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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然正想得出神,忽听外头传来尖利女声,语气中还夹杂着些许怒气。
祥伯闻声,轻叹口气。
薰然好奇问道:“祥伯可知发生何事?”
祥伯正欲说话,就见一头戴帷帽的高个女子从插屏后走了过来,边走边训斥着坊内的下人。
帷帽的罩纱比幕篱短了不少,只到颈项,薰然清楚地瞧见这女子穿着上等的绫罗锦缎,如脂手腕上的赤金缠枝镯明晃晃地彰显着此女的富贵。
薰然见她怒气不小,不想惹事,便有避开之意,谁想此女见薰然三人在厅内,竟走了进来,也不正眼瞧薰然,只冲着祥伯说道:“老祥头,我来拜会叶大郎,你推说他研香不见,只荐了个香博士与我在偏厅周旋。此时为何却引了这位小娘子过来?”
祥伯正欲解释,就见薰然上前两步,客气说道:“这位娘子是来见大人的吗?大人近日谢客研香,怠慢了贵客,还请息怒。”
女子一愣,隔着帷幔打量了薰然一番,随即问道:“你是叶大郎的女儿?”
薰然应诺。
“大郎的女儿都已这般大了?你是长女?”女子趾高气扬地问。
薰然回道:“大人有兄弟四人,上有三叔家的姐姐,我排行第二。”
女子嗯了一声,说道:“叶二娘,若是坊内的梅花冰片到货,可让家奴禀报于我。”
薰然愣怔,她深居内院,怎管得了这卖香之事,但见这上等绸缎包裹着的身体,挺拔傲立,想必是个高傲之人。这时无非是觉得此处只有薰然是主子,这才对她说了这话。
不等薰然回答,女子拂袖离去,身后跟着丫鬟仆妇四人,皆是穿金戴银,富贵逼人。
此女一走,薰然便闻祥伯长长地吁了口气。
好奇相问此女为何人?
祥伯道:“这位贵客是广平郡公膝下三郎的夫人宋岑氏。”
薰然不解,广平郡公官居尚书令,居于京都邺城,他的儿媳怎会特地跑到洛城来?若是广平郡公想要什么香,大可捎信过来,香坊自会制出送去。难道是皇上已到洛城行宫避暑?可她记得前世这一年夏日,皇上并未来洛城行宫。心中不明,薰然问道:“广平郡公儿媳怎会亲自到此来讨香?”
祥伯一边引着薰然往后院走,一边说道:“娘子且听老仆细说。这宋三郎成亲不久就坠马身亡,岑娘子瞬时从新妇成了未亡人。
宋公怜惜,写了放书,却不想岑娘子不肯回籍改嫁,立志守节。宋公感动,便将在洛城立行坊的大宅子赠予她,让她在此度日。
这岑娘子素喜香品,其中最喜梅花冰片,可这龙脑香并不是寻常香品,梅花龙脑又是当中上品,怎是随时能有的?
岑娘子见香舍没有,便寻到香坊,正逢那时阿郎有一小块预备自用的梅花冰片,见岑娘子心诚,便卖于了她。
谁想,那次之后,隔三差五地岑娘子就来寻阿郎,说是要研习调香。阿郎自觉不妥,便借故躲避。
岑娘子拜会不着,时常发怒,坊内众人见她来了,唯恐避之不及。今个倒幸好娘子在,若不然姜博士和老仆还不知要怎么应对这位贵客呢。”
薰然听得吃惊,前世的她竟不知道还有这等人物时常纠缠父亲,更奇怪地是,岑氏守了寡,按理更应在家中服侍公婆,宋公怎还特地将她外放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岑氏又是这等性子,宋公就不怕她做出什么辱没门风之事?
薰然心中疑问颇多,但此时却无暇深想。现如今最重要地是化解眼前的危机,广平郡公的家事她可管不着。
走过青石甬道,薰然来到北厢房左边的香室。
祥伯门外朗声禀报:“阿郎,二娘子亲自给您送吃食来了。”
声音落下,就听门内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随即房门打开,薰然看到了多年不见的父亲。
父亲仍是记忆中的模样,玉面如月,明眸生辉。
“阿爷安好。”薰然屈膝行礼。因她鼻子发酸,险要落泪,声音有些低沉。
“阿宛怎来了?这等暑天,也不怕中了暑气。快进香室,里头凉爽。”叶慕贤有些兴奋,薰然自搬出桂喜堂后许久没有与自己这般亲近了。
薰然却没有挪脚,香室是调香之所,要的是清幽雅静、清爽无味,进屋之前必摘去身上累赘之物,净手洁面才行,她一路赶来,身上早已汗湿,怎敢随意进去。
“阿爷,今天是头伏,儿特带了两屉笼蒸饺,准备着阿爷和二叔食用。这香室乃圣洁之地,儿不敢肆意踏足。”薰然为难道。
叶慕贤摆摆手道:“我儿冰清玉洁,哪有这诸多顾忌。”
目光一转,看到了提着食盒的春柳,笑着说道:“阿宛带了哪种馅的饺子?可是羊肉馅的?”
