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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对于云台山,对于孙无法,是只希望着他们的失败,对于天机紫薇,更只有反感甚至是敌意……你的关心,不过系于孙雨弓之身而已?”
几乎没有换过表情,任太史霸是怠懒、郁卒、可怜又或嘲笑,子贡始终是木头着脸,和用木头样的声音在说话。
“对。不管你信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很开心的告诉子贡,自己是云台山的叛徒,没人不知道这一点,至于自己一直的顾忌,是因为害怕子贡会在之后伤害孙雨弓。
“早知道你是想对付那只狐狸,我才不在乎呢!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是叛徒,是叛徒啊端老师!我反出云台山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要替他们担心?!你……你到底是怎么看人的哟!”
看着太史霸,看着他满是嘲笑的脸……子贡,也笑了。虽然,那个笑容,艰难的让人看上去就很不好受。
“对,你是叛徒,你是从孙无法手下反出来的……我怎么给忘了。”
却突然换了话题,道:“太史将军……我倒想请教一二,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是我子贡所不能直接伤害的呢?”
“哦?”
微微歪着头,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子贡,太史霸道:“两种人。”
“第一,是小人物,小到没有价值,没有尊严,当然也就不在乎你说些什么。”
“第二,是没有家的人,一无所有,也就无所顾忌,那种人,甚至……可以杀掉你。”
“很好的答案,所以,我也从来不会出现在那种人面前。”
叹息着说,锦官百万居民中,大概九成九以上,是自己无力直接对付的,只能透过对其“行为”进行操纵而施加影响。
“其实,我子贡的行为模式有两种,一种情况,透过对‘信息’的操纵,来推动人群向着我所希望的方向前进,这时候,我必须‘无名’,因为,再精巧的谣言,也见不得光,一旦被曝光,其效力必定会大为削弱。”
“另一种情况,是面对面的直接交流,那种情况下,我却必须公开我的身份,必须让对方知道‘我是谁’。因为,‘子贡’这两个字,本身就会形成可观的压力,而同时,那也会对我形成保护。”
“是啊,如果我不知道你是子贡,或者我之前没听小弓乱扯过你是什么来头……我才不会鸟你,直接打到你飞起,走人就好了。”
不理会太史霸的胡扯八道,子贡继续追问,在太史霸看来,自己最喜欢、最擅长对付的人,又应该是什么样?
“你……到底是在对付我还是真想收我当徒弟?”
说归说,太史霸还是在认真思考之后,作出回答。
“成功人士……总之是要有家有业。有所在乎,就会有所畏忌,这让他们不敢和你轻易翻脸,也会容易被你伤害。”
“不对,至少不全对。”
摇着头,子贡指出,太史霸并没有抓住问题的实质。
“或者说是没有作出正确的总结。有家业的人的确好对付一些,但很多没有家业的人,一样子顾忌多多,甚至比有家有口的人更好对付。”
“呃……你是在说我吗?”
面对太史霸满脸的无辜和错愕,子贡微微皱起眉头,表示说插科打诨可以到此为止。
“我明白你只是要干扰这气氛使自己较为轻松,你也明白我的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刻意作乔的你,只会让自己更为紧张,有何实质意义?”
“呃,至少让你反感了,也算成功吧?”
说是这样说,太史霸还是有所收敛,更为子贡作出补充。
“我想,你擅长对付的,应该还是‘聪明人’吧?”
“对。”
指发一名女子有所私情,随着对方身份的不同,结果也会大为不同,在村姑,那可能会让对方有所羞愧,在丫环下人甚至在寻常小家碧玉,那可能不过是帮助对方被尽快指配,但在大家闺秀,却是绝对可能搞出投井系环这种人命案的大事。
“在人,也一样。”
不同身份的人,不同能力的人,各各有着不同的在乎与顾忌,只有“在乎”自已的,才会受不了自己被“揭穿”,指出一个市井小民的私心,也许只能换来一口唾沫,但揪出一个道学先生的马脚,却简直可以让他自杀。
“而,最容易被伤害的,还不是那些道学……”
口气中含着明显的讽刺,虽然“那些道学”也是儒门力量的一部分,却显然得不着子贡的尊重。
“最容易,和会被伤到最重的,是那些聪明人,尤其是那些相信自己已充分了解自我弱点的聪明人……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能够成功掌握自己的弱点,自己能够成功掩饰自己的弱点……因为在他们而言,这已不是弱点那么简单,这,实质已被变形为一种‘信念’,一种只有‘聪明人’才会有的信念。”
“一种……对‘自我’的信念。”
“因为这样的信念,他们才会有最激烈的反应,他们所最在乎的,已并非‘自我’被揭露出来的东西有多黑暗,而是‘被揭露’这件事的本身,因为,不自觉中,他们已把这件事强化到等于‘自我’的存在,视‘被揭露’的本身为自我的失败……你明白么?”
“……你是在说我吗?”
和刚才完全相同的说话,却有着完全不同的语气,而在看到子贡微微点头,太史霸更变作和他一样木无表情。
“赐教,这的确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东西,也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知不知道都没有关系,你始终都会倒下……因为,让你知道自己会怎样失败,然后再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败,会更有乐趣一些。”
“太史将军,请你告诉我……请你用最简练的语言告诉我,你,是怎样看待孙无法的呢?”
很慎重的看着对方,太史霸小心斟酌着,给出回答。
“法帅,他是我师父,给我一切。但,这却不代表我感激,不代表我会追随他,会为他的梦想而起舞。”
“我不赞成那些,我不接受那些。事实上,从离开云台山到现在,我一直在说,我希望他失败,我希望云台山的失败。”
“这就是你的简练?”
没就太史霸说话的内容提出批评,却对其形式发出讥笑,之后,子贡更将自己的问题细化。
“你既不能正确理解,我也只好不怕麻烦…告诉我,若孙无法有危险,你会否为他牺牲?”
“呃,这个,我认为没有必要,但如果…”
“好,那,若孙雨弓有危险,你会否为她牺牲?”
“当然!”
“下一个问题,太史将军,在你心中,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呢?”
“等等,你这问题的跨度也太大了吧?!”
猛一挥手,太史霸怒道:“凭什么都是你一直在问?我也问几个问题可不可以?”
说是发问,太史霸却继续说下去,滔滔不绝。
“我知道黑暗儒者的来历,我知道颜回与子贡分别代表着什么。”
“我知道亚圣和孙卿,知道这两个自夫子以降最重要也最伟大的名字,知道这两个完全相反、背道而驰的名字。”
分别相信人性本善和本恶,因此而生出千种变化,且各各有着深以为然的追随者,终于演变为两水分流的巨大江河。
“二水分流?不,从来都没有过。”
为太史霸作出学术辅导,子贡指出,“孙卿”一系,从来都没有成为儒家的主流,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有所影响”而已。
“在形式上,是亚圣一系终于获得完全胜利,并进而演变出理心之争和道学统承,至于孙卿之说,则从儒学的核心中离开,为无情的‘谋士’或者说“国士”们承接,而成为‘法家’的源流。”
“是啊,你自己也说了,是‘形式’上的。”
嘲笑着,太史霸作出尖锐指责。
“黑暗儒者的力量,一样是你们所不愿放弃的。”
形式上高唱人性本善之道,暗中却精心研究人性的黑暗层面,以此来增强自己的力量。在太史霸而言,这实在不能引起他的好感。
“欺骗世人,让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本性善良,让他们都以为自己那些负面的念头是一种‘罪’……而这,实在不过是为你们儒门铺陈上了一桌盛宴,一桌你子贡可以任意拣食的盛宴而已。”
指责儒门只是另一家规模巨大的千门,太史霸同时更对子贡表示他的轻蔑:认为他所谓“撕碎人心”之力并非神奇,说到底,那也需要儒门的支持,因数千年来日复一日人性善的宣传,子贡才能够用那种“突然打破”的手段来毁坏掉人的自我评价。
“这可不光是儒门自己的力量啊,没有佛道两家的帮忙,还是很麻烦的。”
坦然承认,更表示说这绝对也是最利于“天下”的办法。
“人都希望自己是善良的,所以我们就说你的确是善良的……这既可以给民众以满足,又可以帮助我们增强影响和达成目的,好的治政,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好的治政?是好的骗术才对吧?”
声音中似蕴怒意,但很快已被压下,太史霸问子贡,“怎样宣传最有用”的话,自己不想再听,自己只想听子贡说一句,在他心中,人性,到底是善还是恶?
“不要说‘怎样’才正确又或是有用,我就想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在我心中么?”
面容忽作谨严,从这儒门长者口中说出的,赫然竟是道门的至高经典。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人渴望相信自己是善良和光明的,因为他们其实明白,自己是“恶”的。是“黑暗”的……道门先人虽然无情,却说出了世界的真理。
“那么,天,或者说天道呢?在你看来,天又是什么?”
倒吸着冷气,显然没想到这种答案会由儒门巨子说出,太史霸追加一个问题,却立刻又拍拍自己的脑袋。
“多此一问,当然是‘天行有常’了。”
“对。”
“天行有常,不为善存,不为恶亡……我们要作的,和我们能作的,是制而用之,是应而使之,治有其道:顺水行舟而已。”
“绝对的真理是欲望,人的欲望,除此以外,这世上没有真理,更没有神。所以,我们从来都知道太平道的必定失败。”
“必定失败?”
讽刺的笑着,太史霸问子贡,那,儒门又为何深忌太平道,必除之而后快?
“第一,我们从来都没有‘必除之而后快’,若真那样的话,他们每次复苏的周期,都会被延长一倍以上。”
在儒门而言,太平道更像是一剂猛药,虽有虎狼之性,但用得好,却足以却病强身,所以,每当太平道失势,他们也会及时收手,坐视其的复兴。
“亚圣虽然天真,有时却也能够捉到真理,‘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确是很有价值的铮言。”
“第二,我们知道他的‘必定失败’,可我们更知道,若在这‘失败’前先有了短时的‘成功’,整个天下,将会蒙受到怎样的可怖当中,所以,那怕是短时的成功,我们也绝对不会冒险。”
“天下?这么有责任感?”
冷笑着,太史霸似乎还想追问,但,子贡却先行一步,将问题抛回。
“而你呢,你所相信的,又是什么呢?”
“我……”
微一犹豫,却突然回过神,盯住子贡。
“这,应该算是我的荣幸吗?”
