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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吃饭的时候,陆如英叫丫头去书房请这翁婿俩,薛丹臣和霍灵璧不约而同的神色坦然,一点异样的神情也没露,热热闹闹的把这顿饭给吃完了。
都说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陆如英和陈氏并陈云秀对霍灵璧就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他和薛子桢是天生一对儿,陆馆主也对魁梧挺拔、身手又极好的外孙女婿十分满意,秦子瑜和李益是平辈,又是亲戚,自然也都客客气气,倒只有薛丹臣淡淡的。
霍灵璧也颇有眼色,举止有礼,说话讨喜,逗得陆如英几次三番大笑起来,险些被饭呛着,被薛丹臣瞪了一眼后,就不敢再开口,只低着头装鹌鹑。
薛子桢一直冷眼旁观,看霍灵璧竟能如此做小伏低,也暗暗纳罕,同时又觉得好笑,此时的霍灵璧可丝毫没了在外头的威严威武了,反倒有几分赖皮相!
一席饭下来,诸人谈笑风生,气氛很是融洽,但三位老人却是习惯吃过饭歇晌的,薛丹臣也拉着陆如英回了院子,秦子瑜和李益也识趣的散了,就只剩下薛子桢陪着霍灵璧在园子里转悠。
霍灵璧倒是来了薛家好几次,但都是匆匆来匆匆去,从未仔细观赏这园子里的景致,此时闲庭信步,一一走过,只觉得这园子布置的极为雅致,很有薛子桢的韵味。
虽有花,却不浓艳,虽有树,却不茂盛,但这花和树结合起来,却意外的协调,仿佛这花就该开在这儿。这树就该长在这儿似的。
霍灵璧笑道:“这园子是你收拾的?”
薛子桢道:“得闲了就让人打理打理,也没特意收拾,不过是看得顺眼就罢了。”
霍灵璧点点头,忽看不远处有一处飞檐,转过去一看,是一座二层小楼,四周栽满了芙蓉花。便笑道:“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芙蓉书楼?”
薛子桢点点头。见霍灵璧一副好奇的样子,便跟上去陪他逛逛。
霍灵璧见那一楼匾额上题着“兰风蕙露”的匾额,不由暗暗点头。这屋子也没上锁,不过是一推门就进去了,只见中堂并左右次间都打通了,一溜一溜摆着书架。书架上又整整齐齐的摞着书,如今一眼望去。只觉得这书浩如烟海般,不由惊叹。
薛子桢跟上来道:“这里大部分都是书,鸳鸯词馆那边都是画,不过那儿上了锁。你若是想看,我叫人去拿钥匙。”
霍灵璧摇头笑道:“算了,左右你那些画我也不看懂。不过是瞧热闹罢了。”他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瞅着薛子桢。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好一会才点头道:“我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样评价你竟是极不公平的,你还有一面是我从不曾接触过的,却很好,让我都自惭形秽了。”
薛子桢看着他,一时有些发怔,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转念一想,谁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八成不是什么好话,她对这个男人,也无需再抱什么幻想,遂只是淡淡笑着,并不接话。
霍灵璧见她如此冷淡,也有些惴惴,回想刚才说的话,却都是真心话,他难得吐露几句真心话,难不成她竟不信?还是哪儿又得罪了她?
想到这儿,霍灵璧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只随便捡了一本书坐下来看,谁知刚翻开第一页就愣住了,抬头戏谑的看着薛子桢:“原来你也看这种书啊。”
他扬了扬书,竟是一本西厢记。
薛子桢已经许久没来了,也不知道这书怎么跑到了最外面,又被霍灵璧抓了个正着,便有些不自在,道:“谁没看过几本这样的书?你难道没看过?”
霍灵璧翻着书,发现这书崭新,连书页都很挺括,看来薛子桢对书很是爱惜呢,听她这么说,慢悠悠道:“男人和女人可不一样,我看过的可多了,难道你也要一一的看过来?只怕就算我给你找了来,你也不好意思看呢。”
薛子桢冷冷道:“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些春宫图之类的书,还能有什么好书不成?”
