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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瑶将阿城安置在了秋水阁,从前本是想着等他足了年岁,便让他从军,如今年岁够了,他们却早已身份大变,倒叫她不知日后要如何安排他的去处了。
“阿城这个年纪,如果想上学,倒可以送去国子监。只不过,我看他那性子都是跟你学的。往国子监去,他也是待不住的。”今日休沐在家,说起阿城日后的去处,沈临安看向院子里正在和御风比试的少年,忍不住笑道。
“胡说,阿城比我听话多了。”想到自己从前跟皇子皇女们进学时的情景,夏初瑶不由得要替阿城辩驳,至少,在她面前阿城还是十分听话的。不过,沈临安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他虽口口声声说要追随我,可我不想将他留在身边,他不愿去陈留国找陈词,我一时还真想不到合适的去处。”将研好的墨往前推了推,夏初瑶捧了一张笑脸看在案前写字的沈临安。
“阿城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去留是不是该先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她这满眼的热切太过明显,沈临安只是垂目继续写字。
平日里陪他写字已是难得,更何况还这般乖巧地替他研墨,原来是为着找他帮忙。
“问他他只会说哪里都不去,就要跟着我。他虽唤我师傅,可我如今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他了,留他在这里,也是耽误他。”夏初瑶蹙眉,颇有几分心烦意乱。
“你不能授他武艺,可这么多年,你行军打仗又不是只凭一身功夫,怎会没什么可教的?”看着砚台里那调得有些浓稠的墨汁,沈临安搁了笔,“你到底在顾忌什么,跟我都不能说?”
“大哥快回来了,我怕阿城再留在府中会出事。”齐晋盟约签订后,沈临渊留在越宁关重整边境布防,算是日,这两日便要到故洗城了。阿城未随她上过战场,她不怕沈临渊认出阿城,只是,那日马车里阿城的那番话却叫夏初瑶担心,担心他见着沈临渊,会做傻事。
“他一心想要跟着你,自然该明白留在府里日后都会面对什么人。你不想他冲动行事,劝劝就好了,不需得赶他走。这件事我会去跟他谈谈,不会出什么事的,你放心吧。”
“你去跟他谈?”夏初瑶看着窗外的人影,还是有些忧心。自这次阿城出海回来,她总觉得阿城心里揣了什么不愿让她知道的心思。
“有些话你不便开口,叫我这个外人来说更合适。”比起阿城,夏初瑶的现状倒是更叫沈临安有几分忐忑。
自徐州回来之后,夏初瑶再未跟他提起过晋国的事情,这些时日在府中也是规规矩矩,除却偶尔陪他一起赴宴之外,每日都如往常一般,练练剑或是去观花苑走动一二,连府门都很少出。
他一直想问问她,到底是作何打算,却迟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三爷怎么不写了?”沈临安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一旁夏初瑶觉得他那话说得有几分道理,便也不苦恼了,见他一帖《薄冷帖》只写了一半便搁了笔,不由得问道,她难得来了兴致,跑到他书房来做这红袖添香之事,怎容他这么不给面子?
“难得今日得闲,我陪你练剑可好?”想来她也鲜少做这般研墨添茶之事,沈临安也不说破,伸手牵了她,要起身出去。
“平常三爷在书房,都是夏桃在伺候吧?”躲开了沈临安的手,夏初瑶突然挑眉问了一句。
自她回来之后,夏桃不太方便每日都往主屋里凑,倒是时常在这书房里,今早听得沈临安说要来书房练字,她本也想来,临进门的时候正好遇上过来的夏初瑶,这才被打发走了。
“案前多是拂衣在伺候,只是……”瞧着那一双晶亮的眼,沈临安没将话说完,“日后我嘱咐拂衣他们,别让她进来便是。”
“三爷这般,不是叫桃妹妹埋怨我么?我听说她从前在尚书府的时候,诗书画作半点都没有落下,比起那个名动帝都的才女夏棠都毫不逊色,她在书房伺候,倒是比我这个只会舞刀弄剑的莽夫来得妥帖。”垂目看着砚台里半干的墨,夏初瑶叹了口气。
她也不过是这两日无事,与沉碧闲聊间偶然听得些夏桃的事情。除却那叫人生气的脾性外,这位尚书家的二小姐倒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跟夏棠一样,写得一手好字。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见她眉宇间多了几分委屈,沈临安苦笑着问。
“我还能怎么了,无非是看到你跟她出双入对,看着她在你身边红袖添香一副才子佳人的模样,心中十分不爽快!”抬头直直望进沈临安的眼睛里,夏初瑶一字一顿,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清楚又大声,“我,吃,醋,了!”
“你这是吃哪门子的醋?”她说得这般大声,叫原本侯在门口的沉碧和黛绿都忍不住探脑袋进来瞧,沈临安颇有些哭笑不得。
先前夏初瑶问过他夏桃的事情,他也跟她说明白了,因着辛家的事情,他现在不能放夏桃出府,还要做些表面功夫。他都跟他赌咒发誓了,对夏桃半点心思也无,当时她应得爽快,怎么这会儿又做这般模样?
