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术后南风还在昏迷,她已经怀孕满28周,属于晚期妊娠引产,再加上大出血,此刻的身体非常虚弱,随时可能有其他并发症,所以必须住院观察。
安顿好南风后,陆城遇走出病房,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风也刮得厉害,好像在酝酿一场磅礴大雨。他神思一晃,记起了一年多前,他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
黄金台的3021号房,虽然是他在黄金台的专属房间,但他很少在里面过夜,那天会进房间,也只是打算换身衣服。
蓝兰亲自送他到房门口,笑得有些别有深意:“陆少,您身边很久没有女伴了吧?”
他微微挑眉。
他对情事并不热衷,没有遇到感兴趣的之前,女人于他其实无可无不可,而蓝兰突然这么问,他也猜得出她在房间里安排了什么,倒是没有拂她的面子,携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进入。
而她当时就倚着窗站着。
手里拿着一支红玫瑰,不过不是在欣赏,而是在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撕下来。
她身上只穿着他的白衬衫,露出两条雪白细长的腿,内里的风光也是若隐若现。
听见他走进来的声音,她回过头,玫瑰的色泽晕染上她的眼角,一片绯红说不出的娇媚。
她没有刻意的矫揉造作,嘴角轻轻一提,无端的,就让人联想到了一个词——拈花一笑。
他想——或许,她就是他感兴趣的女人。
当天晚上他在黄金台过夜。
翌日清晨,他醒来时,她还躺在他的怀里熟睡,被子微微下滑,露出她脖颈和肩膀上的点点红印。
他静静看了片刻,将被子往上掖了掖,自己则无声走下床。
离开黄金台时,天空乌云密布,有狂风过境,仿佛随时要降下一场倾盆大雨。
他看着风卷着地上的落叶旋转,忽然低喃:“南风。”
宋琦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被风绞得支离破碎的枯叶,没懂他的意思:“陆先生……?”
他垂眸却是笑:“南风还在睡,等她醒了问她今晚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喜欢吃西餐还是中餐,然后你去定位子。”
宋琦先是愣了愣,总算明白‘南风’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到底是从小跟着他的人,宋琦很快就参透他言下之意,旋即应道:“是。”
当天晚上,她如约来了,穿着大红色的无袖连衣裙,荷叶瓣的裙摆摇曳生姿,远远看着,就如一朵盛放的烈焰玫瑰。
天际忽传来一声闷雷,陆城遇的思绪从飘远的记忆中拉回,瞳眸重新聚起焦距。
“徐飒。”他低声唤。
身后悄无声息走近一个人。
“把公馆的家庭医生都丢到黄金台,让傅小爷处置。”
徐飒微微一凛——直接处置……?不用审问?
难道陆先生已经知道少夫人是被谁所害?
他唇一抿:“是。”
宋琦带来干净的衣服,陆城遇在病房内的洗手间更换,手指一颗颗扣上衬衫纽扣,磨砂镜子将他的侧脸照得菱角分明。
离开洗手间之前,他温漠的目光从垃圾桶里那件染血衬衫一扫而过,随后打开门出去,下了第二个命令:“宋琦,让夏管家把公馆里外清理一遍。”
“是。”
略一顿,陆城遇又加一句:“把梅婶单独关起来。”
宋琦没有多问,谨遵指令:“我马上去办。”
病房内重新恢复安静,静得只能听见病床边心电监护仪偶尔发出的细微声响。
陆城遇维持着宋琦离开前的姿势,站定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开始下雨,起初淅淅沥沥,到后来雨势凶猛,哗啦啦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他这才迈动脚步,将窗户关上,又拉上窗帘,将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彻底阻隔在外。
目光一侧,便是看见南风躺在雪白的被褥上,她紧闭着双眼,睫毛温顺地搭在眼睑上,脸色比刚送到医院时好了一点,但还是属于苍白的。
他的眸子漆黑,看不出太具体的情绪,好像蕴了千万种无法言说的复杂和晦涩,一如此刻窗外压抑的天气。
少顷,他转身,冒着大雨离开医院。
神色冷然。
……
陆公馆,地下室。
俞温数不清尝试了多少次,才终于从地上站起来。
他双手扶着墙,挪动着原本就无力的双腿往外走。
没有人来告诉他南风现在的情况,他等不下去,他要自己去医院看看。
地下室的走廊很长,地面很滑,他必须要走得很缓慢才不至于摔倒,可饶是如此小心,他稍不留神没注意到脚下的高低台阶,被绊了一下,还是摔在了地上。
他忍着疼痛,再次尝试站立,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在无数次跌倒后仍不放弃地重新直立。
只是这次没等他站起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棕色的皮鞋。
他顿了顿,慢慢地抬起头。
走廊的灯光很暗,来人背着光,五官模糊。
俞温一眼就认出他,眉心一陡:“你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像是觉得这个问题没那么重要,他又改问,“笙笙怎么样了?她的孩子还好吗?”
