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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氏勾面色微变,与金络脑对视一眼,两人心中转得都是一个问题:”他是谁?”
那老者的说话,简单,直截,没有任何花巧和掩饰,但,这样的说话却最难回答,面对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两人虽都深沉多智,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答对才好。
(他是疯的,还是真有如自己夸耀般的强绝力量?)
(但,当今天下的顶级高手中,有谁的思维方式是这般简单化的?)
虽未得着回答,那老者倒也不急,只冷冷扫视了诸人一眼,将双手负到背后,仰首视天,喃喃道:”好天气,真是个好天气。”
他随口一句说话,也不知怎地,便让众人都不自由主的抬头向上看去,只是…天上却正是阴云密布,半丝阳光不见,却那里好了?
沙如雪是个急性子,嗤声道:”阴云密布的,好什么好?”
那老者扫了沙如雪一眼,微笑道:”云多,当然好。”
“风随虎,云从龙,没听说过么?”
他一句话出口,金络脑忽地面色一变,急声道:”慢着,前辈可是…”却已被那老者截断,慢声笑道:”出手罢。”
“若能接我一招,才许你开口说话…”
说着话,本在两造当中的两堆碎砖和几根残柱忽地开始颤动,分解,变作更为细碎的块状物,更在不住的蠕颤中开始按照某种规律去流动和集中,去组成一些特殊的形状。但,因为所有的碎块都卷曲堆积在了一起,暂还没法看清那些形状到底是什么。只隐隐看出似有鳞甲犄角。
在这过程,深邃的紫色随着每一次蠕颤,不住涌现,直到将一切碎块都染成那高贵而神秘之色方才停止。
“紫色迷乱,轩辕龙变。”
八字吐出,如大风乍起,将那些已堆至有一人高,并在不停的挤压中完全粘合在了一处的碎块卷起,展开,直到这时,那形状才真正被人看清。
那是龙,是三条遍体紫蒙的五爪飞龙!
龙飞起,鳞爪戟张,分袭三人!
(果然是他!)
(师父不是说,这老家伙至少还会两月才会醒的吗?!)
心下怒极惑极,金络脑双手分展,将腰间的马刀抹出横持,旁边,月氏勾沙如雪没一个敢怠慢,各将最强力量运起,全神防御。
来者是谁,他们经已明白。
普天之下,唯一懂得龙拳的人,大夏护国武德王,东海敖家之主,名列天地八极的”龙武”敖复奇!
三人的出手,却是完全不同。
金络脑马刀急插入土,一挑一带,卷起大蓬土石,被他左手抄住急送,如千百飞箭般迎袭而上,他的身形亦隐入飞石当中不见;月氏勾自背上又抖出一根长绳,连连挥动,幻出十数绳圈,硬去缚拿龙头,虽困不住,却也将龙首带得左右迷走;沙如雪身形展动,竟比那紫龙速度更快,如蜂搏花般脚不沾地的倏忽来去,只在龙身两侧游走,双手短刀急挥不停,只见得银光闪烁,叮铛作响,也不知在龙身上斩击了多少下。
云冲波看了一会,心下大奇,不觉道:”他们三人不是同门么,怎地出手差这么多呢…”
萧闻霜听在耳中,未及回答时,花胜荣已是精神一振,道:”咦,贤侄,你真不知道么?”
原来月氏勾等三人投至大海无量门下时,都已有了相当惊人的一身业迹,乃是带艺投师,虽然此后在大海无量的提点下各自又获精进,但一身根底早在,自是各循其径,不会同蹈一辙。
“这样吗?可是,怎么会有这样收徒的?”
关于大海无量的性格为人,云冲波并没听说过多少,可,在他的想象中,这人既能成为遍布北方万里疆域,分族数百的项人当中的至尊王者,”大可汗”,更被目为与”天地八极”同等的顶级高手,自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物,至少在项人地界内,该不会将那路高手放在眼中,却怎会所收三徒尽是别人调教所出亦不以为忤了?
“说的对,不过,这就是政治了呢,贤侄…”
大夏王朝四周外民中,北项南纳,西吴东巴,向以项人弓马称强,也是最令大正王朝历代帝者头痛的外患,在大正王朝的前两个”千年”中,北方的疆界从来都没有安定过,年年秋收时分,便是项人大军入寇之期。每朝每代中,”治北”皆与”治水”,”治吏”等等内务被并列为理政当中必须优先考虑的重点项目,每隔数百年,在国力积蓄到一定程度之后,夏人中总会掀起一波主战思潮,也总会有乐于开边的帝者出现,组织大军,北上伐项,但一来地方苦寒,二来战线漫长,三来无计驻军,大多数情况下,那种征战都是无功而返,直到约一千九百年前,”稷下田家”治世期间,采纳时任太保的晏伯之计,自民间选取两姝,赐称公主,各附金玉绸缎无数并工匠数百以为嫁妆,奉和亲之名北送,却不说求与谁家和亲,只道是中原规矩,美女爱英雄,任各族可汗自择。当时项人氐族中以三族势力规模最大,一来美色当前,男人无不贪恋;二来所附之物足抵寻常项人氐族数年之出,熟练工匠更是无人不需,结果三族可汗为争二女,弄至反面恶目,竟至刀兵相向。项人联军自然土崩瓦解,这一战便是二十年,战火燃遍万里草原,每一氐族都不能幸免的被迫表态和卷入战斗,直到后来,三人尽数身亡于内乱,项人元气大伤。大正军趁机北上,将疆土推进几近千里,直进到本属项人内陆的阴山一线。项人蒙此重创,在之后的两千年内都未能回复元气,虽仍是时有劫掠之事,但一来规模不大,二来深入有限,亦只限于金州冀州两地,但这两处本就大半是项人土地,并不为帝者所重,比诸以往韩州明州等等富足大州数年一惊,屡受荼毒时的情景,真可说是天上人间。晏伯”二女杀三雄”之计,也成为大夏历史上的胜谈。
经此劫难,项人当中亦不是没有看明情势之人,但当泰半族人都是些不识文字,也不明人心险恶的蛮勇之士时,他们的意见便难以得到尊重,而特别是当几乎每一氐族在那次血战当中都有大量死伤时,大多数人便更加难以将这种血仇忘怀。大战虽息,草原上却再没有了安宁时日,此起彼伏的暗杀与寻仇,将项人的力量在内部不住消耗,也使他们始终没法再重现数千年前那种动辄就万马南下,当者披靡的壮观场面。
有志于结束这种混乱场面的人,在项人当中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而经过两千年的努力,现在,便被这些人认为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因为,他们已有了一名能够得到所有项人之”尊重”或者至少是”认真对待”的领袖。
项人大可汗,大海无量。
被称作”力如大海,智慧无量”的他,早在二十年前便被公认为项人第一高手,同时亦是第一流的用兵大家。在十五年前得到各族共推,得到项人中至尊无上的称号,成为”大可汗”。也是在那一天,他对着数目过万的各地项人头领,发出了”只要全体项人齐心协力,我们便能将整个世界变作我们的牧场”的豪语。
自那之后,他便始终致力于将各个氐族间的仇恨过节抹消,将项人重新统合成为数千年前那支团结同心,无坚不摧的恐怖大军。而为此目的。他所采取的重要一步,便是将月氏勾等三人收为门下弟子。
这三人本皆有着高贵出身,分别乃是大漠沙族,河套金族和阴山月氏族三族的少主,以现在的前景来看,十到二十年间,他们都将成为各自氐族的族长,将合起来几乎便是过半项人的三族掌握。靠着他们,再加上大海无量自己的和林塔穆族,就能够将超过六成的项人完全统合。在这种情况下,要将其余的项人氐族合并在一面旗帜下面,亦会变得相当简单。
“不,不会吧?那样的话,这三人岂不对我们很危险?”
从没想到沙如雪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云冲波吓得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眶外,心下隐隐,更是担心”那小姑娘背后势力这么大,而且好象对我还旧仇未忘,糟糕,今次真是糟糕了…”
萧闻霜却错会了他的意思,道:”正是,若果这个计划成功,连绵战火必会再度将边关燃尽。大夏百姓亦必定受尽劫难。”
“所以,这位老先生才会在可以’杀我’的时候却不下手,而是先去对付他们…”
(???)
至今仍不知道敖复奇的身份,云冲波自然听不懂萧闻霜的说话,反是敖复奇哼了一声,道:”好自负的小子,你以为老子是为着你来的么?”萧闻霜愣了一愣,面色忽地变作惨白。
她原也想不通身为”护国武德王”的”龙武”敖复奇为何会忽地孤身至此,但敖复奇身为当朝重臣,东海敖家的”九子龙将”和五千”龙骑兵”亦向来是征讨太平道的重要力量。她虽然长年以面具对人,却曾在多年以前随张南巾见过敖复奇一面,此番被他看破,怎算也该是不会放过,早有不妙之心,但敖复奇这一说,她心中急转,早想到”难道他是冲着’不死者’来的?”,一时间也不暇去想素来不谙法术的敖复奇为何会比丘阳明更为精准的发现自己这一干人,只是抱定一个念头”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令公子有失”,脚步轻移,早挡在云冲波身前,妙目流盼,便想趁着敖复奇为月氏勾等三人牵制的机会逃走。那想到,脚步方动,忽地全身剧震,如遭雷殛,几乎摔倒在地上。只听敖复奇冷冷道:”在老子面前,莫玩这些小花样,老子出了名的没耐心不知道么?”萧闻霜被他这隔空一击,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动也不动,只是咬着牙去镇压麻痛之感,那里还答得出话?
敖复奇虽然分心这边,那三条紫龙却全无弱化之迹,一发的强横起来,三人虽然十招每有一两着招呼到龙身上,却只落得个刀卷术碎,根本无可奈何。萧闻霜虽然视他为敌,心中也不由得暗暗佩服”看样子,他根本只用了三四成力对付他们几个而已,连在九式龙拳当中杀伤力最弱的’紫拳’都能用出偌大威势,怪不得真人曾说,若纯以力量而言,敖复奇才是’天地八极’之冠,还在沧月明之上…”
忽地又想道:”方才他透过公子身体所发的似是龙拳当中的’金拳’,却是什么意思?”心思流转,早又想到了当初死的莫名其妙的”天柱破军”,想到”若这样说,破军的伤势倒有点象是被龙拳所杀,但那天委实太急,没时间细察…”
此时,月氏勾等三人的情势已是十分危急了。金络脑连连闪身,急唤数道土盾连环布防,方自紫龙爪下脱身,心中亦如萧闻霜般在暗自思忖:”连面对杀伤力最弱的紫拳都这般狼狈,日后我大军入取中原时,若是遇上了敖家的’九子龙将’却怎生对付?”
