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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及太后,骊阳公主与老夫人聊得颇为投机,一路回了禅房,老夫人还要留她一起用午膳。
琼途寺的斋饭清淡可口,骊阳公主为着请灯之事,须得在琼途寺小住一日,她便干脆叫随侍和丫鬟们将为她准备的厢房挪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里来。
一桌子的人坐着吃饭,唯独夏初瑶这个孙媳妇要站在老夫人身后布菜。她不过是客套地说了一句,没想到老夫人便真不让她坐下。这布菜从前在威远侯府她见着父侯的那些妾室姨娘做过,她一个女将军,哪里做过这些,偏偏应付的还是个喜欢挑刺的老太太。
一顿饭下来,夏初瑶忍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老夫人要去听晚课,骊阳公主也要去看看她选的灯,沈临安陪着老夫人去了,夏初瑶便叫了沉碧将房里的竹椅搬到床边,自己盖了一张薄被,抱了沉碧递给她的暖炉,躺在竹椅里,仰头看窗外的夜空。
大抵是在山中的缘故,轩窗外的夜色比寻常的要澄净些。也的确是因着佛寺清静,周身的香火气一熏染,心也就跟着沉下来几分。
听老夫人与骊阳说了半日的话,夏初瑶现在有几分想家了。
威远候府里的后院里,除却做夫人的母亲和她这个女儿外,还有七个姨娘。父侯喜纳新人,母亲只要不动及她侯夫人的地位,便也都随父侯的意。
母亲整治后院的妾室们自有一套,后院这些年还算和谐。夏初瑶兄弟姊妹众多,感情也十分深厚。
两位哥哥都在朝中领职,平素里朝上朝下三兄妹多有照拂,那柄青鸾剑,便是二哥夏初祁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听说是特意拖了人寻了两年之久,遗失江湖的名剑。
比起镇国公府,威远候府虽然未必一直都是一派和谐,可至少小辈们之间的情意是真。而这沈家三兄弟,平素里便都各自为事。沈临渊与太子关系甚密,二子沈临寒出任吏部侍郎,那是二皇子的地盘。眼下便看这个准备参加春闱,考科举,入翰林的沈临安,入仕之后,会选择哪一方。
她眼下打定了注意,要好好关注这大齐朝堂上的动向,不为别的,如今穆玄青在故洗城为质,大齐皇帝封了他晋王,虽然也只是让他领了一份闲职,可毕竟他身份特殊,为了安生,这朝堂内外之事,都要好好把握才行。
那日一见,听得他那些话,大恸一场之后,她心绪也平静了许多。
先前的种种担忧和猜测,说到底,不过是害怕穆玄青会因着此番兵败,责怪自己,害怕自己曾以为的一片深情,到如今旁观者的身份再来看,才发现穆玄青根本不在意那个肯为他出生入死的夏初瑶。好在,穆玄青还是在乎她的,她这也算是看到了自己期许的结局。
这般无边无际地猜测着,思索着,大抵是这薄被太暖软,四周太静谧,夏初瑶眼皮越来越沉,就这般靠在竹椅里睡了过去。
迷蒙里还是琼途寺厢房里的景象,夏初瑶只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地悬在窗边,垂目便能看到竹椅里拥被侧头睡过去的“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这个角度好好看眼前的人。比从前的她更娇小了几分,那张脸也更加柔美,眼下秀眉微蹙,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虽然不想承认,眼前的人,的确比真正的自己要漂亮几分。这小半个月来她养得不错,一张小脸上已经没了开始那般病怏怏的模样,气色颇好。
她尤自看着竹椅上的人出神,却见那闭目睡过去的人猛然睁开了眼,一双看向她的水眸里满是哀怨。
被那眼神扫的全身一震,夏初瑶身形一晃,再看竹椅里的人,那个夏棠已经直起了身,一双眼死死盯着她,抿唇不语。
“你……”张了张嘴,夏初瑶看着眼前的一切,都要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还给我……你还给我……”竹椅上的夏棠突然动了,一把朝着夏初瑶扑了过来。
夏初瑶本能地往后一跃要躲开,这才发现自己的身手又如从前一般敏捷了。她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一脸不甘心的夏棠。
“你要我还给你什么?”挑眉看着满目凶光的夏棠,夏初瑶都惊讶原来这张脸上还能有这样的表情,“是你自己寻死,放弃了这条命,我也是被你的心上人所害,才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件事上,你要怨,也只有怨自己。”
夏棠说得含糊,可夏初瑶却能听明白,叫她还的还能是什么,不过就是被她占了的这条命罢了。
可便也是这一点上,她最无辜得紧。她本也是该死了的人,夏棠自己寻死不想活了,她也并非就那么甘愿在这具身子里重新活过来。
只是,她跟夏棠不同。她不是个轻易认命的人,今次既然活过来了,她便也没想着再叫谁将这命抢去。
“我不是……我不是……”窗边的夏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连贯的话语来,才说了几个字,便见她突然抓着脖颈,两眼翻白,颤巍巍跪倒下去。
不是什么?
