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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发现,对某些人来说,适当的分手,就像猫把耗子抛出去,再用爪子捞回来,是一种情趣。
——李文森
……
李文森回到家时已近十点,公寓里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她把手里漂亮小盒子放在一边,在玄关处换鞋,黑暗里摸索着走进客厅。
玄关上的垂花玻璃吊灯无声无息地亮了起来。
下一秒,李文森手里的盒子一晃,差点“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同居人乔伊就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手里端着一杯水,那双袭承他犹太血统祖母的灰绿色美丽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这个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你换了衣服。”
乔伊靠在门框边,视线慢慢扫过她全身:
“虽然是同款,但你早上穿出去的那件袖口挑了一根丝,鞋跟的磨损程度远低于你上一双……你还换了香水?不得不说你的眼光不怎么好,这种铃兰散发出的2,2-二甲.基-3-甲.基.苯基-1-丙.醇的气味真是糟透了。”
李文森:“……”
看来乔伊又到生理期了。
她提起手里蛋糕,弯起眼眸,刚说了一个字:
“生……”
“还有你手里拎的明显是手工蛋糕作坊里出的自制甜点,香气太过浓郁的劣质奶油。”
乔伊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我以为你在有过一次感情经历后约会至少能有点创意,李文森,如果你浪费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是和刘易斯一起去订制了一个傻透了的……”
……这真是太丢人了。
伽俐雷捂住脸,在乔伊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摆,终于让它的男主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简直太像在吃醋。
“……傻透了的蛋糕。”
幸好男主人智商满分。
下一秒,他端着水,高冷转身道:
“虽然不清楚去哪里约会需要换掉全身的行头,但你明显是不想让我知道才这样彻底抹去所有痕迹,所幸我也不关心,只想提醒你,西路公寓五号禁止十点后回家,你无视规章制度的行为严重打乱了我的生物钟。”
莫名其妙就被甩了一脸的李文森:“……”
伽俐雷忧愁地挠了挠电视机。
电视机:“喂。”
完了,完了。伽俐雷想。
它拥有全世界最性感大脑的先生,失恋后连智商也要崩塌了。
它到底该怎么提醒他,西路公寓五号从来就没什么门禁,现在……也根本没到十点?
……
乔伊给西路公寓五号设置了“晚上十点前一定要回家”的小学生规定后,就坐在沙发上继续看他手里没看完的书。李文森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回来后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卧室里。
伽俐雷小声和电视机说:“夫人离开时翻在156页,回来时还翻在156页,早上太阳出来时翻在156页,太阳落山了还翻在156页,这真是看了个狗。”
电视机赞同道:“没错,他就是看了个狗。”
乔伊:“……”
他翻了一页《论犬类神性的变迁》,页码总算从156变成157。
他的女孩回家了,他也就终于能翻过这一页……这种情绪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是最后一次。每天清晨她关上那扇门离开,每天傍晚她打开那扇门回来,于是他每天就在清晨入睡,在日暮醒来。
七年里他把所有工作都搬回了他们的小公寓,拒绝了大部分合作研究,基本舍弃单独远行,意识到之前已把自己绑死在有她的地方,就仿佛给他的大脑提供能量的不是氧气和碳基,而是她的背影。
所以离开是个谎言。
他回不了伦敦。
没有她,他哪里都去不了。
……
伽俐雷阴郁地缩在他鞋子边:
“明明等夫人回家等了一整天,连伽俐雷做的午餐都倒掉。”
乔伊:“……”
伽俐雷:“明明喜欢得不行,嘴上为什么非要说不要不要。”
乔伊:“……”
伽俐雷:“明明挠心挠肺地想知道夫人为什么换衣服为什么做蛋糕,偏要装高冷装神秘,小心最后煮熟的鸭子都飞掉。”
乔伊:“……”
伽俐雷叹了一口气:“乔伊,你不懂爱。”
乔伊:“……”
……
夜已经很深了,乔伊用一个小时完成他迟到了一天的工作,收起书,从沙发上站起来,分针“咔嚓”一声,转动到十二点。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灯忽然灭了。
有那么两秒,整间公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乔伊站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仰起头对无所不在的伽俐雷说: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一个爆裂声,一大捧彩带从房间四个角落里,像五颜六色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撒下来。
灯光也同时亮起。
他一转头,就看见李文森穿着黑色长裙,手上捧着一个像被鞋子压过的蛋糕,眼眸弯弯:
“surprise!”
