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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药还是热的,但谢殊喝了两口就放了下来,刚好沐白进来,她问道:“今日的药怎么味道不对?”
“公子有所不知,冉公子替您寻了补身方子,钟大夫看过后觉得有效,今日便换了药。”
“谢冉?”谢殊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却也没再继续喝药。
江上战事还在继续。
大火连烧两日,第三日夜晚,明月高悬,大风停下,小船烧光,四周只有冲鼻的焦糊味,一切回归平静。
秦军探子返回,禀报石璨说晋军的确已经后退,目前已经到了通古湾。
通古湾四面开阔,石璨大喜过望,他们如今只要进入犏骨峡,就能反过来扼住紧要地势来对付晋军了。
如此良机岂能错过!他当即派人去主船上禀告秦帝,自己则亲自带头,往犏骨峡而去。
两岸悬崖峭壁在夜晚看来犹若静默的凶兽,水面在月色下幽沉安宁,船行而过,却能感到地下汹涌的暗流。
石璨命左右副将率先进峡谷,自己紧随其后,为震慑军心,拔出剑来高喊了一声:“杀尽晋军!一统天下!”
秦军纷纷呼应,喊声震彻云霄,然而顷刻间那声音里就变了味道。
闷哼传来,血腥味悄然弥漫,等船上士兵发现自己身旁的伙伴忽然被拖入了水里,已经晚了。潜伏水下的必然是晋军,他们只能用枪胡乱往水中扎去,再一扭头,前方已经出现通天火光。
“杀!!!”比秦军更愤怒的呼喊,更迅捷的速度。
石璨大惊失色,一面下令左右应战,一面吩咐后方撤走。但那狭窄的通道实在难以退出,他们的船只太大,进来时就耗费了不少时间,现在慌乱之际,后方士兵屡遭偷袭更是乱作一团,船只都撞到了一起。
右边山崖上忽然亮起一排火把来,左右摇晃,三下便停。晋军船只发生了变化,最左最右各有几艘船只冲了出来,围住了秦军派去应战的大船,弓箭手四面环绕,箭如雨下。
紧接着火把又多出一排来,又摇晃三下。晋军又出战船,这次却是直往后方石璨所在方向而来,足有数十艘,成合围之势,当前一艘犹若利刃,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将军,他们在玩什么花样!”石璨身边的副将慌了。
“是阵法!”石璨握紧剑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晋军的确就在眼前:“卫屹之一早就在等着我们呢!”
“那要如何是好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杀出去!”
“可是……”副将往后看看,欲言又止。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报——”
秦帝在睡梦中被惊醒,便听见外面士兵急急禀报道:“陛下,石将军所领的兵力在犏骨峡被晋军全歼了!”
“什么?”秦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个时辰前还禀报说火攻成功,晋军退走,怎么可能会被全歼?
士兵只好再报一遍:“石将军所领的兵力在犏骨峡被晋军全歼了!”
秦帝震怒而起,穿着中衣光着脚便匆匆走出船舱,天光微白,远处犏骨峡上方漂浮着浓重的尘烟雾气,这样的大火居然都奈何不了他们!
“不可能……”他死死握住栏杆,仍旧无法相信。
卫屹之站在悬崖上方望着下方的长江水面,盔甲上沾了些许露水。
下方水面早已恢复平静,却还浮着残桅断杆,虽然有些难看,但这是胜利的象征。
“若是她此时也在这里就好了。”
杨峤站在他身后,莫名其妙:“大都督说谁呢?”
卫屹之笑了笑:“没什么。”
前线首战告捷,战报送到建康,举朝振奋。偏偏这时候朝堂上出了桩稀罕事儿——司马霖忽然上疏皇帝,请求将太子之位让给九皇子司马霆。
谢殊收到消息时正在花园凉亭里与谢瑄对弈,旁边楚连还在击筑,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沐白快步走到她身边低语了几句,她立即就推开棋盘离开了。
“宫中眼线查到太子这么做的缘由没有?”谢殊一边朝书房走一边问。
“没有,东宫里防范很严。”
谢殊想了想:“你去将桓廷叫来。”之前她革除了谢冉的太子舍人一职后,将这职位交给了桓家人,桓家肯定知道原因。
不用她去请,桓廷自己就来了。他进了书房先把门关好,坐到谢殊对面,一脸神秘地道:“表哥一定知道东宫的事了吧?”
谢殊亲手给他倒了盏茶,推到他面前:“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桓廷干咳两声:“表哥有所不知,其实太子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子妃啊。”
“什么?”
“听闻太子妃此次难产是被人所害,险些送命。太子没找出凶手,担心太子妃安危,打算退出宫廷,去宫外居住,连太子之位也不想要了。”
作为女子,谢殊很佩服也很感动,作为丞相,她很无奈。
“太子妃自己应该也会劝太子吧?”
“劝了啊,”桓廷感叹:“太子是个痴情种,非要这么做嘛。”
谢殊按按眉心:“那九殿下如何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殊思索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去探探司马霆的口风才行。
出乎意料,桓廷前脚刚走,司马霆居然本人就到了相府。
谢殊被惊到了,记忆里这还是他头一回登门。
司马霆一身黛色袍子,金冠束发,眉目已经长开,声音也低沉浑厚了许多,整个人看着都英武了不少,只有神情倨傲一如往常。
“殿下光临寒舍,微臣真是受宠若惊啊。”谢殊抚了抚衣摆,起身行礼。
司马霆径自在她眼前坐下,开口便道:“丞相给我份委任书吧,我打算去前线督军。”
“督军?”谢殊眼眸一转,笑道:“殿下怎会有这念头?”
司马霆不耐烦地用手指点着案面:“丞相给我就是了,我现在只想离开建康。”
谢殊试探着问了句:“殿下是为了太子让位的事?”
