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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降临。又是一天过去了。卫云兮半躺在床上,看着那不到一尺见方的窗户,如今她腹中饥火中烧,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自从识破了苏仪的计谋,为了防止她狗急跳墙。送来的东西她一口不动,连茶水她都不会碰一下。
她太了解苏仪了。一计不成,她还会有后招,只是不知这一场的角力是谁更有耐心走到最后。房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卫云兮缩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打开。悄然走来一位素色的宫装少妇。
她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卫云兮,心中一跳,低声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卫云兮听得有人在唤她,慢慢睁开眼,静静看着房门处踌躇不前的人。她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你。”
李芊芊轻手轻脚地上前,放下手中的食盒,上前扶起卫云兮,眼中皆是痛惜:“皇后娘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
卫云兮撑着床边,打量她上下,软软地问:“你怎么来了。”
李芊芊对上她透彻的明眸,心中一跳,半晌才按捺下心中的惊慌,连忙道:“臣妾是来看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方才臣妾听见那狱卒小哥说,你可以走了。”
卫云兮眸中微微一闪,看定李芊芊的脸色,半晌才淡淡问道:“当真?本宫可以回宫了?”
“当真!”李芊芊点头,手微微在颤抖,但是面上却是笑着道:“皇后娘娘不相信么?这宗务府昨日关着的那宫女与那个僧人不知怎的就被人救走了,宗务府这时候正在跳脚呢。臣妾听说他们说了,最迟明日就可以放了皇后娘娘。”
卫云兮看着她俏丽如昔的脸,淡淡道:“多谢李妹妹了。这个时候只有你肯过来看本宫一眼。”
李芊芊连忙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这一条命是皇后娘娘给的。这时候不来看娘娘,还能什么时候呢?”
卫云兮支着额角,抑制住脑中的眩晕,挥了挥手:“当初本宫救你为的是你能帮助本宫,如今你已做到了,你我早已两清了。你不必挂在心上。”
李芊芊心中一颤,勉强一笑:“这时候说这种话做什么呢?娘娘,走吧,这里怪可怕的。”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慢慢走出了天牢。两人一路慢慢地走,沿路上狱卒看到她们都主动让开。卫云兮脚步虚浮,眼前的影子乱撞,只能由着李芊芊扶着向外走去。
终于出了天牢。李芊芊扶着她上了马车。她吩咐了车夫一声,马车就向前驶去。车厢中安静非常,只能听见车辙滚动的声音。
李芊芊拿出食盒打开里面是一份喷香的饭菜,她低声道:“娘娘,吃一点吧。你饿了吧?”
卫云兮看着精致可口的饭菜,忽地笑了笑:“本宫不饿。要吃李妹妹吃吧。”
李芊芊一怔,连忙道:“娘娘不信臣妾吗?这……这饭菜没有毒。”
卫云兮微微一笑:“有毒没毒,本宫不在乎。只是这个时候本宫想问你一句。今夜你要把本宫送到哪里?”
她笑得倾城绝美,只是一双眼中冷冷,令人跟着笑不起来。
李芊芊心头一颤,连忙跪下,冷汗从她背后涔涔而出,她支支吾吾地道:“臣妾……臣妾要送娘娘回宫啊。”
卫云兮轻叹一声,问道:“大皇子怎么样了?”
李芊芊冷不提防被她这么一问,脱口而出:“大皇子很好。娘娘放心。”她说完这才懊悔。
一抬头,果然卫云兮笑意深深:“本宫就知道苏仪会拿了大皇子来劝你。什么才能盖过本宫对你的恩情呢?除了你的儿子再也没有其他。”
李芊芊见被卫云兮识破,银牙一咬,重重磕了个头:“娘娘,你走吧,走得远远的。苏仪是不会放过娘娘的。但是她答应臣妾,只要娘娘肯离开皇宫,她就会放了娘娘一条生路。臣妾不才,这次是来放娘娘走的!”
