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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说为玄旻包扎伤口,玄旻不禁想起当日在简家山寨中灵徽替自己换药的情景。那时他暗嘲灵徽手法生疏,不想她还当真生气了。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将她送走?”闻说一面收拾东西一面问道。
玄旻看着跳动的烛火道:“她死了,我这局也白布了。”
闻说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下,瞥了一眼似在深思的玄旻,叹息道:“为了在靖王身边安插个唐绍筠,闹了齐济那么大的事,为了让灵徽成功到唐绍筠身边,还险些闹出了人命。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了,你会怎么办?”
一旦想起当时唐绍筠请求用身家交换灵徽时他的暴怒跟见到灵徽自寻短见时他的紧张,玄旻不由合起眼,借以躲避开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烛光,让自己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中渐渐安定下思绪。
“你在曲水涧要她用灵南跟灵淑起誓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你根本不想她去唐绍筠身边,你甚至真的会担心她借机逃走,才要她发誓会为你办事……”
“够了。”玄旻打断道,再度睁开的双眼里恢复了如旧的镇定冰凉,看向闻说的目光却不由带了些怒意,说话时也沉着声道,“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闻说合上药箱,双手依旧按在上头,低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当时我也怕自己来不及救她,我怕她是真的想要寻短见,我……不想看见她那样。”
她对灵徽是充满同情的,毕竟在过去的五年里,她亲眼目睹了灵徽所受的一切苦难,对于一个昔日的皇室娇女而言,最大的伤害不是身体的虐/待,而是心理和精神上的折磨。玄旻正是通过不断地摧毁她原本的意志从而让她重新建立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剔除掉那些善良与美好,让灵徽变得跟他一样冷酷残忍,从而成为他计划中十分重要的工具,也让她能够在未来的打击里屹立不倒。
玄旻残酷地扒下了灵徽身上原本华丽却不堪一击的外衣,这个过程一度令灵徽崩溃,但她毕竟走了过来,一面抵触着这样的改变,一面却不由自主地接受,一直到她成为现在这样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的人。
回想起在清王府经历的那一场在生死边缘的徘徊,灵徽也有些心有余悸。她在曲水涧与玄旻独处的最后,听见了那人在她面前咫尺说的话——潜伏去唐绍筠身边。那一刻的她并不敢相信玄旻居然会让自己离开他的身边,然而他满是威胁与命令的双眼里没有允许她反对的意思。她讨厌他那样的神情,所以想要立刻离开他的视线,却不想玄旻早就设计好了,根本不让她有说不的机会。
唐绍筠推门进来的时候见灵徽正在出神,但她机警地发现了他的进入,并且下意识地怒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灵徽眼中的敌意十分明显,让唐绍筠惊讶的同时也深感挫败,他致歉道:“是我唐突了。”
灵徽稍稍宽和神色道:“什么事?”
唐绍筠说是西雍召见,灵徽虽然并不想见西雍,但出于无奈也只能前去相见。
西雍见灵徽到场,和颜悦色道:“暂时请灵徽姑娘留在靖王府,是有些事本王还想请教。”
“王爷但说无妨。”
“姑娘现今已从清王府出来了,可以说是恢复了自由之身,眼下姑娘是要留在绍筠身边,还是准备离开建邺?”西雍盯着灵徽的视线显然并不放心,然而眉眼间的笑意也未曾退去。
“如果我说我要离开,王爷应该会将我软禁在清王府吧。”见西雍闻言笑容更甚,灵徽转头去看唐绍筠,看他对此颇为紧张的样子,她凝思片刻道,“一介女流若无人庇佑又能去哪里?”
唐绍筠惊喜道:“你是愿意留下来了?”
“姑娘可知道现今朝廷正在到处缉拿你的兄长宋适言?”西雍问道。
灵徽点头。
“姑娘如今心里,是如何定义令兄与朝廷对抗的行为的?”
