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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部电影叫作《白鲸》,男主角叫陆逢春,出生在一个海岛上的小渔村,十二岁时因为海难父母双亡,从此以后一人独自生活,十六岁那年因为高烧而导致又聋又哑,因为出生在一个海岛上的小渔村,几乎与世隔绝,又没有亲人,所以连手语都没有学过。
这只是故事背景和基础的人物设定,具体剧本要到三天后的试镜才会给。
谢颜同王宁告别后,把陈树那边的活全推了。陆逢春的形象在谢颜心中还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他拿出笔记本,将故事梗概一句一句写上去,因为没有故事情节,无法具体展开性格和心理,只能从这个人物的客观条件出发。
他是个聋哑人,又不会手语,该如何交流。
当一切文明的方式对陆逢春起不来作用,那就只有依靠本能了。
谢颜对着镜子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纯粹地运用肢体去表达自己的想法。这很难,也有趣,不过一时半会儿也练不出来。
接下来的三天,谢颜堵住耳朵,没再说一句话。
试镜安排在了早晨,王宁还特意给谢颜打了个电话,让他不要紧张。
谢颜并不紧张,他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已经提前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准备,用尽全身的气力了,如果还是抓不住,只能证明自己本来就不行,也就没什么好紧张遗憾的。
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抓不住。
《白鲸》的导演叫孙怀君,今年四十多岁,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很精干健壮。他早年拍过几个得过大奖的纪录片,后来拍文艺片,也得过奖,不过都是曲高和寡,商业价值不高,投资基本看不到回报,后来就很难拉到赞助商了。加上孙怀君本来就是个牛脾气,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索性连赞助都不拉了,靠着自己的存款和妻子的公司,也慢慢将《白鲸》的班子搭起来了,就是时间耗费得长了些。
孙怀君和王宁是多年好友,对于对方推荐来的人还是很信任的。即使知道谢颜从来没正经演过戏,也没放在心上,反倒还挺期待。
一来没经历过镜头,一般多些灵气青涩,和角色相符;二来,就是肯定便宜。
至于演技怎么样,孙怀君还没放在心上,只要认真,能吃得下苦,他很会调教演员的演技。
结果人来了,还没看到脸,就远远地瞧见是一头绿毛,和丛乱草似的。孙怀君脾气大,脸色立刻变了,对一旁的监制抱怨:“这不是开玩笑吗?一头绿发来演陆逢春,今天还挺多事要做,这不得给他耽搁了。”
说话间,谢颜已经走到了他们俩面前,摘下口罩,孙怀君才看清楚他的脸。导演看人与一般人不同,孙怀君看人先看骨相,脸可以靠化妆改变,骨骼却不行。电影镜头极其挑人,有些人美则美矣,在电影镜头下却显得庸俗平凡。
孙怀君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仔细地从谢颜的脸上划过。
谢颜长得太好了,轮廓深刻,五官突出,他不需聚光灯和镜头,都足够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了。
孙怀君总算笑了,说:“好!小宋,给他剧本。”
要是看脸这一关过不了,连剧本都没的看。
谢颜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他从小到大被人看得多了,无论是什么样的,都不足以叫他动容。他很厌烦,从福利院出来后,出门都会戴上口罩。
孙怀君也不着急:“剧本给你,你可以多看一会儿,再想想要演哪一幕。”
谢颜没说话,点了点头。
监制是孙怀君老朋友,闻言问:“老孙,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好说话了?”
孙怀君笑得挺得意:“看脸,这脸啊,就配咱们这戏。”
《白鲸》的故事是以陆逢春失去声音开始的。他失去父母后,村子里的人对他都很同情,然后他又得了高烧,又聋又哑,就帮了他更多忙。可日子久了,也不知谁是第一个开始,同情怜悯中隐藏着嘲讽。
毕竟只是个残废罢了。
谢颜翻到后两页,就是陆逢春第一次遇到那头年幼虎鲸时的场景了。
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一头孤独的虎鲸。
他选了这一段戏。
孙怀君一听就骂:“就小子恃靓行凶,一上来就敢试这么难的。”
监制还想劝他来着,就见孙怀君拍了下桌子:“脸长得好,胆子也就该这么大!”
监制:“……行吧,你一直是人来疯。”
这出戏的感情并不算多变,却极为细腻。陆逢春是个哑巴,他的身世可怜,村里人同情之余,一直将他隐性地排斥在村子之外。他天真却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切,就像个孤独的游魂,游离在村外,甚至许久未和别人交流了。
那一天,陆逢春一如往常,驾驶着家里的那艘旧船,一个人在碧蓝的海面上晒太阳,可是船舷边却忽然水波翻涌,陆逢春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
是一头虎鲸。
它太漂亮了,却并不如村里的长辈所说一样与人类亲近,而是停在离船远远的地方看着陆逢春。
陆逢春被漂亮的虎鲸所吸引,忍不住向它靠近,虎鲸还是留在原处,直到陆逢春伸出手摸它时,它才猛地向下一蹿,溅起漫天的水花,而陆逢春也因为身体太过倾斜而落到了海水里。
他是海边长大的孩子,不可能不会游泳,借着这个机会,向虎鲸身旁凑过去。
虎鲸却以为他溺水了,拱着往船边游。
这一幕不仅是因为感情细腻的转折,并且要完全依靠肢体动作和神态表现,还有就是很难给人带入感。当前的场景和电影需要呈现的差别太大,就很容易造成笑场。当电影拍成成片后,会用实景或者特效弥补,而在现场想让观众带入感情,对演技的要求就太高了。
谢颜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了,不再是那个暴躁又坏脾气的谢颜,而是孤独,敏感,眼角眉梢都是天真的陆逢春。
他只演了一幕,仰着头,削瘦的身形绷紧成一道漂亮的弧度,从板凳上坐着去够不远处游荡的虎鲸。
虎鲸离得太远了。
陆逢春屏住呼吸,又向前够了够,终于,指尖碰到虎鲸柔软的皮肤。
谢颜放任自己直接从长凳上栽下来,仿佛真的落入了海里。
日光穿过温暖澄澈的海水,摇摇晃晃地落在了陆逢春的脸上。
他有天真的欢喜,好奇,还隐藏着一丝不会被轻易发现的不甘心。
明明长辈都说,虎鲸是很亲人的,为什么不亲近自己?
