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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在凌晨时分离去。
虽然我没有睁开眼,但是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流连好久才离去。
我终于明白,他在此陪我一夜,是为了防止公子翼再对我有何不轨的举动。
天色大亮,赵慕携着玉璧前来。
翩翩美男,公子如玉,当世两大公子首次对峙,杀机暗藏,激流暗涌。
那两双俊俏的眸子,皆是笑如清风徐徐,却是眼角凝霜,冷冽冻人。
楚翼担心三枚玉璧是假的,不肯轻易放我,赵慕便道:“公子翼若不信,现下便可前往衣冠冢,我们愿一道前往,寸步不离。”
楚翼眸光一转,笑道:“公子慕果然爽快,好,那便委屈公子慕与我走一趟。”
赵慕有此提议,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既然他这么做,必定已有部署。
两大公子一朝争锋,斗的是心思与谋略,押上身家性命,最终会是什么结局?
赵慕与我并肩而行,前后左右都是楚翼的下属,我们根本没有机会逃脱,而赵慕似乎也没有逃脱之意。
“无须担心,那玉璧是真的。”他附在我耳畔低声道。
“你不会真想把天剑给他吧。”我也压低声音。
“放心,我已有部署。”他轻松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让我不得不相信他的奇谋能够夺得天剑。
终于抵达哀王衣冠冢,天空阴沉,秋风横扫,乱草纷飞,乌鸦盘旋,衣冠冢的四周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站在巨大的石门前,众人都在研究如何打开石门。石门光滑如镜,没有巨型铁锁,周边也没有开启石门的机关。
楚翼看向赵慕,“玉璧既是机关要物,应该可以开启石门,可是上面根本没有形似玉璧的凹槽。”
赵慕事不关己地耸耸肩,“我也不知。”
我侧眸,“占南风,你知道吗?”
占南风不悦地瞟我一眼,“我怎会知道?”
楚翼示意四名下属上前,他们又是敲又是推的,石门却是纹丝不动。突然,“咻——咻——”数声,顶上射下一排利箭,四名下属顿时成为肉靶子,倒在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后退。尸首被拖下去,楚翼与占南风对望一眼,各自思索。
片刻,我上前道:“我看看。”
这里敲敲,那里敲敲,接着又四处敲着,我微提右足不经意地踢向石门的正下方,忽然,石门的正中间起了变化,慢慢地浮现出三个圆形凹槽。
众人惊喜,楚翼将三枚玉璧分别嵌入凹槽,青紫白为序,眨眼间,轰隆一声,石门自行打开。
我们鱼贯而入,取下玉璧走入冢内。
外面看来,衣冠冢并不大,却没想到冢内规模甚是庞大。点燃壁上的松油灯,顺着廊道走了好长一段,终于看到一道玉门,玉门右侧有一个凸起的按钮,玉门前方地上却刻有一幅怪异的方形图案。
占南风走上前,伸指轻按那按钮,玉门没有反应,却有细如发的银针飞射而出,如密集的雨袭向我们。赵慕揽着我左闪右避,银针从耳旁飞过,从头顶越过,从身侧闪过,惊险万分。若非赵慕保护我,我早已被射成了刺猬。而楚翼的下属,闪避不及的只能惨叫一声倒地身亡。
大家气喘吁吁地站定,转头四望是否还有暗器突袭,那些下属的脸上布满惊恐。
赵慕揽着我,我与他靠得很近、很近,我感觉得到他急促而温热的鼻息……我们相视一笑。
看着众人气喘吁吁的样子,我心中冷笑。
接着,我行至那幅怪异的图案前,做沉思状,“这图案有古怪。”
赵慕也走过来,低头看着,附和道:“这图案确实怪异,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楚翼问我:“你瞧出什么了吗?”