卫云兮默默听着,身下车辙碾过,飞驰着将她驶离这不知名的远方。
“走?”卫云兮轻笑:“我也想走呢。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这个地方。”
可是她怎么能走了呢?一走,她身上的罪名全部都坐实了。私通北汉,畏罪潜逃……就算卫云冲立下了泼天的军功却再也救不了她的一条性命。苏仪不是放她一条生路,她是要她往死路上走。
李芊芊以为她同意,松了一口气笑道:“娘娘,既然娘娘也想要离开,那正好呢。”
卫云兮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是啊,正好。”
李芊芊高兴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卫云兮只是笑着看着她,偶尔搭一两句便只是沉默。
终于出了皇城。李芊芊下了马车,歉然地对卫云兮道:“娘娘要去哪里呢?这里偏僻的很,娘娘可要走好。”
卫云兮下了马车,看了看四周空旷的荒野,淡淡地道:“就这里了,让本宫想起第一次见到李妹妹的时候。”
李芊芊勉强一笑道:“是啊。那次都是亏了娘娘的庇护。臣妾感激不尽。”
卫云兮看着她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我姐妹一场就这里别过吧。”
她说着转身从车厢中拿出食盒,里面温着一壶水酒。她倒了一杯递给李芊芊,然后倒了一杯留给自己,举起酒杯对李芊芊道:“满饮此杯!从此你我姐妹恩怨两清,生死不见。”
李芊芊心中复杂,眼眶一热,想要说什么,却在对着卫云兮似笑非笑的脸色时,陡然无语。她只能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水,涩然道:“娘娘我……”
她还未说完,卫云兮已冷冷地把杯中的酒水泼在了地上。李芊芊惊讶地看着她,在卫云兮的美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怜悯。
一股剧痛从胸腹中燃烧上来,李芊芊不禁捂住肚子,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这……这……酒水有毒!”
卫云兮丢下酒杯,俯身看着她:“这酒水有毒,这饭食也有毒。可是你怎么就这么天真相信苏仪不会下毒害我呢?”
李芊芊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喉间只剩下嘶嘶的呼吸声。乌黑的血从她的鼻子和口中流出。这不但有毒,还剧毒无比。
卫云兮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芊芊,声音幽幽,在这黑夜中听起来清晰无比:“李芊芊,你别忘了,你本名并不叫做芊芊。我给你了活命的机会,赐了你的姓名,你曾怎么答应过我的呢?”
“我……我……”李芊芊已经说不出话来了。鲜血涌出口鼻,她颓然倒在了地上。草木的气息混着血气,扑入了她的鼻间。
“娘娘,只要娘娘救了我,我一辈子都是娘娘的。娘娘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永无二心!”
“若有违此誓,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言犹在耳,可是如今人事已非,再也找不到当初那般卑微渺小心境了。原来荣华富贵才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让你得了一样,还要另一样,还要更多更多,最后丢了性命。
卫云兮看着她眼中的光彩渐渐隐没,慢慢合上李芊芊死都无法闭合的双眼,轻叹道:“李云秀,当初我能救你,助你,如今我也能毁你,杀你。你已沦为苏仪的走狗,你我已是敌人。安心去吧……”
她说完上了马车,丢掉食盒酒水,冷声地对战战兢兢的车夫道:“你送本宫回京城,本宫就既往不咎。今日这一切与你无关。走吧。”
车夫连忙点头,狠狠一抽马儿,向着京城而去,而荒地上李芊芊的尸身孤零零地在躺在地上。
卫云兮疲倦地靠在车厢的锦墩上,天已欲明,她就要奔赴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可是偏偏那地方却不是她最好归宿。有风呼呼地吹入车帘,一晃一晃地,清新的空气令人脑中清楚。
她,出宫了!心底的这个念头突然涌入,明晰而清楚。
她真的出宫了!卫云兮看着那天边越来越明亮的光影,眼中的热泪陡然簌簌落下,身上精致的凤服再也囚禁不了她的身,她的心了!她实在不必再回皇宫了!
她忍不住呜咽地哭了起来。她哭了一会抬起头来,对车夫道:“不回京城了,你送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车夫连忙问道。
卫云兮探出车帘外,眼中含着热泪,哽咽道:“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去一个……世外桃源!”
车夫诧然回头:““哪里有这个地方?”
“有!”