乔伊:“……”
虽然完全没有surprise的感觉,但这的确是……意料之外。
他盯着面前的女孩,她还是光脚站在地上……他极少重复问题,但让她穿鞋这件事他已经提了七年,仍然一点用处都没有,她不会听、不会记,这种小事她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她的缺点,而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觉得她应对缺点时漫不经心的姿态也很美。
“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猜你又忘了自己的生日。”
蜡烛摇晃的光影落在她眼睛,她站在一地彩带里:
“讲真,我闻不出奶油到底有没有掺杂香精,但我保证我买的一定是烘培作坊里最贵的……”
“为什么是蛋糕?”
李文森:“咦?”
“我问,为什么是蛋糕。”
乔伊像是压根没有care奶油这种小事,明明刚才还极力吐槽:
“你从没送过我手工制作的东西,你以前只会送我袖扣……足足送了七年,每一枚都像是在我们剑桥公寓对面那家小作坊里闭着眼睛挑的。”
……因为袖扣很贵,而我口袋没钱了。
李文森地毯上盘腿坐下:
“因为你好像说过,手工的东西更具心意。”
“所以你早上并不是在给刘易斯做蛋糕,而是在做试验品?”
“bingo.”
“你故意和伽俐雷讨论刘易斯的口味,是为了混淆我的视线?”
“对。”
“可按你的性格,不会给一个刚刚被你悔婚的男人准备生日蛋糕。”
乔伊凝视着她的眼睛:
“你想和我复婚?”
李文森惊呆了:“……复、复婚?”
所幸乔伊没让她受到惊吓太久。
他垂下眼眸,望着蛋糕上的蜡烛:
“不过就算你想和我复婚,我也不会同意的,一个蛋糕没办法收买我。”
李文森:“……哦。”
他补充了一句:“两个蛋糕也不行。”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你这一走,这辈子说不定就不会再见面,认识七年总要有个好一点的告别。”
蛋糕上铺着樱桃,李文森拿出一把银质小刀,慢慢沿着三分之一处切开,睫毛弯弯,像蝴蝶的触须:
“二十七周岁,乔伊,你有什么心愿?”
“没有,我唯一的愿望很多年前已经许过。”
乔伊望着她低垂的眉眼:
“你的蛋糕是给我准备的,可你今天还是去找了刘易斯?”
“嗯。”
“为什么?”
李文森:“不为什么。”
“不对。”
乔伊盯着她的眼睛:
“你告诉了他曹云山在哪?”
“……”
乔伊的洞察力一直高到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李文森叹了一口气,也没再遮掩:
“因为我把曹云山藏在他公寓通风管道后的房间告诉了刘易斯,jack和mark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警方不知道他们的秘密,他们一定会逃走一个。”
她把蛋糕盛在精致的小碟子里,又倒了一杯红酒,递给乔伊,语气平静地有些异常:
“来,为了你的二十七周岁,也为了我们的朋友曹云山rs。”
“那个数学家可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为了我的朋友曹云山。”
“哦,李文森,他也不是你的朋友,你明知道他暗恋你很多年了。”
“……先干杯好吗?”
“而且不是他,是他们。世人总有一种偏见,觉得双胞胎性格必定截然相反,都是美国侦探剧带来的错误认知,jack和mark的性格几乎完全一样,连对爱情的偏好也别无二致,基本上你可以当他们是一个人。”
“……我们能不能先干杯?”
“他不仅暗恋了你很多年,为了赶跑你旁边的追求者他还不惜败坏你的名声散布你是克里奥佩特拉的流言……虽然我们曾经是对立的情敌关系,但我不得不承认他这事干的不赖。”
“……你到底还要不要和我干杯?”