龙拳乃是东海敖家世传武功,号称当世刚猛第一,分做赤橙金绿青蓝紫黑白九式。其中”紫色迷乱,轩辕龙变”一招迹近幻术,多用于扰敌惑敌之用,杀伤力远远弱于赤金青蓝诸拳,但在敖复奇手中用来,虽然不见灵动,却能倚力破会,将三人压制的苦不堪言,那份子功力之深之纯,也当真是可怖。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
有道是旁观者清,象这样隔岸观火,察探他人修为深浅的机会,对于真正的顶尖人物来说,绝对是可遇不可求,萧闻霜虽然心忧敖复奇来意,但强者本能,却使她不会放过机会,已在将三人的一招一式细细观察,默默分析。
此时情势与方才已又不同,三人已聚至一处,由方才的各自为战变作联手对敌。月氏勾身为三人之长,力量最强,对敌经验也是最丰,自是个中主力,只见他长索挥舞如魅,来去若梦,一人接下三龙的过半攻势,金络脑半隐于他身后施法相助,每有机会时,马刀寒闪,如电一现,总能在龙身上留下一道破鳞斩痕,沙如雪功力最弱,身法却最出色,只在紫龙前后穿插,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一闪而过,只留下被龙劲轰出的大块残物。双刀更是飞舞不停,铮然之声响作一片,虽然其实无用,看上去却最精彩,旁边已有不少人喝彩,萧闻霜心下微有不屑,想道:”只是些个花巧功夫,难入真正方家法眼…”正想间,忽然看见云冲波花胜荣两个都已嘴巴张得大大,呆看沙如雪身姿,反不在意月氏勾金络脑两个的”真功夫”,错愕之下,几乎为之气结。
复又想道:”但三人合击之术极是熟练,显然专有习练,看来传言不虚,大海无量为将三族之力统合,的确针对三人武功特点专门设计了联手战法…”心下微忧,想道:”若单看此三人,三族旧怨也的确未必不能捐弃,现下完颜家为对付我太平道,重兵南移,倒为他们制造出了机会…”忽地心中剧震,想道:”此地去边境不远,他三人同时现身于此,难道真是项人大举入寇的前奏?!”心意立决,想道:”若如此,当以大局为重,须先设法对付掉他们。”又想道:”敖复奇想也是虑到此节,才会先将我们放过。”
大正王朝立国四千年,早有一套规矩原则深植入心,更在国民当中成功建立起了身为夏人的”自尊”与”自豪”。太平道虽与大正王朝势不两立,历史上却也曾不止一次的与帝军联手御外,盖因在他们的心中,夏正文明沦于异族之手那”后果”,便比任帝姓君临天下更为可怖,
心意虽决,萧闻霜却未出手相助,因为,将场中局势看的清楚,她便知道不用去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若敖复奇不用出更强力量,他们三个已可保无忧,而大约百招之内,他们还大有机会将这一招龙拳破下,但,敖复奇却是出了名的没耐心,他能等到那时么?)
果不其然,当沙如雪再度险险避开紫龙一击,敖复奇忽地大吼一声,声波如雷,将三条紫龙当场震至粉碎!
龙崩碎,化作紫雾飘摇,四下弥漫,覆盖住了都已有着紧张之色的月氏勾等三人,也将已是面布怒容的敖复奇没入。
紫雾中,伸手不辨五指,谁也没法去看到除却紫色之外的东西,只能听。
听着敖复奇的声音,那愤怒,和冷硬的语声。
“废物。”
“只用四成力量,我便令你三只废物这样子狼狈。”
“大海无量的十年心血,难道就教出了你们这些废物?”
“便凭你班废物,也有资格去滋长对我大夏沃土的野心?”
“野心那东西,必须以实力为后盾,这一点,你们可明白?”
“他妈的,我便应该将你们立刻杀光在这里,但看在大海的面上,我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接我七成力量的一拳,若接得下,我便允许你们,和你们身后的大军北返和林。”
“而若接不下,你们也便没资格再做我敖复奇之’宿敌’的弟子,那样的话,你们三只项狗,便给我立刻去死好了…”
(来了!)
与萧闻霜脑中的警讯同时,敖复奇的怒吼声,将所有的紫雾振荡,击散,高高鼓起。
“紫色迷乱,轩辕龙变!”
旋风激卷,将高鼓的紫尘纳入轨道,短短数息,紫尘已被风劲揉捏铸锻成为一体,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在风中急舞。
转瞬,风已散,孤悬空中的,已不是零落紫尘,而是一条身长数丈,遍体鳞竖的怒目紫龙!
阴云重重,压天直下,似将万物生机尽锁,只余下这条紫龙独遨寒空,目光闪动,将月氏勾等人的身形控定。
懒懒的,那龙将身子旋动,由”斜瞄”转为”正视”,当与那大如灯笼的双眼对视时,三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阵恶寒在体内流动。
…一定会死。
不谋而合,三人已有此共识。
随后,龙动。
超过数十步的距离,奔袭三人,那一瞬,不唯三人,场中的每个人都有了”没法呼吸”的感觉。
很奇怪的,似是已经完全绝望,面对这滔滔一击,三人却没有任何动作,更都将两手垂至身侧,低头不动。
(他们被吓呆了?)
心中大奇,萧闻霜不由得有此狂想。
紫龙飞掠,已扑至三人面前,却忽然凝住。
片刻的宁静之后,敖复奇的脸上,更流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一种混和了迷惑和欣喜的神情。只见他双手轻拍,那紫龙随之一阵轻战,”哗”的崩散成粉,一阵风过,便已荡尽无痕。
“原来如此,连你也来了,怪不得,这几个娃儿敢这般的有恃无恐…”
“不错,是我。”
低沉近乎嘶哑的语声,只有寥寥几人听的清楚,只因,与这答话的同时,轰天巨响,已然响起。
一直也是安安静静的洗兵河水,忽地,竟如疯狂般冲天激射起来!
逾百道水柱,最弱的也高至十丈,而它们中,更没有一道落回河床当中。
在冲至最高点后,每一道水柱都如有知觉般,幻出一道诡异弧线,掠向敖复奇与沙如雪等三人的中间,混作一处。
不过片刻,方才还碧波喷涌的”洗兵河”,已是河底龟裂,滴水也无,而敖复奇的面前,却多出了一个直径已然超过十丈,更在高速急转不停的巨大水球,方才悠游于河中的众多水族,也尽被裹携进水球当中,却都似还浑然不知身侧大变,仍是自自在在的,游来游去。
水球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材极是高大,戴顶绣花金帽,颈上松松围了条紫花长巾,披着件淡绿色的披风,内着一身灰紫色的夹袍。帽沿两侧各悬了九颗洁白绒珠,好生抢眼。
沙如雪等三人,还在方才那声音响起时,便已同时跪伏地上,众多手下更是早已扑在地上了。
云冲波早已看的傻了,心道:”这,这是什么法术?”
忽又想道:”九颗绒球?当年爹曾说过,北方项人当中,帽缀绒球乃因身份而用,千人之酋六球,万人之族七球,位至一方可汗者,方可佩至八颗,这人佩珠九颗,又能令那些项人这般尊崇,难道说,难道说,竟然,会是那人到了?”
东方,百里外。
一名负笈独行的中年僧人,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天空。
斗笠之下,他的面孔看不大清,但是,那对自笠帽下度出的冷冷目光,却似是有着一种可以望断天涯,望尽苍穹的力量。
“变动,来了。”
“北方第一霸者,大海无量,终于也介入到中土的争端中来了。”
“渡劫净土,不快一些造成的话,就要来不及了…。”
风吹过,浮云荡开,一道天光洒下,映在那水球之上,幻出七色光彩,十分好看。
敖复奇并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手,缓缓度入那水球当中,过得一会,将手抽出来,已是湿透了,掌中抓了一尾锦鳞,犹在摇头摆尾,挣扎个不停。
“聚水十丈,不足为奇,但,能教众多鳞甲浑然无知的自托其间,我便万万做不到。”
“十数载不见,你的’技巧’,的确是更胜当年了,老朋友…。。”
“只不过,在你的’技巧’之后,我却感到,维持这’场面’的,亦不过是第八级上段力量罢了。”
“你究竟是认为,这种’力量’,已可以将我压制,还是觉得,你这样的’技巧’,就能够让我知难而退了?”
静了片刻,先前那低沉声音方道:”两样,都不对。”
“我就没自负到以为你的’力量’会在这些年间不进反退,也绝对不会自大到以为单凭’技巧’就可以将你阻着。”
“你的’龙拳’,不本就是天下所有’技巧’的克星么?”
“我所亮出的,是我今日的’底线’。”
“以此为界,我愿陪敖兄尽兴一战,以为小徒无礼之报。”
敖复奇嘿声笑道:”哦,那便是说,我若是用出第八极上段以上力量的话,你便会立时收身而去了?”
那低沉声音道:”不错。”
敖复奇大笑道:”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
“便是吃个半饱,也总好过饿肚,大海兄,多谢了!”
大笑声中,他那犹握着鱼的右拳,已闪电般挥出,轰在那水球之上!
“蓝色无量,龙御八荒!”
巨响声中,那大若小山的水球,竟被他一拳震的四分五裂,化作千百水箭,逆击而出!
而大海无量,却已不见了。
而同一时间,敖复奇更轻哼一声,急旋回身,旋身的同时,他的左拳,已然握起!
只是,他面对的,却是一个”空”。
(怎会这样,他竟不在这里?)
和大海无量身处同一级别的敖复奇,早知道对手的身法在已之上,料定他必会高速反击,在一击破球的同时,敖复奇早已转回身,作好了要给大海无量”正面一击”的准备。
只是,大海无量,他却不在敖复奇的身后!
微一怔间,方才被震到漫天飞花的点点碧水,更忽地又化做细细水线,倒飞而回。
转眼间,数十道细如儿指的水线,已将敖复奇的右臂团团缚住!
