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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儿一听,惊诧的神色在眼中绽放。手中抹布扑通掉在地上,她晃过神,急急忙忙捡了起来,胡乱在桌上擦了一下。她本想说些什么,但瞅见阿九略含期待的眼眸,到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欣儿移开目光,讪笑道,“阿九,你现在觉得国师大人如何?”
阿九将红枣浸泡到清水里,糊好糯米粉。他细细思索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时而亲近,时而冷漠,令人琢磨不透。但就是好看得不像凡人,像九重天上下来的神仙。”
阿九静静说着,嘴角荡漾开一抹笑容。月光洒落,为他的侧脸蒙上一层华美的光辉,他将红枣切碎放入盂中,而后倒入所有粉末,打入散蛋,用刮刀搅匀。
“阿九,国师大人他….”
阿九手一抖,边搅着,边道,“你放心,我不会和国师大人太过接近的,对于自己的身份,我有自知之明。”
欣儿闻言,轻笑出声,上前揉了揉阿九的脸蛋,“我又没担心这个。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你做完后,稍稍收拾一下。”
阿九在搅完后的糊糊里加了些酸酪浆和芝麻,将盂放进了蒸锅里。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明白。”
欣儿将抹布拧干晾好,看了看阿九认真的神色,轻叹一声,“还是提醒你一句吧,国师大人虽时常笑着,但他发起脾气来是很恐怖的。你侍奉时还是得小心一点。”
阿九微怔,听欣儿继续说道,“我刚入府的时候、国师大人是个残忍的人,暴戾蛮横,随意杀人,研制各种刑罚折磨下人。任何人都不敢靠近他。唯有在皇上面前,他才会笑。对其余人、皆是冷面如霜….”
她说着,强扯笑容,“幸好后来国师大人变了,变成了这么好的人。”说罢,她不顾阿九错愕的眼神,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
阿九暗搓搓摸了把桌上的散粉,心绪不宁,苦闷堵在心间,上不去下不来,憋得难受。他暗忖,谢梓安的过去必定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难道是很痛苦的事?
他想知道,他很想知道......
一个时辰后
阿九将枣糕端出锅,拿着干净的油纸包了起来,小心谨慎地揣在怀里。外头天色全黑,露水浮地,一片微凉。他手中持着小小的火烛,走上黑漆漆的小道。
阿九沿着树丛往前走,临近昶月院时,猝然看到前方一个白色身影。身躯颀长,皎如玉树临风前。长发半绾半落,玄黑如墨。
是谢梓安。
阿九一惊,心里有些紧张,手心捏出了些薄汗。他一时不敢上前,偷偷跟在了后头,从树干后露出一个小脑袋,一双眸锁在谢梓安身上。
谢梓安往前走,他立刻跟上,躲在下一棵树底下。谢梓安停下来,阿九也定在原地。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 直到谢梓安走到昶月院,站在门口,仰头弯月。
四周无人,寂寥无声,安静得好像可以听见银针落地的声音。
阿九心里稍稍松了,从树干后探出头来,正欲往前走时。谢梓安骤然回眸,冷若寒冰的眸瞳不带一点感情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身上剜去血肉、剥除筋骨一般的目光。
若猛虎,如恶狼。
眸中流淌着彻骨寒流,这高傲不羁、藐视众生的眼色,是阿九第一次在谢梓安身上看到。他被这一瞪,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足尖发凉,心脏宛如停止了跳动。脑袋一空,腿脚酸软。
谢梓安眼光阴毒,薄唇紧抿。一步步朝他走来,千年寒冰为眸,万年冰雪为肌。袖中罡风乱作,一枚毒镖衔在指尖。
“主人…”
阿九惊慌不已,胸口隐隐作痛。却见谢梓安抬高了手,面无表情,噗呲一声,毒镖裹着冷风,飞快朝他射来。
阿九身形不动,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如木桩一般立在原处,眸瞳深处渐渐浮现出薄凉的绝望。镖、只差分毫便射中了他的眼珠,最终擦着他的太阳穴而过,射到了身后的树枝上。
鲜血沿着脸庞缓缓流下,流入衣内,在薄衫上刻染出一朵妖娆血花。阿九表情依旧是呆呆的,只是手不自觉地将枣糕捧住,如珍宝般半掩在怀中。
突然,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他的肩头。阿九浑身一震,惧意缠身,愣是不敢回看。
“很乖,没有躲,是个好孩子。”
谢梓安嘴角上扬,勾出一个落落穆穆的笑容,他踏着落叶细雨而来,手无比温柔地将阿九肩上的插着毒镖的死蛇拿下来,丢入了草丛中。
“我还以为是哪个小贼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呢,没想到是你。”他走至在阿九身前,从怀中掏出手巾,在上面抹了些解毒液,而后轻轻覆在了阿九伤口上。
阿九垂眸,心念,谢梓安果真是难以琢磨,是九重天的神仙,与他相隔了浩渺无边的日月星辰,广袤无垠的长河高山。所以、他看不清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心里的落差太大,令他几经辗转,险些喘不过气来。
阿九腿忽地一软,慌乱之中抓住了谢梓安的袖子,奇怪的是,谢梓安竟没有推开。反而凑近一步,压着他的身子抵在了树干上。
“痛吗?”