我假装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向他伸出手,“把青玉璧给我。”
楚翼倒是爽快,立即将青玉璧递到我手中。我蹲下来,把青玉璧置放在图案中的某一处。
占南风站在我身后,“聪明,若非眼力绝佳,必定看不出这纷乱的图中蕴藏着这么一处圆形。”
青玉璧一放上去,玉门缓缓开启。
众人进入玉门,我拿起青玉璧走在最后面,赵慕在玉门边等着我,深深的目光有些讶异。
我知道他会起疑,然而现下不是理会他的疑心的时候。
走了一小段,出现了下行的台阶。当先者不敢妄自走下去,楚翼催促,他们才继续前行。
越往下走越黑暗,当先者一边前行一边点燃壁上的灯盏。
原来,哀王的衣冠是在地下。
我闻到一种发霉的气味,却只能屏息忍着。地下通道阴冷潮湿,我不由得抱紧双臂以御寒。
前方赫然出现一道石门,相较衣冠冢的大门而言,这道石门小了一半,门上却刻有精妙的图案,云彩漫天,飞龙腾跃,腾云驾雾。图案正中,有一处圆形凹槽,该是开启石门的关键。
楚翼将紫玉璧放在凹槽上,退开一步,石门却纹丝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暗器飞射的声响异常清晰,飞刀疾射,簌簌有声。
赵慕再次护着我躲过银光森森的飞刀,而在这狭窄的地下通道,难以闪避,楚翼的下属死了一半,惨叫声声,尸首横叠。
“怎么会这样?”楚翼转身看着我,面色不悦,“石门上不是飞龙图案吗?紫玉璧上不也雕着龙首吗?怎么不对?”
“配龙者,何?”我淡淡问道,语声悠长。
“凤。”占南风接腔道。
我笑望着他们,略挑黛眉。赵慕见我如此,摇头失笑。
楚翼气恼地瞪了占南风一眼,随后换以羊脂白玉璧,石门才开启。
相较地上,地下的石室规模庞大多了。来到一间石室,满目宝光,金光烁烁,晃人双眼。目之所及,皆是财物辎重、珍奇异宝,楚翼的下属个个两眼放光,贪婪之色一览无余。
“一样东西都不准带走。”楚翼下令。
“诺。”下属们轻声答应。
接着又来到一个宽敞的石室,是普通石室的两倍大,众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映着森然银光——整个石室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利器、枪戟矛盾等兵器,有些奇形怪状的根本瞧不出是什么,更叫不出名。
这些利器,比普通的刀剑厉害数倍,若是一件在手,不能称雄天下,也能耀武扬威一方了。
占南风说出了大家的疑惑,“哀王衣冠冢藏着财物与兵器,有何目的?”
楚翼嗤之以鼻,“或许,哀王的后人有所图谋。”
赵慕沉思道:“据传闻,天朝王室被各诸侯国联军屠戮殆尽,除非有遗孤逃脱。”
我继续前行,“天朝已经灭亡两百多年,纵然有遗孤,也只是凡人。”
最后一道门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铜门厚重,泛着冰冷的暗光。
铜门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门的四周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真的是无从下手。
此次,楚翼学乖了,不再擅作主张,而是朝着我弯臂一礼,请我参详。
我“义不容辞”地站在铜门前,上下左右地看着,“最后一道门,我也不知能否打开。”
楚翼拍着赵慕的肩,“有她相助,公子慕所想之大业指日可待,不过,消受美人恩是会折寿的,你可要小心了。”
赵慕夸张地一笑,“无须你费心,我一向顺风顺水,倒是老兄你,能不能称王,我等着瞧。”
“父王的心意,我早已心中有数,赵王的心意,你可要多加查探。”
“那是自然,你在楚国当王,我怎么可以让赵国落在别人手上?况且,往后逐鹿天下、兵戈杀戮,若是没有像公子翼这样的对手,我会寂寞的。”
两人互相拍着肩膀,哈哈大笑。
一山难容二虎,果然说得不假。只是,最终谁是虎啸天下的霸王,尚未可知。
占南风来到我身侧,“还没头绪吗?”
我反问道:“你呢?没什么发现吗?”
一路上,我一直观察占南风,虽然他极力掩饰着什么,可是难逃我的双眼。对于衣冠冢大门和之前的两道门的开启机关,他似乎刻意隐藏着什么,不想让人看出什么,着实有点儿古怪,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感觉。
占南风手指着脑门,“你才智过人,我比不上。”
我一笑,对赵慕道:“公子,你还记得‘日月精华’吗?”
赵慕来到我身边,“记得。”他恍然了悟,瞬间又颓丧,“可是这里是地下,哪有什么日光月光。”
“没有日光月光,有火光呀。”
“火光也行?”