敖复奇怒吼一声,劲加右臂,登时便是一阵大震,却未能将那些水线震断。
“龙武”敖复奇的全力一击,便连半座山头也能轰塌,可是,这些看上去吹口气都能吹散的水线,他却震不断!
而与之同时,嗖嗖声响中,数千道水线纵横交错,来去若电,旁观诸人功力不若,早已看到连眼睛都要花了,却那里瞧得出战局好坏?
而当一切终于安静下来时,战局,似乎已然明朗了,只是,参战者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满面不屑之色的敖复奇,双臂,双腿皆被无数水线缚住,无论怎看,也不象是居于上风。
大海无量站在他的身后,背对背的,站得极近,面上却没什么欢喜表情。
不知何时,他的双腕和脚踝上已戴上了四个黝黑黝黑的铁环,千百道正将敖复奇奇牢牢制住的水线,尽皆连到了铁环之上。
云冲波心道:”奇怪啊?怎会这般简单便分出胜负了?”
要知道。大海无量固是项人之雄,北方第一霸者,但身为天地八极之一的”护国武德王”,”龙武”敖复奇,却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容易便被击败的。
而当发现到当众多项人已开始面现喜色时,沙如雪等人却就连动一动也不敢,仍是乖乖的跪伏地上的时候,云冲波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一战,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敖复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屈伸了几下胳膊,又耸了耸肩。
“这,是’流沙’吧?”
大海无量道:”对。”
敖复奇喃喃道:”不错,真是不错。”
“统环流沙,御天神兵,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一言出口,周围立时大哗起来。
云冲波胸口剧震,想道:”统环流沙?竟是御天神兵?!”
又想道:”怪道他这般容易便占了上风。”
大海无量低声道:”惭愧了。”
敖复奇懒懒笑道:”客气什么?”
“传言中,统环流沙的元灵乃是轸水蚓,最能控水,落在你这天下第一水中强者的手里,正可说是相得益彰。”
“而现在,我更很想知道,当你拥有了这足可将你的力量强化接近一成的神兵时,仍然只使用第八级上段力量的我,又能否破去你这已逼近了第九级力量境界的’万水归宗’了?”
大海无量面色一变道:”老敖,不要…”只是,说到一半,他的话声便已被清亮有若龙吟的长啸声淹没了。
“东海龙劲,龙皇不死身!”
弓身,握拳,如鞭炮般的响声,自敖复奇身上的每个关节处传出,本已虬张的肌肉再度膨胀,已至几欲破裂了。
而片刻失惊之后,大海无量,也已回复了他的冷静。
“既如此,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横刀水链,出来吧…”
敖家龙拳乃是天下第一刚猛神功,大海无量若无流沙之助,根本没可能将之制住,而他更明白,若是敖复奇当真不计损伤的全力以赴的话,两败俱伤,那便是唯一的结局,而与其如此,又那如先利用现下之利来取得一些”收获”了?
轻呼声中,他双手上的铁环释出数波淡淡蓝光,沿着水线,快速掠向敖复奇身上。
此时,敖复奇正怒声吼道:”破!”
大喝声中,那些水线如风中衰草,急抖起来。
短短一瞬,水线已是十九震裂,可,蓝光,已然掠到敖复奇身前了。
一阵劈劈剥剥的细响声后,水线尽爆,飞沫纷溅如雾,但,这时,蓝光已至。
一遇蓝光,水雾骤变!
每一滴水珠都在急速扩展,薄化,连在一处,转眼间,雾已非雾,而是千万把薄如蝉翼的浅蓝色快刀。
几乎与敖复奇将水链震碎同时,链已化刀,在他能够移动之前,千万水刀已如渴鸦投泉,飞旋着斩在他身上!
“破!”
再度怒吼,敖复奇竟赫然以肉身将水刀尽又震碎成沫,蓝沫飞舞中,敖复奇的身形又被遮没。
短暂的混乱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敖复奇再没有任何动作,便只是静静遁身于蓝雾当中,大海无量面无表情,双手抱在胸前,仍是背对蓝雾,并不回头。如是片刻之后,围观诸人便难抑好奇之心,响起窃窃语声。
战局瞬息万变,令人目不暇驰,别说是判断形势,便是要将战况看清,对大多人来说,也是根本就”没可能”的事情。而就是眼光可以勉强跟得上两人动作的少数几人,也仅限于明白到两人”适才”的动作,便连”正在”发生的事情也难以掌握,更不要说去预测”下面”会怎样。
云冲波与花胜荣两个自也是没本事看清,花胜荣却会胡混,见云冲波显是不明就里,萧闻霜脸色也是漠然若无,便轻咳一声,低声道:”贤侄,依大叔所见,这位老先生虽然连番挨打,却未真正受创,倒是那位…”还未发挥时,萧闻霜已冷哼一声,道:”胡说八道。”语气冰冷,顿时将花胜荣噎住。
若论眼力之利,此地诸多小辈人物中,至多一个金络脑堪能与萧闻霜略有相论,她能以未及弱冠之身高居天门九将之首,所倚靠的绝不只是张南巾的支持。在刚才,将蓝雾当中唯一”有意义”的细节看清的,就只她一个,连金络脑也未能做到。
水刀爆裂化雾时,一片湛蓝当中,曾有红光一现,但,那比一粒灰尘更小的红光持续的时间却比电光一闪的瞬间更短。一闪之后,一切便复归湛蓝,再没有任何异样。
(敖复奇只怕已经受伤了,但,到底伤的如何?下面该怎样是好?)
(若现在,利用他两人对峙的机会带上公子抢马离去的话,便只会引发项人的注意,在城外的平川之上,谁也没可能逃过大队骑兵的追缉,但,如果就这样等待的话,若敖复奇受的伤比我想象中更重的话,大海无量恐怕很快就会发动最强的攻击,以我现在的力量,连对付月氏勾他们都办不到,更不要说对敖复奇施以授手,这却怎办…)
其实,在萧闻霜而言,大海无量是异族酋首,三名弟子更似与云冲波有旧怨,绝对应该划入”大敌”当中,但另一方面,敖复奇却也谈不上是”友军”:东海敖家向来都是大正王朝的支柱之一,与太平道间的怨仇已累积了数千年的累累血仇,更已在方才的说话中明白表示了他的”敌意”和”有所谋”。虽然说夷夏大义在前,如有必要时萧闻霜也会与敖复奇携手,但最理想的情况,还是莫过于两人斗至两败俱伤,而若没有这么”好运”的话,便必须先行想出一个能够保住两人安然离去的办法。
一向以来,萧闻霜,她在处理任何问题时都只会将把握建立在自己的”实力”与”安排”上,从不冀望于”幸运”,可,现在,她却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着”奇迹”的发生。
“呼…”
长长的喘息声自蓝雾中响起,深深的呼吸着,每一声呼吸之后,蓝雾都会淡去几分。也只十数息的工夫,敖复奇的样子已能看清了。
上身衣服尽碎,现出了与那苍老面容极不相衬的刚健体魄,敖复奇微微的低着头,仍是背对着大海无量,没有转身。
…至少,在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伤口。
(到底怎样?)
没法判断局势,每个人的心都高高悬起,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萧闻霜云冲波固然担心万分,金络脑等人亦不好过,大海无量方才虽是大占上风,但三人却都知道,这级数的高手对搏,只消一有不慎,胜负成败立逆。怎说也好,在最近的十五年当中,”龙武”敖复奇就一直都被认为拥有着这世上最强的”力量”,虽然每个人也都说,在天地八极当中,他是”智慧”最弱的一个人。但,这就如同在野外行狩一样,猴子的智慧固然远高过巨熊,可,却没有一个猎人会情愿将抓在身上的猴爪换成巨灵熊掌。
“吸…”
长长吸气入体,敖复奇将身周的残余蓝雾尽数吸没,复又深深吐息数下,方慢声道:”大海。”
大海无量面无表情,双手抱拳道:”敖兄,请。”
敖复奇微微一笑,道:”好。”忽地仰天长啸,声若龙吟,四野皆震。
长啸声中,萧闻霜只觉心神微微动摇,暗自惊骇,忙默运玄功,守住灵台一片清明,正在想道:”他这啸声虽然雄浑,却不迫决,似无死战之意,倒也奇怪…”忽觉眼前一花,敖复奇竟已不见!
急回首时,萧闻霜已发现,云冲波也已不见!
“你干什…!”
惊恐焦急的叫声,自远方传来,敖复奇显是去的极快,”你”字叫出时还只在五十步外,清晰可辨,”什”字传来时却已级细极微,至少在百余步外了。
(公子!)
目眦欲裂,萧闻霜只觉五内如焚,未及深思之前,她已飞身而起,身形化作一片寒光,追缀敖复奇而去。
目送两人先后离去,大海无量表情木然,没有任何动作,月氏勾等三人唯他马首是瞻,自也不会出手相阻。
直到连萧闻霜的身形也已完全不可见时,大海无量方叹出一口长气,慢声道:”回营罢。”语声未绝,身形早已不见,月氏勾金络脑对视一眼,都觉无趣,微微摇头,也转身而去,沙如雪却翻了翻眼,忽地闪身而出,挡在一人面前,笑道:”你可走不得。”话音未落,那人早已一头磕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如筛糠也似,正是花胜荣。
(他到底想干什么?!)
全力急追着的同时,萧闻霜努力将因”惊惧”而迫近”混乱”的心境控制下来,恢复宁静,设法去为敖复奇的”行为”找出一个”理由”。
(“不死者”之秘他没可能知道!那,他是为什么?)