“不…痛…”
阿九眼中失色,睫羽轻颤。
“如今赶上雨季,夜里多蛇,你走在树丛里,万一被咬了,可如何是好?”谢梓安眼神空灵遥远,覆着永远也散不去的轻烟。他的手又熟络地游离在阿九的腰线上,从左滑到右,而后穿透薄衫,滑到肌肤上。
“奴…奴….”阿九不敢直视他,结巴起来,心下一横,压住了谢梓安的手,“请您勿要戏弄奴。”
“哦?”谢梓安诱惑至深的声音徘徊在耳边,他将下颚轻轻靠在了阿九肩上,手成包围状将阿九整个人圈在怀中,“你既然不是来服侍我的,那为何要来此处?”
阿九听言,细微挣扎了一下,将手中的油纸塞到谢梓安怀里,“这…这个是…是奴做的枣糕,很好吃…以前母亲常做,奴从小就喜欢…”
谢梓安将阿九松开,接过油纸包,一打开,芳香四溢,精致小巧的糕点映入眼帘。他一怔,神情沾上一缕若有若无的烦懑,险些拿不稳糕点。
“你是襄王之子,养尊处优,应十指不沾阳春水才对,为何会做糕点?”
阿九低眉,眼底一片温柔清凉,絮絮说道,“奴的父母不比寻常权贵,他们对奴只有亲人之谊,无位阶尊卑。所以、寻常百姓家小儿会的,他们都有教给奴。”
“原来是这样,你有如此好的亲人,还真是令人羡慕。”
谢梓安笑了,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看见阿九略带孺慕的期待目光,清澈如泉。他勾起唇瓣,将口中糕点咽下,“很好吃,很甜。”
阿九听言,顿时一滞,他做的枣糕和别家甜腻的枣糕不一样,加多了酸酪浆,所以、他做给谢梓安吃的这糕,是酸的。
为何他会说甜?
难不成、谢梓安的味觉….
想到此处,阿九惊住了,身体有些僵硬,将视线飞快挪开。谢梓安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摇晃了一下,特意将他的头发拨乱,“夜深了,回去吧。”
阿九跪下行了个礼,怀着满腹的心事转身往柴房走去,走至半路,他又回头看了眼谢梓安,见谢梓安仰头望着月,渐现孤冷清高之意,他急忙收回视线,加快了步伐。
阿九走远后,谢梓安将中指按在喉咙口,微微用力,将方才咽下去的糕点又吐了出来。
刚才有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阿九,不过还是射偏了。果然、他不擅长用镖,若是使剑,那阿九此刻,已血流成河、独下九泉了。
“玉衍。”
玉衍从房梁上飞下来,站在谢梓安身侧。谢梓安随手将剩下的糕点丢在了他的身上,“喜欢就吃,不喜欢丢了。”
“您若不喜,方才不接来便可。奴隶做的,怕会有不干净的东西混了进去。”
谢梓安用食指在唇上抹了一把,眼眉弯弯,笑容灿烂,“阿九那么期待,我怎好拒绝?现在他越是开心,日后哭的日子只会更多。这样多有意思。从期盼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