我示意那两位举着火把的下属走过来,接着从楚翼手里拿过紫玉璧,高举着,火把在后。
众人看着我这奇怪的举动,一脸的不可思议。
片刻,紫玉璧发出一束紫光,投射在铜门上,奇异的是,铜门上的圆形光晕慢慢地变化,变幻成龙首的形状。众人啧啧称奇,目不转睛地看着,紧接着,龙嘴忽然张开,仿似虎啸一般,那龙嘴越张越大,最终,龙首渐渐地消失,光晕也渐趋暗淡,而铜门却哐啷一声开启了。
惊奇之后,是惊喜。
顺利进入最后一道门,点亮灯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间宽广的石室,没有任何多余的物件。北首有一长形石案,停放的正是一具楠木尸棺,而东侧的石案上,供奉着一柄长剑,剑鞘乌黑,毫无光泽。
占南风缓步上前,“这柄长剑应该就是天剑。”
楚翼也走上前,是那种宝物即将到手的欣喜,“不是天剑还是什么?”
我侧眸看向赵慕,他不以为然地微笑,似乎毫不在意公子翼得到天剑。
占南风握住剑柄,用劲,再用劲,却怎么也拿不下来,“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暗器飞射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已经历数次暗器的突袭,此次倒是神速地避开。赵慕亦眼疾手快地拽住我,右转,跳跃,腾挪,倏地将我推开,又再次把我拉近,像是一种奇特的舞艺。
数声惨叫,楚翼的下属身中那奇异的暗器,片刻丧命,如今只剩五六名下属而已。
“怎么回事?”楚翼惊悸地后退,“难道取剑也要玉璧?”
“公子,南风鲁莽了。”占南风歉意道。
“不是鲁莽,而是故意的。”我讥笑道。
楚翼不理我的话,占南风不以为意地一笑,拿着三枚玉璧行至尸棺前,来回察看,最后站定在尸棺中部,分别将三枚玉璧并排放置,青紫白为序。
我懒洋洋道:“小心一点儿,顺序错了,说不定有毒气毒死我们呢。”
占南风瞥了我一眼,楚翼侧眸,不悦道:“公子慕,好好管教你的女人。”
赵慕握住我的手,笑道:“有妻若此,何须管教?”
我转眸看他,心间灌满了蜜糖,他目视着我,深情款款。
占南风终于取下天剑,目的已达到,取了三枚玉璧,我们原路返回,然而,衣冠冢外,等着我们的将是什么?
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楚翼命两名下属先行出去探风。那下属巡视了一圈,朝我们打了个手势。
占南风率先出冢,接着是楚翼,赵慕与我在后。
天空仍是阴沉沉的,阴风呼号,乌鸦凄惨地叫着。
楚翼专注地凝视着天剑,天朝王剑,相较寻常的银剑,形制大了一半,又厚又重。剑鞘雕纹繁复,剑柄上雕有龙首,且镶着一枚暗光盈盈的墨玉。整体观之,天朝王剑给人一种气势磅礴、威严霸气之感。
他目光闪亮,缓缓抽剑,嘶嘶嘶的声音很刺耳。
剑身出鞘,却是毫无光泽,暗淡不已,有如废弃的刀剑一般。
“怎会这样?”占南风满目惊讶,“难道这剑是假的?”
“是真的。”楚翼的目光仍自流连在王剑上,“沉寂两百多年,自然是毫无光泽。”
还是公子翼有点儿见识,不过占南风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呀,难道他真的并非我所想的那般……
赵慕笑道:“传闻天剑并非普通人可以驾驭的,若是有缘人,便可令天剑重焕光泽,恢复原本的剑气与杀气,所向披靡,号令天下,否则,便如废剑一般,毫无用处。”
楚翼还剑入鞘,“公子慕倒是见多识广。”
赵慕笑得异乎寻常,“公子翼已得到天剑,我们可否先行一步?”
