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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妹妹?”
陆玉武看承钰鼻尖红彤彤的,她吸了下鼻子,一双眼睛亮汪汪地泛着泪花,惹得他心里一阵怜爱,心里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走这么急。
“我真该死,竟没看到妹妹过来了。”他慌得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画儿掉进水里,想立马捞起来,但又怕笨手笨脚地把画纸弄破了。
承钰看他急得满脸通红,想碰她又不敢碰的样子,觉得感动又好笑,道:“玉武哥哥这么说,承钰也该死了,没看到你过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该死呢……”
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他心里这么说了一句,不指望她听见,一双眼睛脉脉地盯着她,却发现她红彤彤的小鼻子流出一道红痕,竟是被他撞出鼻血来了。
承钰觉得有股温温热热的东西从鼻子里蜿蜒流下来,她还以为是鼻涕,赶忙抽了绢子擦了擦,就看到雪白的绢子上留下一道触目的血红色,又感觉那股温热的血源源不断在往外涌,才醒悟过来是流血了。
“怎么都撞出血了?”大孙氏慌了,打了旁边的儿子一下,使了不小的劲儿,嗔道,“看你干的好事!”
“钰姐儿只管捂着,咱们快回去躺下。”大孙氏把着承钰小小的肩膀,要护着她往回走,陆玉武却道:“娘,不能躺下。承钰,你把鼻翼那儿按着别松开。”
军中动动拳脚,受伤流血是难免的,所以他知道止血的法子,躺下只会让血往喉咙流,那股甜腥味儿尝起来可不好受。
见承钰把一根水葱似细长的手指搭在鼻翼边上,水汪汪的眼睛犹疑地望着自己,又看她那块白绢子都被浸红了,陆玉武走过去就把自己两根指头按在了她的手指上。
冷玉一般的触觉,光滑,冰凉,莹润,但只那么一瞬间,承钰在相触的下一刻立马把自己的手指收了回去,剩下他的还按在鼻翼两边。
“别动,一会儿就好。”他忽然紧张起来,认真得紧张。若是对他自己,按多大的力气很随意,只要止住血就好,但这是承钰啊。把弓拉满的力气肯定不能使,一拳头捶在别人脸上的力气更不能,可是力度太轻也不行。
他忽然觉得手不是自己的,因为他竟然不能决定到底该使多大的力度。承钰感觉鼻子两边的手指很温暖,按着的地方忽轻忽重,似乎难以难捏,他的衣袖拂在两边,袖笼里钻出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儿,和二表哥的松香不同,沉香似乎更淡一些。
感觉那股温热没再往外涌了,她说了声:“玉武哥哥,我好了。”
“好了吗?”陆玉武抬抬眉,柔声问道,等她拿下绢子,他看到除了人中那儿有淡红色的血印子,已经没有血再流出来时,才缓缓地松了手。
明明不敢使太大的劲儿,但他怎么有种举了千斤的感觉,月洞门前微风阵阵,他感觉额头处一片清凉,竟是出了不少汗。
“真的没流了。”大孙氏笑道,露出细白的牙齿,一只手搂住承钰,道,“咱们快回去洗把脸,你玉武哥哥撞了你,待会我得好好罚他。”
承钰笑道:“姨母我没事了。这儿的门出来本就是个拐角,玉武哥哥走得急没看到我,免不得就撞上了,您就别罚他了。”
大孙氏很高兴听到外甥女给儿子求情,摸了摸她额前细碎的刘海,道:“那姨母就看在钰姐儿的份上,不罚他了。”回头又对跟在后面的儿子说道:“你承钰妹妹替你求情了,还不谢谢她。也不知道你走那么猴急做什么,晚来一步你妹妹还能飞了不成?”
“谢谢妹妹。”承钰回头时和他对视了一眼,那双桃花眼温柔极了。她莞尔笑了笑,心想这世上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姨母和哥哥呢?
