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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辰到故洗城的时候,是一个大风的天气。
一行人皆是商旅打扮,自晋到陈留过南泽而来,千万里的距离,他们只走了七天。
威远侯府上的是密折,绕开了晋帝和大齐官员,也不知威远候用了什么做交易,帝都里关于沈家三夫人的流言被压了下去,夏初瑶在午后由褚云舒亲自送出城。
再次相见,月白的披风招展,看到隐在风帽下的那张俏丽的脸时,夏初辰真是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几步上前,一把将她圈进了怀里。
陈词带信来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便猜到了是她。
当初那个陪他一起杀了萧何,那个在二弟坟前祭拜的姑娘。
“娘亲高兴坏了,还说要与我们同来,父侯劝了好久,才让她打消了念头。”如今跟前的人儿比以往还要娇小瘦弱,夏初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哑着嗓子笑道。
“这是通关文牒,依旧是自陈留回去,持此令牌,一路都会畅通无阻。”将御批的文牒并着永安王府的玉牌递到了夏初辰手里,褚云舒拱手朝他作礼,“这一路辛苦你们了。”
“是夏某要谢三殿下照顾舍妹之恩,”肃和之事,陈词已将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这一路他们也曾与褚云舒两度书信往来,今日能接夏初瑶回晋,还多亏得他,“日后若有需要夏某的地方,三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夏将军言重了,她是夏将军的妹妹,也是我们的朋友。”看夏初瑶转头望向城门里的长街,褚云舒叹了口气,“等他回来,我会向他解释,沈老夫人如今病重,你先他一步走,也免得再招人话柄。”
如沈临寒所言,自那日之后,沈老夫人一病不起,这几日未到宫中当值的太医日日都守在镇国公府,就连沈朔和其他两兄弟都在快马加鞭往故洗城赶。
听他提起沈老夫人,夏初瑶终于下定了马上离开的决心。在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能留在故洗城,不能出现在沈家人面前,否则,她迟早要成为气死沈老夫人的罪魁祸首。
与褚云舒道别,夏初瑶翻身上马,仰头正好看到了城墙上站着的两个人。
穆玄青早一眼便认出了夏初辰,他与阿城并肩站在城墙上,与她四目相对,眼神复杂。他身旁的阿城轻轻朝她摆了摆手,薄唇张合,无声与她告别。
夏初瑶微微一愣,随即收回了目光,看身旁与她一样翻身上马的御风:“此去不知何时能回,你真不留下来等三爷吗?”
“属下奉命保护夫人安全,自是夫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御风答得坚定,他跟沈临安发过誓,再也不会将这件差事给办砸了。
最后仰头看了一眼城墙上,旌旗招展,已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夏初瑶也不再留恋,与夏初辰和他带来的人一起,策马扬鞭,在这秋风席卷的午后,离开了大齐帝都。
……
来的时候一路急行,如今接到了人,虽然也是归心似箭,却也不似之前马不停蹄地赶路。
“父侯到底用了什么来换我,为何齐帝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傍晚在邺水城中投宿,饭席间,夏初瑶忍不住问夏初辰。
自城中流言起后,褚云天征不仅没有再召她盘问,还特意嘱咐了褚云舒要好生看顾,不容有失。今日更是让褚云舒送来了御批的文牒,要褚云舒看着他们离去后回去复命才算完。这般厚待,想来是威远侯府给他提供的条件十分丰厚了。
“不管是用什么换,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替她碗里添了菜,夏初辰避而不答。父侯到底用了什么来换,其实他也并不完全清楚,他只知道,那封密折,几乎是母亲用命换来的。
在得知自己女儿还活着的消息之后,母亲在父侯书房前跪了一天一夜,哭哑了嗓子,磕破了头,昏死过去前,还死死拽着父侯的衣服,非要听他答应了,才肯起来,让他们带她去医治。
“对不起,生前让你们受累,死后又让你们操心。”看夏初辰面色微沉,夏初瑶也不敢再问,只是笑着叹了口气。
“浑说什么,”夏初辰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暮色,轻声问,“你之后有何打算?”