楚翼眯眼,看着赵慕,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细微的异响,众人都察觉到一股杀气的逼近,转眸四望。
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呼啦啦的声响像是大鹏展翅,赵慕拉着我疾速闪避到一侧。
楚翼一伙人被围困住,占南风喝道:“何人?报上名来。”
黑衣人都不出声,下一刻,三人自不远处走来,当中者,身量魁梧,长身黑袍,容色略黑。
正是秦公子嬴蛟。
赵慕与我对视,唇角勾起诡秘的笑。
嬴蛟立定,与楚翼相距一丈,似笑非笑。
“秦公子嬴蛟。”楚翼咬牙道,一字字极为清晰。
“楚公子翼。”嬴蛟轻松道来,面上的微笑越扯越大,“天剑不属于无能之人。”
“那便各凭本事。”楚翼四处望了望,冷笑,“你以为我没有部署吗?”
占南风击掌三声,顷刻间,又一批黑衣人自四面八方涌现,额上绑着红布条,人数颇众。
嬴蛟的人马迅速齐集一边,而楚翼的人马也聚在一边,两方对阵,刀剑相向,局势一触即发。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赵慕惬意地笑。
“你就是渔翁咯。”
赵慕揽着我,继续观看秦楚相争。
乌鸦乱叫,黑羽掉落,激战开始。
嬴蛟年纪虽轻,手下却无弱兵,且秦国尚武,下属皆是以一抵三的精锐。而楚翼也非善类,公子府的谋士与剑客数不胜数,训练有素的勇士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这场因王剑而引发的激斗,精彩、残酷,赵慕与我作壁上观,看得惊心动魄。
满目刀光剑影,血腥气缭绕于鼻端,缺胳膊断腿的尸首越来越多,秦楚两国的勇士倒下一半,伤患无数。而两位公子却站在一侧,冷目观战。
突然,他们漠然对视,杀气凛凛,下一刻,他们各自抽剑,剑指长空,静立片刻之后向对方疾奔,剑刃相击,相格凝定。四目相对,两位公子的脸上都笼罩着杀伐之气。
紧接着,两人打起来,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招招毒辣。公子如影,一黑一白,剑气如虹。
“慕,你觉得嬴蛟胜,还是楚翼胜?”我问。
“他们都不会胜。”赵慕淡淡一笑。
自大的家伙。我笑,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胜者是他自己?他究竟有什么后招?难道是十八黑甲精骑?
无论是个人,还是下属,公子翼和公子嬴蛟皆实力相当。下属死伤大半,他们也斗得互有损伤,赵慕这招“作壁上观”可谓高明。只是,为什么那两位公子没想到赵慕的图谋?
忽然,赵慕伸指在口中,一声清亮的口哨传遍四野。
楚翼和嬴蛟闻声,止了打斗,转头四望。
不久,大地似乎抖动起来,马蹄踏击大地的声响震得所有人都愣愣的。
转眼间,风驰电掣的骑兵飞掠而来,黑甲恍如乌云滚滚。就在大伙儿呆愣的空档,精骑扬刀,纵马杀来,刀光横掠处,血影飞溅,残肢委地。
众人回神,奋起反抗,然而,他们打斗已久,对十八名精骑来说,根本就不堪一击。
这场杀戮,就像真正的战场拼杀,残酷,冷血,毫无保留余地。
很快的,楚翼与嬴蛟的下属皆成为骑兵的刀下亡魂,只剩两名下属护在左右。
占南风与樊毅分别护着自己的公子仓皇奔逃,而王剑仍在楚翼手中,我想赵慕绝不会罢手。
果不其然,精骑首领左越望了赵慕一眼,便率先策马追杀而去。
赵慕扣着我的手,轻松道:“我们也去瞧瞧。”
公子翼和公子嬴蛟,落败如斯,不知赵慕会不会赶尽杀绝?
走了一段路,终于听见刀剑相击的打斗声,赶过去一瞧,却没有两位公子的身影,只有两个黑衣人与精骑斗得天昏地暗。这两个黑衣人所使的皆是平生绝学,力求速战速决,剑气霸道得令人无法近身,杀气有如飓风狂扫,锐不可当,地上的落叶被剑气带起,飞旋着向精骑涌去。
十八精骑擅马上功夫,各种兵器也是信手拈来,武艺修为不在赵慕之下,可是,与那两位黑衣人对阵,却占不到一丁点儿便宜,连他们的衣角和毛发也碰不到,因为,两位黑衣人采取快攻的策略,快、准、狠,下手毒辣,一击即中。
“无情!无泪!”赵慕紧紧锁眉,语气重若千钧。
“他们也觊觎王剑?”我不可思议道。
灰飞烟灭,暴风骤雨,双剑合璧,其威力大大增强,我并非首次见到。而此次,他们拼了全力夺剑,发挥出来的威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八精骑都身受重伤,王剑被无情抢去,再无能力夺回王剑。
望着无情与无泪迅速离去,赵慕恨得咬牙切齿,“想不到他们是最后的黄雀。”
我若有所思地问:“那该如何是好?追捕他们吗?”
