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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森的手指放在那本据说里面藏着波多.野.结衣写真集的《塞拉伊诺断章》上,没把书抽出来,也没把手指放下,只是凝视着那本书的书脊,许久没动。
《塞拉伊诺断章》是世界七大宗教□□,知名度没有《死灵之书》那么高,原先被埃摩斯-图特尔的收藏,1936年被捐献给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一所据说只存在于传说中,但从没有人找到过的大学。
据说。只是据说。
她还没无聊到考证这种东西。
曹云山瞥了她的手指一眼:
“你还看吗?”
李文森的手指从烫金的字体上慢慢拂过。
漆黑的眸子宛若深潭。
又像笼着迷雾,什么都看不清。
“算了吧。”
半晌,她收回手:
“波多.野结衣太露骨了,一点深度都没有,我宁愿去看《爱经》。”
《爱经》是印度笈多王朝时期的……哲学著作。
它里面有近一半都在讨论各种前戏、高.潮、做.爱姿势、肛.交、口.交,同性.交、异性.交,一个人的交,一群人的交。总之就是各种交。
还有六章叫“别人的妻子”,专门教人如何偷情。
毕竟,哲学里有一种严肃的讨论神性与人性如何互通的哲学,叫性.爱哲学。
……
“我就违心地假装《爱经》比波多.野结衣有深度吧,其实我觉得它们两个差不多。”
曹云山把手里挖空做成糖果盒的《德基安集》放回书架,指尖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枚剥到一半的大白兔奶糖。
他捏着糖衣,像举玫瑰花一样,把糖果举在她面前:
“吃糖吗?”
李文森:“吃……”
只是,她“吃”字话音还未落,曹云山已经捏着糖衣,飞快地收回手,把白色奶糖在她眼睛前晃过,然后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进了自己嘴里。
“你想吃,这可怎么办呢。”
他微微一笑,笑容要多雅痞有多雅痞:
“我就不给你吃。”
李文森:“……”
……
曹云山走时客厅里的老式胶片机没有关,黑色的胶片叠碟一圈一圈地旋转着,放着五十年代美国的爵士乐。
李文森把手里的包扔到曹云山深黑色的沙发上。
她把深红色的羊皮小鞋子从脚上踢落,人也顺势在他沙发上躺下来。
鞋子光滑的黑色纹理大理石地面,一路滑到了玄关,侧面长长的丝带散落开来,就像一朵掉在冰冷地面上的黑色山茶花。
“喂喂,你别太过分了啊。”
曹云山走过去,一条腿跪在沙发上,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扯扯扯,想把她从沙发上扯下来:
“我的沙发眼界很高的,你还没漂亮到能躺我沙发的地步,你给我死下来。”
“谁过分?”
李文森死死地掰着沙发扶手,半边身子都被他提起来了:
“你糖不给我吃,沙发也不给我坐?这条沙发还是我买的呢,让我躺一下有什么问题?”
“很大的问题。”
曹云山扯不动她,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我的沙发是有贞操的,你这么随随便便地睡了它,以后谁来给我负责?”
“……”
李文森往沙发上爬了一点,抱住沙发的靠背,脸贴在上面,姿态毫不优雅,就像一只大型的树獭:
“它愿意被我始乱终弃,你有意见?”
“有。”
“有意见去和你的沙发谈,谈完了再让你的沙发和我谈。”
李文森爬到沙发顶端,像猫一样蹲在上面:
“这位大兵,我不接受越级汇报。”
“……”
曹云山一言不发地解开沙发垫布的纽扣,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把沙发的垫布用力一拉——
李文森猫咪小姐一时掌握不好平衡,扑腾了两下,直接从沙发上滚了下来,背朝下,重重地落在冰凉而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刚捡起的手机又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啪嗒”一声砸在地上。
……
长长的窗帘垂地,密密不透一丝光。
即使在大白天,曹云山的公寓也如沉在黑夜里,从玄关到阁楼,每一处都亮着灯。
曹云山的公寓是黑色的。
他的沙发是深黑色的,他的书脊是粽黑色的,大理石地面是光亮的黑色,短毛地毯是暗哑的黑色。
他的头发是黑的,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而此刻,他在她面前蹲下,微长的头发覆下来。
他的脸逆着光,五官沉在黑暗里,也是黑色的。
曹云山在她身边坐下:
“摔疼了没?”
李文森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上一晃一晃的灯泡,还是钨丝的式样,用一根黑色的长线简单地系着,一盏一盏,宛若遥远的黯淡的星辰。
她用手臂遮住眼睛:
“有点疼。”
“疼就好。”
曹云山垂眸看着她:
“我觉得你今天不怎么开心,疼过以后,开心了点吗?”