心乱如麻,恍惚间,萧闻霜似又回到过去,回到那幽深石洞,垂首安坐。在她的对面,那鹤发童颜,仿佛神仙的张南巾刚刚将一杯石乳慢慢用手心温开喝下,微笑着,在对萧闻霜谈说天下大势,四方强雄。
朦胧间,他笑说道:”‘天地八极’当中,敖复奇是唯一一个总以”直觉”行事的人,因为,生性简单,喜欢直接了当的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耐心’去思考和布置,而同时,他偏又拥有在天地八极中堪称’最强’的绝对力量,也正是因此,他反成为天地八极当中最没有人愿意招惹的一个。”
“因为,谁也不愿意去和一头没法’预测’的猛兽打交道,因为,谁也不知道,这头猛兽会否突然发难,将你的善意当做战书。”
“所以,在十年前,他自己选择了’入睡’时,云台,龙虎,太平…甚至是帝京,每一方,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
(没法’预测’,却又有着超强的’力量’…的确,这才是最令人头痛的对手啊…)
在心里对自己苦笑着,现在的萧闻霜,已经将这句话完全理解,透过一种她完全不喜欢和不希望的途径。
(不过,这种感觉…真好。)
当然不是喜欢这种焦虑不安,心魂难定的感觉,萧闻霜的感触,乃是对着自己的内心而发,在那里,一个萧闻霜暂还没法掌握的角落,一名早已过世的老人仍然安详的生存与斯,而和过去一样,每当萧闻霜的内心出现”迷茫”和”困惑”时,他都会微笑着,用一种温和而耐心的态度来慢慢述说。
为什么?萧闻霜自己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那一日之后,她的心中,便似是多了一份”记忆”,一份属于张南巾的记忆,一份包含着大量极为宝贵之信息的记忆。
在平时,萧闻霜并没法去解读这些记忆,但,每当她困惑,当她迷茫时,那东西便会在她的脑中浮现,如现在般,将一些对她有用的”信息”释放,提供。
…感觉上,就好象,张南巾,他仍然以某种方式生存于萧闻霜的心中一样。
疾奔着,萧闻霜隐隐感觉,在自己的后上方,虚空当中,张南巾正微笑着,在看着自己,看着,这个他最为欣赏和重视,这个他视同女儿一般的继承人…
(真人…您放心吧,”太平”的梦想,我一定会达成的…)
太平道长于法术,在轻身功夫上原无独得之秘,但萧闻霜精修水系法术之余,自行设法将之与舞空术结合,练就了一门极快的身法:只见她整个身子都悬起在空中两尺来高的地方,面前浮了数十片巴掌大小的蓝色冰块,分作两排向前铺去,每块间相距一丈,萧闻霜每一蹬足,即碎一冰,进一丈,前方旋就再生一冰,如是循环,萧闻霜便如踩在两列高速卷动的履带上一般,疾进如电,自远方看去,只能隐隐觉着似有一道蓝色寒光在空中卷过,那里看得清人?
敖复奇去的虽快,但他功夫走得是阳刚霸道一途,一路上飞沙走石,树断木折,萧闻霜追缀在后,并不担心会将人追丢。
(难道你还能一路就这样走回东海龙天堡去吗?!)
虽然功力远逊于敖复奇,萧闻霜却对自己这被张南巾名之为”霜履”的身法极有信心,在她自己的估量中,至多两个时辰时间,自己便该能够将手中还提了一人的敖复奇追上。
她却不知道,当她全力追赶时,远方,正有一双眼睛在冷冷的注视着她。
(好家伙,这样的身法,或许,会比我的”火掠”更快也说不定呢…)
窥测萧闻霜的人,身材极高,瘦瘦的,头上密密缠着条白带,由顶至颈皆包了进去,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手上颈上,也都用一般白带密密包着,竟是半点肌肤不现,一眼瞧上去,着实好生的可怖。
当萧闻霜的身形消失时,那人的身形也化作一团赤风,贴着地面,卷向两人前去的方向,速度之快,果是与萧闻霜的”霜履”难分轩桎。
(只不过,武德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了?)
(怎地痕迹渐渐变淡了,奇怪…)
追至数十里外,进入一片石林时,萧闻霜意外的发现到,眼前的痕迹弱了许多,好象是在经过这里时敖复奇刻意放慢了身形一样。
(以他的力量,绝没可能现在就开始觉到累,要小心…)
两人一追一逐,直线而行,早已偏出大路,渐渐闯入沙漠,这处石林置身大漠边缘,已是无水之地,自是不会有什么草木鸟兽,只有千来块嶙峋怪石,都高数丈甚或至数十丈,有暗黄色,有青黑色,形态亦是各异,四下里散置着,错落里又似有次序,如天帝嘻戏所余的玩具般。
…在项人的口中,这片石林被唤作”伊海孛儿间”,以夏语表达,正是”长生天球戏之所”的意思。
要升到十数丈高的地方去追敌,对现在的萧闻霜来说,消耗实在太大,而要将这片占地数十亩的石林完全绕过,又太过耽误时间,更有可能将敖复奇的痕迹失去,没奈何之下,萧闻霜只得也放慢速度,进入林中。
“碰!”
(糟…)
反应已晚,带着一点点模糊的意识,萧闻霜软软倒下,俯身于沙上。
在她的旁边,一柱石山的脚下,敖复奇面无表情,慢慢将刚刚戮刺在萧闻霜右边太阳穴上的食中二指收回。
(唔唔唔!)
两眼睁得滚圆,却苦于一个字都说不出,也没法动弹,正被一股无形力量牢牢束缚在敖复奇身侧的云冲波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闻霜倒下,什么也没法做到。
看着倒在地上的萧闻霜,敖复奇沉思了一会,方转过头来,看着云冲波,淡淡道:”你为何没法挣脱?”
(???)
(我为什么挣不脱,他妈的应该问我吗?还不是因为你吗?!)
心下早已火冒三丈高的云冲波,忽地遇上这没头没脑的问询,一腔怒火更盛,却苦于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努力将眼睛睁圆些,想用眼神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怒”。
说起来,今日诸人中,最为莫名其妙的便当算他,直至此刻,他仍不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衰衰老矣,偏又强横莫匹,更兼莫名其妙的老翁是什么来头。
(呃,刚才他好象报过自己的名字的,叫什么什么奇…)
心下大悔于方才的”疏忽”,云冲波忽又想道:”对了,当日在檀山那个家伙也是强得稀哩哗啦,行事也是这样莫明其妙,难道说,作人强到一定地步之后,脑子就会渐渐坏掉,作事便会开始莫明其妙么?”
似是完全没有看见云冲波的”反应”,敖复奇紧皱眉头,道:”答我啊,为什么?”
“为什么,懂得使用’金色雷震’的你,却连我这只用了了半成力量的’白色寂静’也没法破开了?”
(金色雷震?白色寂静?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此时的云冲波,已开始隐隐猜到面前老者的来意恐怕与自己轰杀破军的”那一拳”有关,但,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用的便是被誉为”刚猛第一”的龙拳,亦不知道面前这人便是”龙武”敖复奇,他仍是无从猜测,更没法作答。
看着云冲波的反应,敖复奇的心中,亦满是”困惑”和”焦燥”。
现在的他,本应还在沉睡,因为,与其它的强者不同,他从来也没有”耐心”那东西去助他”等待”和”忍耐”,也从来都懒得去做什么长期的”布置”和”思考”。
十年前,在被迫认同了”玄武之约”之后,当其余强者均都在利用这一机会去”积蓄”或是”安排”时,他却因为再没法”痛快”的战而愤怒和暴躁,更最终选择了沉睡。
以他的最强力量,他将龙拳当中的”白之拳”逆施已身,将自己送入沉睡,在他的计算中,十年之后,当”约定”解除之后,他才会醒来,得到自由,去将他的力量尽情发挥,将他那胜过一切的”求武之心”去充分满足。
怎耐人算不如天算,金州一役中,云冲波踏足时光洪流,更将龙拳当中的”金之拳”掌握,用出,破军身亡的一瞬,那种奇妙至没法言说的感应,竟将身在万里之外的敖复奇自长眠中惊醒。
完全清醒之后,敖复奇对自己的感觉极感困惑,遂以自身鲜血为媒,透过某些敖家秘传数千年的法门去对自己的感觉求证,而在证实了之后,他便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之中。
龙拳,传言当中创自”神世”的武功,四千年来一直被目为这世上刚强第一的武功,索来都是敖家的镇家之宝,只家主一人可以完整修习,虽然做为敖家中坚力量的”九子龙将”依惯例也能修习,但也只限于威力较弱的橙青蓝绿紫五式,绝对无缘学得威力最强的”赤金黑白”四拳,换言之,透过正常的渠道,这世上便不可能有人在敖复奇不认可的情况下掌握到”金之拳”的诀窍。所以,在确认之后,敖复奇当即将一切事情放下,孤身西来,探遇那令他”不安”的缘由。
依靠敖家族人与生俱来的奇妙感觉,他很快便将云冲波找到,更在适才的混战当中目击到他将龙拳用出,大喜之下的他,自然不会再予他走脱的机会。而急追上来的萧闻霜在他眼中自是讨厌之极,若非见她与云冲波似是甚密,怕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到,早已将她一指了帐,以他的绝顶功力,又是以暗击明,便有三个萧闻霜摆做一处,又怎捱得过他一指之力?
可,现在,敖复奇却很烦。
没法自云冲波的口中得着有用的东西,更在他身上感到一种极为”古怪”和”近乎”危险”的感觉,焦燥的敖复奇最已按捺不住,极想就将他杀灭在这里,一了百了。
而,若不是,他同时亦自云冲波身上察觉到了另一种气息的话,他大可能早已动手了。
那种感觉,对他而言,是熟悉的…同时,也是令他没法不有所顾虑的。
若是天地八极当中的任何别一人在,这种理由,都没可能将他们阻止,但,偏偏,敖复奇,他就是一个从来都懒于”思考”从来都依靠”直觉”都行事的人。
…没法得着想要的东西,又没法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这样的矛盾,就让敖复奇越发烦燥起来。
终于,他有了决断。
(那未,小子,我也没办法了,最后一次机会,若真不行的话,你两个,就认命吧…)
低叹一声,敖复奇摇摇头,将右手伸出,按在旁边的石山上,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呃,他这又是在干什么,想睡觉吗?可是,会站着睡觉的,好象只有马和驴子吧…)
胡思乱想着,云冲波也没有忘掉正躺在地上的萧闻霜,只苦在不能低头转身,只能努力将眼珠偏向一边,去看看她。
地面上,萧闻霜仍然在静静的躺着,虽然一动不动,但微微起伏的胸脯,却彰显着一个令云冲波可以暂时安心的”事实”。
(嗯,还好,她没有死,照这样看来,这老家伙倒也不是那么狠…)
已见过敖复奇与大海无量的惊天一战,云冲波自不会再笨到会去认为萧闻霜可以硬接下敖复奇的一拳。她既未死,唯一的可能便是敖复奇的手下留情。
(闻霜自己都说这老家伙会杀她,但看他下手,其实倒没什么恶意,没有乱杀一气的意思,会不会再跟他撑过一会,就将我们放了…)
想到此节,云冲波心中略定,忽又想道:”闻霜的肌肤水嫩水嫩的,这般躺在沙砾上面,风又不停,真是糟蹋了…”忽地心中惊觉道:”咦,风呢?!”