他凝眉远望,抿唇不语。
本以为王剑已经到手,却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是无情与无泪,赵慕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命下属查探他们的踪迹,再行夺剑。
一整晚,他绷着脸,目光森冷,不知在想什么,皓儿唤他,他也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理皓儿。我心中惴惴,时刻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他早早地回房,我也只能带着皓儿回房歇下。
子时,皓儿睡得很沉,我谨慎地走出厢房,确定无人跟踪后便往城外奔去。
来到约定的地方,却远远地望见无情与数名黑衣人对峙,我立即闪避在一株树后,静观其变。
从他们的对话得知,这些黑衣人是公子翼、公子嬴蛟与公子慕的下属,负责追查无情的踪迹。无情发现了他们,便引他们现身。
“你不用得意,明日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一人道。
“是吗?”无情冷笑,骤然抽剑,寒光一闪,说话的那人便倒地身亡。
其余三四人步步后退,无情缓缓转身,他们吓得拔腿就跑,可是步伐快不过无情的剑。眨眼间,他们都无声无息地死在荒郊野外。
无情朝我这边走过来,步履略沉,夜风掠起他的发、他的衣角,这个瞬间,我忽然发觉,他与赵慕一样,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气魄慑人,冷酷而帅气。
当我意识到自己失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面前,墨玉般的眼睛盯着我,“他们必须死。”
“我明白。”我笑了一下,转身走向附近的小河。
“你确定无人跟踪你吗?”无情四处望了望,巡视一圈才放心。
“假若赵慕发现我半夜与你私会,我也有法子的。”我站在河畔的草地上,他站在我身侧。
夜风钻入衣袖,遍体生寒。星空倒是璀璨的,像是神女随手在无边无际的墨蓝幕布上撒了一把碎晶石,闪亮永恒。
无情静静地陪着我,永远是寡言的。我侧身,在他身上溜了一圈,他被我看得莫名其妙,问道:“有什么不妥?”
我捏住他的左臂,用劲地捏,“你受伤了吗?无泪呢?”
他轻笑,拂开我的手,“没有,今晚无须你为我包扎。”
每一次他为我出生入死都会受伤,没想到此次倒安然无恙。
我稍稍放心,“那便好,对了,无泪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他自愿与我一起冒险的,他说他担心我有命去、无命回,便协助我夺剑。”
“原来如此。”
无情说,倘若没有无泪的协助,他一人夺剑,还真是没有把握。他们得到天剑以后,担心赵慕的下属追来,或是有人盯梢,无泪便带着假的天剑引开三位公子派出的密探,无情折回哀王衣冠冢,将真的天剑埋在衣冠冢东侧三丈之外,掘地三尺。
我望着满天星辉,心中大石终于落地,“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天剑又回到哀王衣冠冢。”
他赞道:“你的所思所想,确是高明。”
我诚恳地致谢,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温热的眸光从我脸上移开。
是我让无情夺剑的,真正的黄雀不是他,而是我。
那夜,他在柴房陪我,以防公子翼对我不轨。我知道天剑即将重现天日,但绝不能落入其他人之手,因为我才是天剑名正言顺的主人,除我之外,谁也别想得到。
于是,我想到了无情。
我知道,无情被我的话伤到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有点儿不安。
漫漫长夜,还有几个时辰才会天亮,如何熬过去?想到他每次为我身陷险境,每次都为我受伤,我又愧疚又难过,觉得他过于执著、傻气,可是,我真不知如何让他不要继续傻下去。
想了好久,我才想出一个法子。
“无情,我想麻烦你一件事。”我打破夜的宁静。
“何事?”无情低低地问。
“这件事凶险万分,如果弄不好,你就会丧命,如果你侥幸办成了,此后的日子也会刀锋饮血、杀机重重。”我没有夸大事实,这件事的后果,完全可以预料得到。
“对我来说,没有比做剑客更凶险的事。”他没有被我吓到,嗓音十分平静。
我强硬道:“无论成功与否,你帮我办完这件事后,我不希望你再为我涉险。”
无情没有接腔,好像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久,他才问:“究竟何事?”