霍灵璧大为惊讶,大抵所有男人骨子里对这样的事都是感兴趣的,只打趣道:“哟,听你这话,你竟然看过?”
薛子桢的脸越发红了起来,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实际上,她还真看过!
成亲前一天,母亲拿了一本册子来让她看,她也意识到是什么东西了,本来不想看到,但实在是好奇,就偷偷翻了两页……
如今回想起来那上面的内容还是觉得羞人,而对面又是霍灵璧带着戏谑的眼神,她不由恼了,冷下脸来转身就走。
霍灵璧却大笑起来,也丢下书追了上来,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
如今他也觉得奇怪,倘若薛子桢对他不理不睬,他就觉得难受,觉得生气,但倘若他拿话逗得薛子桢生气了或者不好意思了,他就极为高兴,仿佛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如今细想起来也觉得纳罕,却偏偏抑制不住。
薛子桢快步离了芙蓉书楼,只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亭外是一大片草坪,放养着几只仙鹤,如今午后静悄悄的,仙鹤也安静的踱着步子觅食,颇为闲适自在。
霍灵璧见薛子桢一个人揪着帕子生闷气,便摘了一朵菊花去逗那仙鹤,仙鹤受了惊吓,引吭高鸣,霍灵璧却哈哈大笑起来。
薛子桢看着他,只觉得匪夷所思:“你难道不是二十三岁,是十三岁?怎么这么幼稚!”
霍灵璧笑了笑,把那花抛给了薛子桢:“难不成你希望看着我板着脸,一丝不苟的样子?”
薛子桢嫌弃的把那花丢在一旁,知道继续和他说下去,也只有自己吃亏,遂岔开了话题。道:“刚才在书房里,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霍灵璧却不答,把被薛子桢丢在一旁的菊花又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一摇一晃的,有意避开这个问题似的。
薛子桢见他这样,便越发肯定有重要的事情,不由猜测:“可是沈鸣远回来了?说了什么?”
霍灵璧一顿。依旧不答。只是道:“这不是你们女人家家的能操心的事,倘若能告诉你,岳父早就说了。既然他没说,定觉得你没必要知道。”
薛子桢冷冷道:“没想到这一成亲,我父亲反倒成了你父亲,我这个亲女儿倒成了外人了。你也别哄我,我这就去找父亲问个明白。”说着起身要走。被霍灵璧拦住了。
他蹙眉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固执?既然我不说,肯定有不说的道理,你就是千方百计打听了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又有什么用?”
薛子桢却冷着脸呵斥道:“这是在薛家,你也想拦我的路不成!”
霍灵璧原是怕她担心,日夜忧虑。这才不肯说的,本是一片好意。见她不领情,就不高兴了,想着你固执,我比你更固执,遂左阻右拦的不肯让她过去。
薛子桢还从没见过霍灵璧这么无赖的时候!
她一时气昏了头,也顾不得什么淑女姿态了,抬脚就朝霍灵璧踹了过去:“滚开!”话音未落,就听到陈氏迟疑的声音:“桢姐儿,你在做什么呢?”
薛子桢回头一看,竟是外祖母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赶忙放下脚,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霍灵璧。
这时陈氏已经走到了跟前,疑惑的打量两个人,她刚才看到这小夫妻俩坐着说话,还觉得挺好的,谁知突然又像起了争执一般,桢姐儿要走,姑爷却偏偏拦着不叫走似的。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道:“刚才是拌嘴了?”
薛子桢低着头不说话,霍灵璧赶忙道:“外祖母看错了,没有的事,我们闹着玩呢。”
陈氏虽然上了年纪,眼睛可没花,刚才看的清清楚楚,桢姐儿怒气冲冲的,哪里像闹着玩,可她也不想说破了叫两个人脸上过不去,遂慢慢道:“小夫妻俩,若是闹着玩倒也没什么,就怕你们闹着闹着就真的恼了,倒是得不偿失。”
霍灵璧见老人家洞若观火,讪讪的低了头,薛子桢白了他一眼,扶住了陈氏:“外祖母没歇中觉?”
