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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根据战场上苑军奔跑的方向和人数,大体划分几个区域,分兵追击。此刻拙吉身后两百多名手下追着其中一路,他们只要稍稍提高一点速度,就可以插进这路苑军的中心,但没有人那样做。西瞻骑兵们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不让苑军有停下来整顿歇息的时间,也避免一下杀入敌阵,逼得太多人停下来拼命。
他们冷静地跟着,如同饿狼驱赶着一群兔子。每当有精疲力竭的人掉队,西瞻人的长刀就干净利落地结果他们的生命,身后不断传来的绝望惨叫声把恐惧带给更多的人。还有一丝力气奔跑的人都在拼命跑,停下来的都是彻底用尽力气、只有任人宰杀的士兵,连对西瞻人一点点反抗都做不到。很多苑军都是在奔跑中被同伴推倒的,近半个时辰的追逐下来,西瞻骑兵竟然没有一点伤亡。
拙吉已经看到胜利在向他微笑,就算强悍过这些青州兵十倍的草原悍匪,在失去领导的时候都是不堪一击,他只要把这些人撵得更远更累,他们就会活活踩死自己、跑死自己。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吓破了胆子,再也不能组织有效的对抗。
忽然,奔跑中的中军停了下来,只见远处山冈上高高举起一面白色旌毛大旗,在凛冽的西北风中猎猎飘扬,旗杆立得稳稳的,没有丝毫动摇。上面斗大一个“严”字格外醒目,那是主将严郊的帅旗,是此刻苑军最高权力的象征。
旌旗下,王庶的脸色苍白却冷静,坚毅得如同石雕。他不但自己站住了,停止了愚蠢的奔跑,还一把拽住背着严郊的那名亲兵,让他也被迫停下来。
他沉声吩咐:“吹角,要求各营兵马都向我这里靠拢。”
“啊?你!”背着严郊的亲兵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王庶没有权力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只是个掌旗人,甚至今天以前,他还只是个低贱的军奴。
而这亲兵不知道的是,王庶担下的责任远远比他想的要大——临阵夺权,意图不轨。依照他的敏感身份,这八个字足以要了他的命。可那又怎么样?他被发配到流州后就想通了,不会为了保命而做对不住自己良心的事,如今,他的心要他举起这杆大旗。
“吹号角!”王庶又命令道,“我一力承担!”
亲兵回过神来,骂道:“你承担个屁,下贱的流囚……”然而他话音未落,突觉手一松,号角被一个人劈手夺过,运足底气吹起来,呜——呜呜——呜呜——亲兵大惊转头,却见夺去他号角的人竟是严郑。
他张口结舌地道:“大、大人……”
严郑毫不理睬他,继续拼命吹响号角,号角声在他厚重的中气下压过奔腾的马蹄、压过惊慌的呼号,渐渐覆盖了整个战场。
王庶热血上涌,跳上战马马背站了起来,将手中大旗举得极高,迎风招展。
沉稳的号角声压过一切杂声,奔跑中的号叫声渐渐停了下来。许多只顾狂奔的苑军清醒过来,各级副将、裨将、校尉也冷静下来,带着身边的士兵向旌旗方向聚拢。四下奔逃的士兵们也找到了该跑的方向,转头向远处的中军大旗聚拢。
“结方阵,盾牌手守外围。”王庶再也不客气,站在马背上高声发号施令。他站得高,可以纵观全局,以前学习的各种阵形一一在脑海中闪过,从来没有这样清晰立体。原来仗是这样打的,以前自己经历的那些都是样子,都是儿戏。
死就死吧,这一仗指挥过后,他不死才怪。虽然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容他活着,但是经过这次,他肯定没有活路了,那人放心,他的手下也不会放心。想做得漂亮,他就会被毒死或者闷死,然后报个没有伤痕无疾而终。若不须掩饰,直接就可以问罪。不过青州山高路远,京都的命令下来怎么也要一个月以后,在这之前他不如死于敌手。那还犹豫什么?隐瞒什么?为什么不燃烧?凭什么不出头?