我说出“夺取天剑”的时候,他并没有惊讶,或许是我看不见他震惊的表情。
我接着道:“楚翼、嬴蛟、赵慕,三方必定为天剑争得头破血流、损失惨重,待他们杀得兵卒殆尽时,你便现身,趁机夺取天剑。”
无情毫不犹豫地答应,“好,我会看准时机再出手。”
“可是你还没答应我,这件事后,你不要再为我涉险。”我决意迫他答应。
“皓儿的母亲涉险,我可以不理吗?”他淡淡地反问一句。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接下来他又说了一句,让我更是哑口无言,他道:“倘若我受伤了,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我流血,不为我包扎吗?”
的确如此,我只是将他当做朋友,却也不会看着他流血而什么都不做。咳,我该怎么说服他呢?
本想以夺剑一事令他不再为我涉险,却变成他再次为我踏上刀锋剑丛。
无情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我想拒绝,却又把话咽回去了。照他的脾性,应该不会听我的。
我唯有拉紧他的外袍,因为城外的夜风吹得我瑟瑟发抖。
外袍混合了汗味和他身上的气味,融合成一种男子汉的体味,缭绕于我的鼻端,缠绵不去。
身上渐渐暖和,我以眼角余光瞥见他面色宁静,他也不说送我回去,难道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可是,我不习惯这样的平静,我希望他能说点儿什么。
“寐兮。”
“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们竟然同时出声。我侧眸看他,追问道:“你想说什么?”
无情看着我,眸光宁和,“回到邯郸,何时与赵慕成亲,设法知会我一声。”
或许我看错了,他的眼眸深处没有伤,没有落寞,可是,我不想欺骗自己。即使他再如何隐藏,我也看得见。
“我毕竟是秦王的寐姬,能否以另一个身份潇洒地活着,还未可知。”我冷然一笑。
“赵慕所想之事,一定可以办成,你该信他。”他的语气是由衷的。
“我也不知,对未来之事,我不敢妄断,走一步算一步吧。”
“赵慕会是一个好夫君,他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无情缓缓说着,很平静,却又似乎压抑着什么。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无端地觉得不妥,他这话像是交代什么似的。
他又道:“赵慕至今无妻无妾,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择要道来,“十二年前,我是赵显侯府的舞姬,赵慕在赵王宫中见过我一面……赵显将我送给秦王,当时赵显权势滔天,赵慕还没有得到赵王的宠信,便只能看着我远去秦国……十二年后,他得知我被赵显抓回侯府,便夜探侯府救我。”
他感慨道:“原来,赵慕至今未婚,是因为你。”
我轻笑,“原本我也不知,前几日,他才告诉我的。”
无情失笑,“十二年深情,十二年痴等……我真的比不上他。”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敬佩与自嘲。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开解他,“你不要这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瞬间,沉默。
也许,今晚谈过之后,他会真正地放下我,不再想着我。他是剑客,理应无情,对剑客来说,斩断情丝是不是较为容易一些?
我无耻地想着,转向另一个话题,“我让你夺剑,你为什么不问原因?”
“剑客只执行任务,不该问的不会问,尤其是不会向事主问一些与任务相关的事。”无情慢慢道,望着那广袤无垠的苍穹。
“你将我当做事主?”我明白剑客行走天下的处世原则,却有意逗他。
“不是,我只是习惯了不问缘由。”他似乎有点儿无措,紧张地解释道。
我淡淡地笑,“如果我告诉你,你想听吗?”