“可以算是吧。”
从刚才到现在,据说是要来“问话”的子贡,一直在被太史霸追问,在缓缓阐发着自己的思路,从形式上看,这确乎是一种成功,甚至,已令到太史霸有了微微的自豪感,直至现在,他方悚然一惊,警觉到了刚才可能只是对方战术的一部分。
“问话……难道,连‘回答’,也是‘发问’的一种?”
“发问,是为了得到你的回答,但究竟起来,则是为了‘了解’你,而只要你在不停说话,我这目的便可达成,至于问或答……那只是形式罢了。”
“那么,你现在,知道多少了呢?”
“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吧。”
依旧是死树一样的表情,子贡慢慢道:“但你还是可以再说几句话,你很有趣,我愿意多听一时。”
面对子贡的傲慢,太史霸眼中凶光一现,却又收敛,道:“好,我答你。”
在太史霸的心中,人,或者说历史,不外乎是两种而已。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耕种,一种人抢夺,耕种的是多数,抢夺的是少数,但多数人得到的却只是,也只会是少数,少数人占据的才是,也永远是多数。”
“法帅是伟大的,但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抢夺者,他身边终究也只是一群抢夺者,天机,四帅、五虎、八彪……无论他们有多么讲义气无论他们有多么忠诚正直,本质上,都只是跟在法帅身边的抢夺者,对埋头田中的耕种者来说,他们,和当今帝姓以及帝姓身边的无数小人,并无区别。”
“但我希望,我,我能够有所区别。”
“我不愿与后一种人为伍,也不想当前一种人受苦。”
“所以我离开。”
“我耕种,并留给自己,我不抢夺,也不被人抢夺。”
“所以我不在乎法帅的失败,因为那种成败,在我眼中根本没有意义。”
“所以,你找错了人,更吓错了人……有所忌者,必有所不能为,但我无所在意,当然也无所不能为……包括,杀掉你。”
好象感到冷,子贡把手从袖子里轻轻抽出,对在一起,用力的搓着。
“你的确是精通辩术,真是罕见,当今天下的年轻强者中,的确有很多人同时也堪为智士谋主,但会这样认真修习名辩之术的,还没有第二个。”
“可惜,真是可惜。”
并不说明到底“可惜”些什么,子贡的眼中似放着幽幽的毫光,将太史霸锁定,罩住。
“回答我,太史,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锦帆盗呢?”
“……我会离开。”
“那么,离开后,你准备作什么?”
“也许……会当个老师。”
带着奇怪的笑,太史霸补充说,自己其实一直有志育人,只是总没法安下心来。
“好,最后一个问题。”
慢慢点着头,子贡丢出的问题,却是平淡到简直无味。
“我想知道,孙太保府中,西宾几多,束修几何?”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我是管家吗?!”
理所当然的发出抱怨,的确,这个问题简直可称无稽甚至是无厘头,但子贡却只是冷淡的扯动嘴角,挤出冷漠的笑。
“对,你的确不知道,你当然不可能知道。”
“因为……你在说谎。”
好象冰雪样的说话,一桶又一桶倾下,缓慢,却似乎永无止境。
“你是高明的说士,但终究有所不足。”
“你的确精于操纵谎言,善于把真实的心意掩藏在众多混乱无序的说话后面,可是,你终究不能完全遮掩自己。”
“诚然你是极少见的那种类型,但终究也只是人身,在我们儒门曾讨论分析记录的无数类型当中,仍然有你的一席之地。”
子贡指出,太史霸一样有放不下的东西:他的离开云台山,只是为了奇怪的自尊。
“在你而言,孙无法,是高山仰止一样的存在,正如我们儒门先人曾体验过的那种无力感一样,‘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将两者间的距离缩小。”
在云台山的多数人而言,这并不奇怪,甚至是理所当然,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围绕在孙无法身侧,追随去作那些杀官造反的事情。
“但在你,却不行,因为,在自我的评估中,你认为自己应该有着和他年轻时一样的潜力,你认为自己应该能作出和他一样的成就。”
所以,太史霸会感到压抑,而更因为他是聪明人,他能够看清未来:无论孙无法的成败,身为他弟子的自己,身为云台山一员的自己,终归是没法超越其的成就。
“而且,你对他的女儿,又动了真情,可以把你自己也不惜牺牲的真情。”
但显然,太史霸的专注,并未能换来孙雨弓对等的回报,或者说,对孙雨弓而言,他始终更象“哥哥”多一些。
“但这也难怪,毕竟她的父亲是孙无法,和这样光彩万丈的巨人相比,其它的人当然很难被视为‘男人’。”
无论怎样理智也好,任何强者的胸中,终归会燃烧有野心之火,而当这里面又掺入炽炽情火时,太史霸终于在冲动之下,作出抉择。
“你离开……希望再现云台山的奇迹。”
为了想要自己打下一方天地,为了平等的迎娶孙雨弓,太史霸自云台山上离开,浪游天下,尝试着自创事业。
“而也是到了那时,你才开始真正清楚的意识到,你和孙无法之间的差距,那无法追上的差距,那根本不可能缩小的差距……事到经过方知难,相信,现在,你该可以真正明白?”
脸色铁青,太史霸眼光闪烁不定,一时,重重吁出口气,道:“我明白,又如何?”
“明白,而后就是后悔。”
子贡认为,太史霸在投入锦帆贼时,绝对不会知道这力量和“孙家”有关,在他原来的计划,只不过是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篡夺掉组织的权力,将其变为自己的忠心私兵,等待未来的机会。
“可你却作不到。”
“我作得到!”
忽地嘶吼一声,眼中竟有杀意,又有恨怒之色流溢。
“但他太老,又太信任我……他,他真得待我有同儿女,不然的话,早在瓜都,我就会把握机会杀掉他,就会把锦帆贼完全接管……”
声音渐弱,吐露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令太史霸深感疲疲惫,却令子贡愈加精神抖擞。
“那一样,那仍然只说明你作不到……说明你没有器量也没有能力来把自己的构想付诸实践。”
“你的回答中,部分的是真实,你的确希望离开锦帆贼,因为你已知道自己的没能力将其掌握。”
不要说没法对黄麾绍下手,两人都很清楚,便能除掉他,锦帆盗也仍然只会是孙无违手心的棋子,其它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之掌握。
“所以你想离开……你的确是想离开。”
“离开,是为了回家,回到那个你从来不想离开的地方。”
“所谓希望孙无法的失败,所谓不在乎云台山的去向,那一切,都只是你的谎言,你日日挂在嘴上的谎言,当然,除你自己外,也没人会去相信。”
“而现在,你应该已经后悔了吧?你应该也意识到,你不可能创立出云台山那样的伟业,你不可能如孙无法一样孤身成为新的天极。”
“但你又没法决断。”
“梦想中的衣锦回乡,和出现在山门外的回头浪子,那个差距太大,大到让你会被情感左右,无视理智,不去作唯一正确的事情。”
“你因冲动而傲然离开,因虚荣而拒绝回头,拒绝作那些你自己明明知道正确的事情,但这样子拖下去……未来会是怎样,你难道不明白?”
“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那是为天资所限,没有办法,但你目光如炬,马力强健,却一样逡巡不去,又算什么,又为什么?”
“太史霸……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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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子贡而言,这样的话,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以精心设计的说话,精心安排的次序和精心控制着的语气,施加以最后和最精准的一击,令对方的心防崩溃,对子贡,这已成为了他凭本能都可以进行的熟练动作,但,今次,却出现了不对。
已颤抖着弯下腰,已出现了滴落的汗珠,可,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子贡还是觉得,似乎,有一些,和以往不一样的东西。
“很好的分析……”
终于开口,正是那种累极了的声音,很低,低的要用力才能听清。
“但,却解释不了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我会这样的反感天机紫薇?”
(什么?!)
从未见过有人在被击破心事后还会这样说话,而,在太史霸慢慢,但是坚定的挺直起腰的同时,子贡更作出判断,自己……错了!
(我,我竟然没有刺中他的弱点,我错了……但,为什么?!)
眼神凶狠的有如野兽,太史霸的额上布满汗迹,看上去很疲惫,却又透着兴奋。
“你的攻击很凶狠,但,可惜,你从起点处就错了……”
“我告诉你,我没有说谎,我的确是希望云台山的失败,我希望法帅的失败……我一直都在这样说,我没有说谎。”
笑得近乎狰狞,更有着掩之不住的亢奋,太史霸五指不住屈伸,喀喀有声,更有蓝光浮动指间,若隐若现。
“而现在,端木先生……你还有要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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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段木头样躺在雪地中,子贡的头上,身上,都疼痛不堪。
没有见血,因为太史霸仍有所控制,一拳又一拳,却没有运用任何力量,只以本身的体能,去将子贡痛殴。
“这就是子贡?”
“这就是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子贡?就是那个让天下所有大人物都芒刺在背却又不敢得罪的子贡?”
“这就是那个连天机也不敢正面对抗的子贡?”
“而现在……我就打你了,我就是在打你了,你又怎样?你又能怎样?!”
情绪近乎狂乱,说话同时,太史霸不能自制的唾沫飞溅,眼中放着可怕的光,拳拳到肉,将子贡打到飞起,打到飞出,打到再起不能。而在确认已不能再打下去之后,他似乎仍然无法餍足,一拳又一拳,打在旁边的假山石之后。
仍然没有聚起力量,一击下去,石头上不过留下浅浅的印记,拳头上却会皮开肉绽,太史霸却一直打下去,不发力,也不停手。
就这样打了不知几百记,打到双拳都是血红一片,打到连惨白色的指骨也隐约可见,太史霸方停下手,方,用着那种又疲惫,又亢奋,又似乎有着隐隐失望的眼神,看向子贡。
“而,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口气中饱含着讽刺,更不等子贡回答,便走向孙雨弓,将她拦腰抱起。
“小弓……放心吧,老乌鸦飞走了,现在,我送你回家。”
声音不响,很是温柔,但……当然,沉睡中的孙雨弓听不到这些话。
似乎已该是结束,但,在太史霸将要离去时,已完全陷入雪地的子贡,却慢慢的举起了右手。
“两个问题,最后两个问题。”
眼中闪过杀意,太史霸缓缓转身,道:“二十个也可以,但……”
“若问得不能让我满意,端木公,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若问得不能让我满意,太史将军,子贡本来就活不过今夜。”
可能是被打到太痛,子贡静静躺着,并不起身,只用很微弱的声音告诉太史霸说,子贡的可怕,全在“心力”,但心战之术,最是幻渺,早在多年以前,他便被再三警告,对没有把握的敌人,不可轻启战端,若一次失去掉“看透人心”的自信,便可能形成每况愈下的恶性循环。纵侥幸不成废人,也再没资格承载“子贡”或是“端木赐”之名。
“这样吗?那么……请便。”
将孙雨弓抱进屋里,太史霸回到子贡身前,深深呼吸几口,盘膝坐下。
听着太史霸坐下,子贡却没有发问,许久,才慢慢道:“不,两个不够,而且,时间也不够。”
“请给我多些时间,好么?”
