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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她的神经足够强悍,一支箭射穿御辇,差点给她脑袋开窍之后,她还是可以拿着点心吃,这区区几个人的目光算什么?她哪一天不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你没有主动吸引她,她是不会去看你的,长久居于高位已经让她不自觉地忽略周围的芸芸众生,目中无人大概就是这个境界。
海蓝珠笑容凝固了片刻,突地又展颜笑起来:“王爷骗人!”
萧图南眉毛一挑:“为什么说我骗你?”
“她不够美!这样瘦弱文秀,怎么配得上我们草原上最英气勃勃的雄鹰?”
青瞳终于忍不住放下吃的,抬头看了海蓝珠一眼。英气勃勃?萧图南长得英气勃勃?他小小的尖下颌,细致白皙的皮肤,线条优美的小嘴……他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小十岁,多少人被这扮猪吃老虎的长相骗了,这里竟然有人称赞他长得英气勃勃?你见过英气勃勃的长相没有?青瞳认为,至少要像周远征那种豹子般的身形,才算得上英气勃勃。
倒是青瞳自己,她的美是那种张扬明艳的类型,眉毛浓黑飞扬,眼睛又大又亮,五官线条都很清晰,加上她个子比一般女孩子要高,倒还美得有些英气。
青瞳暗中一笑,转回目光,不予理会。
萧图南微微一笑:“是吗?她不够美?我看着倒还不错。”
“还有,她不怕王爷!”海蓝珠微笑道,“她看您的目光没有丝毫敬畏,如果她是王爷的女人,怎么会不怕你?”
萧图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顿了一下,才如同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世上就是有一种人,谁也没有办法让她怕的。”
“呵呵呵……”海蓝珠娇俏地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人?不会是傻子吧?”
萧图南嘴角含笑,望向青瞳:“那就要看她自己了。”
十四
再喝一会儿,大家都已经尽兴,天也已经黑透了,应该回帐篷休息了。拔密扑送走了众人,又回到大帐中,吃得只剩骨头的黄羊还留在那里,海蓝珠抚摸着黄羊那对又尖又长的角,有些出神。
拔密扑脸色猛然沉了下来:“海蓝珠,我要你吸引他的注意,让他今晚睡在你的帐篷里!你刚刚跳舞的时候,为什么不投进他的怀里?”
“就算我再努力也没用。”海蓝珠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媚媚地笑了,“实际上,我连他的一点注意也没能吸引。因为整个晚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眼光却总是落在那个姑娘的脸上,并没有注意其他任何一个人。”
拔密扑望向远处萧图南的帐篷,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草原上扎起了无数洁白的毡包,一个个弓着背顶着圆盖般的苍穹。月光如水一般泻在地上,整个草原如同被染了一层霜,带着淡淡的黄色光泽,柔和美丽。四野里很静,偶尔有马匹的轻嘶从毡包外面传来。
萧图南和青瞳被安排在同一个帐篷里,这一点任何人都没有异议,包括青瞳自己。海蓝珠看她的眼光如同匕首,她可不想自己单独住一个帐篷,半夜里再出些什么意外,至少这段时间,在萧图南的保护下她才最安全。
青瞳坐在一张毡毯上并无睡意,但萧图南招呼都没有和她打一个就钻进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实在是太累了!从南到北,他走得殚精竭虑。既要避开大苑的军队,也要避开他父亲的军队。要避开大苑的军队自不必说,忽颜的军队为什么也要避开?
因为如果让他看见青瞳,忽颜不可能不利用这样一个筹码,你家皇帝在我手中,大苑的军队岂不是要怎样就怎样?西瞻即刻立于不败之地,大苑顿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局,军心将心都将溃散,要四十万军队全军覆没也大有可能。
萧图南并没有江湖豪杰那种光明磊落的情怀,战场上,能利用的他都会利用,唯独青瞳他不能利用。因为他十分明白,青瞳绝对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她珍惜生命,并不会轻易放弃,但是到了必要的时候,她也绝不吝啬自己的生命。
这个根本不用去问,也根本不用去试探,萧图南并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了云中小路,带着她用十几天的时间,翻过了寒风凛冽的雪山。他极小心地用黑鹰探路,躲避西瞻的大军比躲避大苑的关卡更加谨慎,常常为了一个和西瞻大军碰面的可能性,便不惜绕七八天的山路。
他劫持大苑皇帝的计划是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的,也不打算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他帐篷里的女人是谁。
听到萧图南发出均匀的呼吸,青瞳看他的目光里却多了一丝暖意,睡着了的他薄薄的红唇抿着,皮肤白皙,就像一个大男孩。可是这个大男孩却硬是舍易就难,他没有和就在关中的西瞻大军联系,而是只带着几个人,翻过了茫茫雪山。
自从在兴州城暴露目标以来,他们的路就走得极度艰难,青瞳好几次都觉得几乎不可能了,偏偏他不认,他简直是在发狠,无论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却偏偏没有利用最有理由利用的西瞻大军!
