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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沈临安说夏初瑶心中记挂他徐州之行,不惜带病自滨州追随到徐州,凭着这份心意,就连老夫人都不好再责怪当初她的不辞而别。只淡声嘱咐了几句好生修养之后,就放他们回了落松苑。
刚进月门就被两个丫头扑了满怀,吓得跟在她身后的沈临安都连连退了两步。
怀里的沉碧和黛绿箍着她哭得厉害,夏初瑶劝了两句也没劝住,便也只是由着她们,搂着自己哭。
本是被她们这般声泪俱下的情形勾得有几分泪意,抬眼看到长廊上快步朝他们走过来的夏桃时,夏初瑶微微一愣。
“妾身已经让人备好了热水,三爷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吧。”云鬓玉钗,天青色的长裙罩了月白的纱,步履摇曳之下宛若流云。朝着门口的两人规规整整作了礼,夏桃噙了一个温婉的笑容,这般瞧着,竟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有劳了。”看了跟前的三个人一眼,沈临安也只是朝夏桃点了点头,绕开了夏初瑶,先一步跟着夏桃往主屋去了。
午后他还要入宫面圣,倒也是该沐浴更衣准备去了。
沈临安这一走,沉碧和黛绿的哭声骤然而止,都仰头看夏初瑶。
“我也有些累了,我们还是先进去说话吧。”见她们终于停住了,夏初瑶从沈临安身上收回目光,拍了拍怀里黛绿的小脑袋。
她知道沈临安还要进宫,这会儿须得快些准备才行。
等得送了沈临安出门,夏初瑶这才靠在主屋的轩窗下,听沉碧和黛绿眼泪婆娑地讲她离开之后,镇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
“本以为姐姐去滨州养病,一时半会儿是见不着了,倒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门口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里面的主仆叙话。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落松苑里多亏得妹妹照拂了。”沉碧才与她说起先前夏桃一直都在沈临安身边服侍,这会儿见着门口的人,夏初瑶也只是靠在圈椅里侧头笑言。
“姐姐突然不辞而别,又突然回来,就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因着先前沈临安对她的态度转变,夏桃多了几分底气,这会儿站在门口,挑眉看着夏初瑶。
“就算要解释,也轮不着妹妹来听吧?我不过离府两个月,妹妹这喜欢以下犯上的毛病就又回来了?”伸手让沉碧虚扶了一把,夏初瑶自窗前站了起来,踱到了夏桃跟前,却也不看她,只是越过她看门外的天色。
“夏棠,你三番两次做这般勾当,若是说出去叫别人知道,你以为你还能安然留在这落松苑?你不过是仗着……”
“仗着三爷喜欢我?”终于,夏初瑶回眸瞥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气急败坏的模样,笑了,“既然知道我依仗的是什么,妹妹便也该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你我都是夏家的女儿,又都嫁给了三爷,在这镇国公府里,本该是相互扶持,尽心侍奉三爷的。今儿我倒想劝妹妹一句,这国公府不比从前家中,妹妹说话做事还需得好好分清亲疏内外,胳膊肘总是往外拐的话,总有一日是要吃亏的。”
先前沈临安跟她说过那晚沈临渊发现她失踪之事,这落松苑里有人在她前脚出门,后脚就去报了信,这会儿夏桃这般来质问,她倒是明白了这报信的人是谁。
“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夏初瑶这番话,说得夏棠小脸一白,横眉瞪眼,偏偏又被她说得有几分心虚,终也只能一跺脚,领着珍珠转身离去。
沈临安赈灾有功,荣升户部侍郎。
虽然同是侍郎,只是这礼部比不得户部,这侍郎的位置,自然是比先前那个礼部侍郎重了许多。
