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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森用冰凉的手按了按脸。
她以前只知道乔伊在讽刺她的时候才会用一长串修辞,怎么没发现乔伊居然还有这么好的文采?
这一段话说得她有点……过于身临其境。
李文森一直没敢抬头看乔伊,也就不知道,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从头至尾,从没离开过。
“她的皮肤很白,骨骼纤细,身体向后弯折的时候,脖颈就像天鹅一样优美。”
他轻柔的语调带着晚风的味道:
“我吻住她的下巴,慢慢把她的身体转过来,她不说话,但是很配合。我在她的皮肤上尝到清晨露水拂过的花瓣香气。她的眼眸深得像秋水,而她的裙摆,使我想起山间白色的垂枝蔷薇。”
乔伊幽幽的目光落在她黑色的睫毛上。
他慢悠悠地等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一般地问:
“你见过那种蔷薇吗?”
“……”
李文森伸出手,在空空如也的桌子上摸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水杯在棋盘的另一头:
“没见过。”
“真遗憾。”
乔伊看着她漆黑的长发从脸颊边滑落,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见弧度:
“非常美的花,香气馥郁到不可思议,我每次在深山里见到她,总是忍不住拨开她的花瓣,看看那些层层包裹的内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什么花瓣啊,她的思想一定是被曹云山带歪了。
否则为什么她会觉得乔伊一句话里连标点符号都是隐喻?
李文森如坐针毡。
而另一边,乔伊还在不紧不慢地叙述着:
“她坐在窗框上伸手抱住我,身体柔软得就像某种软糖,带着刚刚喝过蜜桃牛奶的味道。我握住她的脚踝,曲起她的腿亲吻她的脚踝时,她的裙摆就滑了下来,而当我俯下身,想尝试亲吻她的……”
“……那、那个,我觉得差不多了。”
直觉再过不久就真的有小黄.片的李文森,终于受不了这乔伊低沉语调带来的缓慢折磨。
她摸了摸鼻子,勇敢地直接问道:
“你梦里的女性,是不是你那位公主?”
……公主?
他们确实简单的讨论过公主的问题。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他说如果她愿意被他捧成公主,就能获得她无法想像的优沃和自由。
而他的公主反问他,没有肯德基和冰啤酒,还谈什么自由。
……
乔伊理所当然地把“公主”这个词带入了她的角色,扬起眉:
“如果她愿意,她当然是我的公主,虽然比起这个未曾婚嫁的称呼,我更喜欢称她为皇后。”
……皇后。
之前她没注意,但爱丽丝-玛丽亚公主毕业后,好像确实没再来找过乔伊了,听说嫁给了某位欧盟小国法律意义上的国王?
那不就是皇后么。
李文森觉得自己的人生顿时豁然开朗。
“hey,buddy。”
李文森越过棋盘,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虽然爱丽丝公主最后没和你在一起这点让人沮丧,但不告而别才是爱情最凄美的收盘,老实说从心理学的角度你们的爱情观并不契合,她太爱你了,爱到了不自由的地步……”
“爱丽丝公主?”
乔伊终于发现他们两个人讲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你到底在说什么?”
“爱丽丝-菲利普-玛丽亚。”
李文森语气里带着调侃:
“黑发、黑眸、高智商的人间尤物,你禁欲的一生中唯一答应与之喝咖啡的女人,别告诉我你忘记她名字了。”
“我每天都在和女人喝咖啡,不要把自己剔除在女人之外。”
乔伊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是哪一次?”
……
乔伊每次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就会装作自己忘记了。之前她护照落乔伊那时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她想独自去冰岛做调研,但整整一个星期乔伊都处于失忆症状态,两秒钟不到就会忘记“护照”是什么东西。
天知道他的大脑就没忘过任何事。
“七年前,哈佛图书馆外的长廊,你们两个面对面站着,我此生看过的最美的场景之一。”
乔伊和爱丽丝公主站在一起,颜值简直高到铁塔坍塌。
李文森凉凉地提醒道:
“别害羞,乔伊。”
“……”
乔伊迅速从大脑里调出与“李文森”、“走廊”相匹配的画面:
“你是说你别出心裁地用一条黑色赫本裙搭配西班牙手编串珠人字拖,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左手腕喷栀子花香水,右手腕抹野玲兰味的香膏,抱着一大摞四年级论文,头发用铅笔盘成乱七八糟的形状从我身边走过的那次?”
“……”
乔伊居然连七年前某一天她喷什么香水都能分毫不差的记清楚?