默默点头,太史霸再无其它动作,如入定了一般。
如是……许久,许久。
天,变得更黑了,那却是长夜最后的反抗,之后,东方,乃至整个天空,会迅速被晨光淹没。
夜已央,子贡,就这样在雪中躺了一整夜。
“第一个问题。”
终于有了动静,子贡问太史霸,由小到大,他打的架多不多?
“很多。”
回答很简单,声音已变得谨慎,整夜的入定,显然也已令太史霸镇静下来。
“吵架,或者说对骂呢?”
“那是娘们的玩艺,不过……如果你说的是舌战,我倒也经常会玩。”
带一点微微的得意,太史霸告诉子贡,自己从小就喜欢琢磨一些“公论”,虽然,有人说他这是“钻牛角尖”。
“但,这样说又怎样?反正他们也说不赢我,我只当他们是在发泄。”
“哦,从小就没吃过亏吗?”
静了一会儿,子贡问太史霸,用拳头也好,用舌头也好,他教训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叫什么问题?”
想一会,太史霸最后作出总结。
“我,最喜欢欺负那些欺负人的的家伙。”
“打老实人罪过的,但打打老实人的家伙,就开心的很。”
“好,真是条好汉。自小里便有无敌之姿,很好,很好。”
简单发表感想,子贡咳嗽着,却忽地一转话题,道:“古来所谓名将,形容起来,不外乎无敌、不败,太史将军,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呢?”
“你真当我是教书先生了吗?!”
干笑几声,子贡道:“是,果然问得不妥,那,这样问好了,太史将军,若你将来统军百万,你愿意受用那个?”
“不败?还是无敌?”
“……我觉得都很俗气。”
说是这样说,太史霸还是作出选择,表示说自己可能会更喜欢“无敌”之名。
“别问我为什么,反正我觉得这个比不败好。”
“哦。”
不附加任何评论,子贡忽地又转了话题。
“刚才,我被打的很惨,从未有过之惨……当然,你也没有看错,既已失算,便当应报,我不会为此报复。”
“但,我还是想知道,除此以外,你打我,还有什么理由呢?”
“……”
张口结舌,到最后,太史霸还是归纳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打子贡。
“总之,我应该有一百个理由可以打你吧。”
“这样说吗?也可以啊。”
轻轻挥手,子贡道:“好,最后一个问题。”
“在你心里,对云台山的成败,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问题?!”
脸色不悦,太史霸道:“我答过很多次了吧?我之离开云台山,纯粹就是因为我想离开。我希望云台山的失败,我希望法帅的失败……我一直都在这样说,我没有说谎。”
“好,我问完了。”
咳嗽着,子贡支起身子,脸色很差。
“严格说起来,我一共只问了你三个问题。之前的,都是过渡。”
“我问你为什么打我,你说不清楚。”
“我问你喜欢不败还是无敌,你说你喜欢无敌。”
“我问你在不在乎云台山的成败,你说你不在乎。”
“三个答案中,两个你说了实话,一个你说了假话……问题是,那一个?”
眼中又出现那种毒蛇一样的光,令太史霸皱着眉头,微微侧了侧身。
“仍然在说我还想回到云台山吗?这就是你的努力?”
“如果没有其它新意的话,告辞了。”
已经起身,却被子贡冰冷的说话阻住。
“我没有说你想回到云台山……你说你希望云台山的失败,你说你希望孙无法的失败,你是诚实的,你没有说谎。”
“唔?!”
“说谎的,是第一个问题,你打我……并且完全明白你为什么而打我,只是你不能说。”
歪歪头,盯着子贡,太史霸突然露出了笑容。
“终于不再把我想象成离不开法帅的小孩子了吗?很好,请继续。”
“我承认,我的确犯了严重的错误。”
喃喃的,子贡表示说,从专业角度而言,太史霸已得到他的最高尊重。
“你是我所见过最优秀的辩士,最优秀的说谎者,你连天机紫薇也能骗过,连我……也在一段时间内被你骗倒。”
“你……你竟然已掌握了最高阶的技巧,你竟然……可以用‘实话’来说谎。”
“你说够了没有?”
被这样的“赞美”着,太史霸不显高兴,也没有动怒,只微微的表现出一些不耐烦。
“天要亮了。”
“对,天要亮了,而我,也终于明白了……”
“我曾以你为‘竹林’,我错了,但我也很接近了……你的确有竹林的气质,但骨子里,你走得比那更远。”
已站直,子贡身上,又出现了那种森然气势,冷冷的看着太史霸,他告诉说,对方在“为什么打人”的问题上,说了谎。
“你是一个骄傲的人,非常骄傲……你这种人,只会去主动打击在上位者,你不会打落水狗,失败者……那根本不在你的视线以内。”
“所以,你‘打我’这件事不对,很不对。”
没有继续向下分析,子贡转换话题,问太史霸,继续不败与无敌的分析?当今天下,谁堪无敌?谁是不败?
“我说了这两个词是一样的吧!”
出现暴躁的神情,但还是成功忍耐,太史霸说,那当然是沧月明,唯一的神域强者。
“不一样啊……”
“无敌是沧海之月,也唯有沧海之月,不败却有很多,比如……横江锦帆。”
显然把这当作讽刺,太史霸的脸色很难看,而在听到子贡的分析后,就……更加的难看十倍。
“无敌是无人敢战,没有敌人敢于站在他的面前,而不败……只要不去和强敌战斗,就很容易作到不败,比如你,太史将军,自统领锦帆贼以来,不也未尝一败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理会太史霸越来越强的怒气,子贡袖着手,冷冷看着他,神色之中,竟是,满满的,鄙夷,和不屑!
“所以你的确是诚实的,你的确是希望着云台山的失败,你的确是希望着孙无法的失败,你的高明之处,是在大声说出心里话的同时,却还能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说谎……这是最上段的言术,但,却改变不了你的本质。”
“你不是‘竹林’,你……只是‘曳尾’罢了。”
“太史霸啊,我,我终于完全看懂你了!”
冷漠,甚至是冷蔑的,子贡告诉太史霸,如果不能理解“曳尾”的含义,自己还可以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
“怯懦”
“南华的行径,在我们看来,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洁。”
“有惧庙堂,曳尾泥涂。那不是高洁,那……只说明了他的没有信心在庙堂上成功。”
“经略济事,首要乎实,所以夫子屡难而不易其道……所以夫子才能够成为百世素王,和他相比,在开战前就逃走的道者虽然飘逸,虽然不败,却注定是永远的一事无成。”
“你也一样。”
无情的分析当年的一切,子贡指出,太史霸的离山,绝非什么“壮志”,而是因为“害怕”。
“你害怕那真正的考验……你害怕,为孙雨弓选择丈夫的一天终将到来。”
“这也可以解释你为什么憎恨天机紫薇……你憎恨他,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公’,而是因为他的‘公平’,不是因为他对孙无法,对云台山有什么‘不忠’,而正是因为他的‘忠诚’。”
严格说来,云台山的权力结构很是脆弱:孙无法是绝对领袖,但膝下无子,也没有再娶的意思。当然孙无法现下春秋鼎盛,这都不是问题,但……任何真正了解孙无法的人都会知道,无论多久,他已不会再娶。
“所以,孙雨弓的丈夫,将是云台霸业的继承者。而这些,你当然早已经看清了。”
“这样的压力,让你受不了吧?”
“你的确已是很优秀了,我想,你应该对自己还是有着一定程度的自信的。”
子贡认为,太史霸会相信自己或能得到孙无法的认可,也会相信自己必能得到孙雨弓的欢心,但,他却知道自己必不可能通过天机的考验,必不可能被天机认可为云台山的继承者,因此,他才深恶天机。
“所以,我说你是不败,你自己也明白这里面的区别,所以,你会立刻选择自己的称号为‘无敌’……只有明白‘不败’这名号有多可笑的人,才不会犹豫。”
因为害怕自己不能够脱颖而出,而主动逃离,因为害怕不能赢得孙雨弓的心,而从她身边跑掉,这样的太史霸,更加需要保护自己,更加不能让别人看穿自己。而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便是“双重谎言”
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却透过种种微妙的手段,使人们认为他所说的是“谎话”。使每个熟悉他的人皆以为,太史霸之离去是为了他的“骄傲”。
“最大,也最成功的谎言,就是关于孙无法的吧?”
高声宣布说希望孙无法失败,所有人却都认为他必会忠诚于孙无法,便连天机紫薇,也这样深信。
“当然,你对那丫头的心意,是真的,那和她能不能继续继承云台山,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在太史霸的心中,他更相信,自己只有一种可能得到孙雨弓。
“那就是孙无法的失败,完全败下,丢掉一切,成为天下共逐的对象,那时候,我的确相信,你会不惜一切,去帮助,去拯救,和保护孙无法,和设法得到孙雨弓。但在那之前,你却只会旁观云台山的落败,甚至,还可能尽全力促进孙无法的失败。”
“因此,你实在是希望、期待着孙无法的失败……因此,你将孙无法骗过,你将天机紫薇骗过,你甚至将我也骗过……”
“你不是‘不想’去抢,而是‘不敢’去抢,而是知道自己‘不能’抢到,却骗自己,也骗每个人说你只是‘不屑’去抢,以此来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太史霸,你这懦夫……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你住口!”
双眼已作血红,太史霸不住颤抖,嘶声道:“……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忽地怪啸一声,道:“你知道,知道了又如何……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明白?!”
“我现在杀掉你,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看懂我!儒门便要报仇,也只会先对着法帅,对着孙家!那却正合我意!我正希望着法帅的失败!”
“子贡,你是第一个能理解我的人,我却不希望再有第二个,我告诉过你我是疯子,死在我手下……你该认命!”
一扬手,蓝光闪烁,冻气结为千百巨刀,破土而出,封杀掉一切去路,转眼已在子贡身上开了十数道口子。
但,这却没能令子贡倒下,以似乎不该有的速度和力量,他进退趋避,更在无路时强行击破刀气,虽半身血覆,却没一处致命。
“再告诉你两件事:第一,成为‘子贡’后的确不再被允许修炼任何武学,但在得此古名之前,我却已是儒门强者……”
“……第二,刚才的每一句问答,其实都渗有‘尔雅’之力,若心志坚定,不为外务所惑还好,像他这样心意溃散,又浮动狂乱,方寸已迷,又那里还撑持得住?!”