回凝辉院后大孙氏亲自给承钰擦了脸,等一张脸蛋子被洗得白嫩时,又给她重新匀上了脂粉。外甥女越长越有当年妹妹的风骨,她是越看越爱。
刚好步琴和段越珊来找她,步琴说今日去了枕雨阁才被告知,顾女先生受了风寒来不了,又看她还没来,就到凝辉院找她看今天怎么打发。段越珊来时本来想说不用作诗很高兴,进门发现世安王的世子夫人和陆玉武都在,立刻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安静地行了个礼。
上回被怀缜哥哥劝了一番,她就没再克制自己,节食后食欲大增,加上怀缜哥哥隔三差五地带府外的美食回来,她更加控制不住,眼看着之前好不容易减去的双下巴,近日又打眼地滑了出来。
怀缜哥哥还说好看,她将信将疑,直到现在见到陆玉武,心里才开始懊悔没坚持下去。
几个人一起去见老太太,承钰讲明原,听说顾女先生病了,老太太着人提些补品上门问候,也就没再说什么。
大孙氏把刚才月洞门的事说了一回,老太太倒笑呵呵的,看堂屋里两个外孙辈的孩子,当真是金童玉女一般的相配。之前长女有意无意提到过,想把钰儿要回去当儿媳,她当时囫囵过去,没给个准话,但自从孙怀蔚来向她求娶钰儿后,她恨不得立刻把两个外孙的亲事定下来,好让庶孙绝了这个念头。
可现在的问题是钰儿到底怎么想的。
大孙氏却不知道孙怀蔚的事,她让丫鬟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盒,道:“我前日找张太医要了张药方子,让人和着蜜饯做成药丸。钰儿先每日服上一颗,如果下次不再犯疼了,姨母再让人给你做。”
承钰知道姨母指的是什么,笑着道了谢,让平彤把药盒收好。转眼却发现陆玉武在看自己,她说道:“玉武哥哥今日怎么没去上任?”逢初一十五才是休沐,今日是初七,家里有官职的人都去各自的衙门了。
“闲差罢,去演武场点个卯就行。”他没想到承钰会问他这个,脸上带了丝淡然的失落。皇上亲赐的从三品校尉不过是个虚职,一点实权没有,前些日子他去了之后,整日不过骑射走马,更没想到的是,如今京城中的兵全然比不得从前,都是些兵油子,混口饭吃而已。
第一天到任时他点了个名,发现军中不来者过半,刚想一个一个追究,就有人来告诉他,那些没来的不是某大人的儿子就是某公公的亲戚,使了钱买个职位,只徒混口饭吃。他登时火冒三丈,想深究到底,却被二叔拦住了。
二叔说的是如今祖父军功震主,树大招风早有不少人等着捏了把柄弹劾祖父,为免皇帝陛下猜忌,祖父已经在家休养生息,很低调了。若他这么查下去,得罪了京中权贵,妨害了人家的利益,人家自然要反过来和你拼命。
他这才罢了手,看着军中兵不像兵,竟集群倒在演武场晒太阳,乌烟瘴气一片,他也不想去了,眼不见为净。这种时候往往会想起在宣府时带的军队,纪律严明,热血善战,他常想向陛下请旨回去戍守,可又想到承钰在这儿,好不容易回来能见到她了,他怎么舍得走呢?
“你一会儿要去校场吗?”段越珊一双杏眼含光,突然兴奋地问道。
陆玉武点点头,“是。”
段越珊本来羞于和他说话,但听到“演武场”三个字,立刻兴奋了起来。在安南时,她几乎白天的时间都在那儿消磨,骑马,射箭,拿着长枪追着士兵跑,反正那样的地方母亲不会去,父亲又纵着她,她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但到了金陵后,她却被关了足足两年,别说校场,连出门逛个街都难。
今日顾女先生生病没来,母亲和姨母出去相元寺上香祈愿,而眼前的人会去校场,段越珊当即撇了那份难得的少女娇羞,问陆玉武能不能带她去玩儿。
陆玉武显然对她的话怔了怔,随即笑道:“段姑娘,校场可不能随便去,若是伤着碰着可就不好了。”
段越珊知道这样的提议一般会遭到反对,眼前的人不出意料地反对了,但反对得她高兴,因为他反对的原因只是怕她伤着了,而换了其他很多人,包括她母亲,理由就是校场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校场怎么就不是姑娘去的地方了,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女子吗?
而这位世孙似乎并没有这层意思,他只是单纯地在担心会不会受伤。段越珊笑了,道:“没事,我不会让自己伤着碰着的,校尉大人就带我去吧。”
老太太刚想反对,女子去那种地方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虽然年轻时她也常常被丈夫带去校场,但那时她作为妻子,都是躲在室内陪卫国公看兵书或处理军务的,却听外孙女开口道:
“玉武哥哥,你就带越珊表姐去吧。”承钰一向了解段越珊,她本就是将门虎女,天性洒脱,不适合被拘在闺阁中,她也见过她的好身手,当真不输三舅舅。若女子能从军,越珊表姐说不定还能当个女将军。
“你希望我带段姑娘去吗?”陆玉武有些惊诧地看着承钰,道,“你希望的话,那也无妨,一会儿段姑娘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只是不知道段姑娘想去演武场做什么?那儿除了些偷懒耍滑的兵,也没什么可看的。”
段越珊听到他答应了,心里的小鹿一阵乱撞,杏眼里闪着水光,兴奋道:“我想去射箭骑马。”
射箭骑马?陆玉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旁边的大孙氏听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她也认识一些将门世家的后代,男儿子承父业还好,从小拉到卫所去管教,但闺阁女子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看来这武安侯当初是把女儿当儿子教养了。
陆玉武求助似的望着外祖母,他答应了承钰不想反悔,但段姑娘这请求实在是有些生猛。