这样的记忆力,谁信他不记得爱丽丝啊。
李文森拿起手机:
“嗯。”
“我不记得我曾和其它女人喝过咖啡。”
他淡淡地说:
“我只记得你与我擦肩而过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我,你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你令人尊敬的老教授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你可怜的室友。”
……
李文森盯着她的手机,皱起眉。
在确认梦境和乔伊无关后,她的心思就完全没放在两人的谈话上了:
“咦,我怎么有十七个未接来电……”
“等等再管你的电话。”
乔伊拉住她的手腕:
“你有没有注意听我说话?我说我不记得什么爱丽丝-腓尼基,我说的公主一直是……”
……是你。
从头到尾都是你。
大脑每一根神经,心脏每一次跳动,全是你,全是你。
……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把那个埋藏了七年的词汇宣之于口时,李文森的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李文森按掉电话,朝他微笑了一下:
“抱歉,你继续。”
“我说的公主一直是……”
李文森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她瞥了他一眼,别过身,接起电话:
“hola……对,我设置了静音,抱歉……您说谁要寻死?什么,英格拉姆?”
……
乔伊原本随意地坐在棋盘边,听到英格拉姆这个名字时,不知为什么,立刻坐正,竖起耳朵。
“他寻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要死就让他死好了,我又不是他的监护人……您说他闹着要见我?那我觉得您弄错了一件事,医生。”
李文森握紧了电话。
她似乎挣扎了一下,但短暂的沉默之后,她仍是说:
“英格拉姆先生已经成年了,自杀是他的权利,而我无权干涉。”
李文森果断地按掉了电话。
乔伊:“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抬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
乔伊瞥了一眼她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骨,垂下眼眸,复又抬起。
“我们正说到一个关于公主的秘密,文森特。”
他灰绿色的眼眸盛满她的倒影,映着漫山的夕阳,就像燃着幽幽的光火:
“这个秘密,我藏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应当如何开口……我原本不想如此仓促,但此刻却发现,没有哪种设计好的场景,能比得上这一秒的水到渠成。”
……他快没时间了。
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男人会不识趣地闯进她的生活,之前是那个毫无才华的数学家,这次是一个毫无大脑的小男孩。
乔伊凝视着她,轻声说:
“文森特,我……”
然而李文森的老黑莓手机,就像与上帝约定好了一样,在这历史性的一秒,第三次欢快地闪烁起来。
“……”
乔伊盯着她的手机:
“你的手机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你能不能把它关掉?”
“抱歉,抱歉。”
李文森说着抱歉的话,然而她的视线却根本不在他身上。
她拿起手机的动作如此敏捷,就像她一直在等这一通电话一样。
……
“hola,对,是我,英格拉姆自杀成功了吗?不,我是说他开始做手术了吗?”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
“还没做?抱歉,我是他的教授,我的学生脑子可能秀逗了,我刚才开玩笑的,半个小时内会赶过来,请确认他现在意识是否清醒,不清醒的话先进手术室,清醒的话你把电话放到他耳朵边上……对,靠近颅骨的位置,我来劝他。”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
李文森走到窗边,日暮的光线拉长她纤细的身体,从地面蜿蜒到棋盘,是一个弯折的影子。
——一个被折断的人。
他慢慢拾起桌上散落的棋子。
一颗一颗地,摆放回原位。
而李文森的心思已然飞出这个狭窄又逼仄的小阁楼。
她拿着手机,耐心地对电话那头寻死觅活的病人说着话。她声音很小,乔伊只能听见几个断断续续的句子,诸如“我保证”,或“一周喝一次咖啡”。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特殊优待。
她在窗前走来走去,影子像风一样掠过他的手指,一阵一阵,一阵一阵,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
过了许久许久。
暧昧的词汇像薪火,就在他觉得自己几乎煎熬了一天那样久时,李文森终于放下手机。
乔伊坐在棋盘前,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说:
“你又要去哪?”
“英格拉姆摔伤大脑起了并发炎症,恰好在小脑边,半个小时内不开刀就会因为无法调控呼机机制窒息而死。他此刻吵着要见我,否则就拒绝手术。”
她一把拿起起棋盘上的钥匙,又四处找自己的通行证:
“抱歉,乔伊,他生命垂危,我不得不去。”
“我知道他起了炎症。”
乔伊落下一子:
“但那只是五分钟前的事,不是么?在你对着他的耳朵深情款款地承诺去看他的时候,他就被推进了手术室,做手术的时间加上麻醉药的效力,就算你和我一同用完晚餐再出发,他也未必能醒过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可是……”
“除非是你自己想去。”
乔伊接过她的话:
“不是你不得不去,而是你想去……你从不在意生死,文森特,却不能自控地想去确认他的安危,你从不曾注意过我在书页上给你留的注脚,却反复看他写给你的信。”
他半边脸都沉在夕阳的阴影里,李文森只能看见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微笑:
“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他的小姑娘,该死地被一个无知的、愚蠢的男孩打动了。
詹姆斯-波西瓦尔-英格拉姆。
一个花花公子式的名字。
李文森被人推下十七层楼的最后一刻,手里还拿着英格拉姆写给她的情书。
那张字条被晚风吹落,又被他捡起。没人知道,当那张轻薄的纸片就从他指间轻飘飘地落下时,他的心也和它一起,沉进那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
“早在三年前,我就让你帮我整理了一千三百份字迹比对文件。”
乔伊慢慢地摩挲着手里黑色的皇后,指间带着某种幻觉般的温柔:
“你不愚蠢,这样的训练足以让你对字迹的辨别方法烂熟于心。可你在收到这个男人的礼物时却全然忽视了这一点,以至于让自己陷入险境,差点从十七楼掉下去……如果我迟到一秒钟,就彻底失去了你。”
他拂去桌上细微的灰尘:
“文森特,你动心了,是不是?”
