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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钰正准备卸了钗饰睡下时,源儿来说姜彻让他过西院去一趟。睡意沉沉地拢了拢衣服,承钰也没心思去想姜彻这会儿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来到西院,灯火通明,她还以为父亲在罗姨娘屋子里,正要往正房去,丫鬟招招手却是示意她进姜韵的屋子。
打帘一入倒是吓了她一跳。屋子里罗姨娘和姜韵正跪在炕下,父亲端坐炕上,沈令茹低着头站在一边,这般阵仗似是三堂会审。
“父亲。”承钰叫道。
姜彻“嗯”了一声,抬手示意她在炕下的椅上坐,神情凝重。
“发生什么事了父亲?”
姜彻眼睛瞟过炕桌上的信纸,“你自己看。”
承钰一看信上内容便明白了个大概,私相授受。但是眼下她只是个十岁女童,到底要表示自己看懂了还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呢?
同时她感觉跪在地上的姜韵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一直没有挪过眼。
她抬头,一道清冷的目光回望过去。姜韵一双圆眼睛瞪得颇大,看着自己,又是惊又是恼,更有几分想上前来撕了自己的意味。
姜韵今天是怎么了?承钰素知她与自己不对付,但也从没拿过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难道她今日与人私会这事和她有关?不可能。承钰淡然地收回目光,突然想到自己头上戴着的牡丹头面。
前世姜韵钟爱牡丹花,一应衣衫首饰都喜欢带牡丹花的,而她又素来不喜欢别人和她一样用牡丹纹饰的东西。
这头面还是元宵节父亲送的,今早平彤硬要她戴上。平彤知道她穿戴简单,这套华丽丽的首饰少不得得在妆奁里蒙了灰,因此拿着今日是陆玉武最后在泉州待的一日为由,硬给她套在头上。
想来是这牡丹花的首饰碍了姜韵的眼。
承钰懒得把姜韵的不满放在心上,她问道:“父亲,这是?”
“承钰,你也十岁了,再过几年便要及笄,父亲叫你来没有别的意思,因为这是姜家的家事,姜家的人都应参与,况且父亲希望你引以为戒,以后你万不要像你长姐一般……不知廉耻!”
“父亲……”姜韵听了这四个字浑身一颤,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却被姜彻怒目而视,立刻又埋下头。
“父亲,长姐不过是约人到花园子里玩儿,只是时间晚了些罢。”承钰说道。
话一出口,她发现姜韵又抬头飞速地恨了自己一眼。
“你可知她约的是什么人?”
“她约的是你的表哥,世安王府的世孙!”姜彻说到这里气得从炕上跳起来,“想我姜彻一世清白,怎么就让你个孽畜毁了名誉,若是这位世孙气不过,回了京城把这伤风败俗之事说给了旁人,你一个女孩儿家的声誉还要不要,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姜彻一盏茶摔了过去,破碎的瓷片划过姜韵握紧的手,割出几道小口子。
承钰很惊诧,她还以为姜韵相了什么人,原来是陆玉武。也是,姜韵从小心高气傲,父亲近些年也把她当嫡女宠着,见了玉武哥哥这样世间都难得一见的人,难免不动心。
但她没想到姜韵的胆子那么大。
姜彻气急攻心,还要找东西打姜韵,罗姨娘心疼女儿,哀怨地哭泣,求抓住姜彻的袍角哭求。一会儿葳哥儿不知是醒来找不见娘,还是有人故意把他抱过来,他见自己母亲跪在地上,嚎啕起来奔向罗姨娘。