“长枪队,外围。”王庶继续命令,双眼放出烁烁光芒。数千支长枪从队伍中举起来,架在了盾牌正上方,一个由硬木盾牌和钢铁尖刺组成的刺猬瞬间形成。虽然离得尚远,但无论是一路杀人如切瓜砍菜的拙吉,还是血糊了满身的莫里,都不由望着远方慢下脚步。
越来越多的苑军被方阵包进安全距离,苑军毕竟比那一千五百骑兵多了二十几倍,就是停下来让他们砍,这么长时间也砍不了多少。可怕的原本就是不可控制的溃退,而不是敌军的强大。局势一稳定,苑军方阵内短时间聚集的人,就比西瞻加在一起的人数还多了。
王庶没有让人出去救援阵外的人,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跑出去和西瞻人比速度是不现实的。他只是根据回归的人数不断扩张方阵的大小,以便于将更多的苑军包在保护圈内。等到人数太多的时候,排方阵已经有些困难,王庶就命令阵形旋转,变成菱形,方便溃逃回来的士兵,从两翼绕过阵形汇集在他身后。
最初也有慌不择路的苑军见到终于有自己人,不管不顾地就想从中间直接插入到安全的核心地带,对此王庶下了一个很冷酷的命令:“散开,从两翼迂回到阵后集合列队,冲阵者杀。”溃军人数还是远远多于冷静下来的人,如果不这样,自己人就能把好不容易稳住的阵形再次冲垮。
在砍翻十几个自己人之后,没有人再试图冲破阵形了,一股股溃兵如同流水一般绕过菱形阵,逃向王庶指定的位置。青州军中的各路将官也从惊慌中挣脱出来,纷纷协助王庶稳定溃军。一个比较高级的将领还看出来,自己的队列前锥后圆,渐渐形成了燕字阵的雏形,燕字阵攻守兼备,又能利用目前的地势,确实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盾牌手,出一营加强左翼,长枪队跟着。”
“弓箭队居中稳住阵脚。”
“中军退后,整顿残兵,重新列阵。”
王庶毫不犹豫地发出一道道命令。在这样有效的组织下,西瞻骑兵已经发挥不了速度的优势,只要再将右翼稳定,燕字阵就列成了。大苑的阵势天下无双,只要稳住局面,西瞻区区一千多人还要来打,那就是来送死了。
十七、定军
拙吉也看到了危险,大喝一声:“莫里,冲他右侧,快!”
莫里仰天大喝,声如炸雷,好些苑军当真被他吓破了胆子,竟有一半人后退一步,本来逐渐稳固的阵势竟有动摇之象。右翼大批跑回来会合的苑军本能地停步,就想往别处逃去。
王庶大急,喝道:“重新列阵,长枪一营,右侧出击。”他狠狠一指前方离方阵比较近的莫里,然后将手中帅旗往身边亲兵手中一塞,低声喝道:“拿稳了,再被人抢走,你就别活着。”
那亲兵先前被严郑夺了号角,正不知如何是好,大旗入手,本能地高高举了起来。帅旗在手,仗没有打完之前是再也不能放下了。
再看王庶已经催马率先冲出,叫喊着向莫里杀去。王庶明白,刚刚他能号令众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人人逃命的时候,他给了大家一个安全的地方,人的本能驱使众人听从他的命令。但是让好不容易安全的长枪手,再出去冲锋就不一样了,凭他的地位,只嘴上说说就让人冲向杀人魔王一般的莫里,怎么能行?只好率先冲出,希望以身作则影响别人。会有多少人跟着过来,王庶心中着实七上八下,他压根不敢回头,背上全是冷汗。
跑出一段后,听到身后蹄声密集,跟上来的人并不少,王庶暗叫一声苍天保佑,大苑男儿还没有窝囊到不可救药的程度。好好,他王庶此番死,也算有价值了。
莫里处于战局中心,伤亡也比较大,如今只剩百余人了。两队人马迎面奔跑,速度又都极快,片刻就要撞到一起。
王庶在离他只有三十几步的时候,突然喝道:“你也吃我一箭。”
噌——羽箭好似将西北风划了个口子般发出一声怪响,直奔莫里的战马。莫里挥刀格挡,间不容发的当口将箭磕飞出去。受了惊吓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前腿扬起。王庶射箭的时候已经不顾自己是否命中,猛地一磕战马,紧跟着到了莫里近前。莫里马匹前蹄落下,王庶的长矛已经直奔莫里小腹狠狠刺出。莫里回刀借着落下的力道狠狠一挡,当的一声,发出震撼全军的巨响。
王庶手臂瞬间酸麻,他不是莫里的对手,硬碰更是不行,明白这一点后他丝毫不做停留,利用马匹拧身的空当错过莫里,冲向他身后的一个西瞻精兵。长矛迅速在对方胸口出入一下,成就了他此次战役最先得到的彩头。
莫里大怒,出气似的一连砍翻了三个紧随王庶的长枪手,但是剩下的人却按照出发前的命令,从右侧横切过来,向金鹰卫侧翼发起了进攻。
尽管长枪队有五百人,但是面对一百多西瞻精锐,王庶却是打算带着他们送死来的,他只要打乱敌人的进攻节奏。这种如影随形的击杀实在是太可怕了,果然,只要短时间内遇到较大的反抗,金鹰卫们就不能维持着追杀的局面,而是必须调整方向往右,正面迎战。
追得最近的敌人暂时拦住了,但是仅仅一个照面,苑军就倒下了四五十个,而金鹰卫们只有几人添了伤口,一条命也没有换回来。王庶低估了敌人,近身作战正是这支西瞻军精锐部队的强项,舍命也不一定能回天。
