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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衍不出一言,默默将枣糕塞入衣袖里。神情骤然严肃起来,眉头紧拧,“大人,属下有一要事禀告。”
“说。”
“这些日子,属下一直暗中跟着阿九。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他的声音陡然降低,探查四周无人后,才道,“那个家伙脚踝上有一蝴蝶胎记,呈半月形,颇为诡异。而且他记忆非凡,懂沙池绘画,似有人特意栽培过。”
他顿了一顿,道,“血蝶胎记,乃是鹘族一脉的特征。属下担忧,其母为鹘族中人。”
玉衍抬眸,见谢梓安泰然自若,脸上是一贯的笑容,没有丝毫温暖的淡漠表情。他心底一急,“大人,鹘族多出杀手,擅暗杀技巧,懂武器谋略,若襄王妃真是鹘族之女,我们怕是会惹上麻烦。”
“哦。”谢梓安只淡淡答了一声,他将手举起,拿着毒镖在月光下磨起指甲来,一下一下,动作急躁无温情,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毫无生命的朽木。突然手中一滑,毒镖直直刺进血肉,扎出一个小洞。
血的颜色,浓郁的红,带着些甘苦的黑。谢梓安浅笑凝望,如此美丽的颜色,想毕滋味也是极为可口的。他将受伤的手指放入口中,微微一吮。唇上沾染上些许鲜血,红如朝霞,魅人心魄。
“我早知道了。襄王诡计多端,有囊括四海、并吞八荒之心,其妻亦不可能是养在深闺的平凡女子。没什么大不了的,鹘族不过是蛮夷一族。就算翟宁瑶投奔鹘族,我亦无惧。”
谢梓安轻声说着,忽而狰狞一笑,额上淡蓝色的血管显露出来,目眦欲裂,“来复仇最好,他们这样、只会让我更兴奋而已。一个个碾死,想一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杀人、被杀,都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他乐于此间,不知倦怠。只是有些人注定是捕食者,而有些人生来就是猎物。
谢梓安莞尔,细细抚摸着手上的伤口,脑海中想起阿九的模样,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那不该属于他的幸福,心底的恨喷涌而出。十五年前,阿九出生之年,亦是慕容家满门抄斩之日。
岁月不公,命运偏倚,能怪得了谁?不如将这一切,统统毁灭,方不负死去冤魂。
“阿九天赋秉异,我会毁了他的才,他擅于画技,我就断了他的指。如此,甚好。”谢梓安寒光之眸凝在玉衍身上,冷声道,声音中充满危险之意,“你知道该如何做了?”
玉衍跟在谢梓安身边数年,深谙他的性格,当下答道,“属下明白。”
风萧萧而过,卷起落叶在空中飞舞。玉衍定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事,转了话题,语调归于平和,“大人,过两日是皇宫的游园会,各府皆已将礼呈入了宫中,不知您今年想送些什么给皇上?”
谢梓安一听,才忆起还有游园会这回事,他险些给忘了。这是皇帝每年夏季都会举办的赏花会,届时有官阶的所有官员皆会携家眷参加。
谢梓安有些苦恼,手指掐了掐眉心,“去年送了什么?”
“是一副出自名家的山水画,皇上看了后很是高兴。”
“高兴是么?”他松了口气,“既然去年高兴了,那今年就让他伤心一把。我有能力让皇上笑,自然也有能力让他哭。”
话语里满是轻狂之意,连带着上扬的眉梢都染上些许傲气。玉衍心知谢梓安并不是玩笑话,去年他所赠之物是百位名家共绘的深居山水图,但并非如此简单。
这些名家中有三十三人受过曲妃教导,一笔一绘与当初曲妃所画颇为神似。皇帝因此对这山水图爱不释手,终日挂在床头。
“您这次是想…”
谢梓安回眸一笑,乌珠顾盼,唤起两眸清炯炯。他伸出舌头,在红唇上一舔,眼中锋芒绽现,“将皇上赐的凤凰琴拿出来,两日后的游园会,我要抚琴。”
玉衍一怔,应了下来,“是。”
五更天时
天色阴沉得可怕,一丝亮光都见不着,月亮也藏进了浓浓黑雾之中。天阴地暗,乌云压顶,似有一场暴雨即将来袭。
阿九估摸着时间要去昶月院侍奉谢梓安,临出柴房时,怕半途落雨,拾了两片小荷叶,放在头顶上。
他走至昶月院,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粗布衣衫,尽量显得不那么凌乱肮脏。整理完,将荷叶取下,才轻轻扣了扣门。
“进来。”
阿九进房后,轻缓缓将门掩上。他转身,见谢梓安平静的坐在床上、身着白色薄衫,领口大开,半个胸膛裸露在外,白皙的肌肤一览无遗。
阿九微微瞅了一眼,急忙将视线移开。
“今日,您需要奴磨墨么?”