春柳连忙打开食盒盖子,叶慕贤微微探头一瞧,竟是他不曾想到的八宝蒸饺。
微怔之后,心里头便是一阵难言的欣慰。
薰然知道,父亲一定懂得她的意思。
叶慕贤眼底浮上了一层氤氲,女儿终于长大,终是懂得了谅解二字。
叶慕贤押下心头的激动,吩咐祥伯将蒸饺摆到北厢的金翅厅。听闻薰然还带了冰镇好的瓜果来,又命春柳去洗净备上。
而他则引着薰然走进香室。
“阿宛,你素来怕热,随为父进香室去去暑气,再去用饭不迟。”
薰然见状,不再拒绝,摘下幕篱和身上的香囊,交给春柳,这才随父亲走进香室。
一股带着冰凉之气的奇异香气扑鼻而来,薰然调息吐纳,慢慢吸入,随即含笑说道:“虽不知阿爷在调何香,但儿猜想这里头有沉香、檀香、安息,还有一味唵叭香。”
叶慕贤拍手称妙:“阿宛鼻子真灵,为父这几日苦思冥想,想要调出圣人钦点的玉华香,怎奈多日调试,都未成功。”
说到最后,叶慕贤原先的喜色褪去,覆上了一层浓浓的担忧。
薰然自然是知道,前世父亲因未调出皇上所要的香品而被狠狠训斥了一番,但却不知皇上所要的竟是玉华香。
“阿爷说得可是武宗圣人时,太祖为昭诚皇太后所调制的玉华香?”薰然问道。
叶慕贤再露惊讶之色,惊奇问道:“阿宛说得没错,你竟知道此香?”
薰然微笑而语:“儿速来喜香,阿爷是知道的。故而,得空时,儿便从阿爷书房借出香书以阅,这才对玉华香有印象。”
说到后来,薰然粉颊微红,这说是借书,实则是“偷”,她可从来没让父亲知道过。
不过,窃书不算偷,薰然总以此自我安慰。
叶慕贤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阿宛若喜那些个香谱、香方,回去后,尽管去取了看就是。”
薰然柳眉轻挑,嘴角一扬,高高兴兴地谢过父亲。
父女二人坐于榻上,叶慕贤指了指花梨大理石大案,上头摆放着数种香料,以及瓷盘、瓷罐、香箸、香匙、香帚等用具,缓声说道:“阿宛既知这玉华香出处,也就知道此香方已寻不到了,为父几日来翻阅古籍,希寻出些蛛丝马迹,却终没进展,真是苦恼。”
薰然想了想,说道:“此方并非古方,创于太祖,若是传承,祖姑母理应知晓,阿爷可想过去慈云庵请教于她?”
玉华香是叶安所创,叶惠是叶安的传承者,薰然觉着这香方她应该知晓。
叶慕贤叹气道:“为父也曾想过此招,只是去了几次,你祖姑母都不肯相见。当年她皈依佛门,从此闭门清修,不再理会庶务,这些年来,除元日她肯相见,其余时日,皆是闭门不见的。”
这点薰然知道。祖姑母一心向佛,除了过年肯让小辈们上山拜见,其余的日子,她皆不见客。
“事急从权,此乃圣人钦点的香品,若不能按时呈上,恐我叶家会有劫难。儿想若将此说明,祖姑母定会破例。”薰然低声说道。
叶慕贤摇摇头道:“为父自是将此事与慈云庵师太说明,求她代为转达,可姑母仍不肯相见,又说陈年旧事她早已忘却。唉……此事真是大大的不妙。”
薰然看着父亲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的忧心模样,心中也笼上厚厚的忧色。
若是能调出玉华香,叶家制香的地位将安如磐石,范家也就无可乘之机,只是,她如何才能寻获这玉华香的香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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