大漠之上,急风四季不停,干涸而严厉,卷带着大量飞沙的狂风,正是大漠中最为无情的守者之一,此时已然冬深,风中已无复夏日那种吹面立干,中人若炙的可怖炎热,但那种干燥的寒冷,以及风中卷带的飞沙,仍是令所有旅者头痛的存在,方才云冲波被敖复奇挟在胁下狂奔,也不知吃了多少沙子,心下早已大骂不休,进入石林后,受地形影响,风势略缓,却仍然吹个不休,可现在,云冲波却忽然发现,风,已停!
(这是…)
被敖复奇用不知什么法子禁制住了。云冲波没法扭头,只能看向他的前方,那个方向,大约二十来丈以外便是石林的边缘,呼啸着的风不停卷动着,将大量的沙砾带来,掠入石林。
可,现在,风,竟停了。
在云冲波能够看到的地方,风仍在不停的将沙砾带来,带向石林的方向,可,在石林的边界上,所有的沙砾,所有的风,都静止下来,凝在空中不动,随着风的累积,慢慢的,在空中砌起了一堵沙墙,挡在石林的边界上。
(这是什么东西啊…)
惊疑着,云冲波更已发现,不唯是那里,在自己能够看到的石林中,一切的”动”都已停止,没了风的”流动”,没了沙的”滑动”,连因大日光轮而生的”影”也如被胶粘了一般静止在地上,再不移动。
(天…)
睁开眼睛,敖复奇看看云冲波,摇了摇头,忽地道:”这,便是’白之拳’。”
“‘白色寂静,龙封六界’,在九式龙拳当中,这一式具有最强的’封印’效果。在真正掌握到它的精要之后,不唯是人,便连风,水,和阳光这些东西,也可以被封禁起来,被自’时间’当中隔出,陷入永恒的死寂。”
“要破去它,必须有着’超强’的力量,或是最为顶尖的法术修为,而这些,你都没有。”
“但,你却必须破掉它。”
(为什么?我又凭什么?)
根本不能开口,云冲波只能努力的用眼神来表达他的想法,可,敖复奇却再度将眼睛闭上,不复理他。
(好奇怪的老头,莫名其妙的说一堆听不懂的东西,龙拳,那名字好象有点耳熟悉呢…等等,那是怎么回事?!)
静卧地上的萧闻霜,与方才相比,已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眼睛仍然紧闭,胸部的起伏却愈来愈急,脸色也渐渐变得潮红起来,那现象,对云冲波来说并不陌生。
(当初,在檀山,那个奔什么的,也曾经这样过,这是…)
忽然明白过来,云冲波面色大变,如非是口不能言,他早已惊呼出来。
(活风,是活风!龙封六界的威力,连活风也一并封制住了!)
曾历过檀山的魂虎之事,云冲波清楚的知道,若没有活风,再强的人也撑不下去,更何况现在的萧闻霜犹还有伤在身,并未痊愈?
(再这样,闻霜,她会死的,不行,我要帮她,可是,可是…我该怎样做?)
冷冷的看着云冲波,敖复奇道:”九式龙拳之间,自有生克关系,就如水能灭火,金能破木的道理一样。”
“挥出你的’金色雷震’,若成功,那龙腾之力便会将龙封之力破坏,将你的那手下救到。”
“而若不能,小子,便作好准备,和他说声再见吧!”
(!!!)
(他妈的,难道我想用就能用得出吗?老浑蛋!)
云冲波心中不住口的大骂,却也看出来敖复奇显然是个不会轻改决心的人,为了萧闻霜,他也只好拼尽全力去设法回忆和重现那一拳。
(先是腰,然后,然后…对了,就是这样!)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
心底无声呼喝着,云冲波将力量尽最大摧发,一瞬间,他已在感到那熟悉的炽热与狂突自臂上喷涌而动。
但,下一刻,那记忆中的金龙却未昂首而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剧痛,一阵如被猛兽咬噬而生的撕裂般疼痛。痛感极强,已近乎那一天被蹈海反噬的痛感,没有提防的云冲波立时脸色变作惨白,如果不是身子犹被敖复奇封住,早已滚倒在地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对。”
似能听到云冲波的心语,敖复奇盯着他,道:”这便说明,你的体内,根本没有我家正宗的天武龙劲。”
“除了透过那独门力量之外,就没有人可以挥出真正的龙拳,就算如你般知道了一些龙拳运功的诀窍,也不可能。”
“那样子勉强行事,只会伤到自身。”
“所以,你并没资格去用龙拳。”
“所以,你也不再有资格得到我的’关注’。”
“你的手下很快会死,而你,可以活下去。”
“二十四个对时之后,拳力自解。”
“小子,如果你能活出这块沙漠的话,就好好记着今天的教训,当实力不够的时候,就不要去妄想攀爬那更高的山峰罢…”
冷冷的说着,敖复奇转身欲去。
(他妈的,这老混蛋…)
怎也不能坐视萧闻霜就这样默默死去,更极为不忿于敖复奇的轻蔑,云冲波豁尽全力,想要将最后的一点力量聚集,去做最后一搏,可,正如敖复奇所说,努力运功的后果,就只是再度品尝那种如被噬咬的撕裂般疼痛,白白的自头上涌出大颗汗珠,云冲波却什么也没法做到。
(呜…)
无声的悲呼着,云冲波的身子不自由主的痉挛,战抖,听到这动静的敖复奇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脸上神色宛然,怎看也是个”不屑”的意思。
(混蛋…你得意什么!)
(什么武什么龙劲,什么胧人的拳,他妈的,我偏不信这个邪。)
(…而且,我非凡人,我是”不死者”,我是”冲波蹈海”!)
猛然想起自己的另一身份,云冲波精神大振,忽地又添了几分斗志,几分自信。
(…可,那又怎样?)
带一点沮丧,云冲波向自己承认了那一事实,那个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去运用据说一直寄身于蹈海当中的无匹威力的”事实”。
事实上,自离开石室以来,云冲波一直就没有放弃过研究蹈海之秘的努力,可,事与愿违,他非但不能如传说般从蹈海中得到力量,便连当初那种以心念令蹈海有所反应也不复能够做到,极度困惑的他虽然与萧闻霜多次商讨试验,却总是没法可想。
此刻的蹈海,根本就只是一把普通朴刀无异,也正是为此,适才在马市一战中,他虽遇险也不取用,因为,对不谙刀法的他来说,那根本就没什么意义。
(可恨,若是我能有当初蹈海那种力量的话…)
不经意间,云冲波已又神驰天外,恍恍惚惚中,他似见蹈海银发飘飞,挟孤刀,对瀚海,后围千百凶徒,他却恍若不知,只顾自问已心!
问心,问海,问天!
何为救世之道?!何途可致太平?
朦胧间,云冲波犹能感知,那撕心之问当中所蕴涵的感觉:激扬,伤逝,自信,困惑,热情,黯然,果决,奋斗,梦想…
壮志难酬,天不遂,地不许,人不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一路走来,忽见前路如堵,惊回首,却见,已是水尽山穷,人成昨日。
于是,方有,那一刀!
难酬,蹈海,亦英雄!
于亡路当中辟路,于无计当中拓计,于死局当中破局!
因有所逐,故不能弃;因有所梦,故不能背;因有所执,故不能不发,不能不为!
既难酬,宁蹈海,便万里茫茫,云天相望,亦守英雄铁心,永寄不弃!
恍惚间,云冲波忽见蹈海回身,怒容面斥。
世无死路,只有自绝之路;世无败者,只有自缚之人!
恍惚间,云冲波面色大变,只觉顶阳骨开,冰雪下倾,一时间,尽忘身上痛楚,心下怯意。
(我若放弃,闻霜必死,她能舍生救我,我岂能自颓弃她?!)
若难酬,宁蹈海,却不能服!
心意激荡中,云冲波忽觉腰间温度急变,忽如烈火灼人,忽又如寒冰贴肤。
虽不低头,他也知道,在那地方,一弧淡淡的蓝光必已漾起,自那贴身收藏的蹈海刀上。
(来,来吧…)
低低的在心中吼叫着,云冲波已为将至的”苦痛”做好准备,而果然,立刻,曾经在石洞中品尝过的”撕心裂肺”再度自腰间澎湃而入。
牙关咬紧几碎,云冲波全力守住灵台清明,将那如火如荼的剧痛引导,收束,沿着一条他已尝试过四次的途径,走向臂上。
(什么武什么劲,太平天兵的力量,可是”神之力”!)
随后,那力量,爆发了!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
没法自制的脱口呼出八字的同时,金光绽现,长大龙形自云冲波臂上冲突而出,一旋而没。
如遭雷殛般,已将走出石林的敖复奇全身剧震,急转回身!
暂时的,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跟着,石林边缘,那已凝至三指来厚的沙墙突然,崩坏!
风急劲,挟沙卷入,首当其冲的正是刚刚回身的敖复奇。本来仅以一念之力便可将这些沙砾隔于身外的他,似是受了太大的震撼,竟连什么反应也未有做,便听任这些沙砾将他卷入,混在中间。
风声呼啸,听在云冲波的耳中,大为欣慰。
(好,我成功了!可惜,现在还看不见,不知闻霜怎么样了…)
说起来很丢人,正因为成功而激动的云冲波,之所以没有立刻奔上去察看萧闻霜的情况,不是因为他的自制,而是因为他的视力。
潜龙腾,雷光现,那一瞬间的金色光耀,竟是可与天日比美的光华,没有任何防备的云冲波,首当其冲,顿时被刺激至两眼流泪,只觉眼前一片乱纷纷的光点飞来飞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妈的,为什么前几次都没事…)
云冲波自然不会知道,第一次在那石室中出拳时,太平所施的力量犹还潜伏他的身上,将他保护,第二次时,他根本未有足够力量去将这一拳的威力发挥,自然也不会有事,而第三次,真正出拳的实为敖复奇,他只是一件被敖复奇”透体”的道具而已,有敖复奇的力量相护,自然他不会有事。
其实,真正的”金之拳”出手时,并没有这种反噬用者的隐患,只是云冲波根本未有依照龙拳口诀正式修练过,依样葫芦下来,自然没可能将之完全发挥,龙拳乃是天下刚强第一的武功,似他这般盲人摸象的乱用一气,没有被劲力反震身死当场已是命大,区区光耀盲目,真不算是什么了。
(哦,好,我能看见一点东西了…)
金拳既发,白拳便破,复得自由的云冲波,用力揉着犹还酸痛流泪,却已能看见一点东西的眼睛,朦胧中,见萧闻霜似已悠悠醒传,要自地上坐起。
“轰!”