老太太起初也皱了皱眉,但忽然想到如果要射箭骑马,不如让钰儿跟着去。
当初她喜欢世安王,不就是爱他拉弓射箭,纵马校场的那股英勇劲儿吗?哪个女子见了英气豪迈的男儿不会心动呢?钰儿情蔻初开,身边接触最多的就是家中的几个表哥,纵是对庶孙有意也无妨,反正还有时间,她常常找些机会让两个外孙多处处,武儿不比庶孙差,又从小心疼妹妹,不怕钰儿不转心。
“武儿不如带了几个表妹都去,让她们见识见识镇国将军的本事。”没想到外祖母同意了,还让把承钰也带上,陆玉武很是欣喜,转头看承钰时,发现她还有些茫然。
不是越珊表姐要去的吗,怎么把她和琴儿也扯上了?她还没说什么,段越珊兴冲冲地走来拉起她,又搂过琴儿,道:“那太好了,咱们都去,不然今天又要看你绣花绣过去了。”
承钰就被一撮风儿似的拥到了演武场。国公府的翠帷香车停下时,周遭的兵无一不是伸长了脖子看过来,幸而走的时候她戴上了帷帽,把帽檐拉低了些,跟在高高大大的玉武哥哥身后,借他把自己尽量藏起来。
她虽然看不清人,但能听到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段越珊一到就掀了帷帽,像只到了新猎场熟悉环境的豹子,四处打望,还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好多人在看咱们”。
她一个闺阁女子,实在不大习惯被人关注,下意识地往陆玉武身边靠,希望他能挡挡自己,陆玉武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任她挨着自己,看到有目光滴溜溜盯着她的兵,还会立刻怒目瞪回去。
不希望那些蛮人吓到承钰,他让手下清出了一块场地,摆了草靶子供段越珊射箭,又让人牵几匹温驯的小马来。
承钰还是第一次发现有比食物更能让段越珊两眼放光的东西,弓箭一拿上来,她就驾轻就熟地拉弓搭箭,姿势熟稔地瞄准不远处的靶心,但两年没碰过,到底手生了,一箭射出去离靶心偏了不少。
孙步琴拍掌叫好,跟着表姐也把帷帽取下来,一直站在旁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段越珊却有些挫败,又搭了一只箭瞄靶心,一箭又一箭,浑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承钰只听见箭射出去刹那间的“嗖嗖”声,觉得今天这趟来得很值。
人一生能找到一件喜欢的事做不容易,承钰轻轻叹了口气,陆玉武听在心里,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这儿?”
如果承钰说不喜欢,他就会立马把她送回去,本来他就有些后悔今天带她来校场,这里全是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刚才一个个饿狼盯肉一般看着承钰,他几次就差点走上去给他们一拳。
他不喜欢京城,不喜欢这里混日子的兵油子,可是承钰在这儿,他舍不得把她带去宣府风吹日晒,她就该娇娇软软地让他宠着护着。
承钰摇了摇头,薄纱的帷帽微微摆动,送来一股好闻的甜香,他听见她说:“我是无所谓的,不过越珊表姐喜欢,她难得来一回,咱们就陪陪她吧。”
他觉得自己只有说“好”的份儿。
承钰忽然想笑,玉武哥哥似乎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个“不”字,她低头时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看到他穿着月白色直裰的腰间还挂着那块玛瑙石,指着笑道:“这玛瑙当真有那么好看?玉武哥哥回京城还这么带着,不怕下属看见了笑话,说大将军只挂了块石头?”
他低头看了眼腰佩,道:“因为这是你送的。别人说什么,我倒是没在意。”
他说这话前没怎么考虑,只是从心而语,承钰听了却怔了怔。
玉武哥哥对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的……这样深情的模样?是她的错觉吗?那双望着她的桃花眼,悉数风情皆堆眼角,柔光脉脉,温情而灼热。他对其他女子也这样吗?承钰没怎么注意这点,不过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试探一下,如果玉武哥哥真对自己有意,那她得赶紧拒绝,因为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既然不能应许他,就不要白白辜负了他。
她想起前世,来国公府时玉武哥哥也刚从宣府回来,他总来看望外祖母,带了吃的或好看的小玩意送给她和几个表姊妹。孙步玥很喜欢他,时时找了话想引他说,但他不过淡淡地回答几句。她那时还以为他不爱说话,或者不爱和女子说话,后来有几回在院子遇到她,四下没什么人,他却主动来和自己说话,虽然只是日常的问候,但那时她初来乍到,听到他关怀的话语,总觉得很温暖。
后来安南暴乱,玉武哥哥又被派去平定,这时外祖母把她和怀缜表哥的亲事定了下来,但怀缜表哥对自己始终淡淡的,这时孙涵来了,成日甜言蜜语地哄着她,让她以为自己终于在陌生的国公府找到了依靠。
玉武哥哥回来时,她和孙涵事发,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厌弃了她,他却没有嫌弃她,还作为哥哥来背她上了花轿。
“越珊表姐是武安侯的独女,侯爷疼爱她,她的身手都是侯爷手把手教的。”承钰从前世的淡淡遗憾中走出来,收拾好心情,她决定重来一世,得帮玉武哥哥一把,至少不能让他再娶了孙步玥。
“看得出,段姑娘是练家子。”陆玉武说道。他陪承钰坐在看台上,这时底下人端了茶水上来,他给她倒了一盏,道,“喝吧,这儿风沙颇大,一会儿水里落了沙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