他转眸瞅着我,零星的星辉落入他的眼中,使得他的黑眸晶亮夺人,“你想说,我便想听。”
于是,我从两百多年前开始说起。
天朝最后一个王,哀王,穷奢极欲,刚愎自用,不思朝政,奸人当政,苦役苛捐横行,从各诸侯国搜刮民脂民膏,天下民不聊生,民怨沸腾。各诸侯国暗中密谋推翻暴政,最后组建成百万雄兵,陈兵洛邑城外三十里。一月后,天朝灭亡,哀王斩首示众,王室人等一个不留,然而,总有百密一疏,总有漏网之鱼。
哀王最小的公主,年仅十五岁,由忠心耿耿的内侍和护卫护送逃出洛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两年后,公主孤身一人流浪到卫国,饥寒交迫之下晕倒在墙角。幸运的是遇到了卫国公主,卫国公主见她可怜,便带她回宫。
卫国公主见她长得眉清目秀,伶俐可爱,便让她在一旁伺候着。当时的卫王是卫国公主的兄长,登位不久,机缘巧合之下,卫王在胞妹的寝殿里见到天朝公主,一见倾心,便向妹妹讨了她。于是,天朝公主成为卫王的姬妾,十年后,成为卫王后。
卫王宠爱天朝公主,她便将自己的身世和天剑的秘密告诉卫王,卫王对她更是怜爱有加。
卫国国小势弱,无意与各国争锋、争霸,即使知道天剑的秘密,也从未想过夺取天剑称霸天下。不过,卫王担心后代子孙对天剑起了觊觎之心,便命匠人雕了三枚玉璧,将天剑的秘密隐藏在玉璧内。驾崩之前,卫王将三枚玉璧放在一方檀木匣中,严禁历代子孙打开檀木匣,更严禁子孙与诸国争霸。
两百多年来,历代卫王尊重先祖的严令,未曾打开过檀木匣,直至赵国灭卫的前三年。
此时的卫王对檀木匣大感兴趣,命匠人开锁,三枚玉璧重见天日,而其中的一册竹简叙述了天朝公主与卫王的情缘。当时的卫王将先祖与天朝公主的传奇恋情告诉了年幼的雅漾公主,因为雅漾公主不想离开父王、不想跟春秋老人学医,因此,卫王就把这段传奇告诉小女儿。
赵国对卫国虎视眈眈,豺狼之心昭然若揭,卫王知道赵国发兵来袭是迟早的事。于是,在赵国攻陷楚丘之前,将天剑的秘密告诉太子和公子渊,更将三枚玉璧分别交给云氏、马氏、范氏,要他们秘密离开楚丘,拼死保护玉璧,不得有失。
这个时候,雅漾公主在春秋老人那里学医已三年,正值期满下山,却听到赵国灭卫的消息,于是仓皇回国……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没有见到父王最后一面,见到的只是破碎的家国、荒凉的楚丘,她的家,她的国,已经灰飞烟灭,只剩她一人,孑然一身。
我缓缓道来,语声幽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传奇,别人的生离死别,别人的悲痛血仇。
“雅漾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玉璧的下落?”无情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雅漾公主望着昔日的王宫变成断壁残垣,悲痛难抑,昏厥过去。”雾气笼住眸子,我使劲地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落,“公子渊的贴身内侍救了雅漾公主,告诉她公子渊的遗言,还让她有机会便去寻剑,为卫国复仇,为所有无辜死去的人复仇。”
“原来如此。”无情望着我,黑眸中漾着怜惜与悲痛,“雅漾公主,便是你,是不是?”
我颔首,泪水终于滑落。
他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低柔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我急道:“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帮我,我只是……把你当做兄长,在你面前,我可以毫无保留,就像河水那样澄澈透明,而不需要隐藏自己、掩饰自己。”
无情笑得温柔亲切,“我明白,其实,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师兄?”我诧异道,转念一想,莫非他的师父……
“你师父是春秋老人,我师父也是春秋老人。”
这个真相,对我来说,是大大的惊喜。他老早就知道我们同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可是,为什么他从来也不说?
无情瞧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在竹屋的时候,我中了铁蒺藜的毒,你为我解毒,我看见你的银针袋,我认得那是师父的银针袋,因此,我便知道你也是师父的徒弟。无泪和我们一样,都是春秋老人的徒弟。我学艺三年后,无泪才上山拜师学艺,再两年,我下山闯荡,而无泪也在山上待了五年才下山。”
原来如此,因为银针袋,无情认定我是他的师妹,而无泪也见过银针袋,应该也知道我是他的师妹。怪不得无泪看见银针袋时,眼神怪怪的。而无泪帮我夺剑,是否因为这层关系?