第二句话,并不是说给太史霸听,因为,他已倒下,昏迷不醒,而说话的,也不是子贡,是正从园外慢慢步入的谋士。
“大军师。”
缓缓转身,子贡微一拱手,天机紫薇却还以大礼,更恭声道:“谢端木公,代云台山明此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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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机紫薇的计算中,太史霸,始终被当作一员可以信任的重将,他始终相信,在最关键的时候,这个人一定会回到云台山,和孙无法并肩作战。
“或者说我也没错?如果云台山一败涂地,他的确是会回来的。”
苦笑着,天机紫薇用手中羽扇拍着头,道:“麻烦,真是麻烦啊。”
静静看着天机紫薇,子贡突然道:“不必自谦,你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不然的话……你也不会这样安排,让这个年轻人来对抗我。”
“还是说,你真得以为,他可以牵制住我?”
“不。”
摇着手,天机紫薇道:“不必‘牵制住’,也绝不能‘牵制住’,只要‘牵制’,就可以了。”
坦然相告自己的谋划,天机紫薇不希望云台山过早站上一线,这就是他的底线。
“因此,我希望不死者撑到让你动怒,让你全面发动对太平道的‘逼反之战’,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用最少的损失大举入关。”
“但我也绝不希望你失败,特别是在和不死者的正面对决中失败,那样的话……我没法想象不死者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哼了一声,子贡道:“我不可能失败。”
想一想,又道:“实不相瞒,我们并不乐见世家更迭,不管怎样的更迭,总要付出巨大代价。”
“但,若果和太平道的趁势兴起相比,却又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使我们明知太平道的起事有你们在暗中操纵,也是一样。”
长吁一声,天机紫薇心道:“终于等来这一句了。”
要知他不远万里前来,并非只是要暗护孙雨弓或是观察太史霸,归根结底,正是为了要和这儒家副帅见面,要听他把这句话说透。
却听子贡又道:“但是……”便不说下去。
胸中早有成算,一拱手,天机紫薇道:“端木公放心,至迟入秋,我方便会遣使拜会三王以及诸帝世家,求建家名。”
“世间已无云台山,有的,只会是与‘东江孙家’并立世家谱的‘云台孙家’罢了……”
半点笑意也无,子贡却轻轻欠身,道:“大圣神威,天机妙算,云台建名世家谱上,正是顺水行舟……子贡,先行恭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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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星斗满天。
万千繁星看似散乱,却实规矩,河汉横亘,勾一为心,分出南箕北斗,西星东宿,细细看来,廿八宿拱卫三垣,其势也森森,其态也恭恭,偶有流星一闪,旋就自己灭了,并不能将天界秩序动摇分毫。
这一切,在云冲波并不陌生。云东宪积年宿将,天文地理皆有所识,自幼已教他许多天相知识,后来萧闻霜更是非同小可,自张南巾手中亲传下《星图步天歌》,便放眼天下,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云冲波得她指点,这罗天星图早已熟知,只如今看来,却又别有一番风味。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接近的天空!
在云冲波,对星空最为接近的经历,就是在雪域之上。那里,也是整个大夏国土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可现在,那天空却比当时更加接近,森森星空,似乎触手可及,甚至,已似乎隐隐的形成了一种压力。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瞬经已明白自己的处境,对之已很是适应,云冲波放松下来,开始感受蹈海的心情,和设法多获取到一些信息。
(很漂亮的山海啊……是在青州吗?)
为何会离天空如此之近?部分的原因,许是因蹈海正浮身空中,脚下,千重大山翻滚,似乎正要一重重的卷向中原。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还是第一次,云冲波当然也看不出到底是那里,何况,蹈海的视线很快已又投向天空,看向那闪烁着的,似乎越来越近的群星。
(等等,不是我的感觉……是“真得”!真得是更近了,见鬼,他难道在向上飞吗?)
很短的时间中,眼中的星宿迅速变大,大到云冲波不能再怀疑自己的感觉,大到让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天空群星已经活了起来。
紫微、太微、天市,三垣中星光流动,似有无数属官吏员往来进退,或守坟、或卫离,或执伐、或耀钺,右辖、左辖,各塞其途,长沙、神宫,各有其用,周围大罗廿八宿更皆跃跃:东方苍龙七宿似乎起蛰未久,正徐展长躯,西方白虎七宿好象已有所图,在将四肢绷紧,南方朱雀七宿仿佛鼓翼扬首,对无边夜空发出苏醒的高唱,北方玄武七宿看似如巨山沉静不动,细察时却又依稀有所蚁动。似乎……“天”的敌人已经出现,令都天星官们都要开始抖擞精神,再披征袍。
(二十八宿,对应着御天神兵的星星,几千年来,一直和我们太平天兵纠缠不休的家伙……真奇怪,在最初的时候,这种纠缠,是怎样结下的啊?)
恍惚当中,云冲波觉得,天空的星星们的动作越来越明显,幅度越来越大,直到……
(他没有动,他一直是在原地停着的……那么说,是天空压下来了?!)
荒诞的结论,但,当天空如下坠一般压近时,当四方星斗正若骤雨般飞落下来时,却……又由不得人不信!
“来得好!”
大喝出声,透着止不住的亢奋,蹈海扬手出刀,一起手,便已是他为人所知的最强刀法,“断欲”!
“西方白虎金,罗天财宝盛……就来接我的‘散财’!”
最强刀招,十级力量,尽数向着天空击发,那无限深远,莫可侵犯的地方,那本该能拒绝掉一切挑战、侮突,更反掷回来的地方……对天出刀,那注定是没意义的一刀。
可,在蹈海出手同时,天空却也出现惊人的变化:以奎星为首,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同时自天空脱离,结连显形,成为巨大的白虎,怒目扬爪,咆哮扑下,却刚刚好被蹈海一刀阻住!
一刀奏功,却似乎只是将“天空”激怒:先是井、鬼、柳、星、张、翼、轸自天图上浮动出来,振翼长鸣,之后,如大海般的波动涌过天空,令南箕北斗一并脱离出来,各各向着蹈海的方向,微微倾斜。
那当中,倾出的……却是,漫天星光!
起初,是闪着如冰般刺骨的美丽蓝光,但很快,已拖出由暗红迅速变作赤红更最终成为炽白的长长尾巴,显示着那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和攻击力。
“便有弱水三千,吾也一瓢不取……能奈吾何!”
刀光舞动,是将“远色”、“养气”熔铸一体所生的变化,端得是守如连城,水泄不通。任万千流星疯狂轰击,任漫天雷火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但,只要流星来势稍有所滞,那一点刀光便会闪现出来,光亮如珠,证明着他的并未有失。
箕斗越倾越深,眼看已然过半,蹈海那一点刀光却更加明亮,全没有力竭的意思,至此,天界终于作出更多变化。
若大风经天,将九成以上星宿都吹得微微动摇,跟着,河汉上也泛起美丽的银雾,遮没东方的天宇。
薄雾后,暗流潜动!
角、亢、氐、房、心、尾、箕,各离其位,成为蟠身苍龙,潜于雷火当中,跟着只一展,早将天人之间的距离越过,盘到蹈海身上!
“没用!”
巨龙缠身,似能将一切东西绞碎,却偏偏奈何不了那只似米粒般的微弱光芒,而僵持一时之后,当蹈海吐气开声,将刀气向四面八方疯狂击射时,巨龙更被轰击到不能收紧身体,开始不住颤抖。
“戒酒!”
长笑声中,苍龙七宿被完全击散,四下迸飞,但,也就在此时,巨大的阴影,自天而下,将蹈海,以及他所能够看见和感知的一切,都吞没其中。
“北极四圣……终于来了啊。”
斗、牛、女、虚、危、室、壁,齐齐转动,成为龟蛇纠缠的“玄武”形状,而还不止如此,天蓬、天猷、翊圣,一并自天垣中飞旋而出,与玄武星列而四,转眼,已成为若昆仑般的庞然巨山,相较蹈海,何止亿兆倍数!
巨山当首飞坠的压迫力和冲击力,足以使人的任何感官都告麻痹,与之相比,任何“反抗”都谈不上,只能算是“努力”或者叫作“挣扎”。
轰然巨响,云冲波的眼前尽作黑暗,周身疼痛无以言表……他知道,这是由北极四圣合力形成的巨山已将蹈海压下。但同时,他却也感觉到,蹈海周身气机流走,显然,并未受到重创。
“可惜啊……”
长长吐气,随后,强大无焘的刀气,开始自蹈海的每一道经脉,每一处气穴中涌现,汹汹外涌,似乎,无穷无尽。
“……可惜!”
长啸声中,刀光冲天飞扬,巨山被剖至分崩离析不说,便连头顶的天空,也吃不住冲击,开始四分五裂,坠落下来。
(天裂了?!)
被吓了一跳,细看时,云冲波却发现,开裂的天空,依旧是繁星满天,区别只是,看上去,更远,和更加正常。
(是了,刚才的天空完全是假的……可是,这是什么法术?)
天空裂开并且坠下的同时,骨折血溅的声音,也在不住的响起,从四面八方传来,尽管刀气是向上击出,却似乎伤到了周围所有的方位。
“太乙混天阵……可惜,所用非人啊。”
“若果有十级术者主持,这阵法甚至可能和浑天对战,若果有复数的九级术者,这阵法也至少有望令我重伤,但……”
“……但,这一代的钦天监中,却只一人能够修得九级法力,虽合七十九人之力,铺陈出十一曜星二十八宿模样,也终究没法击倒小天国的战神,反将两代精锐,全数赔上。”
与蹈海对答的声音,来自东北方向:眯着眼,躬着身的老人,穿得是最简单的灰色道袍,已有多处破烂,全身上下唯一似乎还值点钱的东西,就是左手所扣的古朴铜镜,上面绿斑漫布,瞧起来很象是件古物。
“葛玄洪……果然是你,许逊坚呢?他在那里?”