沙砾崩射中,敖复奇大步而至,二指并击,将萧闻霜再度击昏。
“你…”
因疼痛而变至沙哑的声音刚刚冒出。已被敖复奇那铁一样坚硬的语声截断。
“出色,非常出色。小子,你已将自己证明。”
“不管你是怎样学得了龙拳,我现在已不想再追究下去。”
“跟我走,我会传你真正的龙劲与完整的龙拳,而若能让我满意,小子,你便会成为我敖复奇的’儿子’,成为我’东海敖家’的下一代传人…”
(他说什么?!)
(敖复奇?!东海敖家?!那,那是!!)
于震惊当中,云冲波猛然抬头,呆呆看向敖复奇。
终于,他明白到了敖复奇的身份。一个对他而言,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神”一样的存在啊…
…昔未长时,云冲波也曾如每个蒙懂小儿,如每个青涩年少一样有过幻想。在幻想当中,他也曾想到,若果自己生为帝子天胄,若果自己生为高门贵第,若果自己生为霸业少主,那未,自己会是怎样?
那并非对云东宪的不敬,那原是每个青春年少都会经历的一步。
谁会未曾幻想?
当然,如每个人一样,在幻想着的同时,云冲波也早明白自己这仅仅只是”幻想”,所以,在抒发着”我要是有钱人家,出来打猎就带两匹马,骑一匹,看一匹!”之类的”壮志”时,他亦总不会忘了该将眼前的猎物盯紧,将眼前的谷物拾回。
幻想,仅只是幻想,当青春不再,当热血渐冷,当”现实”与”生存”这东西步步迫近时,大多数的人,都会将那东西,那”没用”,和只会”浪费”精力或是时间的东西放到他该去的地方。
那样做,才是在”真实”当中活下去的”生存之道”。
可是,若果,有一天,突然有人找上门来,告诉你说,你的幻想,他可为你实现,你会如何?
会兴奋,会失态,会轻蔑,会嘲笑?
至少,云冲波都没有。
他只是木然。
木然的,他脑中一片空白,连眼都闭上。
(这个,我终于明白了,我是在做梦,一定是在作梦,错不了,等我睁开眼,这个梦就会醒,我会发现我还在檀山,马上爹爹就会喊我出去劈柴装车,马上,我就会醒了…)
理所当然,当云冲波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的并非云东宪,而是敖复奇那张几乎和他一样,木样没什么表情的老脸。
(呃,好深的梦,好深的梦,我得掐自己一下…嗯,掐不动?果然是在做梦,睡得好死,连手都动不了了…)
直到敖复奇再度开口时,云冲波才从自己的”睡梦”中醒过来。
“不过,当然,小子,要当我的传人,你也一定会有许多苦头要吃,很多事情要做到。”
“而首先,你要就要学会,在前进的路上,该如何舍弃掉过往的负累。”
“杀了他。”
说着无情的话,敖复奇将左手伸出指向已又陷入昏迷的萧闻霜。
“这个人,绝对与太平道有瓜葛,敖家的人,不可以再有这些纠葛。”
“杀了他,我们一起走,回到东海后,你会得到更强和更忠心的下属。”
愣愣的盯着敖复奇,云冲波终于回过神来。
“你,要我杀她?”
已懒得再回答,敖复奇只是冷然的点一点头,看着他。
怔怔的,云冲波将视线投向萧闻霜。
那个女子,那个在一月之前还与他全不认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那个已对他形成了障碍,可能会妨碍到他的未来的女子。
那个昏迷于地,根本没可能自卫的女子。
云冲波,他该怎么办?
云冲波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是在梦中,因为,在现实中,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血,很多的血!
一眼看去,天做血色,地尽血染,举目能及之处,除却一味触目惊心的血红之外,再无它色!
血云遮空,所以没有阳光照下,似已静止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剌鼻臭味,一种能够让人呕吐,让人流泪,让人颤抖和缩成一团,让人恨不得把自己鼻子割下来,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过”嗅觉”的臭味。
这里,本是一座大城,宽阔的长街足可供四辆马车并驱,街两侧的众多商铺,虽已半焚半毁,但余烬残垣当中,却仍能看出旧日繁华,可以想知,昔日,这城犹有生命时,必有无数的人生存于此,成长于此,梦想于此。
而如今,城已亡,人,人呢?
…人,那便是臭味的来源了。
堆得高高的尸山,怕不有几千几万具尸首才能堆成,也不知已被烧了多久,火焰犹旺,臭味冲天。
象这样的尸山,一眼看去,还能看见至少四五座,而再远处的视野,虽然被房屋和烟雾阻住,看不清楚,可,那高高并带着怪异颜色的烟头,却在云冲波彰示着:眼前,并非唯一的尸聚之处。
房中,街上,还散乱着许多尸首,死状各异:有在奔逃中被自背后穿心的;有没了双脚趴在地上,手犹努力向前伸出想去握住什么的;有半趴在柜台上,整个背后都被剖开见骨的;有仰面朝天倒在路上,胸口只见血洞,心肺都已被摘走的;有妇女下身尽裸,一片血污当中,还被捅进一根木棍的;有跪在路边,被从肩而下,一直砍开到腰的…林林总总,便是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怕也看不到这样的惨况。
每个死者的脸上,都写着惊恐,写着仇恨,写着一种死不瞑目的愤怒。
(…呜)
胆子并不小,见识也不少,可,云冲波还是没法忍住那种极端的反胃与厌恶。用尽力气按住自己的胃,才使他没有跪下来呕吐。
(这是什么地方,好惨,怎会这么惨,我怎会梦到这种地方…)
(怎么,会有这么狠的人,竟然屠城屠成这样,禽兽,禽兽…)
生性并非易怒之人,可,目睹如此惨景,云冲波只觉全身的血都要沸腾了。
“禽兽!!”
斩钉截铁,充满怒意的说话忽然在背后响起,吓了一跳的云冲波急转身时,见长街未端,城门洞开,烟火缭绕中,一条大汉排烟而出,大步而来。
(咦,他倒有点象敖老头,不过,至少比他年轻了二十几岁,难道是他儿子不成?)
那大汉来得极快,却似是看不见云冲波一般,曾经沧海的云冲波,对此自然不会再感奇怪。
(唉,反正,我就是一个小小观众,无论到那里,主角们都看不见我的…)
“王爷,请慢些啊!”
急呼声中,两道身影破烟而出,几个折步,早闪身到了那大汉身侧,跪倒地上,左侧那人疾声道:”此地险恶,王爷万金之躯,请小心从事。”
那大汉哼了一声,道:”起来吧。”那两人应声而起。
那大汉衣着简单,只一身粗布袍子而已,这两人都身着将服,重盔鳞甲,腰挂刀弓,年纪倒是不大,只二三十岁上下模样。
脚步声又响起,却是极密集和有规律的蹄声,显是有大队马军到了。
那大汉长长吸了一口气,面色略略平静些,忽道:”必戏,蒲牢,你两个呆在这里,该灭的灭,该埋的埋,准备些做法事的东西。”
那被唤做”必戏”的男子答应了,那被唤作”浦牢”的男子却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大汉,道:”那,请问王爷,我们准备时,您有何打算?”
那大汉冷笑了一下,淡淡道:”血债血偿。”
“要做法事,总得有些祭祀之物吧?”
“他妈的萎狗,既是这些东西永也没法从’半兽’进化至’人’,我便成全他们,给他们一个如猪狗般的”死”好了…”
那两人同时面色大变,正要开口时,却被那大汉挥手阻住,道:”吾意已决。”
又道:”莫劝我,回过头,看一看他们的表情。”
“若果觉得自己能够让他们都认可的话,再来与我说话罢。”
那里用说?
涌进城中的军队,本是久经操练,军纪严明的一支铁师,可,当初睹此景时,他们的反应没一个例外,全都陷入”震惊”当中,那一刻,他们竟连几乎被烙进了血液当中的军纪也都忘掉,木然的,怔在那里。
每张脸,都写满了仇恨,每张脸,都布满了渴望。
报仇的渴望!
面对这样的军心,必戏浦牢两人虽还有有心劝阻,却又能说什么,怎么说?
事实上,他两人若非是因察探前地已先踏足此城,此刻的反应也未必可以有什么冷静可言,至少,在初次看到此地景象时,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立刻拔刀而出,追向该还去此不远的敌人大军。
当他们微一犹豫的时候,那大汉已拉过一匹壮马,翻身而上,而到了这时,身负保护之责的两人才终于警觉。
“但,王爷,我们来此的任务,只是侦探敌情,不宜轻战啊!”
“据先前所探,那些萎人虽已分兵,却至少还有近万人在左近扎营,咱们统共才五十几个人,若被发现的话,咱们不利啊。”
“至少,还是先设法和戚将军联系上,再等到咱们大军上来之后,再做主张吧?”
那大汉只手挽缰,并不回头,冷冷的道:”我是什么王?”
必戏愣了一下,垂下头来,低声道:”护国武德王。”
那大汉道:”对。”便再不打话,只双腿一夹,那马长嘶一声,向着另一侧的城门飞奔而去。
没入烟火,他的语声自一片混沌当中传回。
“护国有责,纵死不避,若果见敌辄退的话,我岂有面目食此王爵?”
(好,好痛快,好豪气…)
那大汉话虽不多,却如铜锣大鼓,声声壮丽,直槌入心,云冲波旁听在侧,亦觉周身血沸,当真是恨不得立刻取刀执枪,大呼随去。
(好汉,真是一条好汉,不过,我怎会梦到这些东西?)
(对了,爹好象曾经说过,大约六七十年以前,东南沿海曾经多次受到一个叫”萎”的海上民族侵袭,可是,爹不是说,早在近二十年前,他们就消声匿迹,不再滋事了吗…)
一点疑问当中,云冲波更隐隐想起,在过去,云东宪为他讲述的诸多军中旧事里面,似乎,曾经,有过一些与现下所睹之事相近的传言…
(呼,他怎去得这么快?)
