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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都呢,可是大城哇,特别是去年皇上开恩以来,很有些重振的意思……”
正在指手画脚给云冲波介绍瓜都风土的人,正是与花胜荣“寺前相逢”的符问道,按照自己的解释,他来到瓜都虽然才三个月,但收获已经很丰,开心的很。
“现在这地儿,真是太正了,人是一天比一天多,还一个比一个信鬼拜神……所以弟兄们几乎都临时过了禅门道宗,先吃着饭再说。”
“唔,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看着似笑非笑的云冲波,符问道却忽地一激灵,背上竟自蹿过一丝凉气:但这人毕竟是作过清客的,反应既快,口才亦好,转眼便恭敬收敛,一席话徐徐道来,倒也条理分明,繁简有序。
原来,瓜都今日景象,一多半倒还着落在谢晦帝象先两人的身上。
当初瓜都一战,谢晦残民为祭,贱红花肆虐全城,虽被帝京云台诸姓世家一干人出手搅局,这满城百姓也有数千伤损,再加上之前“六朝金粉”一干人等在城外所行杀戮,斯役中无辜身亡的百姓足有五千来人,要知瓜都户口不到十万,这一下真是家家带丧,户户闻哭。至于日后结束,那关系到神域之迷,乃是天下一等一等的事情,自然没谁来给百姓细细解释,便连地方官府也都是胡里胡涂,没头没脑将事情揭过了的后果,便是满城百姓全然不知孰仇孰恩,到最后,也只好寄以苍天,将满天神佛都拜了个遍。
“可不止佛道呢,什么乌夫人紫姑娘五通神二郎爷……但凡有个名号的土神小鬼,那都是香火旺盛。”
据符问道说,这段时间,四面八方的千门子弟闻风而动,云集瓜都,当中十个倒有六七个是寄身祝祭,余下的也几乎都是打卦算命,占吉问凶,人人都赚的盆满钵满,笑逐颜开。
说话当中,符问道还不忘带着向花胜荣隆重推荐了近期涌现出来的几名新人,据他说,都是很有潜质的人物。
“比如明*慧大姑娘,那真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们都是到处找庙托观,她倒好,就依托着‘紫姑神’的名头,平空生造了一个‘紫姑娘神’出来,顺便找了个破铃铛挂在那里,硬是给吹成了什么‘风月无边走光铃’,把城里面‘孙记酒坊’的孙平天孙老板骗的那叫一个惨!几万斤酒硬是被败的干干净净!”
“又比如黄铜小哥儿,那真是应了黄铜卖出金价钱的老话咧,金老头吃辛吃苦,作张作乔,好不容易才拉扯出一个‘床头香’来,还没怎么受用呢,这小子横刺里杀出来千吃千,吃干抹净分文不留,还顺手送金老头回了老家……”
“又比如……”
符问道说到兴起,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盖自他从凤阳狼狈逃出后,这种感觉真是很久没有过了,却听云冲波笑问道:“所以呢,瓜都才有今日繁华?”声音不大,却令他猛一激灵,“糟糕,老花好象还是跟这小子混的……”忙陪笑道:“得罪得罪。该死该死。”
又道:“若只有本地这些老户,倒也罢了,瓜都如今繁华,倒还是赖着官家的恩赏。”
却原来,瓜都一役后,帝象先回转帝京,果然不食前言,概然上书,求开瓜都之禁,而不知他是用了什么办法,帝少景竟真得九天降旨,活此名城!
“这一下啊,四野八荒,有头有脸有金有银的人可都惊动了,跟浪似的,一波波向这里挤,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啊,人也就多了一半不到,可城内地皮至少涨了三倍!”
“唔……”
微微颔首,云冲波探手入怀,摸出一块蒜头金,轻轻放到桌上,笑道:“我要找一个人。找到了,这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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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瓜都东北部的鸡鸣寺,是瓜都,也是大夏东南地区资格最老的丛林之一,初建还要早过莲音寺,全盛时期,甚至曾为天子家寺,荣宠无双,斯时朝议纷纷,攻讦不断,激烈者甚至以“佞佛”面斥,却就是回不得九五之心。还是后来某日,寺中浮图无故受雷,一火焚尽,后来虽然重修,却就此不为尊者所喜,自兹败落,后来虽然数度重建,却再也未能恢复旧观,时至今日,更沦为尼庵。
如今的鸡鸣寺,早已不复当年占地数百亩,楼阁数十进的盛况,却也架势尚存,占地七十余亩,当中一座消灾延寿药师王菩萨塔,七面八层,高十余丈,庄严高大,华美异常,那也是瓜都城内有数的浮图之一。
(会在这里吗?)