夏初瑶一惊,凑上前去拉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轻易穿过了轩窗的窗棂,穿过了夏棠的身体。
同时,她只觉得周身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往夏棠身体里吸。
片刻的混沌,瞬时恢复清明。
“夫人,你怎么了?”那边提了炭盆进来的沉碧看到猛然坐起身的夏初瑶,放下炭盆,几步上来,见她满头冷汗,一双手叠在自己的脖颈处,沉碧忙伸手去拉她的手,“夫人,可是梦魇了?”
“这会儿什么时辰了?”沉碧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夏初瑶安心了几分,这才转头看了看房中各处,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刚刚奴婢出去替夫人取炭盆来,这来回最多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吧,夫人怎就出了这么多冷汗?”夏棠身子不好,从前也时常梦魇,这小半个月来本以为有所好转,今次再看到这般症状,沉碧也是十分忧心。
抬手捏了帕子替夏初瑶擦额前的冷汗,沉碧还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跟三爷说上一说,也好叫大夫来替夫人瞧瞧。
“作了个噩梦,现下没什么事了。晚课不过半个时辰,我们还是早些过去接老夫人和三爷吧。”接过沉碧手里的锦帕,夏初瑶站了起来,擦了脸,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便叫沉碧准备着去佛殿那边接人。
因着刚刚的那个梦,她现下是半分睡意也无了。夏棠那些挣扎的模样,现下还是历历在目。让她更加上心的,却是夏棠最后的两句话。
一句是她跪倒之前的“我不是……”,还有一句,是在她被卷回身体里时,耳畔轻轻回荡的那一句“救救他……”
不过三个字,夏初瑶也不知道夏棠让救的,到底是什么人?只是,那句“我不是……”,到底是在指什么?
分花拂柳,绕过禅院回廊,看着一轮月色,走在路上的夏初瑶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夏棠说的“我不是”难道是在说,并非她自己寻死才丢了性命?
可是,之前断断续续她也听身边的人说了,出嫁之前,为了不应这桩婚事,夏棠在尚书府里就好闹腾了一通,几乎将能寻死的方法都试了一遍。这也是为何初到那几日,她甚至可以从铜镜里看到那雪颈上淡淡的红痕,想来是先前夏棠上吊留下的痕迹。
她这般情愿死也不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在大婚之夜没了性命,被夏初瑶顶替,在很大程度上都只能叫夏初瑶猜想,这一次只怕是夏棠寻死成功了而已。
可如今那个似梦非梦的情景,才叫她警醒。若是夏棠最后放弃挣扎,愿意出嫁,却在婚房之中被他人所害,突然暴毙。那么,夏棠那一句“我不是……”和她满眼的不甘心便也都解释得通了。
这般想法,叫夏初瑶吓了一跳。本以为只要她安分,就安全了。可若真是这样,只怕这想要害她的人,不是在夏尚书的府里,便是藏在镇国公府里。
这猜想太叫人不安,夏初瑶抬手拢了拢身前披风的领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等明日回了国公府,她怕是须得先将屋里屋外好好探查一番,在作其他打算。
她们到的时候,晚课刚刚结束,正好在后殿看灯的骊阳公主也过来了,四个人一起往住的小院走。
沈临安扶着老夫人走在前面,夏初瑶不得已,便也只能慢半步跟着骊阳公主。
不过好在在老夫人面前,骊阳公主十分安静,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前面老夫人在与沈临安说话,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便都默然不语。
侧眼看骊阳公主,夏初瑶在心在揣测,那害死夏棠之人,会不会是她?毕竟,她到现在都这般仇视自己,就怕她觉得,只有夏棠死了,才能叫沈临渊死心。
不过想想,夏初瑶便也否定了这个猜测,若是骊阳真只想她死,又何必这般费力促成这桩婚事。何况,她这个被圣旨逼婚的新嫁娘死在了大婚当晚,夫家的新房里。这对沈家,对皇室都没什么好处,还是颇有损颜面之举。
只是,这夏棠一个千金大小姐,能得罪的也不过是个跟她争心上人的骊阳公主罢了,还会有什么人这般煞费苦心,想要她去死?
一路揣测着,夏初瑶只觉得越想越乱,轻轻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思绪。梦境里夏棠那几句断续的话是什么意思,都还只是她自己的猜测,若想证实这个猜想,只怕还需得去找些证据才行。
她本是因着思绪有些分神,却穿过回廊,踏入禅院时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接着便觉一股劲风自身侧的树丛中袭来。
“小心!”她甚至顾不得多想,身体已经做出判断和反应,一把将身侧的骊阳公主推开,自己也跟着她往前几步。
便是在这转瞬之间,树丛里越出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劲风的长剑擦着她们而过,本是直指骊阳公主的心口,却因着夏初瑶这一打乱,长剑划破她的手臂,行刺的黑衣人猛然收剑转身,再次朝着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刺来。
不过是须臾的事情,夏初瑶刚推开了骊阳公主,见那人转身刺来,本能地想躲,却发现自己未受伤的手臂被人猛地抓住,被她推开,惊魂未定的骊阳公主一面高喊着“有刺客”,一边拽着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