看到那大汉打马而去,云冲波自然不想错过,但人力岂比马足?方追至城外时,那马已去的看不见了。焦急的云冲波放眼四望,却只见满目创痍,那里有马匹可取?
(嗯,不过,我现在应该是在作梦,作梦哎。)
(那样的话,如果我想要有马,不就应该出现一匹马给我吗?)
…结果,云冲波发现,在梦中,这世界真得是比想象还要疯狂。
“碰!”
“停,你给我停下来!”
“我要得是马,可不是你这头笨牛!”
叫也没用,那头忽然出现,将云冲波顶在身上狂奔的五色牛似乎比他更为紧张,一步一颠,一步一撞,偏生又跑得极快,居然就是不会跌倒,只可怜了云冲波,就如被丢在簸箕当中的谷物一般,上下乱冲,头昏脑涨,两颗眼珠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摔落出来,那里看得清前面道路?
(妈妈的,刚才明明在想一匹马的,怎会冒一头牛出来?早知道,就该想一张八抬大桥,就算弄错,最多也就换成张两人小轿…)
“嘶…”
“嗖!”
“碰!”
(他妈的…)
悻悻的揉着头,云冲波将那头突然从急奔到急停,把他远远甩出,摔在地上的五色牛从主人一直问侯到了祖宗,不过,很快,别的事情,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里,是…)
转回身,云冲波发现,在自己的面前,是一条两尺来深的长沟,沟底密密麻麻,埋得尽是削得极锐的竹签,沟的另一边,是扎至一人高的鹿角,长沟鹿角向两方伸展而去,一眼竟然看不清那里是头。
(难道说…)
慢慢的直起身,向鹿角里面看去,饶是云冲波胆大惯了,也不由得要将一只手遮到口中,才能将已要夺口而出的一声惊呼压住。
(这里,是大营啊!)
只见鹿角后边,正是一座两丈左右的辕门,辕门两侧高高扎起两排箭楼,都四五丈高。再过去,便是连绵不尽,尽是白灰两色的三角形军营,一队队形容丑恶的士兵正在军营间来回巡逻。衣着发型却与夏人完全不同,头顶尽剃,只束起一个极为可笑的冲天短辫,另在前额留了一块方形头发,看上去极为扎眼,就如一排倒矗着的过冬萝卜上贴了块炊饼一样。
(这么难看,难道他们的祖宗是卖炊饼出身的吗?念念不忘的要贴在头上,是了,大约还是萝卜馅的…)
偶有几名武将骑马而过,装束却又不同:顶盔曳甲倒也罢了,头盔上却多半都镶了个新月形的铁片,斜斜的嵌着。
(这些家伙,大概都是做夜贼出身,趁惯了月色,所以要把月亮贴在头上,倒也不忘本,只不过,做贼就有马骑,比起卖饼的,果然还是要牛气一点呢…)
(嗯,看这军营规模,何止是’近万人’?便三个四个’近万人’也放得下,让这么多人杀上岸来,该要多少船只?守边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是说有内奸勾搭…)
胡思乱想中,云冲波忽然想道:”咦?那位仁兄怎地还没到?不会是迷路了吧…”忽听得马蹄声响,自远处疾奔而来,回首看时,正是那大汉到了。
军营之中,守备自有其制,那大汉还在百来步外时便已被箭楼上守卫发现,这些人却也凶顽,也不问话,便是十数支箭射将过来,却难不着那大汉,信手一阵乱挥,早将乱箭格下,反掷回去,反伤了几名箭手。箭楼上方发现来者非同小可,急挥旗令,便见两队士卒各挺长枪匆匆而出,蹲踞在鹿角后面。与之同时,箭支发射的速度与密度也提升了不少。
如雨乱箭中,那大汉已突进至离辕门只五六十步的地方,守军眼见不妙,哇哇乱叫着,亦将鹿角撤开,两名武将率了百来名步卒迎击而出。布阵偃月,挡向那大汉。
“哼…”
看看将要撞入阵中,那大汉忽地双足发力,自马身上一跃而出,如龙行天,直取左首第一座箭楼,那两名武将虽也变招极快,立时拔刀上跃,却终是晚了一步!
“橙色风暴,乾元龙跃!”
直线约是六十来步,高是将近五丈的距离,那大汉一跃而至,速度之快,竟令高据楼上的众多箭手连搭弓出箭的机会也无。
与他同至的,还有风,自他拳上而生,强劲如激扬怒海的大风!
轰!
巨响着,守备箭楼当中的数十名箭手如大风中的枯草败叶般,翻滚着,尖叫着,向四面八方疾飞出去,直被卷出十几丈远后,方才渐缓落地,而被吹向两侧的几人,更是去势如炮,竟是一连撞穿数座箭楼,势犹不衰!
随后,便见,那以碗口粗细的松木所扎的高大箭楼,就如木筷搭成的玩物一样,缓缓的,分解,塌落,崩碎。
轰!
断木纷纷坠地,一时间烟尘大作,高达数丈,那大汉隐入尘中,身形一时不显。那些萎军将领似也明白来者非可轻取,将士卒约束退后列阵,转眼间已在残楼三侧布下一道半圆形防线,兵分三层:前排跪携盾刀,中排蹲举长矛,后排立张弓箭。皆是寒光闪闪,锋利非常。每一弓手身后,又有数百名散兵不隶阵中,只是叉手列于阵后,各持刀枪,只待填布阵中出缺位置。又有百来名伙兵,不携兵刃,只各带一个大兜,满装箭支,分立弓手身后,专为补给之用。这些兵士显是练得极精,烟尘犹未散尽,早已各守其责,将残楼围起,七八名队正模样的人分站圆阵各角,手持红旗,目注烟尘,只等那大汉现出身形,再作反应。
事变虽出突然,这大营却全不慌乱,除却五六名传讯者疾奔中央帅营禀报外,再远些的地方竟是一点反应也无,哨守自行,操伍自练,就如没事发生一样。
(好家伙,这兵练得好精啊…)
暗自惊叹着,云冲波沿着那几名传讯者远去方向看去,见有座军帐略大,前缀金色重菊图案,心道:”那大约就是萎人的帅营了…”忽又想道:”若我是那位仁兄,不如就跟那几名传讯的追过去,直接狙杀对方大将,那时群龙…呸,他们也配么?该是群蛇无首,自然溃散,不然的话,象这样的精兵,若真有七八千人围上来,便是个铁人,也打不赢的…”正思量间,忽听烟尘中传出一声长啸,清若龙吟,声震四野。
那几名队正听得啸声,面色同变,哇哇叫嚷,便见那些弓手立时乱箭如雨,射向烟尘,却已晚了!
长啸声中,一股旋风自烟尘中激荡而出,当者立披,连碎数道军营樊篱,直衔那几名传讯者方向而去!
“关白大人!”
惊呼声此起彼伏,更有无数黑衣蒙面,只露双眼如夜盗般的守卫蓦地出现阻截,有施冰火烟雾者,有放飞刀十字镖者,有挥太刀迎击者,有甩长索网罗萦绊者,却都不堪一击,不是被急风吹飞,近不得前,便是被旋风卷入,随就化作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被远远抛出,四下激溅。
“混帐东西!”
血肉飞溅中,旋风如龙突进,已离帅营不足十丈,忽又见数名披发敞胸的白袍剑手各持窄刃长刀,纷纷叫骂着掠出迎上,剑法锐利,身形亦快,显已是军中高手。又有四名打扮如先前黑衣守卫般的护者各持勾镰刀十字拐扑出,并不开口,只是暗器连发,取那大汉身上诸处要害。这些人身手比之先前守军委实强出太多,金石交击乱响声中,那旋风终于被硬生生阻住。只见那大汉满面怒容,高踞于一座半倾兵营之上,那十数人却也不敢进击,只是各自横刀成守势,挡在那大汉与帅营之间。当中一人右手持刀,左手指向那大汉,以极为生硬的夏语喝道:”兀那蛮子,报上名来!”
一片混乱中,云冲波见那帅帐后帘忽地掀动,似有人遁出,心下不觉大急:”啊哟,萎人头目只怕要溜…”忽听那大汉一声怒吼,脚下发力,竟将那军营震得粉碎,人早腾在空中!
“黑色死焰,龙天血玄!”
…
“公子,公子?”
(…这,这是谁在喊我啊?)
“公子,公子?”
急切而关心的呼唤声,终于慢慢侵入到了云冲波的深层意识,将他唤醒。
(哦,好象,好象,是闻霜的声音,但是,这是那里,她为什么这样很担心的喊我…)
迷迷乎乎中,云冲波硬撑着将眼睛睁开,却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东西,又觉得身上剧痛,似是刚刚负重狂奔过数十里路般。
(好累,好累,真想再睡一会,嗯…)
只觉得周身骨疼欲裂,怎么都不想睁眼,云冲波迷迷登登的道:”别,虽说话,让让我再睡一会…”说着已又歪倒地上,却觉得朦胧当中,仍是不得睡安,还是有人在不住对他说话。
“记住,龙拳这武功,与其它武功是不同的,没有什么武功可以比它更快的令人强大,但,同时,世上,也没有可以只取不失的好事。”
“修练龙拳,你会很快的变强,可,你最好记住两件事情。”
“第一,龙拳的力量,向由我护国敖家世代传递,而既然你已得到了它,那护国之任,你便不能逃避。”
“若果边陲有变,纵将所爱与所梦牺牲,你也要将你的责任尽到,将这国家守护。”
“第二,与’变强’相比,修炼龙拳更为困难的地方,是怎样不令自己’衰弱’,若不能明了此点,你便会在将来付出代价,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
(呼,烦死了,闻霜怎地这么罗嗦,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上一会吗…嗯?不过,那声音,好象是个老头的声音多一些哎…)
(老头?)
(敖老头?!!)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登时将云冲波满心睡意驱得无影无踪,两眼圆睁,一跃而起!
而,当他,发现到,自己原来是躺在地上,萧闻霜正满面担心的跪在自己身边,一手在为自己切脉,一手按在自己额头上,在仔细察看自己的脸色时,已经来不及了。
“崩!”