与他交好的官员们晚上在醉仙楼设宴,要替他庆祝。沈临安自宫中出来之后就回了国公府,来接夏初瑶赴宴。
当初在猎苑因着韩参商的话随口提了一句,没想他一直记着,夏初瑶也没有推辞,换了衣服带了沉碧一同前往。
沈临安这次擢升户部侍郎,来的除了从前在翰林院的旧友,还有先前与他一同去徐州赈灾的户部尚书周思远和几个户部的官员。
户部司朝中财政,如沈临安这般直接自翰林调任侍郎的,还是这二十余年里的头一遭。这般荣升,难免会惹得户部中有人心生妒恨,是以,刚从上书房出来,周思远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应了沈临安之邀,想借此给户部各官员先摆明了他这个尚书对沈临安的态度。
酒席过半,夏初瑶见他们要谈国事,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便借着添菜之机出去转悠。
刚转过回廊,便见着隔壁雅间门口站着个人,紫衣白袍,玉冠束发,还不等她调头,那人便已经转过头来。
“本王略备薄酒,夫人可愿赏光一叙?”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笑语轻柔,偏偏那双明星般的眸子里笼着万千灯火都化不开的寒意。
她也是有很多话想问问穆玄青的,只是自身份暴露之后,她心中对他总归有几分抗拒和惧怕,只是今日他似是特意在此等她,她也不好推拒,只叫沉碧在外面等着,自己跟穆玄青进了雅间。
千言万语,却寻不到一个话头来开口,落了座,穆玄青也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夏初瑶坐在他对面,看他这般,只是沉默。
“为什么跟他回来?”就在夏初瑶觉得这沉默实在难捱,想着要不要离席的时候,听得穆玄青沉沉问了一句,抬头看她。
“不回来,难道留在晋国?我现在是夏棠,总不能就这么失踪了。”
“所以,你决定继续当夏棠,做这沈家的三夫人?”他本是想,借着这次机会,让楚离带夏初瑶回来,回到他身边的,却不想,威远侯府出了那样的事情,更叫他没想到的,是沈临安竟然陪她回了晋国。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当初和殿下说过的那些话,都是作数的。”
“二十余年来,你对我说过很多话,不知道,如今能作数的是哪些?”杯中的酒带着几分涩口,染得穆玄青脸上的笑都有几分苦涩。
她说过会效忠他,会追随他,会助他完成心愿,她还说过,她喜欢他。
不过,都是小时候的戏言罢了,他从前并未当真,想来她也早就忘了。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晋国出了什么事?”只不过坐在这儿的这点空档,他手边的酒壶就已经空了,眼见他转身去取第二壶,夏初瑶伸手夺了过来,不让他再喝。
“昨日父皇亲赴望野亭签订盟约,割晋国北境十城给大齐,从此晋北不再设防,每年晋国须得入大齐进奉贡品,我这个质子,只怕也要在故洗城常驻了。”被夺了酒壶,穆玄青便也不喝了,只看着夏初瑶,“楚离来信,说母妃前些日子被萧皇后寻了错处,废了妃位,迁居永巷。”
“淑妃娘娘她……”骤然听得这些,夏初瑶颇为震惊。
穆玄青的母妃虽然并非晋帝后宫之中最为得宠的那个,却也是四妃之一,身份尊贵,即便是皇后寻到了什么错处,也不该落得这般重罚。
“不过,如今晋国的局势,我的处境,与你都没什么关系了。夏初瑶早就死在了晋北的战场上,你如今,安稳当你的沈夫人便好,不需得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费心。”被她夺了酒壶,穆玄青也不喝了,只低头看自己的手。
母妃会这般干脆认罚,都是因为他。纵是他有千种万种方法护她周全,可只要那些人以他的安危相胁,别说迁居永巷,就是要她去死,她只怕也走得干脆。
“你今天心情不好,有什么事情,我们改天再说。”知他心里难受,说的多是气话,夏初瑶也不接茬,见他未将望舒带在身边,便起身想唤池暝。
她现下不便多留,他这般喝闷酒伤身,还是叫池暝送他回府比较妥当。
“我们?你是你,我是我,何来的我们之说?”冷笑出声,抬头看着起身要出门去的夏初瑶,穆玄青咬牙,“夏初瑶,你怎就这般狠心?”
“狠心?”步子一顿,转头对上他望过来的眼,“我到底做了什么,竟是能叫殿下将这个词用在我身上?”