“……干就干。”
……
同一时刻,银河系另一头。
冷冷光线兜头而下,四面白墙的空阔房间,只有一张桌、一盏灯、两把椅。
刘易斯并不急着开始审讯,对一个高明的审讯师来说,审讯如同与所爱之人享用美食,过饥是罪,过饱亦是罪。
他面前的男人是一份饕餮大餐。他们持枪闯进他的公寓时,他没待在李文森说的秘密房间里,而是如同会见老友一般坐在客厅沙发上,阅读罗伯特-希克斯的《南方的寡妇》,老式胶片机里放着音乐,也是上个世纪黑人女歌手碧丽-何莉黛的《inmysolitude》。
七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头颅。
这个男人却笑吟吟地抬起头,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大吉岭红茶。
……
刘易斯慢慢拭净金边眼镜上不存在的污渍,这才拿起面前厚厚的资料:
“你好,mark。”
“今天周六,我叫jack。”
“你好,jack。”
“你好,易斯。”
“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知道,无非是李文森说出了我的秘密。”
“你知道她背叛你?”
“我允许她背叛我。”
“允许?”
“意思就是,如果她觉得把我交给你们能让她更开心,那就把我交给你们吧,我此生能为她做的事情不多,这是其中一件。”
他的笑容一贯如初冬暖阳,距离咖啡馆里逗弄猫咪的大男孩只有一根耳机线的距离:
“想必你逮捕我,是为了那桩谋杀案?”
“是。”
“那么你不用接着审讯了。”
“为什么?”
“我都承认。”
“……”
刘易斯抬起头:
“最近死的人不少,你知道我说的是哪桩?”
曹云散:“哦,哪桩?”
“……”
最近几次审讯,真是一次比一次更离奇。
或许此间事了,他应该选择换一个工作,至少换一个部门,否则成年对着ccrn这群奇葩,他每小时都会被刷新一次世界观,随时随地都有一种跟不上时代的无力感。
“先谈谈西布莉吧,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我只是告诉了她一件事,然后她杀了她自己。”
“什么事?”
“她洗澡走光了。”
“……”
这也是措手不及。
西布莉的浴室在客厅走廊尽头,旁边是陡峭山崖,洗澡走光,难道有人爬到山石上偷看?他不否认西布莉极有气质……可什么男人会偷看一个老人?
刘易斯翻了两页卷宗:
“你看到了她的偷窥者?”
“是。”
“ccrn里的男人?”
“不。”
曹云山撑着下巴,语气厌烦:
“不是男人,是一个臀部长歪的老女人。”
——女人?
“什么女人会去偷窥女人?”
“我怎么知道。”
“你看她的脸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女人?”
“我看到了她的胸。”
“西布莉住的很偏。”
“是。”
“你那天为什么会去她的别墅?”
“因为她发现我近一年来发表的论文,都是陈郁所写。”
曹云山用指尖划了划桌上的一道裂缝:
“陈郁这个孩子很有天赋,博士毕业时原本能直接留在哈佛,却因为论文造假声名狼藉,从此再没有办法发表任何一篇文章,而我因为思路枯竭,已经近一年没有发表过文章了。”
“于是他就找到了你?”
“是。”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真假莫辨:
“我以前写不出东西烧香拜拜毕达哥拉斯就好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毕达哥拉斯的神灵就像便秘了一样,再也没有帮助过我。”
“……”
和李文森打交道一年多,刘易斯觉得自己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世间一切奇葩:
“你和西布莉产生了争执?”
“是。”
“之后呢?”
“我不小心用水果刀刺伤了她,但并不严重,我怕人发现我论文的真相,就翻窗逃走,好像还撞倒了一个挂钟。”
西布莉卧室里确实被撞倒了一个挂钟,一起倒的还有一杯水,当时这还是他们判断西布莉死亡时间的直接依据。
“陈郁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他跟踪我。”
“理由?”