“他不会来了,引君入陷已是强人所难,再逼他和我们联手杀你……未免欺人太甚。”
随着两人的对答,云冲波也已想起,蹈海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十日之前的一次约战:
身材高大的道者,只人单刀,闯入蹈海中军。自称许逊坚,固然这名字之前从来没人听过,但手持道门至宝八焚天刀,身怀普天下不出十人才有的十级力量,随便怎样的无名之士,也可以立刻名动天下。
与蹈海力拼七招,居然不分胜负,之后,两人约下时日,在这青州山海中一决胜负。
“能胜我,龙虎山就会在今次的战斗中置身事外。”
告诉蹈海,自己来自龙虎山,可以完全代表道门的态度。为此,蹈海答应下这令多数谋士都甚不放心的约定,按时进入山海,并依照对方的提示,寻找到这决战之地,却……只等来了唯有帝京钦天监中方有流传的“太乙混天阵”,等来了,当今天下道门之长,葛玄洪!
“我曾相信了他,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刀客,他用刀向我说话,说出了他的正直与原则……是我不懂刀?还是刀也可以说谎。”
“刀不说谎……但是,刀就是刀。”
眯着眼,似乎在笑,可眼角中放射出的光,却比针尖更利,葛玄洪一字字道:“刀,终究要为人所用,而人……说谎是人的天性。”
冷冷笑着,将丑刀收回腰间,蹈海十指屈伸,淡淡道:“其它朋友呢,何不一起现身?”
环顾四周,又道:“太乙混天阵,你们并没指望那个阵法可以杀我,其目的,只是要消耗我一些力量,和争取时间布下今天真正的杀阵……是什么?”
“你有幸。”
硬硬丢出三字,葛玄洪道:“若不是本座始终没法参透十级力量,若不是逊坚修武有成却不谙术法……我们根本也用不着让钦天监的那些家伙来争取时间,根本也用不着先用什么天阵消耗你的力量……”
“便让你见识一下,道门至高秘术,九宫八卦阵!”
五字吐出,脚下大地随之发生变化,八色光华自地面涌出,四下流溢,很快已将群山区隔,形成了别样的图画。
“太清!太极!太微!紫房!”
捏诀焚符,用歌唱般的声音叫出些古老又神秘的名词,每呼一名,便有一方山群轰然而动,出现些特殊的符号与形状。
“玄台!帝堂!天府!黄宫!”
细细看来,八方各有不同,围出中间一方天地,正是蹈海所在。
“玉京玄堂,九宫阵成!”
一提手中铜镜,反转半圈,见铜镜上白光流动,转眼已皎若一轮明月,将镜周所篆八字投向空中,皆大如斗。是为开、生、休、景、死、惊、杜、伤。
“八焚之后,八途也拿出来用了……这两样东西,不是龙虎山的禁器么?”
“伏魔卫道,责无旁贷!”
八字一现已灭,却似乎在空中留下无形绳索,牵动诸方阵势,跟着,葛玄洪立掌胸前,喃喃诵咒。
“吾为天神下坤宫,巡震兴雷离火红。禹步交乾登阳明,巽步下令召万神。坎乡掷雨荡妖凶,腾地倒天斩妖精……”
声音渐响,四面呼应,东、南、西、北,皆有人出现,立掌闭目,喃喃相和。
“天生风、地载山、雷出火、水成泽,天生风、地载山、雷出火、水成泽……”
越念越响,到最后,整个天地间似乎都回荡着这些咒语,声如滚雷,却,并未惊起下方的任何生命。
“……向艮宫,封鬼门,天昏地暗,日月不明,邪神鬼道,无路逃形,急急如律令!”
以高亢到尖锐刺耳的声音终结咒歌,八方山地皆受感激,巨大卦形浮现,连九宫,锁八卦,上结天罗,下扣地网,放眼看去,饶是四方茫茫,却都山穷水尽,竟,无半分去路!
“蹈海……龙虎精锐,皆在于此,便杀不了你,也困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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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曾听人说,龙虎山的规矩,动手之前,先骂人家是邪魔外道,之后便百无禁忌,打得过就单挑,打不过就群殴,插眼下毒抓人质,无所不为……唉唉,有个名门正派的外套罩着,还真是方便,慢着,好象不对?)
毕竟是少时听得的村老野谈,云冲波努力回忆,却也想不起说得到底是“龙虎山”、“龙虎门”还是“龙虎豹”或龙虎什么……总之,头上带着龙虎两个字是不会错的。
出现四方之人,衣衫与葛玄洪大异其趣,东首上人肥头油面,衣绸着缎,南首上人面绘五彩,身披兽皮,西首上人重盔厚甲,手里更执着一人多高的斩马刀,北首上人干瘪的如同一只猴子,手里拈得却居然是一串佛珠……若看他们模样,实在,很难让人相信都是道人。
可,看着他们,蹈海的神色却非常认真。
“你们,竟然都还活着……潜藏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太看得起自己了,小子。”
南首上人似乎火气最多,一开口就硬生生顶回来,道:“我们几个早已无心世事,隐身仙都,只求得注天箓,要不是尔等外道猖狂,谁理你们?!”
说着一翻掌,顿有雷声轰鸣,火光交错,跟着向前一推,半空里霹雳一声,见九道火龙自虚空凝出,张牙舞爪,分取蹈海,赫然正是当初董家于三宝一战中辛苦设下的“九龙神火阵”,但当初董家是以数百之众,辛苦数月,更加上天时地利相合,方能勉强而成,这衣着打扮一如蛮纳的老人,却只一翻掌,已然催动!
“‘九龙神火阵’再加上‘歘火威雷大霹雳’吗?一念而发,不愧是在桃都冯融谷修道四十年的老前辈……那么,你们呢,你们又有什么?”!
一刀出手,刚柔俱备,在将刚强刀气将火龙一一割灭的同时,也以若水柔劲将潜伏火龙当中的雷系究极法术‘歘火威雷’一一剔除,不令爆发,同时,蹈海更对另外三个方向的敌人发出挑衅。
“后辈小子,好大口气!”
怒喝一声,东首那胖子双手一拍,砰然有声,立见风起巽位,初似青萍之振,旋如九天降谴,更分作十方光色,分进合击。
“勾芒神临,乾巽相生,天吼八风阵,疾!”
和南首上一样,甫一出手,已是离都黑风峡中最强法术,必得勾芒神降之日方有机会学得的“天吼八风阵”,只听风中厉声如割,似有刀兵万千,只一发动,早将偌大片林子割作童山!
(他们,是龙虎山上一辈,不,是再上一辈的大人物啊!)
云冲波当然不会知道这四人是谁,蹈海却知道。他们竟是龙虎山再上一辈的老人,皆已享寿百年,彼此间修为、身份都大致相若,因求道心殷,故分投“玄都青河洞、幽都紫云峰、桃都冯融谷、离都黑风峡”这分据大夏国土东西南北的四大仙都,欲悟天道,他们身份极崇,于世事也看得极淡,若不是如今太平道得志,断不致再为冯妇。
(可是……都这样的身份来历了,为什么,还非要回来和我们纠缠……太平道,为什么会让这些人这么坚持啊?!)
越想越是迷惑,也越想越是难受:自入金州以来,无数阅历,使云冲波完全明白和相信着太平道在下层人民中的根基,那是深植心底的渴望,也是太平道百劫不灭的生命力所在,但……同时,他也清楚到感受到了上位阶层对太平道的敌意乃至憎恨,帝姓、世家、学门、教派……可以说,几乎所有有身份有历史有实力的组织,都视太平道为死敌,不肯两立。
(他们不是光为了我们太平道要打他们啊……比如儒门,比如龙虎山,他们……是真得不肯和我们两立的,是宁可自己先被灭掉,也不肯和我们一起成功啊。)
小天国起事以来,对佛道两门的态度一直相对低调,尤其是对龙虎一脉,在长庚的坚持下,大力交结,不求对方誓立盟好,只求不相阻隔,一段时间里,这确实收到效果,但随着小天国的渐渐强大,龙虎山的态度却也开始改变……直到,如今。
“因为大家共同相信的道祖,因为大家曾经的因缘,我们一直希望,能和龙虎山共存……却,还是走到现在,为什么?!”
面对东南两方的夹击,蹈海仍可自保,甚至还有余力向着葛玄洪从容发问……毕竟,虽然两方所用的都是究极法术,却到底吃亏在力量有差,便占尽先机也好,便以众击寡也好,便有能将蹈海力量压制动向掌握又能将所有术攻威力提升的九宫八卦阵也好,当蹈海出到他那强绝无敌的十级力量时,仍足以将一切攻击挡下,不受到致命伤害。甚至,在西首上来自玄都青河洞的巨汉,以“九曲长河阵”将自身强化后,持刀近战时,他仍然能够将局面控制。
(……可是,他还是受伤了。)
自家事自家知,云冲波很清楚,在表面上的从容后,有着怎样的艰苦。
(这个九宫八卦阵,真是太麻烦了……)
开战以来,葛玄洪孤身守住东北艮位,全不动作,只由四大道士出手,似乎很是清闲,但蹈海却明白,若无他从中主持,此刻的自己,至少已可斩杀对方一人!
(好可怕的阵法,我的所有动向都被掌握,事倍功半,对方属性不同的术攻却能被导引合流,威力倍增……而且,在这阵法压制之下,我每出一刀,所耗都较平日为倍……)
先前杀破太乙混天阵时的确威风,也的确未给周围潜伏的群道留下破绽,但为求速战速决,蹈海却未敢留力,尤其最后力接北极四圣一变,全力出手,一刀之耗,几抵平日十刀之力,算起来,混天阵竟将其力量消耗一成半以上,也算功有所成。
再战群道,蹈海身陷九宫八卦阵,先机尽失,虽方战不过二十余合,却已感疲劳,这真是向所未有之事:不死者中,除当年的西王孟津外,便以蹈海最为长力,尤其雪域炼刀之后,更是如此。他离开雪域后,天、东、北三王曾经相较,蹈海全力催发第十级力量,足可出到七十刀以上,浑天东山虽然一个力强,一个术巧,却也都奈不得他,那想现在数未及半,便已身疲?
(阵法变化无数,五道术法精熟,若果被耗到降关,九成九是败局,但……)
“知道”,却也“无奈”,对方的思路极其清楚,明知力量级数有差,更无半个贪功,只仗着阵势组合,将蹈海力量不住消耗,虽则无人能硬接蹈海一刀……但,当那一刀根本没机会砍中对手时,这种优势却又有什么意义了?
连出“孤帆”、“回首”之刀,威力虽然稍弱,却胜在变化精奇,争奈对方北首老人却也旋即发动“幽都紫云峰”密术,请动北海之神“元冥”,虚空绘出“五岳真形图”,移山换岳,颠乾倒坤,繁复奇妙之处,又远胜蹈海刀法无数,轻轻化解。
(糟糕啊,这样耗下去,会越来越麻烦……咦?)