母子三人哭得昏天黑地,姜彻无奈,黑着脸让人拉开葳哥儿和罗姨娘。实在找不到棍子,姜彻决定挽起袖子直接上手,没想到罗姨娘抢先扑在姜韵身上,嚎道:“老爷,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没管教好孩子,韵儿这些年被妾身捧在手心里养大,是妾身宠孩子过了头……”
这么一说,姜彻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也是宠女无度,追究起来自己更有责任,又看罗姨娘有着身孕,跪在地上护着姜韵,擦涕抹泪的,终究于心不忍,把罗姨娘搀了起来。
承钰在一旁看得打哈欠。玉武哥哥还是像前世一般,对情爱一事至始至终不开窍,当初他答应外祖母娶自己时,完全是因为想满足外祖母和姨母的心愿,所以最后她嫁给了孙涵时他也没有着恼她,依旧把她当妹妹来疼着。
如今这么妙个美人送上门他也不要,还把信退回来让父亲知道了,也算辜负了姜韵的痴情厚爱啊。
最后姜彻没打成,罚姜韵关在屋子里抄《女则》,又罚了三个月的月银。承钰耸耸肩,她早就料到罗姨娘的温情路数在姜彻这里就没失灵过。软话一说,父亲保管消气。她只想着快些回去歇下。
第二日承钰去送陆玉武时,姜彻正在屋里低声下气地给他道歉,没想到陆玉武浑然不觉,摆手说无事,姜彻才惴惴地离开。
承钰和陆玉武说了会儿话,想起一事,笑道:“瞧承钰这个傻瓜,净叫玉武哥哥帮我找慎珠姑姑了,具体的地儿也没细说,要玉武哥哥在这么大个京城里瞎找,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对呀。”陆玉武听了也笑,“要这么说,哥哥也是个傻瓜了,净顾着答应你,也没去细想想。”
承钰莞尔,“可惜原先此后母亲的下人都早离了府,我去问了一圈子人也没人知道,后来还是钟嬷嬷给承钰说了一声,慎珠姑姑似乎是嫁了她的表弟,而她表弟就在外祖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做事。”
“至于是哪处庄子,就不知道了。”
陆玉武说道:“无妨,只要是外祖家的庄子,凭他有多少呢,我一个一个地问去,总归是能找到的。”
两人议定,找得到找不到都传个信儿,又说了会儿话,直到四儿来催船快开了,陆玉武才离开姜府。
送走陆玉武后,承钰径直去了西院书房找姜彻,今日恰值姜彻的休沐日,正好承钰有桩要紧事要做。
世安王府送来的礼单直接交到了罗姨娘那儿,不过承钰让陆玉武的小厮再照着那份礼单,零零总总地再写了一份。她此时拿着这份单子,进了姜彻的书房。
姜彻没有在处理公务,而是闲闲地翻起一本诗集,罗姨娘在边上的软椅上坐着。她来时站了好一阵,姜彻才抬头看她,让她坐下。之后也一直没再开口和她说话。
姜彻见小女儿来了,忙叫丫鬟沏了牛乳茶来。他知道小丫头口味偏甜,他平日吃的普洱茶,是苦了些。
承钰先把礼单拿给姜彻看,瞧着姜彻的神色越来越惊疑,她才缓缓开口道:“父亲,这单子想必罗姨娘已经给您看过了,毕竟这么多名贵的东西……承钰是想,再过两月就是玉武哥哥的生辰了,咱们要不要也掂量些给玉武哥哥送到京城去。”
罗姨娘的确给他看过礼单,不过绝没有这么丰厚,他看着单子上的“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幔子十八架,湘妃竹帘子十八挂,金丝藤红漆竹帘子十八挂,墨漆竹帘子十八挂……”一时吃惊不小。
罗姨娘一听是世安王府送礼的单子,再也想不到承钰能弄到一份,本来憔悴苍白的脸上抹了一层惊惶。
姜彻瓮了嗡唇,自己都说不清是惊异于贺礼的贵重数目,还是罗姨娘给他看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他抬头审视地看了一眼罗姨娘。
“父亲?”承钰一双眼睛询问道。