王庶只比别人深入几步,片刻身边就只剩下了两个自己人。他吸了一口气,凭借力打力的手段和四个敌人缠斗起来,片刻已经连遇险招。全身上下不知受了多少处伤,疼痛不已,手臂酸麻得抬不起来,现在一下下招架都是咬牙苦撑而已。
他这才知道自己二十余年苦练的武功,原来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厉害。以前几十个人不能近身,甚至千人莫敌的名头,当然是人家让着来的,并不是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他自嘲一笑,还以为能拼掉十几个人,看来最多能换两三个,这下终于知道自己的真正价值了。
忽然一股大力过来,王庶举矛相迎,却手腕一麻,长矛差点脱手而飞。回头刚看清攻击他的是一脸狰狞的莫里,人已经被打下马来,几件兵器同时向他招呼,他来不及格挡,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
突然他身子一轻,被身边一个长矛手抢上马去。王庶一看,竟然是军奴中对自己最不好的老徐,以前脚上生冻疮和他要猞猁油也不肯给的,此刻他不知从哪里捡到一匹马骑上去,却不逃命,竟然冲进阵来救了他。
老徐冲王庶一笑,血沫子同时流了出来:“小书生,好样的。”他救王庶的时候,片刻身上就添了四五处伤口,说完一晃栽下马去。
“杀啊!”好些个熟悉的喊声传来,跑在最前面的军奴们有人冲回来了。老徐在军奴中算得上是个霸王,手下竟也有些兄弟,见他惨死,十几人不顾逃命,却向敌人冲来。原来危急时刻,军奴比青州的正规军更有血性。
幸好这时已经阻挡了莫里足够的时间,跑在最后面的重甲兵和轻骑兵接连溃退过来,都已经面对面了,不管愿不愿意,也要挥舞兵刃和敌人碰几下。人多占了便宜,这些人分担了王庶大部分压力。
“杀!”金鹰卫发出瘆人的吼声,但这时苑军已经没有那么害怕,真对上了,发现自己也是能砍两下的。
一名重甲兵手中只剩半截刀,于是挥手将断刀狠狠地向莫里扔去。一名金鹰卫抢上一步,一刀磕开,反手回击过去,急切中没能取准,招呼到肩膀上,那重甲兵半个身子顿时被鲜血染红。那金鹰卫正要补上一刀,另一名重甲兵冲上来,毫不犹豫地护住了队友。一名轻骑奔过来,挥刀将金鹰卫逼退一步。平时青州军轻骑看不起重甲,连和他们说话都不愿意,可是此刻在血的刺激下,他们终于成了一个集体。
当!又是一声巨大的金铁交鸣,王庶游走不及,又一次和莫里硬碰硬地兵刃相撞,他的嘴角和虎口同时冒出了血迹。
莫里脸色阴沉,铁了心要杀了他,王庶退无可退,将涌到嘴边的甜腥味咽了回去,回矛闪电般反刺三下。这是教他武功中的一人的保命绝招,用力不大招式却精妙,逼得莫里接连退后三步。
一个瞬间,莫里又抢上来和王庶斗在一处,王庶用尽全力,将长矛使得上下翻飞,却也不敌,又一次被迫兵刃相交后,长矛被荡开好远,胸前大露空门。莫里一声长笑,单刀借势劈下,直奔王庶软肋。
四五支长矛同时探出,高低都有,对着莫里猛刺过去。莫里惊讶地回头,身后是眼冒怒火的苑军,有骑马的也有步兵。再看身边金鹰卫已经所剩无几,密密层层竟都是大苑刚才被他追得哭爹喊娘的溃军,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失去了战场优势,反而陷入苦斗之中。
呜呜——呜呜——远处的号角又吹响,更多的苑军汇集在中军,前锥后剪刀形的燕字阵设立成功,已经稳如磐石,透出杀气。
“莫里,突围回来吧。”拙吉跟上来,淡淡吩咐。
莫里狠狠看了王庶一眼,知道今天已经事不可为,大吼一声,长刀荡开,带着剩余的金鹰卫向拙吉方向冲去。开战以来,他们第一次掉转了头,不再一心对着苑军冲击。
王庶身子一软,张口喷出忍了又忍的一口血,仰面摔下马来。无数只手伸出来,在下面接住了他,将他托在半空。无数人挡在他身前,拥着他退回中军,退回他为大家开辟出的安全地带。
“你是什么人?”恍惚间,王庶似乎听到拙吉问了他一句,他胸口痛得要命,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却咬着牙道:“大苑人,怎么样?”
他的声音太小,身边却突然爆发出轰然巨响,竟是拥着他的人一起喝道:“大苑人,怎么样?”
阵形中的大部分人也忘情地跟着喊:“大苑人,怎么样?”一声高过一声,宛如雷鸣。
王庶和这些残兵已经退回阵内,与站在不远处的拙吉和金鹰卫们互相凝视着。战场上如同浇了汽油的火堆,只要一个手势,混战又会开始。
大苑每一个人都相信这一次结果完全不同,他们不断高声喊着:“大苑人,怎么样?大苑人,怎么样?”
拙吉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还行!”冷笑一声,道,“骁羁关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