我接着道:“师父从未说过自己,也从未说过你们,难怪我对你们一无所知。”
“师父是世外高人,通五经贯六艺,精于剑术和医术,兵法奇谋、行军打仗也略通一二,我们学一辈子,也学无止境。”
“何止略通一二,师父对于行军打仗很有一套的。”
医术之外,师父也把一些关于行军布阵的竹简扔给我看,我没有多大兴致,问他为什么要看,能不能不看,他非要我看,而且还要考我。被逼无奈,我只能硬着头皮看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简,不过,看了一月,倒是看出了些味道。之后,师父一边教我医术,一边教我兵法谋略,经常在屋前以黑白子摆起阵仗来,模拟两军对垒,各出奇谋。
无情看着我,微笑着,我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嘱咐,不由得悲伤起来,“可惜,我下山前,师父与世长辞了。”
无情一愣,继而大恸。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师父年已百岁,去的时候很安详。”
他点点头,紧皱的眉头略略舒展。
我又想起一事,“你和无泪师承春秋老人,世人都不知道吗?”
无情反握着我冰凉的手,转头面对着波光平静的河面,“师父收徒弟很严格,若非品行端正、心性纯良,绝不会收,而且,我们下山后闯荡天下,不能声称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否则师父会收拾我们的。”
我点头称是,“师父喜欢清静,不理纷扰世事。”
我与他相视一笑,不着痕迹地抽出手。
他看着我,眸底的情愫化为清澈的瞳光,“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于是,我们一道转身,往洛邑的方向走去,只是,刚刚走了几步,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抹人影。
夜幕下,那人白衣苍苍,衣袂飘荡而起,在浓重的夜色下,像是一张单薄的剪影。
赵慕。
我惊愣住,心慌慌的。
无情握了一下我的手,低声道:“相距比较远,我们的谈话,他应该听不到。”
我有些无措,呆呆地望着赵慕。
无情平静道:“我先行一步,你和他回去吧。”
我猛然回神,恍惚觉得他的声音好冷好冷。我扭头看着他一步步离我而去,步伐迈得很大,背影如山。
无情,对不起。
我向赵慕走过去,暗自想着应对之词。
赵慕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离去,步履奇大,我三步并作两步才赶上他。
我知道,他生气了。
回到城中的驿站,他对我不理不睬,直往他的厢房走去。我急得抓住他的手,想说点儿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拂开我的手,看了我一眼,目光如冰,随后要关门。我不让他关上门,拼命地抵住,最终,他拗不过我,松了手,脱下外袍,兀自就寝,完全当我不存在。
我气恼地坐在床榻上,背对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和无情私会?”
赵慕没有回答,朝里翻了个身,我气呼呼地转过身,朝着他坚定道:“我没有做错。”
他仍然不为所动。
我假装委屈道:“我知道天剑对你很重要,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和无情私自会面,可是,我想知道无情为什么要夺天剑,我想说服他把天剑交给我……”
赵慕还是没有反应,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生气,他气无情握我的手,还是气我穿着无情的外袍?
算了,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我正想起身,却有两只手臂抱住我的腰,将我揽倒在床,接着,他半个身子压上来,“我真的很气,看到无情握你的手,我就无法控制……”
果真如此。
我绷着脸,他锁住我的目光,“但是,你为了天剑、为了我而去见他,我的气全消了。寐兮,我是不是心胸狭窄?是不是不够气量?”
“我明白的,是我不好,我不该三更半夜去见他。”我继续装无辜。
“你和无情相识在先,见面也没什么,我本不该干涉,可是,无情心甘情愿地为你出生入死,这份情,我自觉比不上。”赵慕汗颜道,放开我,坐起身,“我生怕……你会为他感动。”
“你等了我十二年,为了我,拒婚那么多次,无论是你,还是无情,我都觉得弥足珍贵,可是我的心只能给一个人。”我也坐起身,坦诚道来。
赵慕抚着我的脸,眉眼带笑,“往后不要为了我而做傻事,我只想你好好的在我身旁,这就足够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好。”
心中却在担心无情,楚翼、嬴蛟还有我身旁的赵慕,为了天剑,必定会派人追杀无情。天剑重见天日后立即入土消失,而无情却要过上一种刀丛剑林的血腥日子。
希望无情能化解所有的追杀与劫难,完好无损。
而那天朝王剑,等到需要的一日,自然会再次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