“我听黛绿说,我不在府上的那些时日,都是桃妹妹在三爷身边贴身伺候的,如今我回来了,倒把桃妹妹挤走了。既然我伺候得没有桃妹妹妥帖,便不在这里碍着三爷了,三爷只管去叫桃妹妹回来吧。”瞪了沈临安一眼,夏初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走。
“你去哪?”她这火气也来得莫名,沈临安见她往外走,忙起身。
“沉碧,黛绿,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娘家。”快步到了门口,见着两个丫鬟满眼震惊,夏初瑶也只是冷声说了一句,便径自往主屋收拾东西去了。
“三……三爷……”她走得快,沉碧和黛绿愣在门口,见着沈临安出来,有些迟疑地开口。
“去吧,她在气头上,你们帮我多劝着些。什么时候她气消了,记得来通知我,我去接她回来。”本是想追上她问个清楚,听得她要回尚书府的时候,沈临安却打消了念头,只叫了沉碧和黛绿依她所言行事。
“公子,夫人这是怎么了?”院子里的御风和阿城也因着这边的动静,都收手往廊下来。
“发脾气要回娘家,你去叫马房给她备马车吧。”
“回娘家?”御风一愣,他们都知道夫人的身份,夫人在这故洗城哪儿来的娘家?
倒是一旁的阿城听得此句,面色一沉,收剑便要追上去,却被沈临安一把拉住。
“她不过是去尚书府,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在这儿好好待着。”见阿城一脸急色想要挣脱他的手,沈临安忙解释。
“尚书府?”阿城满眼疑惑,倒是一旁的御风一脸恍然。
“她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女,这娘家自然是尚书府了。你若是跟她一起回去,叫她如何解释你的身份?”沈临安笑着放开了手,却见送了一口气的阿城瞪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扭头往秋水阁去了。
“他这又是发什么脾气?”要说夏初瑶突然这般是为着寻个借口去尚书府,可这阿城的火就真叫沈临安摸不着头脑了。
“这大抵就叫师徒一心,公子以后就好生受着吧。”御风摆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唇边的笑都还没有绽开,被沈临安扫了一眼,这才想起他的吩咐,抬脚要往马房去。
“一会儿去给映春带个话,叫她这几日多看顾着些。”等得又吩咐了御风一句,沈临安站在书房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长廊。
虽然她这般是事出有因,也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可是想着她刚刚怒目瞪自己的模样,沈临安总觉心中有几分不舒坦。
这边夏初瑶随便收了几件东西,才刚领着沉碧和黛绿出了落松苑,便见着马房的人来说马车已经备好,在府门前等她。
夏初瑶微微一愣,哑然失笑,他倒是反应得快,追都不追便罢了,还叫人给她准备好了马车。
先前她试探问了沉碧好多次,也问不到什么线索,便想着还是回尚书府去看看。
上次去只说是因着想念周氏了,可她这个娘亲直说她都嫁作人妇了,老想着回来不好,只坐了半日,就被周氏催着赶着回了国公府,夏初瑶没有办法,便也只能出此一招。
何况,这些时日常常看到夏桃在她眼前晃,她也觉得有几分烦。
这一路上夏初瑶都沉着脸,两个丫鬟看着想劝又不敢劝。等得到了海棠院,听得她回来的原因,周氏大惊,直劝夏初瑶赶紧回去。
夏初瑶也拧了脾气,赌气说不想再看到沈临安,又说这些时日在夏桃那里受了多少委屈,本是装模作样地想哭几声,却不想这一哭就收不住了,惹得最后周氏陪着她一起落泪,应了不撵她回去,叫观棋领了她去从前住的屋子里歇下。
这还是夏初瑶第二次进夏棠住的屋子,上一次是跟着沈临安归宁回来。那个时候一心都在应付身边的人,不让他们看出破绽上,并未仔细瞧过这房里的布置。
进门的外间布置成了书房,墙边的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窗边的桌案上笔墨纸砚备得齐全。
墙上挂着的字画里,有两幅是夏棠的笔迹,写得颇为大气磅礴,行云流水。
夏初瑶绕着书架转了一圈,发现这位高门闺秀看的书颇为庞杂,倒是射猎颇多。
“黛绿,你会研墨吗?”看到书架旁的案台里收着几方砚台,夏初瑶突然问了一句。
“奴婢不会。”本是打了水进来想劝夫人早些休息,听得她这般问,黛绿摇头。
进国公府前她不过是个穷人家的丫头,大字都不识一个,怎么会研墨这种细活。
“叫沉碧教你吧,跟在我身边伺候,不会研墨怎么行?”伸手拿了两个砚台出来,不等黛绿开口,便已经塞到了她怀里。
“这个时候学?”铺好了床的沉碧也有些惊讶,瞧着已经被拉到桌案前的黛绿。
“反正也睡不着,你快些教吧。”又寻了两方墨出来,夏初瑶朝沉碧招了招手,不容反驳。
夏棠往日看书习字都是沉碧在旁伺候笔墨的,研墨这样的事情,她自是专门学过的。
今儿在落松苑书房里夫人最后跟三爷说的那几句话她们都听到了,这会儿夫人突然来了兴致,要黛绿学,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夫人,我教黛绿就好了,你都哭……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刚讲了几句,发现她家夫人托腮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似乎还听得认真,沉碧苦笑着劝到。
夫人这般守着她教,难不成怕她偷懒不好好教不成?