正为蹈海担忧,云冲波却忽地灵机一动……眼前这一切,可不正是自己寻找了许久的一个答案?
(对啦,闻霜一直想要的,闻霜一直担心的……可不就是这个吗?)
自张南巾身故之后,对萧闻霜而言,最大的担忧,就是有当朝一日太平道再度成为锋刃所向时,该如何自保。尽管太平道强人无数,但若来者是敖复奇丘阳明那级数的时候,却始终是无人可以放对。
曾提议过“咱们一齐上好了”,却被萧闻霜立刻否决,更再三强调着告诉云冲波,如果有一天真在万军阵前对上九级强者,绝对不能幻想可以恃多求胜。
面对上位强者,最大的差距,就是那种绝对的力量之差,当对方拥有着“一击杀一人”那种优势时,再强的包围,也会迅速变作没有意义,至于天机紫薇们曾经在瓜都作到过的事情,第一萧闻霜当时并未听说,第二……便知道了过程,她也不会幻想自己能够如鬼谷弟子那样的观察和掌握战场。而云冲波,就更加不会对自己有那种指望。
(可是,现在这样……说起来,应该正是我们太平道最拿手的方式啊!)
太平道中,最不缺的就是强力道士,管什么样复杂阵法,也不怕配不齐人,固然,当今精英道众也只是七八级力量,可话说回来,帝京军中,却也没有蹈海这样的十级强者不是?
心意转,眼光立转,全神贯注,云冲波开始研究对方到底是如何透过些精巧的搭配,将上位力量牵制甚至是压制,又如何是透过持续不断的细微攻击,来将强出一个级数的敌人不住削弱。
(嗯,一是把攻势相衔,令对方不能回气,一是把守势相通,确保对方一击打不死人……话说,就这两条,可也不容易啊。)
如果是天机、仲达等人,自然是通过对战场信息巨细无遗的掌握和对手中力量准确及时的调控,来确保这两条原则的实现,但在这些术者手中,却别有办法。
(这些法术,都是被精心编排过的啊,彼此间衔接的真好……嗯,力量这样子的流动,完全是自然的,他们只是顺势推动……话说,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九宫八卦阵吧?)
以云冲波而言,对术法的认识有等于无,但寄身蹈海,他却可以瞬间了解到蹈海所掌握的信息,因此上,短短一时,他已很快看清这阵法的运作原理,看清了四大道士是如何依托于九宫八卦阵,进退趋避,奇取正守,将蹈海牢牢钳制,并不断削弱。
在他们,这一切的效果并非刻意取得,他们每个人,不过是依乎自己的状况作出第一反应,但似可包容万物的阵法,却能将他们各各的贡献迅速吸纳,汇川成海,更导向最有效率的地方,对蹈海施以攻击。
(道法自然……闻霜说过的,难道就是这个意思?)
仓卒间并不能读懂这道门最复杂的大阵,更无法理解“道、一、天地”这些深邃至莫可测知的道理,云冲波能作的,只是努力记忆,尽可能多掌握一些细节,而同时,他也察觉到,具有威胁的,不仅是这些敌人,也不仅是这个阵法。
(更重要的,是那面八途天镜……那才是真正令这阵法运转如意,能够将十级强者也都限制的东西……是了,那东西,不本来就是“众神”协力的产物么?)
一时间,倒搞不清这是“自己”想明白了,还是在“接受”蹈海的想法,虽然蹈海的确忽地改变战法,着着争先,径取葛玄洪,但云冲波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也已独立的想通了这一点。
觉得这似乎很重要,却又想不出重要在什么地方,云冲波一时有些恍惚,却突然回过神来,惊觉到……蹈海的危机!
(他,他的力量已快耗尽了,再这样下去,五刀之内,便可能降关,那……怎么办?)
说来奇怪,虽然早就落在下风,云冲波却始终不太担心蹈海,因为,他从刚才就一直隐隐觉得,蹈海,似乎还藏着什么杀手锏,却又犹犹豫豫,不肯用出。
(关键,还在那面镜子……如果是我,会怎么作?)
估量两边的差异,云冲波认为,唯有破去天镜,才有机会破去对方的联动,而只要破坏掉彼此的联动,以蹈海武艺之精湛,就算降关,也大有机会将分距四方的道者一一斩杀。
(那么,就很简单了,集中所有力量,发最强的一刀,就算被其它人趁机围攻,也要破坏掉阵眼所在!)
与云冲波的想法一样,蹈海连续以巧劲发刀,将诸道暂时逼退,之后,缓缓呼吸,将残余的力量运往刀上。
(这个力度……无论这一刀是否失手,他一定会降关,麻烦啊。)
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却被消耗如此,如果降关九级,蹈海将更加难觅胜机,这一点,战斗的双方,都同样清楚。在蹈海蓄力时,龙虎群道也开始组出防御法术,显然,是认同了蹈海的想法,要在下一击上决出胜负。
之后,如星火般,蹈海,骤然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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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已发。
胜负已分。
但……云冲波却不明白,胜负,到底是如何分出?
从形式上看来,得着胜利的当然是蹈海,绝命一击收到效果,令葛玄洪重伤,也令九宫八卦阵形开始动摇,更令四大道士不得不放弃自己方位,向中间围来,但……偏偏,云冲波却不明白,蹈海,到底是如何得胜?!
显然有为这拼命一刀作出准备,蹈海这一刀之强、之巧、之精准狠,皆在刚才战斗中任何一刀之上,气势更是一往无前,巧妙捕捉住阵法所显示中的破绽,自葛玄洪最难以防御的角度发起攻击,也的确将葛玄洪斩到起身不能……可,云冲波就是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因为,显然一直都有防备,在蹈海出手时,九宫八卦阵也赫然作出之前不曾出现的变化:八门开合,阵形旋动,甚至连空间也被带着作出扭曲……在云冲波的估计中,这应该足以干扰掉蹈海的拼命一击,使他的一刀没法收到效果。
(刚才,明明是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突然干扰了一下阵法才对……)
感觉上,并非蹈海那一刀强大,和准确到了能够突破阵法限制,将葛玄洪斩杀,而是,在发刀的一瞬间,葛玄洪似乎受到意外干扰,阵法效用瞬间消失,使诸道之力没法联动,使蹈海那近乎拼命的一刀竭能全功……似乎,是有极为强大的外力突然介入,在那一瞬,将整个九宫八卦阵的力量尽数抵消,虽然也只是极短的一刹那,可,就是这一刹那,却已令蹈海可以将作为阵眼的葛玄洪拦腰砍断,令九宫八卦阵在短暂重组后,就再度崩坏,完全的……崩坏!
(那种感觉,似乎有一点点熟悉,是什么?)
说来荒唐,作为当事人的蹈海自身,却似乎对这全无感觉,甚至,就连被砍作两段的葛玄洪,眼中也只有“技不如人”的觉悟,而云冲波之所以能够感到不对,也不是因为他有旁观者清的条件,而是……那一发即没的力量,令云冲波感到非常的熟悉,甚至是亲切。
(好象就在不久前才接触过一样……奇怪,那会是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但这反正,云冲波当前最关心的事情也不是这个……“那四个道士,还有什么办法吗?”
葛玄洪重伤,九宫八卦阵已破,但这全力一刀之后,蹈海也再没法维持自己在十级力量上,首先就是再没法踏空履虚,急速向下坠去。
但这却并不要紧,以蹈海仍堪堪维持在九级上段左右的力量,很容易已控制住身形,利用纵横来去的山风,使自己下落的速度迅速减慢,稳稳落地。
只手按刀,环顾四周,四大道士已围近过来,各各有着极精深的术法修为,他们均是浮身半空,就视角效果而言,蹈海似乎完全落在下风。
但,云冲波却能感到,在蹈海心中,已完全无视他们,冷冷的目光逐一搜索,并不作半点停留。
(哦,也对,这些人法力的确强,却缺乏实战经验,没有那个姓葛的居中调度,的确很容易各个击破……)
虚虚拟想,云冲波觉得,就算是自己现下和蹈海异地而处,或者也有信心一战,至少,他现在已经看到了若干个跑路的办法。
(跑掉不为输,至少已经砍掉一个了不是吗……)
突地一惊,云冲波蓦地感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缺乏历练!
(他,他从刚才起,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一直没有放松,他环视四人,不是在轻视,而是在搜索四周……他在找什么?!)
很快,答案已慢慢浮现,似乎找到了目标,蹈海慢慢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那里已被浓密云层遮没。
“的确,我来错了……”
声音低沉,中间似有着无尽惋惜愤怒,同时,云层翻滚,似乎永无止境的压力开始不住涌现,一层层的向下方缓缓堆积。
“你本来就不该来。”
同样低沉的声音,中间有着遗憾,似乎,还有着隐隐愧意,但最明显的特征,却是坚决,如寒冬,如锋刃一样的坚决!
“留下一个承诺……可以吗?”
“要留……”
如有鲲鹏振翼,十万云海无风自动,鼓荡、翻卷,最终化作巨大天刀形状,后方,则是微小似不可见,却又显然主宰一切的黑影。
“……蹈海,就留下你的命!”
巨刀劈落,带动狂风天降,似乎,连虚空也已在这一刀的后方裂开,似乎,跟随这一刀而落的,根本就是整个天空!
而,这一刀,也终于令云冲波明白过来,明白到了,自己的熟悉感觉,到底,何由,何在!
(这,这里……是桃花源!)
思路一清,再向四周看去,一山一水,无不认识,甚至,连那片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桃花林,也可以依稀见到。
(对了,那种感觉,我知道,是那些……那些人变……变样子的时候……那末说,刚才干扰八卦阵的,是孟先生?!)
突然觉得好不荒诞,又觉得葛玄洪实在很冤,眼前这一切,难道,只是一个巧合之下的大笑话?
(就是说,在他们对打的时候,桃花源中刚好发生了变故,所以,干扰到了这个阵法的运行……可是,太巧了吧?天下这么大,他们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打?!)
(不过,这个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刀……怎么接?!)
离开桃花源时,曾在无意中与手持八焚天刀的盗王硬拼一记,那一瞬,云冲波曾感到莫名的震撼与熟悉,感觉到了在自己的记忆中,这一刀是何等深刻……但,他却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接下这一刀的呢?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没有接下!
锋刃未交,刀气已在蹈海身上割出长大伤口,而这,还是在蹈海主动退却,全力走避的情况下,若果当真硬接,云冲波觉得,蹈海甚至有可能已败亡当场!