微微皱眉,云冲波站在山门对侧,上下打量,却没有进去的打算:盖他虽也访过许多大小寺刹,却倒真还从未进过尼庵。
“我师妹不会在这里的。”
声音忽然响起,竟是离着极近,云冲波却若无其事,笑道:“虚空师兄既然这般说,想来有以教我了?”说着转回身来,见一僧人着身淡雅白衣,站得月淡风清,正是虚空。
深深注视云冲波,虚空合什为礼,道:“不死者,我终于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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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确是古寺,但污浊已久……我师妹圆融慧通,自栽金莲,又岂会托身于此?”
一路前行,虚空带着云冲波在这尼庵当中任意穿行,所遇女僧却都将两人视同无物,更不时有人面现笑容,似有主动招呼的意思。
本以为这是虚空“面子够大”,但再走一时,云冲波渐渐觉出不对,因为这些人的欢迎显然是平均的分配给了两人,同时,那种笑容与眼神越看越在透着“职业”两个字,更开始让他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明白了?”
忽地止住脚步,虚空淡淡道:“……这地方,早已污水横流!”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座佛塔下面,云冲波不必仰望,也知道这必是鸡鸣寺的标志浮图,药师王菩萨塔。
“此寺历史已逾千年,中间数毁数建,甚至有几度朝堂上的辟佛之争都是由此而起……”
来之前倒也作过些功课,云冲波点头道:“便这座浮图,也是百来年前重建的罢?”
虚空微微点头,道:“那时候,为了是否重建此塔,可是一直争到君前,最后还是当朝天子一意孤行,斥回一干儒臣,才修得此塔……”此时已是黄昏,一轮红日缓缓沉落,映得西边半天似血,虚空眯眼盯视落日一时,忽道:“不死者,你可知我看这红日是什么?”
云冲波笑道:“说句得罪的话,该不是咸蛋黄罢?”
虚空失笑道:“倒看不出,不死者竟这般善说笑话!”说着却已散尽笑容,道:“我观大日,实如一孔。”
“嗯?”
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生出了这种念头,总之,现在,虚空每次看到天空那轮红日时,都会生出一种莫明的烦燥。
“苍穹如盖,遮一切光,唯余一孔为渡,肉眼不识,妄称大日,却不知,若能破碎苍穹,便可见无限大光明,充塞天地,何劳这一豆为光?”
在虚空的眼中,这红日正象是一个嘲笑,嘲笑着人界的无能为力,嘲笑着他们只能受用这些些光热。
“所以?”
听到云冲波试探性的疑问,虚空微微摇头道:“所以,我现在心情就更烦燥,因为,我又看到了它。”
轻轻拍着塔身,虚空道:“不死者,您或者知道当初决意重修此塔的那位皇帝,是与朝臣们激烈辩论后,终于迫使他们收回了反对意见……但,您又是否知道,他到底是怎样说服了那些臣下?”
“……请明言。”
闪过讽刺的笑,虚空信指一戮,已在塔身上刺出小洞,跟着沙沙有声,随手刻石,如触泥沙,写得却是一首七绝。
“颓波日下岂能回,二氏于今亦可哀,何必辟邪犹泥古,留资画景与诗材……”
云冲波默念一时,亦觉尴尬,一时竟不知如何评说,盖言下之意,直视佛道有如倡优弄人。又听虚空喃喃道:“有以沙汰僧道为请者,朕谓沙汰何难?即尽去之,不过一纸之颁,天下有不奉行者乎?但今之僧道,实不比昔日之横恣,有赖于儒氏辞而辟之,盖彼教实已式微,且籍以养民。分田授井之制,既不可行,将此数千百万无衣无食游手好闲之人,置之何处?故为诗以见意云……嘿,好个诗以见意!”
眉宇间怒意流动,虚空恨声道:“我佛门信众百万,遍布天下,切切以渡人救世为念,偶有旁门一出,红巾白莲,亦足震动天下……怎地得到今日,却不过是个无衣无食游手好闲,不过是几分画景,几处诗材!”
霍然转身,虚空竟向着云冲波深深拜下。
“实不相瞒,自释师身故后,在下星夜兼程,径投瓜都,之后便日夜守在鸡鸣寺前,只为料着不死者必然前来瓜都寻我师妹,必然往鸡鸣寺寻求线索……”
脸色慢慢变得严肃,云冲波道:“虚空师兄……”
“你想要的,是……”
斩钉截铁般,虚空道:“正是!”
“我想要的,正是释师的最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