结结实实,两人的脑袋撞在了一处,若自旁边看来,两人的脸部已经离得实在太近,近得没有距离可言,近得已完全就是一种通常只会出现在热恋男女身上的场景。
帝少景十年十二月初二,黄昏,大漠石林。云冲波,萧闻霜,在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同时失去了他们的初吻。
一切,陷入死寂,两个人都呆住了。
“呀!”
“啪!”
“碰!”
“哗啦…”
因震惊而至的片刻失魂之后,萧闻霜便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一个事实:再强,再聪明也好,女人,她总还是女人。
尖叫着,萧闻霜向后急退,同时右手甩出,重重的打了云冲波一个巴掌。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云冲波自然不知躲闪,立时被萧闻霜这一下打得斜飞而起,总算他运气,只是撞进了一堆沙砾里面,只听得哗啦啦一阵,身子已被塌下的沙子埋去过半,却犹未回过神来,脸上仍带着傻傻的笑容,看上去,倒十足象是个因奸淫未遂而被判活埋的痴汉。
“公子…”
“…”
“公子…”
“不要说了。”
“可是…”
“不要说了,这个话题,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提起了吧。”
捂着犹还鲜红印着五个指印的右脸,云冲波苦着脸,努力着,用一种相对于他以往已算是”很严肃”的态度说道。
“但是,公子,我是想说,你刚才被我从沙子里刨出来时,裤子后面挣开了一条口子,你是不是换一条…”
“呃,是吗?!你怎么不早说?”
“…”
让萧闻霜背过身去,云冲波手忙脚乱的从她摊开在沙地上的包袱中找了一条换上,随后…两人又陷入沉寂当中。
片刻的慌乱之后,萧闻霜便回复了她一贯的冷静与强干,将云冲波从沙堆里刨出,弄醒,将一切收拾,但,在这过程中,她却始终是低着头,偶尔与云冲波视线一对,无不是身子一震,立时扭开。云冲波虽是口舌灵便,此时却也大觉尴尬,没话可说,只有一个人呆呆坐着,在心里苦笑。
(不过,说起来,幸好是现在,要是几天前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打完我后,至少要把自己那条手臂砍下来算是给我谢罪…不,说不好,闻霜她自绝以谢的可能都是有的,仔细想想,真是好险…)
沉默当中,云冲波忽地想起一事,全身剧震,道:”不好,闻霜,你快逃,那老家伙他要杀你!”却见萧闻霜全无反应,心下更急,道:”刚才的事是我不好,我会道歉,但你一定要信我,我们快逃…”说着便伸手去扯萧闻霜。
一瞬间,只见萧闻霜目光流动,也不知她想了什么,并不闪让,就听任云冲波握住她右手柔夷,却不起身,只道:”公子,没必要啊。”
“若是敖复奇当真执意想杀一个人,便是上清真人重生,又或者沧月明孙无法在此,也没可能将他阻止。”
“而且,他已经走了。”
“走了,哦,但还是…你说什么?!他走了?!”
两眼睁圆,不肯置信,云冲波实在没法相信,那个看上去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还硬,还没法说话,没法沟通的敖复奇竟然就这样走了。
(这个,他竟然没杀我,也没杀闻霜,就这样走了…)
(他刚才不是说…他说什么来着?)
毕竟是刚刚睡醒,又刚刚被重重摔过,云冲波头里面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刚才发生过什么事情。
(呃,刚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闻霜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可,很遗憾,面对云冲波的疑问,萧闻霜解释说她只比云冲波早醒来不足一刻,在她醒来时,敖复奇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昏迷于地的云冲波。
(这个,这老家伙,果然是,比我想象中还要莫名其妙…)
嘟哝着,云冲波慢慢揉着自己的脑袋,总算想起了一些事情。
(啊,对了,他说要教我他的武功,还要我杀闻霜,当时,我是怎么回答他的?)
(…啊,想起来了,我是很大义凛然的对他说:”行一不义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宁可与闻霜同死于此,也不能干这种丑事,当时,那老家伙就很生气的样子,胡子都翘了起来,然后,然后,他就一拳打在我头,然后,我就想不起来了…)
(他妈的,以前听杜老爹讲传奇故事,男主角只要遇上那些前辈老怪物提这种不合理要求,都是作大义凛然状的斥责他们,然后就总能把他们或是他们的女儿孙女女徒弟什么的感动到一塌胡涂,不光不用作丑事,还能捞得比他们承诺的更多…他妈的,这老家伙怎么不按故事来哪?还是说,那些故事根本就是老爹自己瞎编出来的…)
(呃,不过,总算,我和闻霜都没有死在这里,已经算是赚到了,至于那老家伙答应的什么武功,看他这么么莫明其妙,可不要练了后会和他一样半疯半傻的,还是敬谢掉的好,反正我是”不死者”,照太平答应我说的,我早晚也能变强的…呃,他不会也象杜老爹一样晃点我吧?)
虽然乱七八糟,但总算是把头脑里的一团乱麻捆出了一个头绪,云冲波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道:”不管怎样,总算是将这件事应付过去啦,只是把大叔一个人甩在了那些项人里面,有点对不起他,但他都猾的快成精了,一定应付得过去,反正我总不能再回那镇上去找他…”忽然想到一件怪事:”我们的随身衣物都丢在那店里了,闻霜却是从那里找来的裤子?”
问萧闻霜时,萧闻霜却也不知,原来她醒来时敖复奇早已不见,只在地上摔下几个大包袱,里面足有数十件衣服之多,老少男女俱有,乱七八糟的都揉在一处,也不知是从那里抢来的,还有些水袋火石干粮之类的用品,也都是半旧的,那几只水袋上面居然还都各有姓名,却只有一只是满的,上面又压了两个金镙子。萧闻霜从中翻拣了几身与云冲波身材相仿的叠出,却不肯动那些女子衣物,都还丢在那里未碰。
云冲波愣了好久,终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会干这事情的,只有那老家伙一个人,可是,他为什么?)
(还有,有这些什么用?这一片沙海当中,我连大路在那边都不知道,难道要丢只鞋上去看鞋尖去找路吗?)
“咳,公子…”
沿着萧闻霜指示的方向,云冲波在错愕当中,看到了两匹被系在他身上一块大石上,和他同样错愕莫名,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壮马,马身上鞍鞯辔头一样不缺,居然还各有两只水袋。
“可是,地图呢?”
还没有问完,萧闻霜就已经把一张纸展开在他面前,虽然被撕得只剩下了一半,还皱巴巴的,可是,至少,上面已很清楚的标出了这片石林和离之最近的大路位置。
(呃,真看不出,这老家伙居然会这么细心,可不大象他的长相啊,难道他还带什么参赞之类的人了吗…不过,为什么每样东西都好象是从别人手中硬抢下来的呢?)
带着诸多疑问,两人辩明方向,骑上了马,离开了这里,只是,将近走出石林时,萧闻霜却忽然将马勒住,回过头,将石林又缓缓扫视了一遍,目光柔和,竟有几分留恋之意。
“咦,闻霜,你丢什么东西了吗?”
面对云冲波的问话,萧闻霜的反应竟是异乎寻常,猛的一下把马扯回头,偏着脸不看云冲波,口中道:”没,没什么。”双腿加力,早将马带至云冲波前面一个马身还多。
(唉,莫明其妙,女人,真是莫明其妙…)
全然摸不着头脑,云冲波晃了晃脑袋,打马追上萧闻霜去了。
“唉…”
直待两人去得远了,一声悠长而苍老的叹息声才在石林中慢慢响起,最为高大的一块石山上头,障壁消失,一个苍老的人影现身出来。
目注已缩至成为两个小点的云萧二人,敖复奇眼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已经老了?”
随着他的说话,先前在暗中窥测萧闻霜的那绷带怪人亦悄无声息的在较矮的一块石山上出现,向着敖复奇单膝跪下,恭声道:”火域遗舟参见武德王。”
敖复奇哼了一声,道:”我问你的话,你犹未回答。”
那”火域遗舟”仍是恭声道:”在在下心中,武德王永是当年在袁州单骑闯阵,于万军之中摘取萎人关白首级的那位绝世英雄。”
敖复奇微微点头,默然道:”就是说,你也认为,我老了。”
火域遗舟全身一震,方要开口,却被敖复奇阻住,缓缓道:”今日的事,亏得有你,若是我,必搞不清要怎么办,更想不到去找什么衣服火石。”
“但,你是否觉得我处事不对?”
火域遗舟静了一下,方低声道:”那小子也便罢了,他那手下身法特异,却有些象是传言中张上清所出…”未有说完,见敖复奇右手轻摆,便知机住口。
敖复奇微微抬头,目注苍天,道:”有些事,我不能说,也没把握说。”
“但,对那小子,你最好不要再乱打什么主意,你那些同僚也一样。”
“我这样说,不是要你们看我面子。”
“我知你们都有’生死之权’,但,有些事情,最好还是小心些,若不然,你们的’主子’,他未必会高兴呢…”
不等火域遗舟开口,他又一挥手,道:”我言尽于此了。”
忽又道:”玄武之约未满,你擅出帝京,不怕死吗?”
火域遗舟脸上的绷带牵动了一下,似是微笑,道:”武德王您前月在龙天堡中苏醒时,那一拳,不也同样是用到了第九级力量么?”
“那人若真是如此古板不知变通的话,又那来资格成为’天下第一’了?”
敖复奇默然许久,方道:”我走了。”
“见着你主子时,代我向他问好,就说我还有些事情,今年的大典不能去了,请他见谅。”
火域遗舟恭声道:”恭送武德王东归。”语声未绝,敖复奇身形早已不见。
敖复奇消失许久,火域遗舟仍是跪于石上,一动不动,直跪了将近一刻钟,他方慢慢站起身来,眼光闪动,似是想了极多东西。
…当他的目光复归澄定之后,左手轻轻弹动,在空中勾划数下,顿时现出一道一尺见方的浅浅水幕,浮在他的身前,当中隐隐约约映出一个人影,头发极长,作金白二色,脸上戴了个面具,青白底色,眼角以朱红描出长长两道,斜入鬓角,嘴角处亦是一般。极为诡异。瞧上去实是难说和火域遗舟那个更吓人些。
“如何?”
火域遗舟犹豫了一下,方道:”‘冰天’,你告诉’天下’,他是对的。”
“武德王,他已开始’衰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