“……”
李文森放下手。
她长长的长发铺散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样浓稠的黑,就像要融入黑色的石头里。
“谈不上开心。”
“那就是好一些了。”
曹云山背靠着沙发:
“喂,你八年来第一次行使你‘备用钥匙储备库’的权利,没打招呼就进我的公寓,不会就是为了来睡我的沙发的吧?”
“为什么不能?”
李文森手臂还挡着眼睛:
“我和乔伊一起住之前,你最落魄的时候,我可是贡献了整整一间杂物间给你住了一个月。”
“可这不一样。”
曹云山也在地毯上躺下:
“你不想说的话,不如我来提问吧。”
“问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换个问题。”
“哦,好,我换个问题。”
曹云山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
李文森拿开手臂:
“因为有人要塞给我一大笔钱,我乐极生悲。”
曹云山:“……乔伊要给你钱用?”
“再换个问题。”
“……”
看她是真的不想谈这件事,曹云山才勉强打住了嘴。
他肩并肩和她躺在一起。
就像很久以前,他们在一个学院,一起刷夜刷到凌晨的情景。
那时他们已经七十二个小时没有睡,濒临猝死的绝境,刷着刷着就困不住,刷着刷着就睡着了。
那天他醒来时,晨光仍然熹微。
期末考试前夕,图书馆里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人,有人趴在书架上,有人倒在楼梯上。而他一睁眼,就看见她蜷缩在书架下面,穿着一条黑色的素色长裙,和他并肩躺在一条走廊的两侧,身上盖着一排黑格尔的《现象学》。
……
“李文森。”
他和她用一样的角度,凝视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泡,漫不经心地问出他从刚才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不是个会没事窜门的人,特地来找我,是想问我什么?”
……
近来ccrn的电压有些不稳,老式钨丝灯泡又没有平衡压强的机制,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就像她的目光一样,明明灭灭。
她滑落在一旁的手机还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屏幕已经摔碎了,一道长长的伤痕贯穿整个屏幕,还有几处细小的碎块,远远看去,像一张残缺的蜘蛛的脸。
她想问他什么?
她想问他许多事。
比如,他为什么要对她撒谎。他藏在那些黑魔法典籍里的书绝不像他所叙述的那样,是《斗罗大陆》、《剑仙》之类的网络文学小说。
比如,他为什么要看《死灵之书》。那样详细的笔记,绝不是简单的兴趣可以概括。
又比如,昨天晚上他在哪里。
而他的羊皮鞋子上血迹,为什么,就这样了无踪迹。
……
她想问他那么多、那么多事。
一个一个的疑问,就像雪山上皑皑的积雪,漫山细小的六角晶体都在等待,等待着雪灾来临的一刻,桥锁损毁,信任崩塌。
又或者,从来没有过信任。
她不过是,在等。
……
李文森躺在地板上,仰起头。
她身侧是成千上百张哭的笑的脸。日本能乐被称为“幽玄的艺术”,那个叫若女的女人,微笑和悲伤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她静静地立在古董架上,一张脸,眉毛细长,眼睛也细长,穿越五六百年的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福克斯的面具也一样。
像在笑,又像在哭。一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千百张脸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架的嘴角都在对着她笑,满架的眼睛都在对着她哭。
在阴暗的灯光下,更显得鬼影潼潼。
……
“我想问你……”
——我想问你,你是谁。
李文森的视线从面具上收回来。
她慢慢地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灰色戒指:
“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收藏这么多面具?”
“面具?”
曹云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半晌笑了:
“癖好罢了。”
“癖好是盖伊-福克斯?”
“这有什么奇怪?”
曹云山轻描淡写地说:
有人收藏古董,有人收藏古尸,而我的癖好是人脸。这比起哈特森这类人的怪癖来说,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正常得根本不值一提。”
李文森:“……”
哈特森是冰岛某家博物馆的前任馆长,原先是一位历史学家,生平的兴趣爱好,是……收藏阴.茎。
没错,这座位于雷克雅未克的博物馆,是世界上唯一一家专门收藏阴.茎的博物馆,目前收有藏品近三百件。包括人的。
……
“收藏生.殖器可以引申为小时候受过性.虐待、自身性缺陷导致的性格损伤,还有纯粹古老的生殖崇拜。我知道埃及人就很喜欢阴.茎,日本岛本土居民在现有语言出现之前,也喜欢把生.殖器夸大化做成陶人……更不用提罗马和希腊那些形形色.色的生.殖器符号。我有一个修符号学的同事,一直认为十字架代表的不是刑具,而是‘上帝的繁殖力’。”
毕竟上帝是通过繁殖力生下耶稣,拯救世人。
生.殖崇拜在天主教之前的宗教里是普遍现象。无论是从历史的角度,还是从心理学角度上来说,哈特森比起曹云山,哈特森才是正常的。
“老实说,心理解析不是我的area,我的area是大脑。”
李文森盯着吊钟上滴滴答答的指针:
“所以,你不妨自己陈述一下,你为什么,喜欢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