炊烟袅绕,一片金黄麦田随风飘动。卫云兮下了马车,那车夫匆匆地就驾车走了。她方才给了他身上值钱的所有东西,只告诉他远远地离开京城。卫云兮看着那青山碧水旁的山庄,不由笑了。她踉踉跄跄地循着麦田中的小路走到那庄子门前。
“开门,是我!”她拍着门。
门打开,一张苍老的脸露了出来,她看到一身繁复凤服的卫云兮不禁怔了怔。
卫云兮哽咽了一声,饿了几日的眩晕与此时的惊喜一起涌上,她抓着阿婆的袖子,笑着道:“阿婆,是我!”说完,她便软软地昏了过去。
阿婆认出她来,不禁扶着她大声向庄内呼唤:“来人啊,儿子!媳妇!澜儿的媳妇昏倒了!”
千里之外。
寒风呼呼地吹过风峡山谷,犹如鬼哭狼嚎。那篝火在寒风中忽明忽暗,奔逃了一整的恒王残兵来不及喝一口水就靠着山石沉沉睡去。只有那最大的篝火边恒王犹自不能安眠。如何能睡着?
他亲自带来的十五万兵马如今死伤无数,剩下的被慕容修的士兵一冲,奔逃大半。明日要怎么联络上自己的残兵败将还是个未知数,可是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回去见北汉皇帝?又怎么去回京城面对萧世行那张温和有礼又全然不屑的笑脸呢?
“萧—世——行!”恒王眼中流露出怨毒,狠狠地把手中的刀砍在了身旁的岩石上。
正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微的“铿”地一声在空气中激荡而来。恒王一惊,人下意识地侧身,一柄锋利的抓钩就从他脸庞堪堪擦过,钉在了他身旁的山壁上。那随之而来的杀气削断了他鬓边的好几根头发。
恒王心中一惊,连忙喊道:“有刺客!”
他话音刚落,这才发现身边的几个士兵都已无声无息,早已气绝了多时!
不好!他心中大惊,连忙抽出腰间的宝剑,从篝火边掠了出去。正在这时天上如蝙蝠一般飞掠而来条条黑影。他们黑巾蒙面,手中的剑寒光似水,破开空气激荡而来。当先一人如鬼魅一般,顷刻便至。恒王看着黑暗中他那双精致又妖媚的深眸,心中一股寒气冒出。
他再也忍不住大叫:“混账!有刺客!有刺客啊!”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这一声凄厉的呼声惊醒,可还未醒来,就纷纷觉得心口一凉,一柄飞快无比的宝剑刺入他们的心窝。
恒王看着他们如黑夜中的修罗煞神冷冷而来,惊得转头就跑。身后的劲风忽起,一只修长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犹如鬼魅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撕拉”一声,恒王肩头的护甲被生生扯破了一个破洞。
那人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恒王殿下是吗?对不住了!”
下一刻,他手中猛向他咽喉抓去。恒王剧变之下连忙挥剑格挡。他的剑快,那身后之人的手更加快。一招还未用老,他已冷冷捏住恒王手中的剑刃。他手腕轻抖,恒王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鲜血淋漓。
恒王握不住手中的剑,被震得连连倒退。此时风峡谷中已是喊杀声起,黑衣刺客仿佛夜间降临的杀神,一剑一个,在谷中肆意杀戮。有胆小的逃兵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所以,纷纷惊叫四散逃跑。只有他的死忠的近卫军几百人开始回过神来开始拼死护主。
几十个人的刺却面对着几百个的士兵。这场力量悬殊的刺杀此时看起来却意外地势均力敌。篝火被大风一吹,越发烧得熊熊。在影影绰绰中,山谷中一片混乱哀嚎。刺客们兔起鹰落,身手诡异得可怕。
恒王左冲右突,可是却怎么也甩不开身后那鬼魅而至的刺客。那人眼神冰冷,势在必杀的凌然气势令恒王无法去想象他是何人派出。他慌不择路,又惊慌跑了一段路,脚下被石头猛地一绊,人已扑倒在低地。身后的利刃已破空而来。
“扑”的一声闷响,那剑刺破恒王的护甲深深地把他钉在了地上。恒王只觉得肩头剧痛,顿时杀猪一般的叫声响彻山谷。身后的脚步声缓缓而来,恒王挣脱不得,只能哀嚎。身后露在面巾外的那双深眸杀机陡然一绽,手中轻扣,一条极细的丝猛的射出,缠上恒王粗壮的脖子。
恒王只觉得死神的手指已扣住自己的咽喉。他连忙嘶哑叫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殷凌澜扣紧手中的丝线,恒王的脖子已有了滴滴鲜血顺着丝线滴落在地上。
“大侠饶命啊,你要杀本王不就是为了银子吗?你开个价钱,千两黄金还是万两、十万两……本王都可以给你。”恒王已不能呼吸,涨红的脸从喉咙间挤出这一句话来:“大侠要什么本王就可以给你什么……不要……千万不要啊……”
“银子?”身后传来殷凌澜似笑非笑的声音,他的声音那么清冽,似乎盖过了身后那喊杀声声,在这个血夜中分外清晰:“当恒王殿下拿万两黄金派人去刺杀萧王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此时此刻自己反被刺客所杀吧?”