姜彻回过神,“你说的是,世孙生辰,咱们也得回些礼去。钰姐儿放心,这件事我就交由你罗姨娘打点了。”
“父亲,女儿想亲自给玉武哥哥选礼物。女儿记得从前母亲有好些玉器古玩,想让罗姨娘开了库房选。”承钰说道。
“库房里的东西堆积多年,二小姐一时要开,也请让妾身命人去打扫打扫。”罗姨娘突然插道,声音有些急颤。库房的一半东西,她都让人转到自己名下的铺子里藏起来了。如今账面上,那批东西也给消了记录,但她还是焦虑起来。姜承钰能弄到生辰礼单,说不定也就能拿到当年孙氏的陪嫁单子。
姜彻点点头,“那也可以,不过你还小,多数还是由罗姨娘给你挑,剩下那么一两件,你再来选。”
罗姨娘一听这话,忙命自己贴身的大丫鬟出去安排。
“父亲,您是觉得女儿太小了不懂得这些吗?玉武哥哥在王府,王府送来的东西自然金贵又不在乎数目,咱们姜家比王府是小门小户,挑中上乘的东西,数目按这单子上的减半就可以了,京城那边不会计较,咱们的心意也到了。”承钰说道。
姜彻看着小女儿说得头头是道。他从来对内宅之事不挂怀,觉得那是女人应该打点的事,因此这么些年来从没有过问一句。所以承钰说得这些他觉得有几分道理,但眼下他得先找罗姨娘问个明白,为什么她给他看的礼单和承钰给他看的不同。
“承钰,送礼这件事容我再和罗姨娘计较计较。横竖还有两个月,也不着急。”
承钰听姜彻这么说,只好点头。临走时她看了一眼罗姨娘,罗姨娘发现她在看自己,忙掩了慌张的神色,面带微笑地送她出了门。
承钰走后,姜彻把那张单子往罗姨娘脸上一摔。“你自己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罗姨娘捡起单子一看,果然这份比她之前改过给姜彻看得大不相同。她要给自己的女孩儿添置很多嫁妆,很多很多,多得让姜彻足以不同意,多得让她的女孩儿在婆家不会受欺负。
所以她得半露半藏,她得悄悄地吞,悄悄地屯。
可万没想到姜承钰,这个刚十岁的孩子,也悄悄地给她留儿一手又一手。
罗姨娘捧着单子,蹲在地上良久没有说话,姜彻再一看,地上湿了一片,原来是罗姨娘低低地哭了起来。
姜彻最见不得罗姨娘的眼泪。当年他和孙氏闹了矛盾,每回去孙氏总是冷着一张脸,他反倒能把脾气发出来,但一旦到了罗姨娘这儿,女人涓涓的泪水早就把他的七分怒火给浇灭了。
“你快起来?还有着身子呢。我不过叫你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又哭上了。”姜彻懊恼,亲自去扶罗姨娘起来。
罗姨娘半倚半靠在姜彻身上,弱柳拂风般,犹在拿绡帕擦眼泪。
“老爷就是这般问了,便是对妾身的信不过。想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妾身怀着这胎,白日里嗜睡,匀不出多少时间,大小事都交给信得过的嬷嬷在打点,想来拿错了单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句说完,罗姨娘歇了口气,又道:“只今日二小姐这么一张单子,老爷就要诘问我。老爷若不相信妾身,那何必又把内宅的事交给妾身处理……”
罗姨娘越哭越来劲,最后说得声噎气睹,一来要让姜彻看到自己的委屈难过,二来要让姜彻从这份委屈难过里体会出自己对他的依恋依赖。罗姨娘早就深谙此道,不怕拿不住姜彻。
果然姜彻又心软下来,他搂着罗姨娘坐下,柔声安慰了好一阵,见罗姨娘渐渐止了哭声,才说道:“既然弄错了,再把单子找回便是,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钰姐儿提到的,她要亲自为世安王府的世孙选礼物,就劳烦你多帮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