司马霆瞪了她一眼:“原来你都知道了,那你还装什么装,巴不得我走吧?”
“殿下言重了,本相怎会有这想法呢?只是殿下身为皇子,不问清楚,陛下届时追究起来,本相担待不起啊。”
司马霆哼了一声:“若是父皇同意,我还用得着来见你?告诉你也无妨,太子之位我是动心,但我不想这样拿到手,如今太子妃身子不好,我坦然接受,岂非落井下石?我要的东西我自己可以凭本事拿到,何须相让。”
谢殊知他心高气傲,对此也不意外,心中却感慨这小子到底长大了,聪明了许多,知道利用时机。如今他要去督军,先是在朝中博个好名声,再在战场上顺带立点儿功,回来就不同往常了。
皇帝必然也是心里透亮的,不然若是真不乐意他去前线,早派人将他锁在宫里了。
她坐去案后,提笔蘸墨,冲司马霆笑了笑:“敢问殿下,这算不算个人情啊?”
司马霆嘴角一抽:“算!”
谢殊这才下笔,落印时说了句:“殿下此去,可否替本相带几句话给仲卿?”
司马霆听她叫得这般亲热,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丞相自重些,仲卿哥哥的名声被你毁的还不够么?”他劈手夺过委任书,连印迹未干也顾不上,转身就走了。
谢殊又无奈又好笑,对着他的背影说了句:“殿下慢走。”
司马霆回了一声冷哼。
前线战事已经转移了战场。秦帝知道水上斗不过卫屹之,自然不会硬拼,很快便退回陆上,要集中兵力左右深入。
杨峤在营中焦急地跟着卫屹之走来走去:“大都督怎么不做安排啊?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秦军逃去陆上?”
卫屹之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盔甲,拿起长鞭宝剑:“他们跑不掉的,你没发现陆子觉等人都不在么?”
杨桥一怔,恍然大悟:“原来大都督都安排好了?”他激动万分,“那怎么没安排我出战啊!”
“你坐镇营中,九殿下就要来督军了,替我接待他。”卫屹之将鞭子缠在腰上,朝帐外走去:“本王亲自去会会秦帝。”
秦军重兵集中在巴东和荆州二郡之中。张兆率重兵自其左方宁州出发,陆子觉则率兵从其右方徐州出发,另有武陵、长沙二郡腹地兵马北上而来,成三方合围之势。
这番部署早在秦军被拖在江上时就安排好了,卫屹之故意将他们所有注意力吸引在江上,陆地上的动静他们根本一无所知。
安珩来了好几封信,都是在说国内局势紧张,秦帝此时正急着要扳回局面,又急调国内大将吕明、侄子苻兴前来领兵,要与晋军决一死战。
原本以为从那让人晕乎乎的大船上下来就能重振军威,哪知紧接着江淮流域就进入了梅雨季节,潮湿的天气让北方士兵极难适应,许多人都病了。
秦帝暴怒地砸光了帐中所有东西,但老天爷照旧不慌不忙地下雨,黏黏湿湿的让人满心烦躁。
两日后,晋军突袭秦军粮草重地,杀敌两千,尽夺辎重,迅速退走。
秦帝忍无可忍,命吕明、苻兴率军追击晋军。
吕明沉稳,力劝秦帝三思后行,但秦帝盛怒,苻兴轻狂,他也无可奈何。
秦军大部前脚去追击晋军,晋国大军就直杀到了秦军大营。
陆子觉和张兆正在和吕明、苻兴虚与委蛇,卫屹之亲率重兵直捣黄龙。
秦帝身披铠甲亲身上阵,远远看到灰茫茫的天际下,晋国兵马踏着地上泥浆而来,视线落在那卫字大旗和晋国龙旗上,气得咬牙切齿。
“陛下,那是晋国武陵王,还是避一避吧。”旁边的随从战战兢兢地劝他。
“避什么!”秦帝翻身上马,号令所有人马迎敌。
秦军见皇帝亲自领兵,士气大涨,英勇地冲了过去。
然而晋军并没有与他们正面交锋,反而有序游走,蛇一般灵活,待秦军反应过来,已经被困阵中。
卫屹之打马在后方,点了点头,身边的传令兵开始舞动旗帜,阵法变动迅速,前一刻秦军还被困在四面盾牌环绕的人墙里,后一刻盾牌掀开,长枪已经刺入,哀嚎遍野,不忍相闻。
周围是长出青葱禾苗的农田,被厮杀的双方踩踏地翻了个底朝天,远处还有河鱼肥美的池塘,早已染了鲜血之色。
秦帝在远远观望,双眼如鹰。
卫屹之也在看着他,透过这个人似乎看到了那些只存在于长辈叙说里的曾经:外族兵马杀入洛阳,世家们被迫南迁,汉人被当做猪狗般屠杀,不服从是屠杀,服从是奴隶……直到此人即位,倒是开明了许多。但有征服就有不屈不挠的抵抗,有欲望就有无穷无尽的征伐。
只等一个时机,结束这一切。
传令兵挥了一下旗帜,晋军退开,秦军尸横遍野,残余的人连忙退回。秦帝知道吕明和苻兴已被拖住,等不到他们来援,只好下令退走。
卫屹之当机立断下令追击,自己策马当先,手挽长弓,连射两箭。一箭射偏,一箭正中秦帝肩头,他身子歪了歪,但还是坚持着往北方逃窜离去了。
晋军一路高呼胜利,连远处与晋军作战的吕明、苻兴都听到了。
听闻秦帝逃窜而走,秦军士气顿时低沉下去,再听晋军呼声震天,似乎左右四方都是晋国兵马,人心更乱,很快便被杀得落花流水。吕明和苻兴只好下令撤兵,往国境方向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