但是青瞳却没觉得半点意外,他的表现在她意料之中,他的热烈、他的冷漠、他的激昂、他的骄傲……都在她意料之中!
她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
夜晚有些冷,青瞳想起年幼的时候,太子哥哥和离非在甘织宫腻着不走,等她帮忙设计出明天武学要用的阵势破解办法。夏日炎炎,两个少年昨天刚刚跟着父皇骑射了整日,晚上离非又陪同太子哥哥招呼群臣饮宴,到天光也没睡成。
彼时在静谧温馨的甘织宫等待,两个人便都打起了瞌睡。太子哥哥老实不客气地上了床,离非不愿意逾越,便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靠着门睡了。
青瞳偷偷拿了一床薄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偷偷地坐在他身边,偷偷看他睡着的样子,一切都偷偷摸摸的。
渐渐地,她壮起胆子,将自己的脚伸进被子里,靠在他身边,而他一直没有醒……这就是少年时代的肌肤相亲了。
当时那样简单的动作就曾让青瞳夜不能眠,羞涩喜悦到不能自已。
她和萧图南之间远比这更进一步,萧图南每次拥抱都是用最热烈的姿势、最强的力度,不像离非,总是在她壮起胆子要求几次才很艰难地抱她一下,力气也总是轻轻的……
青瞳觉得自己对待感情能这样理智,是因为她的绝大部分感情,已经在年少无知的时候,在一个不合适的人身上燃烧殆尽了,剩余的都是百炼真金,没有超乎寻常的热烈火焰,已经不能点燃她的感情了。
但是眼前这个睡着了的男人,就是那超乎寻常的烈焰。他忽而调笑忽而霸道的脸,他毫不犹豫冲进狼群找她的勇气,他在漫天黄沙中紧握住她不放的手,分别时他僵硬的背影和悠长的歌声……
她的理智驱使抗拒这个男人,本能却吸引她接近。
青瞳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幸福。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业王,而是一个大苑官员,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大苑百姓……不!哪怕他是西瞻人,只是一个普通的西瞻牧民都好!
但是如果他不是西瞻的振业王,而真的只是一个牧民、一个大苑百姓、一个大苑官吏……他还会有这样的魅力吗?如果真的一样,那她苑青瞳为什么没有爱上一个官吏、一个百姓或者一个西瞻的牧民?
今夜注定无眠,就让她肆无忌惮地看吧,她总还是有权利看的!现在的她,肩负着太多责任,不能为自己而活,却可以为自己而看吧!
青瞳拿了一盏装着酥油的小灯,走到他身边坐下,紧紧地挨着那个熟睡中的人。油灯凑了过去,在摇曳的灯光中,他的眉、他的睫毛、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熟悉得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
今夜很冷,青瞳慢慢动了动,掀开了毯子的一角,她试着想把冰冷的脚放进那人的毯子里,想看看是不是和她记忆中一样温暖。
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萧图南一跃而起,眼睛里全是警惕的精光,青瞳手上的油灯被他一把夺下,远远地扔了出去。
“青瞳,你要干什么?”他手中握着一把闪光的匕首,他的声音冷如冰雪。
青瞳双眼腾地瞪圆了,如碰到毒蛇一般骤然收回了手,她先是垂下头,肩膀有些微战栗,过了一会儿又恢复平静。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回一片宠辱不惊的漠然:“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萧图南胸膛生起一股压抑着的闷气,他冷笑道:“我若在这里出了事,你绝对是性命难保的!难道你的大苑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为了它你愿意和我同生共死?”
青瞳静静地等他说完,然后道:“看来你是睡不着了。那么我睡一会儿,这个帐子里只有一套被褥。”说罢再也不看他一眼,径自钻进毯子里闭上了眼睛。
萧图南脸色铁青,喝道:“你不会得逞的!”
青瞳动也不动,许久才淡淡地道:“多谢你告诉我,我早就该知道,我不会得逞的!”