……
太阳消失了,烧尽的火球像一个灰色的背脊,静静地地伏在云朵之下。黛青色的山峦一点点暗沉下去,成了一个模糊的、起伏的剪影。
棋盘只有方寸大,乔伊坐在一头,李文森站一头。一枝凋零的山茶花斜斜地横进来,风干的粉色花瓣落在木质窗框上,被风一吹,落进她的长发里,消失不见了。
“ccrn医院离这里不远。”
李文森从一本旧书里拿出自己的通行证,回避了他的问题:
“我一个小时就回来。”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
乔伊抬起头,又问了一遍:
“文森特,告诉我,你动心了,对吗?”
“……”
李文森合上书:
“没有。”
“他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乔伊盯着她的眼睛:
“财富?相貌?还是他的莽撞的热情和天真的愚蠢?我猜是后者,鉴于你自身四处辗转物质匮乏的童年,我能理解你对这一类型人的偏好……”
“乔伊。”
李文森站在窗前:
“我只是去看看我的……”
“学生?校友?还是预备的情人?”
他唇边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多么水到渠成的借口,但抱歉,我只看事物的本质。而这件事的本质就是这是一个年龄比你还大、生理上足以做你丈夫的学生,而你对他动心了,文森特。因为你从小到大不断被抛弃的经历让你惶然无助,只能可怜兮兮地在这种家境优渥教养严格的男人身上找自己失落的影子。”
……
李文森双手撑在一边成摞的书上,房间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她的神情。
“乔伊,我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过去。”
她轻声说:
“但请不要这样当面分析我……”
然而乔伊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声音。
天色慢慢地黑了。
李文森站在黑色的长发帘子一样掩住了她的神情,漫山的风里,她是一枚弯折的影子。
一个断裂的人。
……
“你故意让自己一无所有,李文森。”
他望着她,冰冷的眸子里燃着火,又像暴风雨前的大海,桅杆摇摇晃晃:
“你的父母和养父无一例外在更重要的事情面前放弃了你,一次一次,你躲在狭窄的箱子里,看着他们离你而去,却找不到他们不爱你的理由。被抛弃的念头像藤蔓一样锁住了你,于是你干脆抛弃全世界……”
“乔伊。”
她站在窗台的阴影里,轻声说:
“乔伊,停下好吗?”
“这句话真有意思。”
乔伊笑了:
“你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你故意漠视我,李文森,你如此冰冷又决绝,是因为巨大的负罪感令你无法承受,你每天晚上做着被注射巴.比.妥.酸.盐的梦,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个凶手。”
他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梦有一部分是真的,确实有人被注射了巴.比.妥.酸.盐,他就死在你的……”
——哗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文森手里拿着她刚才喝水用的淡蓝色水杯。
杯子里原本还有半杯水,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而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棋盘边,冰凉的水珠正顺着他的脸,他的睫毛,顺着他黑色的碎发,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
“抱歉。”
李文森顺手把杯子扔进阁楼的杂物堆里,又从一边书上撕下一张纸。
她慢慢地拭去手上的水渍:
“一时没忍住,你记我违约吧。”
……
乔伊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水珠从他纤长的睫毛上落下,滴落在黑白色方格棋盘上,像老式发条挂钟一格一格地走,滴答,滴答。
水珠顺着木头的纹路汇成小小的河流,又从棋盘滴落到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而李文森拿起钥匙,语气里全是漫不经心:
“如果你的协议规定我出行都要向你报备,那你就再记我违约好了……我走了,不送。”
……
夏至的山茶花开到了极艳,开始凋零,粉色的花海像褪色的浮世绘,一点一点被风洗白,伶仃地散落在水门汀前。
水珠慢慢流干了。
日落前最后的绯色日光,在乔伊修长的手指旁落下深深浅浅的光斑,他的手在这样昏暗暧昧的光影下,白皙得,就像笼着一层薄雾般的辉影。
“走?”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不,你哪里都不能去。”
“真是不公平啊,乔伊。”
李文森也笑了:
“我没立场请求你,你又在以什么身份命令我?”