“不必,站着便可。”
谢梓安怀中抱着一具琴,连珠式琴,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金边镶嵌,琴尾雕着一火红的九尾凤凰,不可谓不华美庄重。
琴是极好的琴,可上面却蒙着灰,谢梓安一撩拨,发出悦耳声响的同时,灰尘也随之飞舞。零零落落,弥散在小小天地。
“你父亲善音律,应也教过你如何抚琴吧?”
阿九摇了摇头,“不,父亲从不让奴碰这些。他曾说、琴乐乃靡靡之音,蛊惑世人,学不得。”
“真是谬论。”
谢梓安的目光在房间游离了一周,忽地说道,“你在干什么?”
阿九往四处瞧了瞧,见周围无人,才知道谢梓安在对他说话,顿感仓皇无措。他看向谢梓安,又悄悄将视线挪开了。
谢梓安托起下巴,饶有趣味地问道,“为什么不敢看我?”
阿九脸色苍白,目光飞快在谢梓安肩上扫过,多有不忍之意,“看见您肩上的疤…感觉很痛…”
谢梓安垂眸一看,笑道,“哦,这道啊,十岁时,半个身子被尖刀贯穿留下的。”那时、侥幸不死,堪堪捡回了一条命。阿九问起,他就照答,不仅答,还要笑,无比开心的笑。
“为什么会被….”阿九问了一句,看见谢梓安渐渐冰寒的视线,差点跪下来,“奴越矩了,奴罪该万死。”
“又是这一句?果真是奴隶,怎么教也教不会。”
谢梓安将琴平放,手指覆在了琴弦上,“来玩个游戏如何?我抚琴,你听,等会告诉我你从中听出了什么。若说错了,我就给你惩罚。”
他没有给阿九反应的时间。双手轻挑起弦,琴声如潺潺流水,涓涓而来。前期曲调平缓,暗藏一种凄清悲凉之感,而后音调突变,转为欢快,无比雀跃。
一曲终了,谢梓安挥了挥衣袖,道,“此曲为弘毅第一才女曲妃所创,无名无题,是她诸多曲子中最为普通的一曲。你从中品出了些什么?”
阿九怎么也开不了口,眸光如水淼淼,时而幽暗,时而清澈。他蠕动唇瓣,隔了半响,才说道,“这曲讲的是女子苦等爱人,最终盼得爱人回来,与之相聚。”
谢梓安左眉上扬,“错了,女子苦等不假。但最终的曲音欢快,并不是相聚,而是悲绝。等的太苦,期待渐渐变成了绵延不绝的恨。”
他遽然拉高琴弦,又猛地松手。琴弦打到琴板上,发出铮的一声惊响。“人,如这弦,崩太紧,会断。你听这道声音尖锐,仿佛充满生机,殊不知再多拉几次,琴弦就断了。”
道理便是如此,语调欢快也不过是为了衬托内心悲之深切罢了。
谢梓安暗想,世间有两物尤为珍贵,得不到、和已失去,一为高岭之花,可望终不可及。另一则如昙花,惊鸿一现,刻于心间,却难以相见。相思磨人,如此荒芜了几多年华。
他轻轻一笑,曲妃当真是一惊才绝艳女子,长袖善舞,精于画工,连作的曲也婉转多情,勾人心魄。但、不管多么惊艳,她还是死了。不过,也幸亏她死了,不然、也不会有他的今天。
谢梓安看向阿九,薄唇轻启,“那惩罚….”
他话音未落,天空忽然打下一道惊雷,瓢泼大雨顷刻而至。雷声滚滚,电光闪闪,猛然间将整个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谢梓安欲往下说,却看见阿九脸上浮现惊恐的神色,瘦弱的身子拼命缩着。他似乎不想让自己发现他的恐惧,死死咬唇隐忍着,血色弥漫在唇角。
“你怕雷?”
“奴不怕…”说到一半,又是一道闪电劈落,阿九浑身一抖,眼眶发红,话也说不利索了。
“说谎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谢梓安的眸瞳瞬间一暗,将琴安放好,唇瓣绽放一抹极致的笑意,他上前两步。微扯阿九的袖子,用力一拉,将他拽入怀中。
谢梓安将阿九的脑袋完全按在怀里,微凉的手覆在了他的耳朵上,低沉嗓音含着无限温柔之意,入骨亲昵,犹如醉人毒药。
“听不见,看不着,便不会怕了。”
木樨花香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从谢梓安身上传来的木樨香…..阿九眼中微润,这是他家里的味道,让他怀念却又心痛的香味….
好想,再多闻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