陈氏拍拍外孙女的手:“睡不着,出来走走,松快松快,刚才听到仙鹤的叫声,就过来瞧瞧,倒是看见了你们。”薛子桢道:“那我陪外祖母走一走。”
薛子桢天不怕地不怕,对陈氏这个外祖母倒有几分畏惧,虽然她把自己的女儿教导的不太像大家闺秀,但她本人却是极为讲究的,这些年帮衬着陆馆主打理偌大的武馆,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更添了几分老辣,眼光也更毒了。
她怜爱的看着外孙女,又回头看看跟在后头的外孙女婿,不由笑了:“之前我从金华带过来的火腿还剩了些,就用蜂蜜腌渍起来了,如今正好能吃了,待会你带一些回去,给你婆婆尝尝鲜,她素日见过的吃过的蜜汁火腿,只怕都没有我做出来的味道正宗呢。”
薛子桢笑道:“我记住了,回头拿一些就是了,倒是外祖母上了年纪,这些事情交给丫头就行了,您可要保重身子。”
陈氏笑道:“放心吧,我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哪里就舍得老了?”她见薛子桢红了脸,不由笑了起来,却又想起了什么似得,回头看着霍灵璧,斟酌着道:“桢姐儿的娘有个主意,原先要和你商量,又不好意思开口,论理说,你今天过来,也的确不是说这事的时候,但我想着,什么时候说都一样,让你们俩心里也有个数。”
霍灵璧赶忙道:“外祖母有话只管吩咐。”
陈氏笑道:“吩咐可谈不上,你也知道,我只得了桢姐儿她娘一个孩子,她娘又只得了桢姐儿一个,如今把全部的指望都放在了桢姐儿身上,照她的意思,原是想把你和桢姐儿的次子姓薛,将来也好继承薛家的香火,只是到底事关你们霍家的子嗣血脉。所以想先探探你的口风。”
霍灵璧一怔,薛子桢却急急道:“外祖母,现在说这话不是太早了吗?”
陈氏呵呵笑道:“这事原想在你们成亲前就要说好,立下字据的,但我觉得不太好,就拦住了,如今不过是提一提。也不算早。早些说开了,大家也都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姓薛也好。姓霍也罢,都是霍家的子孙,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将来还能相互扶持。又有什么不好?”
霍灵璧神色很快恢复了平静,笑道:“外祖母。这事若是我能一个人拿主意,肯定立刻就应了您,但我在霍家也是独子,家中三代单传。只怕这事我说了不作数,不过您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回去后会劝说父亲。尽量玉成此事的。”
陈氏听他这么说,这才觉得满意。道:“我的重孙子,我将来自然不会亏待他,这陆家和薛家的产业,积累了一辈子,不给他难不成都扔了?如此一来,还叫你们做爹娘的少操一份心呢。”
薛子桢只觉得面如火烧,压根不敢抬头看霍灵璧,他们还没同房呢,哪来的孩子!也就外祖母和母亲这样不知道内情的才有这个念头!
她和霍灵璧,只怕还没有一起生儿育女的缘分呢!