“是萧世行?”恒王已气弱。殷凌澜手中的丝线仿佛故意为之,一点点地破开他脖子的皮肉,一点一点地勒紧,让这种眼看着自己生命消失的恐惧渗入到他的四肢百骸,渗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恒王殿下错了,现在杀你的人不是他,是我。”殷凌澜淡淡地道。
“你是……谁?”他脖子的血汩汩流出,他眼中的渐渐成了死灰之色。只是最后一丝尚存的清明令他无法吐出一口气。
“殷凌澜。”他慢慢说出自己的名字,手中猛的一扣。“扑”地一声,只见一颗头颅高高飞上半空。殷凌澜袖中黑布一扬,就把恒王的首级包裹其中。
“撤!”他朝后冷喝一声,纷纷抵住蜂拥而来士兵的龙影司护卫们纷纷长啸一声,聚拢过来。殷凌澜站在他们中央,露在面巾之外的深眸冷冷扫过眼前源源不断杀红了眼的北汉士兵。他们已走投无路,此时主帅被杀,更是激起了自己心中那一点绝望的报复。
山谷中密密麻麻近千人蜂拥而来,火把燃亮了漆黑的大漠天空,映得四周的火红色的山谷奇形怪状,十分诡异。
“公子先撤,属下们殿后!”华泉见情势危急,急忙道。
殷凌澜手中握着那黑布包袱,心中千百个念头飞快掠过。他一人当然可以顺利脱身,可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龙影司精锐很有可能为了他就这样葬身在山谷中。
人人都说他殷凌澜刻薄寡恩,治下严苛,可是今日千人之中斩杀恒王,他的手下无一上前争抢,即使他许下万金赏银,他们依然井然有序,训练有素得犹如一人,用血肉之躯为他抵挡了这近千人!
他们不弃他,他怎么可以这时候弃了他们?!
“公子!快走!”华泉见他不走,声音越发严厉。
冷冷寒风中,殷凌澜一抛手中的头颅,抛向华泉怀中:“你走!其余的人随本司杀了这些北汉的残兵败将!”
他说着长啸一声,飞身跃出龙影司护卫的护卫圈中,猎猎寒风中他玄黑的袍角迎风飞扬,身影如鹰,修长的手指屈成鹰爪,如鹰击长空扑入了蜂拥而来的北汉士兵阵中。
“公子!”华泉手中提着恒王头颅,气得大吼一声:“公子!——”
夜色如墨。血色如花。天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他坚毅的深眸中仿佛掠过那一抹娇俏的笑靥。
“云兮,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天边的光在眼前飞舞,刀光剑影掠过眼前,带起一股股寒气。三十五个的龙影司精锐如今只剩下三十个。
三十个……这是拼杀一整夜最少的伤亡了!
殷凌澜站在风峡谷的豁口,看着跃跃欲试却又不敢轻易上前的北汉士兵,冷冷地站着。寒风吹过,他面上的面巾已不知什么时候被挑掉,一张苍白俊魅的脸露在了天光下。他修长的手垂在身侧,指尖美得如血莲,却犹自滴着猩红的血。他的身后是已同样筋疲力尽的三十个影卫。
一路拼杀,他能竭力护着的,也只有他们三十个人而已。
“统领大人,你先走!”身后的影卫捂着手臂汩汩流血的伤处,冷声道。
殷凌澜不答,抿紧薄唇冷冷看着面前乌压压的北汉残兵。
“你们先去找华泉。”他终于开口:“往东三十里,就是北汉的境内。那边有个饮马镇。华泉一定在那里。”
“你们速去,再来接应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