可是来人的回答,是将黑乎乎的枪口抵上他的额头。
……
‘砰——’
南风双手一下抓紧了被褥。
她的双眼仍是紧闭着,眉心却拧成了死结,呼吸急促起来,极度的不安,极度的慌乱——她陷入了梦靥。
梦中,她回到了北城的野山。
蛇……
好多蛇……
缠住了她的脚踝,爬上了她的小腿,如同桎梏的锁链,将她困在原地无法挣脱动弹不得……
人……
好多人……
一个个手持刀枪棍棒,来势汹汹,围攻着负伤的盛于琛和一心两用的俞温,有人引领全局找到他们的破绽,指挥着手下对准他们的要害……
血……
好多血……
有盛家的保镖的、有叶秘书的、有盛于琛的、还有俞温的……
对,有她哥哥的。
那四声枪响后他全身都是血,甚至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他在地上挣扎,他站不起来了,他曾经拥有那样矫健利落的身手,以一敌十,被追杀多年仍然安然无恙,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像蝼蚁一样在地上匍匐。
有人在笑。
在嘲笑他。
嘲笑当初睥睨他们的人现在只能在他们脚下爬行,笑声像魔音一样刺耳至极,她想捂住耳朵,更想替哥哥捂住耳朵。
不要听,不要听。
他们没有资格羞辱你,没有资格践踏你。
可是不行,她做不到。
她身在其中却又像个局外人。
哥哥喊着她的名字想到她的身边,她看着他身后爬出一条血路,触目惊心。
她的心脏一阵扩张一阵剧缩,好疼好痛,眼前如有烈焰燃烧,将一切焚毁。
火光之中她看到一个男人举起手枪,对准了她哥哥。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慌乱。
嘈杂。
扭曲。
狰狞。
她的思绪和意识已然不受自己控制。
她想救她哥哥,又想摆脱这个梦境,她的灵魂在现实和虚幻中撕扯,耳畔还有人像念经似的对她说着话,说着谁利用了她,说着谁算计了她,说着谁杀了她哥哥,说着谁囚禁了她,说着谁毁掉了她的一生……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心脏也被拧成了一团,极致的痛苦莫过于此。
忽然有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病人的情况不对!危急!快送抢救室!”
谁是病人?谁的情况不对?她都来不及想,因为她被另一个声音拉走了。
似有谁俯贴在她的耳畔,轻轻对她吐出三个字:“陆城遇。”
‘陆城遇’三个字钻进耳朵的瞬间,她立即感觉到眼睛一阵涩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
那些或模糊或朦胧的画面终于彻底显现出庐山真面目。
是,是陆城遇。
陆城遇用她设局引出她哥哥……
陆城遇对她哥哥开枪……
陆城遇把她关在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长达七个月……
陆城遇对她哥哥严刑逼供……
陆城遇,都是陆城遇,都是陆城遇。
她曾经爱他刻骨铭心,可是最后将她推入地狱的人,也是他。
隐隐约约混混沌沌间,有声音在她左耳轻轻地说:“你哥哥死了。”
恍恍惚惚虚虚实实里,有声音在她右耳缓缓地说:“你的孩子也死了。”
死了……?
谁死了……?
“你哥哥。”
“你的孩子。”
不可能。
不可能!
南风猛地睁眼,视野里天旋地转,可那些画面和话语却真实而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心头剧痛犹如刀割,眼泪不断地涌出,没多久就湿透了枕头。
朦胧褪去后,入眼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南风的反应很迟钝,半响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在医院,这里是病房。
对,她记得她肚子好痛,所以被陆城遇送到医院。
她下意识去摸腹部。
平坦。
梦魇里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你的孩子死了。
不可能!
一定是早产了!
七个月也可以生产!
她要去看她的孩子!
南风立即翻身而起,冷不防动作太大,身下蓦然一痛,她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五指倏地扣紧床头柜的边角。
她下不了地,太疼了。
床头一个红色的铃,是呼唤护士的。
她一边按一边喊:“来人……”
“护士……”
眼睛黑而执拗,衬得皮肤越发苍白。
她蠕动着毫无血色的唇:“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在哪里?
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
随着脚步靠近,传递来的声音冷冷冰冰:“你的孩子,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