(这家伙……他也有十级力量啊!)
或者真是“天道好还”,刚刚还凭籍力量层面的绝对优势而强欺诸敌,一转眼,只得九级力量的蹈海,却被另一名十级强者追打到十分狼狈,三五招间,数履生死,若非他本身在完全境界上的修为并不逊于对方,怕早死了几回。
(不,就算这样,他也撑太久了……这个姓许的,在斗志上,还是有问题?)
虽不知就里,却也能够摹想一二,身为与蹈海同级的强者,许逊坚若一开始就投入战斗,蹈海甚至可能连太乙混天阵都撑不过,之所以拖到现在,想来,不会是为了喜欢看着钦天监或龙虎诸道战死。
“有胆子把我骗来此地,却没胆子和他们联手把我围杀,非要到了阵破人死,才有决心投身下来……既横竖都要杀我在这里,单打独斗还是与人联手,又有什么区别了?!”
衣破、发披,半身血浴,此刻蹈海之狼狈,已是多年不见,只一双眼睛,依旧亮得如同天北帝星。
“还是说,这样子作些虚伪的勾当,可以让你自己好受一些,可以让你的道心得到安宁了?!”
紧闭着嘴,许逊坚并不作答,手上的八焚天刀动作虽不见快,却是坚忍如山,不可动摇。
(喔,以慢制快,这也是一种好思路啊!)
修为离神域强者的确还天差地远,但若就眼界见识方面,云冲波却已“很强”……甚至,也许可以说是“天下最强”,毕竟,当今天下,真正亲身感受过十级力量交战的,也只他一人而已。一如此刻,许逊坚不过出手两三刀,云冲波已立刻看清楚他的战法。
(凝力不散,每出一刀,都是将战场削去一块,这样子下去,战事进展虽然缓慢,对手却无从逆转……)
一刀刀出手,皆在蹈海身侧掠过,似乎无功,却伏下凶险后着:以许逊坚精纯绵长的道门功法,竟能作到令每一刀之力都凝而不散,在空中划下无形疆界,令蹈海无法轻越。
(可是,这样子让自己的力量保持不散,难道不是会消耗很大吗?与其这样子,不如全力挥刀,增强每一击的威力,不是效率更高吗?)
可以理解这是对方的稳妥着法,为了确保不让蹈海有机会逃脱,但周边另有四大道士在,云冲波并不觉得蹈海可以很轻松的突破他们,更何况,夜长梦多,尽快斩下蹈海,不才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云冲波突然觉得自己的立场有点奇怪:怎么说也好,自己现在,难道不应该首先思路放在找寻蹈海脱困的办法上吗?
(呃,不过也没所谓啊,反正,我想什么,对他都是没用的。)
虽如此,当视角转换,思路的方向也便不同,将自己置于蹈海的立场,云冲波也很快有所发现。
(那些刀气的力量,的确很强,强到可以压制住现在只得九级的蹈海……但,一刀总归只是一刀,再而衰,三而竭的话,还困得住人吗?)
几乎在云冲波“想到”的同时,蹈海已在“实行”这个方案,谁想却踢到铁板:当蹈海以巧力引发两道刀劲互撞,并想借机从产生的空间突破时,却被更强、更凶、更狠的两道力量左右夹击,饶是他抽身的快,也被斩去大片皮肉,鲜血淋漓,更因为不得已的一记硬拼,而被震到半身发麻。
(这个力量……不可能,如果他有能力在每一刀中埋下那么多重的伏劲,那他直接一刀都可以把蹈海砍成两段,这是怎么搞的?)
云冲波还在迷惑,蹈海却已找到答案,奋力斩出反手刀击退许逊坚追击的同时,他也喊破对方的技法。
“这不是道法……这是儒术,‘生生之谓易,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这是易法‘生生不息’?!”
“易是儒经,亦为道法,三教同源,殊途同归。”
声音沉稳,刀法缜密,许逊坚似乎已是一切尽在掌握,全没有要立取赫赫之功的意思,一边消耗着对方的力量,一边告知对方,自当年“五路合击”之役全败,文武双王联手也仍不敌浑天宝鉴之后,儒门内部便已有所争论,尤其是在小天国摆脱掉袁当的羁摩之后,儒道两家更展开前所未有之合作,不惜将各自最高段的武学道法拿出来交流,以求再上层楼,许逊坚此刻所用的武技,便是这一合作的成果。
甚至,文武两家内部也曾有所提案,想把龙拳与十三经揉合一体,创制出更为上段的绝学,但却被极重门户的敖家拒绝,他们所选择的,是用更加严苛的办法锻炼自身,力求尽快练成自第一战国后便再无人能够领悟的龙拳第九式“红色恐怖,龙极灭世”。
“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用不着了。”
似乎真把蹈海当作必死,许逊坚竟把这些密辛也都坦然相告,不过,这倒不是云冲波此刻关心的重点。
(啊,原来是这样!)
蹈海叫破对方武技奥秘所在,云冲波同时也有所领悟,用另种眼光来看,他终于发现,整个战场已成为以许逊坚为中心的巨大云涡,千百刀劲纵横来去,似直还屈,在延伸到一定地步后,皆会划出奇妙的弧度,相互交织,融会贯通。
(这些刀劲,其实更多的只是感应作用,里面并没有贯注力量,每当敌人触发时,他才从中心催运力量,加以打击,所以,无论怎么引发,也不可能消耗光里面的伏力,因为根本就是在不断补充着的……喔,还不止这样?)
发现到自己思维的不足之处:两人交手至今,战场已扩大至以“十里”计的范围,就算两人都已晋至意动劲发的境界,这也未免要求太高,所以,更合理也更自然的办法是……
(放舟怒江!)
脑中忽地蹦出这样一个词来,同时也终于看清了许逊坚这“生生不息”的奥妙所在:那并非“意至劲发”,而是“劲在意先”。
(力量本身的流动,已达成一种平衡,任何外来的刺激,都会立刻引发反击,然后,许逊坚才会察觉,才会及时的补注力量……这和刚才那些人运行九宫卦阵合力聚力的思路有所相近,但又更加的简洁高效……真是太高明了!)
心下狂喜,为着这凭自我之力的领悟,但兴奋当中,云冲波亦明白,自己能够这样快的得到理解,倒不是资质比前世强出多少,而是得益于颜回的帮助。
(弟子规所发挥的力量,不就是这样么……只要把那个和刀法结合起来,嗯,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怔怔出神,一时间不再关注战场,云冲波全神贯注思考着,试图在自己现有在武学与这种战斗方法中找到一个结合点。
(这样的话,对,可以了……要作到他这样大规模又这么快还不行,不过,横竖我也遇不到那种对手啊?)
一时间,云冲波很想拍拍自己的脑袋,现在回想起当初草原之上的浴血苦战,真得已好象小孩子的把戏。
(如果那时我能懂这种技巧……几刀就可以把他砍掉,那要狼狈成那样啊!)
兴奋之情稍稍减退,云冲波方回想起当下的“大事”,蹈海、许逊坚双雄争斗,结果如何?
“戒酒、散财!”
依旧是断欲之刀,两招并发,却只如日没前的挣扎,许逊坚只是简单的一个立刀,甚至没有迫动刀身上的八颗篆字,已将刀气击灭。
“蹈海……你今天,真得不该来的。”
声音中似有着无限惋惜,许逊坚步步逼近,此时,重重刀云已收紧成为方圆百步的小小战场,封断掉一切去路。两人按刀相对,一时无言,眼见的,已该是发出生死一刀的时候。
长长吐气,神色竟是说不出的平静,蹈海缓缓提刀,平置胸前。
“苟利太平,生死以之,安危祸福,岂趋避之,更何况……”
注视许逊坚,蹈海的眼中,竟有一丝讽刺。
“……若你我异地而处,若你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龙虎山,让整个天下道门抽身事外的机会,你又会否放弃了?”
“我,我也会来。”
如叹息般的沉重语声,似低闷的雷轰,在刀云间折射、回荡,更变形生发出种怪异难言的声音,到后来,这更似乎连把刀云也都震动起来,使周围变得模糊和显混乱。
(这,这不是他说话震动的,是强招,强招的前兆,他要出手了!)
与云冲波的判断同时,许逊坚开始向前踏出,不快,但很坚实,同时,云冲波更感受到,周围的刀云迅速分解、消亡,化于无形。
(他把所有的力量都抽注回来了……这一刀,会很强!)
面对强绝对手的强绝一击,蹈海……似乎经已放弃。
木然的站住,甚么反应也都没有,不抢攻以打破对手的节奏,也不试图利用刀云破灭的机会逃走,他只是木然等待,甚至连目光,都只是投向脚下的土地。
直到许逊坚已走到三分之一距离时,他方低声道:“许兄,这样杀掉我,你的刀法,将永远不会再有进步。”
因这说话而一震,许逊坚的速度却没有放慢,气势也绝无半点减弱。
“对……但那是值得的代价!”
依旧没有抬起眼睛,任许逊坚不断迫近,蹈海只是低声的说着话。
“那日你我一战,‘断欲四刀’与你的‘求道三问’拼作两分,纯以刀法而论,不分胜败,所以,我们才有今日之约,因为,你我都想知道,在刀道之上,我们,是否,还能,攀上,更高的天空?”
“不能了……我们,都没有机会了。”
每一步的幅长完全一致,每个脚印的深浅都一模一样,前进的速度亦没有任何变化,但,当许逊坚这样说着的时候,云冲波却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感受到对方胸中的矛盾,或者说痛楚。
“好。”
简单作结,蹈海淡淡道:“许兄,这样杀掉我,也阻止不了小天国。”
“天王始终是最强者,强到我无法望其项背,而在我身后,翼王、英王、忠王……他们都有取代我的潜力,杀掉我一个,还有后来人。”
“杀得一个是杀一个。”
简单干脆的回答,却只换来蹈海的讪笑。
“很好的气魄,嘿,我似乎还听出了你的壮志,以‘斩杀北王’之名,想直接赴阵前挑战天王?……你这算是故意赴死吗?”
尽管对面的压力越来越大,蹈海全身的肌肉却都奇迹的完全松驰,连握刀的手,也只是虚应故事。
“我可以告诉,十级力量,那不足以挑战天王,远远不足……你甚至没资格逼他出十级力量战你,就象,我至今都不能迫他用到十级力量一样。”
“你说,浑天他……以九级力量,便可战平神域中人?!”