陈氏走后,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倒是懵懵懂懂把薛家的园子逛了个遍,一直等到秦子瑜亲自来喊他们,这才去了前厅。
薛丹臣准备了不少礼物让他们带回去,还有陈氏所说的蜜汁火腿,也包了两大包,薛子桢心事重重的,只吩咐溪柳看着装上了马车,倒也没在意。
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薛子桢一上马车,陆如英就又哭了起来,被薛丹臣揽住了低声安慰,薛子桢坐在马车里听着,心理也颇不是滋味。
回到霍家,薛子桢先去给霍夫人请安,把带来的礼物按着人头分派了,霍夫人见薛家这么讲究,礼节周到,自然高兴,待薛子桢也越发的亲昵,又见了蜜汁火腿,立刻叫送到了厨房去,说晚上加菜。
霍夫人笑道:“今儿三房来送信,说你盛嫂子有了身孕,明日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她正好喜欢吃火腿,正好借花献佛了。”
薛子桢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可一听这身孕二字,就把注意力转移过来了:“盛嫂子昨日还好好的呢。”
霍夫人笑道:“是啊,昨天还吃了酒,回去就说不舒服,叫了大夫来一瞧,才发现是有了身孕,要我说,这做娘的也太粗心了些,孩子都两个月了,竟一点也不知道,不过可把你宁婶娘高兴坏了。”
自打盛嫂子嫁过来,这还是头一胎,倘若是儿子,便是霍家下一辈中的长孙了,将来即便不是嫡支,也要被嫡支的子弟尊称一声兄长,这地位自然也就超然起来了。
霍夫人如今娶了儿媳妇,觉得抱孙子有望,虽然对别家的喜事还是十分羡慕,倒也不那么迫切了,不过还是兴致勃勃的拉着薛子桢挑了半天礼物,想送给盛嫂子做贺礼。
薛子桢在旁边帮着出主意,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很快熟络起来,少了几分疏离。
霍夫人见薛子桢举止得体,见识不凡,虽然不太爱说话,但倘若真的出了主意,那主意必定十分中肯,遂越看越喜欢,顺势开了首饰匣子赏了薛子桢两件首饰。
饶是薛子桢见过不少好东西,看了那两件首饰也不由赞叹,其中有一对羊脂玉的手镯,在灯烛下散发着莹润的光,简直毫无瑕疵,戴在薛子桢手上,衬着她欺霜赛雪一般的肌肤,越发显得那玉的光芒柔和。
霍夫人叹道:“这东西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你戴了真是好看。”
还有一对镶着梨形红宝石的耳环,款式倒没什么出奇,难得的是竟有那么大那么亮的红宝石,映着灯光,简直有些刺眼了。
这是霍夫人的一番好意,薛子桢没有推脱,霍夫人便顺势让她戴上了别摘下来。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霍晓清一见那耳环便嚷嚷起来了:“娘偏心眼!那耳环我要了好几次你都不给,怎么给了嫂子!”
霍夫人嗔道:“你戴着哪有你嫂子戴着好看?我不是补给了你一支镶着祖母绿的凤钗?”
霍晓清嘀咕道:“那颜色老气,款式也旧了,哪里戴的出来?”
霍夫人看了薛子桢一眼,觉得有些尴尬,而镇国公和霍灵璧却不约而同的保持着沉默,霍晓泠也是眼珠子转来转去,只不开口。
薛子桢笑道:“要说红宝石的首饰,我那儿倒有一对龙凤镯,上面镶了几颗龙眼大小的红宝石,妹妹若是喜欢,我就送给妹妹了。”
霍晓清虽然不忿,却也知道轻重,嘀咕道:“我眼皮子也没那么浅,谁没见过好东西不成?那是你的嫁妆,我要了来,又有什么意思?”
霍夫人赶忙哄道:“回头我叫人留意着,倘若有品相好的红宝石,就给你寻了来,做成璎珞可好?”
镇国公这才笑道:“清儿年纪大了,是该准备些像样的首饰了,泠儿的那份也不能少了,回头要用多少银子,从我那里支。”
一提起霍晓泠,霍夫人原本还满是笑容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冷冷道:“知道你有钱,可事情也要一件一件的办,如今清儿的嫁妆还没准备齐全呢,我哪里心思忙其他的事,她难道缺首饰了不成?”
霍晓泠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镇国公也讪讪的,在霍晓泠这事上,他的确有愧,所以不管霍夫人再怎么冷嘲热讽他也从不还嘴的。
霍灵璧虽然也觉得小妹妹委屈了,但也不会当面顶撞母亲让她不高兴,顶多回过头派人多送些首饰过去,权当是赔不是了。
薛子桢是做儿媳妇的,公公以前的风流韵事惹出来的祸,她自然不好张嘴,只看着霍晓泠的头越垂越低,神色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