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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重,青瞳特地挑了一个下雪前的阴天出动,天上连一点能照明的月色星光也没有,大风倒是凛冽无比,风声将突袭队行进的声音都掩盖了。那暗哨都没有发觉就送了命,萧定西一个人的声音又能传出多远?最多靠近他身前十几步的人能听见,后面的人不明所以,见自己前面的兄弟一个个倒下,纷纷拔刀冲上,转瞬间又混战成了一团。
苑军趁此机会边战边走,将薛延陀的士兵向营地另一侧、其余部落的营地引过去。
后面的部队光听见兵刃相撞和喊叫惨呼的声音,只能判断出是前面的兄弟战事不利了。西瞻人剽悍,本就被夜色中突然杀来的队伍弄得莫名其妙,见自己人吃了亏,只管更加凶猛地扑杀,随着敌军的脚步,向其余部落的营地扑去。
等萧定西想到不能光靠嗓子、需要靠金鼓传声的时候,薛延陀部士兵已经有不少人杀进速离等部落的营地中了。
速离等小部落在忽颜的倡导下,学习了中原人先进的守卫方式,设置了拒马、壕沟等障碍物,但是那都是设在营地外围的,与自己友军相隔的地方却只有几面插在地上的小旗作为分隔线。他们原本加在一起是三万人,但是连番苦战之后,伤亡惨重,加上贺谷部的残兵也只有一万多人了,而且这一万多人还有三成都是伤兵。伤兵被安排在营地的中心位置保护起来,也就是现在最靠近战场的位置。
这些伤兵听到打斗声音从内部响起,慌忙起身想点燃火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烈风中火把不易点燃,刚刚点燃了几根,就看到地上几面小旗都被一脚一个踩得扁扁的。
最前面的伤兵是个对正,见冲到近前的人穿着杂七杂八的皮毛衣服,看着像部落属兵,但都不认识,刚问出一句:“你们是哪个部落——”只见头前冲来一个人用西瞻话答道,“贺谷部落。”
这个对正自己就是贺谷部落的,闻言不禁愣了一下,刚想详细询问他是那个小队的,却见眼前银光一闪,一杆枪迎面搠来。这个伤兵只来得及向左一低头,大枪透肩而过,痛得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随后无数人冲过来,只管极力前行,再也没有人打招呼,有阻碍道路的伤兵便是一刀劈过。
这队人刚刚过去,后面紧跟着无数人挥舞着亮晃晃的兵刃,向伤兵们迎面扑来,气势汹汹,直如凶神恶煞!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伤兵声嘶力竭地喊,“快停下!示警!示警!有人冲营!”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伤兵喊的。
“是薛延陀人!”一个伤兵突然指着后面跟来不计其数的人叫道,“是薛延陀部落的人!那个人叫阿萨德,我认得他,他是薛延陀部落的弓队长!”
另一个也叫起来:“真的是薛延陀人,后面连着三个我都认识!”他气急败坏地叫,“快向大汗求助,薛延陀部落反了,他们攻打自己的友军!”
一群瘸腿断手的伤兵跑得不快,叫的声音却真不小。还有一部分伤兵见自己跑不快,索性停下来和他们咆哮着厮杀。营地早就被惊动了,后面本来在外围守卫的七成士兵帐篷里一个个油灯点燃,从帐篷外都能看出昏黄颜色透出。西瞻人生性剽悍,这般夜里突然遇险,没有一个人想要退缩,反而个个目露凶光,纷纷穿好盔甲,抄起兵刃扑了出来。
最先一队人马已经跑到中营,他们纷纷闯进帐篷,踢翻油灯,摘下火把到处去引火,牛羊皮的帐篷不太容易引燃,他们折腾半天也并没有点燃多少。但是这样大风的天气,一旦点燃也就不太容易熄灭,刚好可以让愤怒的部落士兵看见薛延陀部落正无耻地对着自己伤兵出手。
杀红了眼睛的伤兵见到自己援军到了,立即大喊大叫:“薛延陀部落反了,直接冲击我军营帐,快快杀敌!”