……
她没再看他一眼,白色的叠纱衣袖蝴蝶一样掠过他的眼角,她的香气从他身边经过,像那些再也无法追忆的岁月,稍纵即逝。
……
他要失去她了。
一旦出了这扇门,她就不会再回来。
一旦她真的爱上某个男人,她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
这个认知这样明确。
明确到,在她再次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已经先于他大脑的反应,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有旧怀表散落在阁楼深处。
不知在哪里,也不知什么年代,只听到那根老旧的指针颤颤巍巍地在转,发条卡顿的声音,从上个世纪一直延伸到现在,和水珠滴落的声响如出一辙——
滴答,滴答。
……
乔伊的手凉得吓人。
他力道那样精准,毫不费力地轻轻一拽,就把她整个地拉向他的怀里。
山冈下,沉着这个夏天最后的夕阳。
层层叠叠的山峦着了火,漫山的松林也着了火。她被他一把抱起,宽大的薄纱裙摆拂过一格一格黑白色的棋盘,那些国王、那些皇后,还有那些漫长岁月里孤独的骑士,噼里啪啦滚落一地,碎成两半。
……
“为什么。”
乔伊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消散在风里:
“你问我,为什么?”
……
棋盘的位置离窗口极近,乔伊又坐在靠窗的位置,这么抱着她一旋转,几乎就让她坐在了木质的雕花窗框上。
风把她的长发吹散,绸缎一样垂落在窗台之后,一如她的梦境——
河流、山川,和满山起伏的松海。
乔伊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她长长的睫毛。
“因为她的睫毛长得就像就像秋天的剪影,因为她漆黑的眼眸是一个甜蜜的陷阱,里面盛满云朵和夕阳,漂亮到……”
他叹息了一声,俯下身:
“……我不得不低头吻住她。”
……
李文森的瞳孔倏然放大。
她的身体向后弯折,修长的脖颈宛如天鹅。
天空里不知哪里飘来的落叶,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从她睁大的双眸前掠过,飞进烟灰色的暮霭里。
……
那些梦境又来了。
深夜,白窗帘,紫丁香。
裙摆凌乱,呼吸交缠。
……
掣肘她的力道那样不容拒绝,她的脚尖点在棋盘上,冰凉的棋子摩挲着她的皮肤,半边身子都落在窗外,蝴蝶般的衣袖从肩头滑落,在风里翻飞。
而他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就像一片冬天的薄叶,落进冰封的池塘。
……
窗外的山峦上,沉着最后的日光。
乔伊在……乔伊在……
李文森仰着头,全身的重量都沉在他的手臂上。
身体被压制,手腕被紧握,他轻而易举地把她困在他织就的一方囚笼,她根本挣脱不开。
漫山的雪松在风里起伏,沙沙的声是海浪。
而她怔怔地望着天边的流云,心底翻腾的心思如同烟火,倏忽划过沉沉夜空,倏忽爆裂开来,又倏忽归为沉寂,只在心底留下一道灼烧过后的疤痕。
大约是……疼痛的痕迹。
流云慢慢滑过她的视线,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乔伊的吻辗转在她的唇角,带着河流与山川的气息。而她如同沉进大海,是他波涛中的一叶扁舟,浮浮沉沉,不由自主。
她的身体被乔伊紧密地圈在怀里。手指被一根根掰开,又被一根根捉住,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滑进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再不放开。
……海水涌动,浪潮喧嚣。
那些遥远得仿佛前世的梦境……落叶、裙摆,模糊镜子前的人影,都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变成古老沉船里不见天日的死物。
变成,落满泥沙的灰烬。
……
“你还不明白么?”
乔伊从叹息一般的轻吻里抬起头。
他微凉的唇慢慢摩挲着她的唇角,声音轻得,仿佛幻觉:
“我是一个骑士——”
……
三个月前,他们坐在这间小阁里下童话版国际象棋时李文森随口说过的话,如同黑夜里沉睡的魔咒一般,在暧昧不清的光影下,寂静而不详地响起——
你是一个骑士。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第一眼便深深地爱上了她。
从此沉浸在她的眼波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
山茶花上的露水,在窗外黯淡的日光下流光溢彩,如同碎钻。
“在冰雪料峭的悬崖边邂逅了我的皇后。”
乔伊俯下身,轻柔地吻落在她睁大的眼睛上,一下一下,犹如冰雪降临。
……
“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我便沉没于她漆黑眼眸中的漩涡……”
山茶花的花瓣委顿落地,被践踏进尘埃。
而他低低的声音,夜风一般,在空旷的阁楼里伶仃而寂寞地响起
——
“直到万物凋亡,直到时间湮灭……直到此生,我再也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