“你教你的,别管我,累了我自然会歇。”夏初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就是不走,只叫她们继续。
如何拿墨,力道几许,加多少水,怎么磨?沉碧讲得细,黛绿迫于沉碧和面前那双眼的双重压力,听得十分认真。
试了几次,都不得法,眼看外面夜色深沉,却又不敢直言说想睡了。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掌握要领,多练几次就好了。夫人这般看着,只怕叫黛绿有压力,不如早些睡了,我们明早再练。”沉碧垂目看了看研墨的黛绿,又忍不住抬眼去瞧一旁托腮看得认真的夏初瑶,忍下了问她要不要让夫人也来试试的冲动,眼看时候不早了,开口劝夏初瑶去休息。
“你们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去给父亲请安。”看得出神,压着满心跃跃欲试的夏初瑶经她这么提醒,才想起明天还要去给夏尚书请安,便终于放过了黛绿,各自睡下。
先前在周氏那里哭了好一阵,又看黛绿研墨看了许久,夏初瑶这会儿才觉满身疲惫,躺下不就,刚睡意朦胧,却听得身后似乎有什么动静,还没等她醒过神来起身探查,便有人自身后揽住了她的腰。
“夫人睡得这般晚,实在叫我好等。”耳畔气息温热,是熟悉低哑的声音。
“堂堂户部侍郎,怎做这般翻墙越院的勾当,若是叫府里的人知道了可不好。”没想到他回来,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来了有一阵了,想起自己先前做的事情,夏初瑶蹙眉,却也只是任他这般从背后抱着,压低了声音嗔怪到。
“放心吧,我叫御风看着呢,不会叫人发现的。毕竟夫人难得生一次气,得让夫人在娘家多晾我几天,让我好好反省反省才行。”
他本是算着夏初瑶平日歇下的时辰来的,结果正好瞧见了她们主仆三人在窗前的桌案边研墨的情形。
“夫人是来查什么的?”埋首在她肩头,想着刚刚她在案前托腮认真的模样,沈临安压下满心满眼的笑意,轻声问。
听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御风一起来,夏初瑶颇为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转身看他。
“我来查夏棠的死因。”夏棠若非死了,她必然是不会借了她这具身子又活过来。夏棠的死,只怕是与她身上的寒毒有关,她这般说,倒也算是实话。
“死因?”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新房里,夏棠与你行礼的时候都还活着,想来是死在了新房里。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沉碧那里我不敢细问,也问不出什么,便想着回尚书府看看。”这般说起来,当初与沈临安行大礼的是夏棠不是她,可惜了她白捡了个夫君,却是跟他连堂都还没有拜过。
“怎么不先和我说,也好叫我帮你一起查。”当初识破她身份时她不在身边,后来在徐州又各自杂事繁乱,他倒也没好好问过这件事情。
“三爷自己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本想先来尚书府找些头绪,到时候再与三爷细说。”先前不与沈临安说,是因着她还有另一种猜测,这门婚事,本就不是两家自愿的,夏棠的死,或许与沈家,与沈临安也有关系。
她本是害怕,自己这种猜测会被坐实,便一直没有和沈临安提及此事。不过,如今看沈临安的反应,这件事至少应该和他没有关系。
“我会留意此事,不仅夏家要查,只怕国公府里也要查。”听她体谅自己,沈临安也不疑有他,“你不方便细问的,等我找个机会去问清楚,以后有什么事情,不要瞒我。”
“既然如此,三爷帮我去问问夏桃吧,这件事情,问她只怕比问沉碧更有用。”说起夏桃,夏初瑶撇了撇嘴,又转过了身去。
“以后书房只准你进,不,以后我身侧一丈之内只准你一人靠近。别的女人胆敢越界,通通打发出府,永远不得回来。”伸手将她捞到怀里,沈临安一边说,一边拉了薄被给两人盖上。
“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是我小气,我可不想当妒妇。”他说得认真,夏初瑶忍不住笑了,见他拉了被子来盖,自己睡得妥帖,又皱眉,“都这个时辰了,你还不回去?”
“没你在身边,我睡不着。”搂着她的手收紧了几分,“放心吧,朝服我都带来了,早朝前我会走的。”
没她在就睡不着?那她当初离开月余,他难道夜夜不眠?
夏初瑶也只当是句哄她的话,却也不再多劝,由着他留在海棠院,与她同枕而眠。
一夜无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身侧早已没人,等得夏尚书上完早朝回来,夏初瑶便带了沉碧过去请安。
夏崇德倒也没有像周氏那般苦劝,只说了几句叫她要注意分寸的话,便叫她回海棠院了。
“夫人,辛姨娘在院外,说是要来看看你,要奴婢打发她走吗?”早膳后,夏初瑶留在房里翻看夏棠从前用过的东西,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刚在妆台前坐下,就听得沉碧急匆匆进来禀报。
“打发她走什么,辛姨娘难得来看我,还不快将她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