刚刚起床,连眼眵还没擦干净的士兵哪里知道其中底细?见到自己弟兄们言之凿凿,岂有不相信的道理,当真是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即便射箭的射箭,舞刀的舞刀,一个个猛扑上去。追过来的薛延陀士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贺谷等部落的士兵恶狠狠向他们扑过来,一刀一个,毫不留情。他们岂肯坐以待毙?当下挺身就上,双方大打出手,混战在一起。
甚至还有更加具备战斗主动性的士兵,高喊着:“冲进薛延陀部落,把他们都杀光!”直接向薛延陀的营地冲进去。薛延陀的大将赴离,在攻打陈平关的时候故意驱赶他们这些小部落上前送死,这一笔笔仇恨都记着呢!小部落天高皇帝远,更加对纪律规则这一类东西似懂非懂,有忽颜压着,他们还不敢怎么样,但是现在薛延陀既然反了,那正式报仇的时候就到了。这些士兵甚至直接将对薛延陀部积累的仇恨喝骂出来,挥刀砍去。
薛延陀士兵仗着人多势大,一直就看不起其他部落,此刻被这些小部落的士兵冲杀进来,毫不留情地砍杀,顿时激起滔天怒气,不需要任何人指挥,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起身迎击起来。
二十二
打了一段时间,草原民族过度凶猛彪悍的坏处显现出来了,随着一声声嘶喊响起,一股股热血飞溅,理智渐渐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一般情况下,他们冲锋、退兵只需要一个指令之后就能自动发挥,不像苑军那样需要十分严密的口令指挥。现在他们也是同样,只需要一个指令,有人说:“冲进薛延陀部落,将他们杀光!”那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将他们杀光,或者被杀光!
几万人的大混战,营地也提供不了这么大的战场,一时间不能上前的士兵听见自己人的叫喊,眼睛全红了,不知谁大声喊道:“薛延陀部杀进中军了,保护陛下!”
无数人就叫喊着向西瞻本部营地方向杀了过去,根本没有停下来思考一下,向他们发号施令的是什么人。
“示警!举矛!张弓!不得妄动!不得冒进!不得后退半步!”
西瞻本部营中各级别将领频频发出号令,相比草原属兵,他们正规得多,也严格得多。萧定西一声令下,鼓角随之响起,向全军传达着中军的号令,严密守卫着他们自己的营地。
“左前方有人冲过来了!”
“立即站住!口令!”前排的西瞻哨兵喝道。
属兵们哪里还管得了口令,直接冲了上来。
嗤嗤嗤!破空之声连连响起,西瞻守兵毫不留情拉开了弓弦。
惨呼声中,前面一排士兵沉重地仆倒在地,紧接着后边拥出更多的人,箭雨继续倾泻,那些士兵都不准备拿盾牌抵挡一下,就这么红着眼睛,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扑上前来,然后再度扑倒。
“弃弓!拔刀!拦截!”西瞻士兵虽然为这种不要命的战法所刺激,却没有乱了阵脚,依旧将阵地守得牢不可破。
然而不管有多少尸体倒地,后面仍旧有人毫无畏惧地冲上来,他们没有任何计谋,也不需要任何遮掩,就是一味地向前冲,一直向中军杀了过去。每前进一步,他们的人数都在锐减,可是鲜血飞出得越多,他们的战斗意志就越强。
便是在中原军中,一旦发生了营啸,几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的事情不在少数,何况这里的士兵都是草原上习惯了拼杀的饿狼,士兵们的脑子都被混战刺激得麻木了,草原民族骨子里的只有奋战才能生存的天性支配了一切。
西瞻精兵的第一道防线,没支持多长时间就被冲破了。
“列阵!御敌!”又一声呼喝在夜色中响起。
只见无数长枪、马刀形成钢铁荆棘。在这道荆棘之后,无数厚重的开山盾一重重叠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城墙。后面的盾牌手霍然而起,踩在前面盾牌手肩膀上,再竖起一面盾牌。巨大的开山盾接连而起,方阵铁墙霍然再高出几尺!