难道连虎鲸也觉得自己不讨喜欢吗?
所以陆逢春没有着急游回船上,而是向虎鲸游过去,可谢颜是游不了的,他省略了这一部分,胳膊微微用力,在虚空中抱住了那只虎鲸。
试镜室鸦雀无声。
过了片刻,谢颜起身,朝孙怀君鞠躬,周围才如梦初醒。
孙怀君也才反应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不是,就小谢长成这样,演成这样,竟然连一部戏也没演过?”
不过一抬头,他又变了张脸,开始挑刺:“虽然演得不错,不过你是不是不会游泳?”
“对了,”孙怀君打断自己的话,又琢磨了一会儿,“你,多久没说过话了。”
谢颜须得低着头,才能直视孙怀君的眼睛:“三天没说话了。现在不会游泳,不过可以学。”
监制心里寻思着孙怀君又走了什么运,随随便便试镜都能遇到谢颜,笑面虎似的和谢颜要立刻签约,生怕他跑了。
孙怀君脾气不好,和他合作久了都知道。他拍电影很暴躁,可品行端正,还多嘴说了一句:“拍这部电影,一定赚不到什么钱,吃苦拍戏也不一定能够上映,连名气也捞不着。你要想好了,真签了约,可别反悔。”
监制在旁边被他的一番话气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又便宜的演员,可别又被说没了。
谢颜想了一会儿,考虑到剧组生计艰难,很认真地说:“我当群演一天能赚二百,你们给我这个价就够了。要是钱不够,只要包吃包住,等什么时候有钱再给就行。”
他很难得才能拍一部戏,而且剧本很好,他很喜欢,即使只是试镜,都能感觉到无穷的欢喜。
孙怀君这样的厚脸皮都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听谁说的,我们剧组也没穷到那个地步……”
最后签下了的价格是十万块。为了表示没有穷到要坑男主角工资的程度,监制先发了五万块给谢颜。
剧组还在准备阶段,没正式开拍,而谢颜要学游泳,看剧本,然后进剧组,可能就很久都出不来了。
谢颜走在路上,想了一会儿,点开傅青的微信,敲了一句:“傅哥,我找到工作了,过段时间可能要进剧组,想先请你吃饭。”
也许是隔着网络,“傅哥”这两个字变得能很轻易地说出口。
他以前从来没叫过人“哥”。
可要是见面,是不是就不能隔着网络,隔着屏幕,要亲口叫了。
谢颜的耳朵尖红了一点,心跳加快了些。
就,就有点紧张。
傅青收到微信的时候才签完合同,莫复找他喝酒,傅青的手机放在桌子上,振了好几下,上面显示着“小老虎”三个字。
莫复“啧”了一声,扭头问傅青:“小老虎?周玉又换名字了?他怎么这么幼稚,多大了都。他哥也不管管他。”
傅青拎了两瓶酒回来,瞥了莫复一眼:“新认识的一个小朋友。”
他没说这是他给谢颜的备注,其实原来是打算备注成“小猫咪”,后来想想又算了。谢颜那样的性格,兴许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莫复哼了一声,调侃似的说:“你这么沉迷工作,还有空认识什么小朋友?”
谢颜同傅青说他找到了新工作,傅青多问了句,才知道他是个演员,新接了部电影。谢颜人生头一回当主角,又没旁人可说,便说给了傅青听。
这中间巧合和运气太多,不过谢颜都没在意。也许就和当时同傅青回家时想的一样,反正他二十岁了,也不能被拐走。
可傅青不太信。他抬头忽然说:“你帮我查个人。”
这对于傅青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如果电影真的不对头,谢颜一头栽进去,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莫复抬头:“不是,你还用得着我给你查人啊?”
傅青语调不紧不慢:“用得着,是个叫孙怀君的导演,还有他新开的戏——《白鲸》。你查查有没有什么问题,他人怎么样。”
这是圈子里的事,傅青要查仔细得费些功夫,不如莫复,家里是开电影院的,投资电影,经常参与这些,消息灵通。
莫复放下酒杯,来了些兴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哦,就刚刚那个小老虎,要去那演戏?你为这个查。不对,你从哪认识的小明星?”
傅青想起谢颜,理所当然地回答:“他是个小朋友,天真了些,怕他被骗。”
莫复怀疑傅青昏了头,娱乐圈里也能有什么天真的小朋友,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