她和沈临安的关系他知道,沈家近日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他更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突然跟他们回晋国,必然不会是避祸那么简单。他不怕她所谋之事,他怕她有所图谋却不愿与他们说,让他们帮忙分担。
“我想查穆玄青。”夏初瑶这一次并无隐瞒之意,看到夏初辰脸上闪过的诧异,她轻笑,“从前我很多事情都以他为准则,并未细究其中的缘由和对错。这一次,我想从他入手,查几件从前的旧事。”
“既然这次我们从陈留绕行,可否途中去一趟西园,有些事情,我想问问陈词和厉园主。”夏初瑶抿了抿唇,说起穆玄青时,语气颇有几分沉重。
就在流言传出的那一日,阿城随御风来见了她。阿城说他当初他并非因战乱掩埋废墟,而是在战后故意将自己埋在了里面,为的就是等他们来救。
他也并非真的失忆,潜入晋军,为的只是寻找灭族的仇人。游家擅医擅蛊,世代居于南泽,本是不问世事,却一朝遭人灭族,来人大开杀戒,为的只是抢走族长手中的蛊王。阿城是唯一幸免于难的人,他只知杀手是晋国人,潜在凤瑶军中三年,他终于查到了线索。如今假意留在穆玄青身边,也是为了找到机会,讨还血债。
他说的隐晦,似乎不愿与她细讲。可字句间,夏初瑶还是能猜到灭他族人的人是穆玄青,而阿城要留在他身边,只因着这件事的凶手不止一人。
擅医擅蛊,张真人虽然未曾言及他懂蛊术,可是若提起医术,穆玄青身边只他和望舒两人。
她一直觉得晋帝穆绝暴戾无道,却从未用同样的标准仔细衡量过穆玄青做的事,还有穆玄青从前让她做的那些事。
“陈词和原恒他们都在陈留国等你,当初你们战败之后,陛下大怒之下将各部将领治罪,事发突然,我与阿黎也未能及时救出所有人,那些侥幸活下来,本是分散各处的,如今都在陈留国,他们说要在那里等你回去。”夏初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略有磨损的沉香木牌递给她,“你那块听他们说没有齐军大营里找到,这是二弟的。不管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们都陪着你。”
看着背面刻着夏初黎名字的护身符,夏初瑶紧紧攥在手里,这是小时候夏初辰给他们刻的,一共三块,前面张牙舞爪的符文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据说可以驱邪避祸。
她的那块,一直挂在颈间,当初那一剑斩首,想来牌子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夫人,你看谁来了!”夏初瑶与夏初辰本是在雅间吃饭,外面的门突然被御风推开。
门口微微一顿的人大步朝她走了过来,夏初瑶眼眶一红,起身扑到了他怀里。
急行而来的沈临安带了一身的风尘仆仆,他自幽州回故洗城,又从故洗城一路追来,好在他们并未急着赶路,终于叫他追上。
“对不起,我实在是非走不可,你这会儿追来,老夫人她万一知道了……”等得压下了眼泪,夏初瑶才从沈临安怀里退了出来,颇有几分担心地看他。
“我已经回府看过奶奶了,她喝了太医开的安神药,已经睡下了。”抬手替她理了理鬓边散落的头发,沈临安俯身朝夏初辰作了一礼,“这一路,劳大哥费心了。”
“是我这个顽劣的妹妹让你多费心了才是,”夏初辰起身,将他扶了一扶,“放心吧,在你处理好家中的事情,来接她之前,我会先替你好好照顾她。”
“我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你离开,可是,奶奶这次病重,你若与我回府,只怕会受尽指责和委屈,所以……”沈临安侧头看向夏初瑶,满眼歉疚。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开,更没有想到老夫人竟然因此一病不起。若是换做平常,他必是会不管府中如何反对,也不会在夏初瑶这件事上退让分毫,可是这一次老夫人病得凶险,他是真怕她稍有不慎,撑不下去。
“我明白你的苦衷,是我自己选择离开的。”夏初瑶伸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指尖,“我信你当日在武方城跟我说的话,我也会在晋国等你来接我。老夫人在病中,不管她说什么,你都顺着她便好,无需为着我做让她不高兴的事情。”
这些话,早写在了那封让褚云舒转交给他的信里,只是现在人到了跟前,还是忍不住再嘱咐一遍。
“我将那枚先皇赐给齐怀月将军的玉佩留在了永安王府让三殿下转交给你,那枚玉佩的作用想来你也该知道,拿着它,或许日后会有用得到的一天。”夏初瑶顿了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先前我跟你说国公府里有穆玄青的眼线,我已确定不是阿城,这次老夫人的病,虽然有太医院的人守着,可你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至少先把遮云苑里的人重新严查一遍,老夫人的用药和饮食上也要多加注意,望舒是张真人的弟子,他懂医会毒,你们可要千万小心。”
沈临安静静听她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远行的人明明是你,临到头却还要你来嘱咐我这么多事情。”
“我走的,是坦途,有哥哥他们护着,可是你……”他这般说,夏初瑶越发不放心了。
“放心吧,我一定早些了结这些事,然后去威远侯府拜会岳父岳母大人。”窗外夜色渐起,沈临安笑了笑,让她安心,拉着她坐回了桌边,抬手替夏初辰斟了酒,“我有幸得阿瑶为妻,却一直欠她一个婚礼,不出三个月,我必三媒六聘,去威远侯府提亲,到时候,再给她补一个风光的婚礼。”
当初那与他在喜堂上拜天地行礼的人是夏棠,和夏初瑶真正在一起之后,他一直觉得在这件事上,对她有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