声音中透出明显的惊讶,这同时也令云冲波目瞠口呆,直到听见蹈海淡淡的道:“我没这么说”时,才放松一点,却,又立刻被下一句话彻底震住。
“……我是说,天王他,以九级力量,便可败下神域中人。”
“那么,今天我更要杀你!”
当今小天国三大十级强者当中,浑天为首,东山主教,蹈海虽为军中第一人,可纯以位份而言,并不高过统领纪律部门的无言,还在总理政事的长庚之下,但近年来他名声日振,普天之下皆知蹈海为太平军第一战神,浑天虽早年独战文武双王时名震天下,但后来被袁当一战重伤,便再罕有亲历矢石,甚至连今次起兵,也是由东山率先发动,是以帝军一方评估起来,多有人将他看低一线,那想到,他隐忍数年,修为竟已精深若此?!
将对手的战意完全燃起,蹈海终于抬起头,看向许逊坚,却不能持久,面对许逊坚带动的狂风,蹈海只退得半步,便被追上,卷动。
可,在风中,他却仍然在笑,残忍的笑。
“许兄啊许兄,今天,我蹈海就要试一试,能否作到袁当和天王都曾作到的事情……能否,以这已被打到降关,只能驾驭九级力量的身体,败下十级强者?”
“嘿,你凭什么?!”
“凭什么?当然是凭一个错误……许兄,你刚才说我们的刀法都没法再取得突破的错误……”
说话间,许逊坚已迫至身前,八焚挥动,似可斩破世上一切实物,但,只是轻轻平平的一记推刀,蹈海却能自对方刀招中最薄弱的地方切入,使其威力未及蓄满已提前爆发。跟着快速连刺,竟令许逊坚不得不回刀自守
“酒不醉人人自醉,君子爱财守其道……这两招,比之戒酒散财,又如何了?”
“你?!”
~~~~~~~~~~~~~~~~~~~~~~~~~~~~~~
一下抬起头,云冲波不用摸,也知道自己满头都是汗,更知道不仅是头上……事实上,他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浸透。
(我,我在那里?)
在梦境中受到的冲击太大,直到不自觉的从旁边接过热毛巾擦掉头上汗水,又接过一杯热茶直灌下去,云冲波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这儿是和那老乌鸦约的地方,他给我一天时间,我答应给他答案,然后……)
然后,是云冲波去找太史霸帮忙,虽然觉得他只是让自己思绪更加混乱,虽然并没有整理出什么简洁有力的说辞,云冲波还是来到这里。
(答应来,我就要来,越逃只会越糟……)
意料之外,云冲波来到之后,却被告知子贡外出,留下等待,并一直等到后半夜,云冲波终于撑持不住,沉沉入梦。
(话说,这一次的梦,还真是劲爆,几次都害我以为真要死在梦里面了……)
打到出火的战斗,令云冲波大蒙其益,所见、所闻,都是远远超出当今世上情报范围的珍贵资料,日后更发挥出云冲波此刻根本无从想象的重要作用……但现在,他所想到的,和他所最重视的,却只有一句话。
(好吧,那句话的确不是我说的……但,我也很同意啊……总之,就是它了!)
心意一定,云冲波甩甩头,揉揉眼,却才发现,自己对面,那空了大半夜的椅子,不知何时,已坐上了人。
“身在敌营也可以坦然入睡、坦受食水,不死者,您是对人心太有信心?抑或,只是简单的粗率?”
“呃?”
很想说“我只是困了”,却没有出口,整整衣服,云冲波认真的坐好,虽然他一向并不是多么重视衣冠的人,但此刻,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希望能够与这个人平等相对。
“很好,看来真是胸有成竹,一天时间,不死者就可以把自己的思路理到这么清楚么?”
不用多聪明也能听出这说话里有多少讽刺的味道在,但云冲波板着脸,不去理会,只道:“你昨天说的那些,我想了……”却见子贡一挥手,不以为意的道:“那些当然都是诡辩之术,不死者你您既然这样前来,当然也已看破这些诡辩之术……所以,我们不必再作废话,您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您心目中的‘太平’,到底是什么?!”
虽然已有准备,但,在答案出口之前,云冲波还是犹豫一下,自己又默默重诵一遍。
“我想要的‘太平’,是各得其所的世界,是……强者要多作努力,而弱者也能分享的世界。”
这确乎是云冲波一直以来的想法,却也是始终没有梳理清楚的想法,直到今次入梦,方才有所启发,终于归纳成句,在他自己,是早有准备,要等着子贡怎样用一连串冷笑和反问来把这想法批成体无完肤,也准备好了要不管子贡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坚持守住自己的阵地……但,在他所有的准备中,却都没有想到,子贡,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就是您的想法?”
在云冲波点头之后,子贡默不作声,上下打量着他--直到云冲波已开始心里发毛,他才缓缓起身,道:“夜很深了,不死者,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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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子贡那里出来,云冲波发现,天边已有微微的曙光了。
(这个……他这算是什么意思?)
心下忐忑,云冲波此刻倒比前来这里时更加紧张,难道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完了?
(可是,他也明明请我走了,也没说要再来见我……嗯,我当然是不会再来找他了,只要大家老死不见面,不就完了么?)
虽觉自己这想法至少有七八成是“一厢情愿”,但不管怎样,子贡危机至少是暂时缓解了,这当然不能不使云冲波稍稍愉快一些,甚至使他几乎想要吹起口哨来。
(现在呢,最重要的是要赶快把最后那套刀法回忆起来!)
一想到这,云冲波就会被忍不住的兴奋所控制,甚至会轻微的颤抖,毕竟,梦中,只得九级力量在身的蹈海,就是凭籍这路刀法,生生败下十级强者!
但,说来很晦气,不知是因为那刀法超出了云冲波理解范围,还是因为他坐着睡的很不舒服,总之,后半程的梦境支离破碎,饶是云冲波绞尽脑汁,也只能回忆起若干个互不相连的片断。
(但是,那肯定不是断欲刀法了……他叫那什么,“纵欲之刀”吗?)
依稀觉得,那似乎与和断戒僧宝胜的战斗有关,尽管力量和经验上都占有优势,却在一段时间内被对手那种赤裸裸的欲望之力而压制,由之,蹈海将自己的断欲之刀再向上提升,晋至“纵欲”的境界。
(但那算什么?要说纵欲,他一开始不就很纵了吗?)
不会对任何人承认,但的确,在前世蹈海的众多回忆中,那段“荒唐无耻”的生活,绝对是云冲波印象最深的几段之一,每每夜之后入梦之后,还会满面通红的在回忆中醒来。
的确经已走南闯北,但,就某些方面来说,云冲波仍然还懂得很少,没法真正理解蹈海的刀意,他所能作的,只是仅仅能够回忆起蹈海的刀招名称。
(酒不醉人人自醉,君子爱财守其道……这个意思,又似乎是节欲?不,还是更象在给纵欲找理由……)
到最后,云冲波只能苦恼的拍拍头,安慰自己说,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自己能够依稀记住一些出刀手法就很好了,何况,到目前来说,自己就连断欲四刀也还未能完全掌握,太贪心,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学会了又能怎样?还不至于到要我一个人去单挑什么三王二圣的地步吧?)
在刀法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也让云冲波仍为在意,刚才,面对子贡,他给出简单的答案,但实在,那却并非他自己的总结。
(这句话,应该是我刚才在梦里听到的……可是,到底是谁说的?)
觉得只会是蹈海说的才对,但回忆起来,却又觉得,那似乎并非蹈海说出,可问题是,如果不是蹈海,那……又还能是谁?
(唉,真头痛,今天晚上早点睡吧,看能不能把这段梦再温习一遍……)
这样想的时候,云冲波更开始觉得自己的头痛起来,用力压着太阳穴,他觉得又困又乏。
(呼,我要先睡一会,我一定要先睡一会……)
近一段时间一直寄居草芦,不过,既然子贡的问题似乎暂时已经解决,云冲波觉得,回到啸花轩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到那儿也躲不过那只老乌鸦的……)
“喂,有早饭没有啊……嗯?!”
打着呵欠,云冲波推开门,却悚然一惊,只觉劲风扑面,见黑乎乎两只东西扑面飞来!
(有敌人,什么来头?!)
虽然困极,但面对卒然之变,云冲波反应仍是极快,尚知顾虑暗器中不知有无毒物火药,猛吸一口气,身子平平拔起,双足连踢,避过一边,更顺势将门板踢碎,让那两件暗器飞出门外。
(果然有毒,不过好奇怪……)
暗器自身边飞过时,嗅到一种淡淡的酸臭味,却与云冲波所知道的任何迷药毒物都颇有不同,但此刻也不是分心考虑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敌人的来头。
(暗器是从里屋飞出来的,隔门打人,算得很准了,不知道大叔和万老板怎么样了……不会已经被拿下了吧?)
正担心时,却忽听里面一声怒喝,却不正是花胜荣的声音?
“砸我?用鞋子砸人就了不起么?!”
(鞋子?)
回头看去,见躺在外面雪地上的果是一双棉靴,云冲波心下不觉愕然,实在想不出这算怎么一回事。
(他……他在和万老板说话吗?)
“嘿,就是有这么一群奇怪的人,本身是看书的阶层,所有作者都是他们的仆人,兴趣每天都在被满足,却偏偏具有仆人级别的意识,竟然选择了卖书,而且还是穿越过来卖书……在动物世界里找这么弱智的东西都几乎不可能。”
“混蛋,你给我闭嘴!”
(这是谁啊?)
前面那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的声音属于花胜荣,后面一个声音却年轻的多,绝对不是万色空的声音。
“嘿,闭嘴,我闭嘴又有什么用?这书店已经是个烂摊子了,你骂我有什么用?”
“那还不是都是你惹的祸?好容易有了一点流动资金,你非要进一大堆春宫来,现在积在这里根本没人来买,我能怎么办?!”
“错错错,宫钉大啊宫钉大,你便错到交关哩。”
隔着一道门,云冲波也能想象出来,花胜荣正用那种非常不以为然的傲慢神情,在对那个什么“宫钉大”摇晃着手指。
“这件事的根源其实还是制度问题,主要是缺乏管理造成的!”
“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别人卖黄书为什么就能卖到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卖黄书就卖到换了三个老板也干不下去?!”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没有用的,不从制度上加以根本解决,书店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
“现在__这店里至少还差两个人……”
“差两个人,那两个人?”
也听着来了兴趣,云冲波也很想问一问这个问题,要什么样的神人,可以把这已经半死的书店救活?
“两个神人……一个姓卧,一个姓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