她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见,青瞳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什么样的一种深远的苦痛。
十五
之后接连两日,青瞳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再也没有看萧图南一眼,该吃饭的时候她就默默地吃,该睡觉的时候她就默默地进了萧图南的帐篷。他睡,她就等着;他起来了,她就去睡。他们很有默契地每人睡半个晚上,至于有没有人半夜气得睡不着,那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不过由于她夜夜留宿在振业王的帐篷,虽然萧图南没有明确说出她的身份,队伍中每个人还是对她十分恭敬。
第三天天色整日里一直阴沉湿润得如同一大盆脏水,西瞻人看了,说是怕要下一场大雨,所以他们紧赶了一程,一直走到夜黑,才找了一片广阔的高地扎营。
为了防止暴雨把帐篷冲走,下帐篷的木桩子要打得比平时深,床铺也要垫起来,马匹也要提前处理,免得被雷电惊散,车辕要用木桩顶住。雨后草地湿滑,车子弄不好会自己溜下去摔个稀巴烂,还有拔密扑带来的好些精致玩意都是怕水的,需要用油布遮蔽严实,免得泡了汤。
西瞻人没有推诿的习惯,每个人都尽自己的能力干活,营地里一片忙碌的身影。
这一顿忙活直到深夜才罢,所有人都十分疲倦,营盘刚刚扎下,士兵们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睡觉了,留下来的岗哨也神情疲倦,靠着帐子休息。
一夜快要过去了,凌晨时分,正是疲倦的人进入深睡状态的时候,大雨并没有下下来,草原上却腾起了浓浓的大雾。白色的毡包一个个融进浓雾中。
青瞳睡着睡着,忽然觉得像是被人有规律地晃动,她靠在木榻上的耳朵里,也传来密集的雷鸣,像是无数个人在毫无节奏地敲鼓。
只一瞬间,这个无数次经历过战场的人就明白了,这是马蹄声!必然是很大很整齐的一个队伍的骑兵,才能踩出这样密集的蹄声。
她霍然惊醒,睁开眼睛,却见萧图南比她更早一步醒来,拦在她的木榻前,腰刀已经抽出,一脸戒备。
他是背对着青瞳的,也就是说,他戒备的不是她,而是外面的敌人。听到声音,他跳起来直接就做了这个动作,完全未经思考,他这是本能地第一时间要保护她!
然而听到床榻传出声音,知道她也醒了。萧图南却冷冷地看了过去,正对上青瞳同样冷淡的目光,两个人漠然对视,同时把头转了开去。
这时,帐门外传来乌野的声音:“王爷,有一队人马奔着我们过来了,外面雾太大,看不清楚是什么人,拔密扑酋长已经带着他的人去查探了!”
“知道了。”萧图南沉声道,“通知全军戒备!”
乌野应声而走,萧图南本来就没脱衣服,他看也不看青瞳一眼,只是沉声道:“你待着不要动,我出去看看。”
他走出帐篷立即便皱了皱眉头,此刻大雾笼罩,十步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营盘中不时传来吆喝呼喊之声,却始终没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想必是彼此在辨别对方的身份。
他抓住一个正在往来奔走的裨将,道:“吩咐下去,大伙聚在一起,围成圆圈!”想了想又加一句:“这样的大雾,如果有人抽冷子放箭,极难防范!前军听令,用车子拦在外围,人都把身子伏低躲在车子后面,弓箭准备,如果有人喊号三声还是要靠近,便用箭去射!”
“是!”前军队长听令而去,将可贺敦推来的车子拦在外围做了一个掩体,其余人守在里面戒备。
忽而一个清丽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还应该尽快给自己人定一个口令,万一与敌人短兵相接,也不至于在迷雾中不辨敌我,造成误伤!”
萧图南霍然回头,喝道:“叫你老实待在帐篷里,你出来干什么?”
“想出来就出来了,有什么奇怪的?”青瞳冷冷回答。
萧图南心头生起一股怒气,沉声道:“苑青瞳,你不要不知好歹!”
“敌人随时可至,你还是先定下口令吧。”青瞳面容冷冷地道,“君子择善言而从之,你也不要不知好歹!”
萧图南心头火起,但也不得不承认青瞳说得十分有道理,他强忍怒气道:“我知道了,你立刻给我回帐篷里去!”
青瞳冷笑:“你用这句话做口令不合适,恐怕动摇军心。”
乌野在一旁猛然低头,掩饰嘴边的笑意,青瞳在西瞻待过不少时光,她西瞻话说得十分地道,乌野怎么看,她和自己家王爷怎么般配,连吵架的样子都十分相配。
等了一阵,还是没有动静,诸人都放松下来,一个裨将道:“这么久没有声音,大概不是敌人,或许是哪个部落冬季迁徙,问清楚就好了。”
便在这时,东南方向突然爆发一片惊怒的呼喝,紧接着兵器撞击之声便传了过来,声音大概在三里地以外。
乌野面色大变:“不好,可贺敦部遇到敌人了!他们手中没有长兵刃,恐怕要吃亏!”
拔密扑带着两百个人来接萧图南,为了怕引起怀疑,这些人最多是腰间有一把西瞻人习惯了不离身的腰刀,这种以切肉和装饰为主要用途的腰刀长度不足一尺,根本不适合马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