这么多年来,她为他鞍前马后,但凡吩咐,皆是万死不辞。只要他一句话,刀山火海,便是会叫她舍了性命她也愿意为他去闯。为着他,可以不顾家人的劝阻,甚至不惜与他们翻脸决裂。她的确狠心,只不过是对自己狠心罢了。
“你若不狠心,怎会食言弃我而去?你若不狠心,这半年多来,明明就在我身边,却不肯跟我表明身份,眼睁睁看着我因你的死愧疚伤心?你若不狠心,如今又怎会对我一颗真心置若罔闻,投进他人怀抱?”
说着说着,穆玄青都觉得自己现在这般作态实在可笑,终是忍不住仰面大笑了起来。
“你说什么?!”穆玄青最后那句话,如惊雷在她耳畔炸开,震得她身形有些晃荡。
她与他相识十余载,她从前对他的那份爱慕,只怕整个晋国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从前不管是她直言相告,还是其他人旁敲侧击,他却从来都是婉言相拒。
她早就放弃了,强迫自己收起那份不该有的心思,亲手斩断这理不清的情丝,只安心做一颗助他谋取大业的棋子。
如今她觅得良人,彻底放下前尘旧事,他却来跟她说什么真心?
“三……三爷,夫人她……”
门外沉碧的声音叫夏初瑶猛然回过神来,她也不再管穆玄青,转身开门。
“这是怎么了?”紧闭的门突然打开,看着门里的泪流满面的人,出来醒酒的沈临安心神一凛。
“没什么,刚刚在这里偶遇晋王殿下,便与他聊了两句。”抿唇朝沈临安笑了笑,夏初瑶快步出来,合上了房门,“三爷怎么出来了?”
“没夫人帮衬,为夫被灌得有些不胜酒力。”不理会一旁沉碧望着夏初瑶惊异的眼神,沈临安只是笑着说罢,扯了袖子抬手替她擦泪。
“我只是……”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夏初瑶抬手在眼角擦了两把,想要开口解释。
“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舅舅他们还在等我们。”沈临安却不让她继续说,只是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往雅间去。
等得宴罢回府,已是夜色深沉。
这次户部赈灾有功,大家白日里在宫中都领了赏赐,心情甚好,都多喝了几杯。沈临安也是真被灌得有几分微醺,等得沐浴更衣后,便一头栽到床上,沉沉欲睡。
夏初瑶本想跟他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可回来后瞧见夏桃又是捧了醒酒汤,又是伺候他散发更衣,直到将他送进浴房之后才走的情形,想起先前沉碧说她走之后,都是夏桃在沈临安身边伺候,心口一堵,也不想开口了,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他。
“夫人想什么呢?”脑子里反复都是刚刚夏桃伺候他时的情形,夏初瑶望着眼前的床帐出神,本以为身后的人已经睡了,却突然腰上横过来一只手,一把将她拖进了怀里,落在耳边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酒气,“今天晋王殿下跟你说了什么?”
本想叫他快睡了,听得这般问,夏初瑶身子一僵。
她本紧贴着他,沈临安察觉了她的反应,俊眉一蹙,松了手,撑起身子看她。
“他说我狠心,枉顾他一颗真心。”本想先跟他解释今日她进去本是想谢穆玄青让楚离一路护送她,只是这会儿心头堵得慌,她干脆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醉眼朦胧的人,只将穆玄青最后那两句说给他听。
“那你怎么跟他说的?”穆玄青对夏初瑶的心思,早在那晚夜闯晋王府的时候他便看得明白,只是他没想到穆玄青藏了那么多年,居然挑了这种时候来跟她说。
“我……”
夏初瑶刚开口,便被人一口啄在唇上,堵住了余下的话。
他突然俯身吻住了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没有以往的温柔,只剩霸道的掠取。
等得分开,她泪眼朦胧,唇齿间萦绕淡淡的酒气。
“你是我的。”见她喘息着含泪看着自己,沈临安抿唇轻轻笑了,俯身再次覆上了她的唇,“你只是我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