开山盾乃是护住战马的巨大盾牌,只有西瞻本部士兵才会携带这么笨重的防守器具。开山盾经过萧图南的改良,盾牌后加了一根可以支撑的木柄。一排排盾牌竖立之后,无数木柄立即支在地上,借助大地之力帮助他们抵抗冲击。
无数利刃,从盾牌的缝隙穿出,等待着猎物到来。
刚做完这一切,人潮就涌过来了。片刻之间,盾牌城墙前的荆棘也被撕开了,无数个身子重重地撞在盾牌上,马刀将盾牌剁得切菜一般连连作响。与此同时,从盾牌缝隙间探出的许多马刀,也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西瞻本部士兵发出一声大吼,后面部队跟着拥了上来,用肩膀抵住前面的盾牌手,替他们加固铁墙。
一层,一层,又一层!无数人顶在盾牌组成的铁墙之后,那铁墙震颤着晃动了一阵之后,这场没有理智的冲击终于被抵在盾牌手后面的一层层士兵紧紧顶住了。
人挤在一起停下来不能动,血脉渐渐归位,神智也渐渐清醒过来。不少人惊骇地发现自己正在冲击西瞻本部的军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忽颜怎么会放过他们!皇帝在他们部落属兵心中是十分具有威严的,一想到忽颜,大部分人都流出了冷汗。
他们欲退无路,只得大声叫起来,宣布自己并无敌意。
便在这时,大地突然震动起来,黑暗中涌过一片律动着的洪流,那是无数匹矫健的西瞻战马!西瞻士兵每一个都是骑兵,他们的营地里有大量战马,而且西瞻人的战马不像苑军有一个专门的营区,而是就和马匹的主人一块歇息的。有一个小队,那一个小队的战马就集中在不远处,也有单独的营帐抵挡夜晚寒风。也就是说,整个大营中到处都有马匹营。
混战开始之后,马匹还算安静,可是人都去混战了,没有人再管理这些马匹,又有苑军夹在中间到处放火,马匹看到火光,终于炸了,在苑军的有意引导下,冲进西瞻本部阵营。
光靠人是冲不开盾牌的,但是靠着强大的马冲击力,盾牌阵就渐渐不能抵挡了,只听咔嚓咔嚓木杆断裂声不绝于耳,一面面开山盾被推了下来,无数士兵被沉重的开山盾拍在下面,成了一团血肉。
西瞻军在这样强大的冲力下,不得不节节后退。草原人熟悉马匹,如果只是一匹两匹,甚至百十匹马惊了,士兵们都有办法安抚,可是现在冲过来的,却有上万匹惊马!
“保护陛下!”
“保护陛下!”
他们退后,却尽力将这些战马向偏离中军的方向引导。可以预见,即便能让战马停下来,西瞻士兵这一次也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向偏营退却的西瞻士兵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向中军方向望去。
他们不可能不疑惑,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中间那无数个帐篷还和前几天一样安静?难道说还是为了避免打扰皇帝养病?可是为什么抵挡乱军的始终是他们这几个大队的人马?另外接近五万人半点忙也没有帮?
看看远处,大殿下仍然在,仍然和他们一起,共同进行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士兵们尽管有疑惑,却也还是随着萧定西的号令战斗着。
他们偏离中军,也就给营地让开了一个边缘,不知什么时候,连日来沉默的中营之中,渐渐进去了许多身影。
突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从西瞻中营响起:“大汗死了!大汗死了!陛下!陛下被人杀死了!”
没头苍蝇一般的部落属兵和正在奋战的西瞻本部士兵同时大惊失色。萧定西大喝:“胡说!胡说!这是苑军的诡计!”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
是,这的确是苑军的诡计,可是他能将忽颜找回来,给大伙看看吗?
“大汗在哪里?”
“陛下在哪里?”
部落属兵和西瞻本部兵在整个营地里远远近近地呼叫着。
“中军说大汗死了!不会错,是他们自己说的!”部落属兵喊着,奔走相告。
“中营说陛下死了!”西瞻本部士兵也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