“他怀疑我不想发表他的论文,而打算卖掉他的数据。”
曹云山笑了笑:
“否则你以为世上真有人会自己创造那种稀奇古怪的宗教?陈郁是有点神经质,但他又不是真的神经病。”
陈郁的古怪信仰,刘易斯比谁都清楚。
在他手中厚厚的资料里,有关陈郁宗教倾向的内容就有七八页。西布莉案发时,陈郁据说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宅了整整一年,一天三餐靠方便面、面包、水和数学过活,崇拜着一个他自己设立的神。他只在每个月月末两天和月圆之夜出门,因为他相信自己是狼人的后裔,如果违反了这一条,他这一年的研究课题都会失败。
“他这么做有两个用意。”
刘易斯向来不在审讯时给犯人戴手铐,曹云山很容易就伸手从他手中抽出笔来,刘易斯以为他要写什么重要的东西,结果发现他直接在白色桌面上画了一个蜡笔小新。
刘易斯:“……”
“第一,造成先入为主的观念,我要是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不会出门,怎么可能想到他在跟踪我?ccrn的树林这么大,伽俐雷又不可能每个角落都拍到,只要用心,总能找到隐蔽的路线。”
他漫不经心地在蜡笔小新下面画了一只大象:
“第二,异常的宗教倾向最容易让人怀疑他的精神状态,科学家爱自己的研究如同爱自己的孩子,我猜他当时已经对我起了杀心,这样,就算有一日他东窗事发,也可以借精神疾病的名头免去牢狱之灾……你觉得我的大象画的像不像?”
“……”
刘易斯拿回笔:
“可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现在有点明白李文森为什么喜欢和你说话了。”
曹云山怜悯地看了一眼刘易斯:
“当然是因为我真的打算卖他的论文啊。”
刘易斯:“……”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毫无羞愧之色地说出卖别人论文这种话?
“英格拉姆呢。”
“也是我杀的,你们都知道他喜欢李文森吧,毕竟是我的情敌,我用办公室的3d打印机制作了一把枪,教程网上就能搜的到。”
他比了一个手势:
“然后——砰。”
“有人听到英格拉姆死前对李文森大喊,他会帮她找到什么……你谋杀他是否与此有关?”
“无关。”
曹云山面不改色:
“没有什么能让我犯下谋杀的罪行,除了爱情。”
刘易斯:“……”
这真是个天赐的神经病。
“爱丽丝-菲利普-玛利亚没有得罪你,也和你没有爱情,你为什么要杀她。”
“因为她贪婪。”
他耸耸肩:
“我向来讨厌奢求不属于自己爱情的人,尤其这个人奢求的对象还叫乔伊。”
刘易斯:“……可录像里没有拍到你把她尸体运出来的画面。”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运输尸体。”
曹云山说,态度配合得不可思议:
“我把她用鱼线吊到了十六楼,再用脏床单把她盖住,真正运输尸体的是一个客房部服务员,可能床单太重了,他把一具尸体运到了顶楼,却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无所知。”
……
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一切看似都合情合理。
所有的线索如同弄乱的线团,每一根线都梳理开来,终于去了它们该去之处……可没有一件能和ccrn的秘密联系起来,就仿佛这些,都只不过是普通的谋杀案。
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被他遗漏,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关键。
刘易斯盯着曹云山的眼睛,金边眼镜下眸子冰冷。
而对方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死表情。
……
“对了。”
曹云山不知想起了什么:
“你是李文森的朋友,我也是李文森的朋友,这么说起来,我们也算是朋友,我能不能让你帮我给李文森带句话?”
刘易斯:“什么话。”
“寻常叮嘱罢了,以后我可能不在她身边,烦你转告她,少打弱智游戏,少看科幻电影。”
曹云山扯下衣袖上一根线头,漫不经心地说:
“还有,离开的东西就让它离开吧,她那只叫列奥纳多的猫,丢了就丢了,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花园的南面,那里树木太深,也别去找了。”
……猫?
这的确只是一些寻常叮嘱。他方才与他短暂对话都是呈堂证供,随便两条都足以判他死刑。刘易斯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
“你知道你要死了吗。”
“我知道啊。”
曹云山抬起眼眸。
晃动的灯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睛里……有那么一瞬间,刘易斯觉得他漆黑的眼眸没有一点笑意,是一口深井,要把人吞噬进漩涡里。
“那你知道吗。”
然而下一秒,他又露出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笑吟吟地说:
“我们,都要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