灵徽默然。
“今日将姑娘从清王身边带走,本王与清王之间就算是正式有了交锋,如果姑娘再投靠了令兄,将来清王在今上面前参本王一本,说本王勾结外敌,这罪名委实太大,本王抗不下。所以如果姑娘心里确实有这个想法,本王也只好对不起绍筠,请姑娘长留靖王府。”
“这么多年,我早已被他们所遗弃。清王待我如珠如宝的消息想来也早已传入了他们耳中,我如果现在突然回去,反而会让他们以为我是陈国派去的奸细。与其被至亲怀疑而骨肉生隙,倒不如觅个可以保全自己、规避风雨的地方。”
唐绍筠但闻灵徽这样回答,内心的喜悦已经溢于言表。
西雍却仍有所质疑道:“姑娘所言极是,但有一事,本王始终不明。”
“王爷请说。”
“清王对姑娘的宠爱人尽皆知,既然如此,姑娘又为何要离开清王府。清王纵然不是个有权势之人,却到底还是一国亲贵,要护你周全是轻而易举的事。”
灵徽神色骤变,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住,在西雍的审视与唐绍筠显得有些迫切的等待之下,她颤着声道:“请王爷禀退左右。”
西雍一令之下,室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灵徽背着西雍与唐绍筠走去一边,又在内心挣扎许久之后才慢慢地解开腰带。
唐绍筠忽然明白了灵徽的意图想要阻止,却被西雍拦住。当众除衣这件事对一个女子而言有多不堪,他们都心知肚明,而灵徽却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向西雍证明自己求生求安的心思,无疑是将她的尊严也一并放下。
唐绍筠未免玷污灵徽清白之身选择背身不看,西雍则眼见灵徽将衣衫半退,完全将后背袒露在他眼前。
原本身如白玉,清洁无瑕,却偏偏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留在上头,正是她被殴打用刑最好的证据。
灵徽极力平复着此时的情绪道:“清王在外对我百般疼爱,其实对我动用私刑也不过转眼之事。清王府中还有一座囚室,过去五年,清王但有不悦便将我关在其中,断水断粮,直到满意了才将我放出来。”
“是本王失礼了。”西雍道。
灵徽重新穿好衣裳转身与西雍道:“清王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内心残暴。过去唐公子想要对我施以援手,我是怕连累他才一直没有答应。今日靖王殿下出面,我想这或许是我离开清王最好的机会,大不了一死,若能离开那地狱一样的清王府,王爷对我就是再造之恩。”
“本王无意提及姑娘伤心事,也是今日才知道清王行径。既然现在姑娘已经到了绍筠身边,而绍筠又真心待姑娘,姑娘也就别辜负了他一片好意。”虽然卖给唐绍筠的这个人情代价有些大,却也尚有转圜余地,灵徽于他也是一枚不错的棋子。
于是清王与靖王之间因为灵徽而传出不和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一个察觉这件事其中玄机的就是太子景棠。景棠以为过去自己邀约玄旻,玄旻却避而不见是因为他与西雍的关系还不明朗,而如今灵徽一事正是他拉拢玄旻的契机。所以尽管之前玄旻婉拒过他的邀约,但这件事发生之后,他再一次向玄旻发起了友好的邀请。
这一日玄旻入宫探望太后,恰好皇后带着景棠前来请安。几人寒暄几句之后,皇后就借口将玄旻与景棠打发了出去,也就此给了他们单独面谈的机会。
景棠自然不会放过这好不容易与玄旻直接接触的机会,出言相邀,不想玄旻并未拒绝,于是兄弟二人在太后宫中的花苑里信步闲走,说起了一些闲话。
景棠试探之下得知了玄旻的态度,便开门见山道:“所谓兄弟妻不可戏,灵徽虽然只是六弟你府上的舞姬,但谁都知道你待她的情义。你俩五年的情分,三弟居然就这样给拆了,只是为了他那个幕僚,可见他别有用心。”
“灵徽随我五年,要说她当真为了离开我而寻死,我是必然不信的。”
“就是这个道理。她跟随你五年都没有离开,如今因为一个唐绍筠居然当众寻死觅活,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玄旻转而注视景棠道:“会有什么秘密?”
见玄旻上了钩,景棠在心中暗笑,面上依旧肃容分析道:“灵徽的身份特殊,加上现在宋适言在外头打着过去梁国的名堂到处生事,弄得人心惶惶。六弟以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玄旻思索道:“灵徽自从到了梁国就没再与宋适言有过联系。”
景棠拍手恍然大悟道:“这便是关键所见。灵徽五年来都没跟宋适言见过面,如果她现在回去,说服宋适言归顺我大陈,这功劳必定就落在三弟身上了。你想他自出生时就因恰逢西境之乱被平定而深受父皇隆宠,这些年来在朝中集结党羽与我暗中对抗,显然是有不轨之心。如果他再将这次宋适言的事也解决了,那他的声望就又要扩大,手中的权势也随之渐长,我这储君之位也就更加岌岌可危了。”
景棠见玄旻在认真听着便继续道:“我本大道正统,他若真有这份心思那便是忤逆犯上。况且如果真被他夺了位,你与他也是有过罅隙之人,他与灵徽又显然暗中有了什么约定,如果是对你不利的,等他一手遮天之时,你也必定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了。”
“大哥所言甚是。”
听玄旻已有偏向自己的意思,景棠不免高兴,又拉着他继续道:“六弟你素来与他无怨与仇,他尚且为了一个唐绍筠而从你手中夺你所爱,更别说你俩因为这件事儿有了梁子。他但凡有一丝忌惮你,就不会动你,现今既然动了手,便是不将你放在眼里。谁都知道太后看中你,他既然对你无礼,也就是对太后无礼。如此不肖子孙,不忠之臣,如何能留?难道不应该除之而后快?”
“大哥分析句句在理,看来三哥确实其心可诛。”玄旻故作诚惶诚恐状道。
景棠见已经将玄旻策反,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只是他既已将话头连去了太后身上,必然不会就此打住,又与玄旻道:“太后毕竟年事已高,又许多事也力不从心,她既然看中六弟,你就应该时常进宫探望。你母亲不正是太后一族?你这性子总是太安静了,既都是自己人,也该不时问候问候族中的叔父长辈,彼此有个照应才好。”
玄旻暗道景棠居然已经自危到想要借助太后一族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虽然心中对此十分鄙夷,他却假意道:“臣弟谨记皇兄教诲。皇兄为我考虑如此周全,臣弟将来必定结草衔环,以报皇兄关切之情。”
玄旻这一番恭维让景棠听来十分受用,但他却又有愁绪涌上心头,道:“得六弟归心,我自安慰。但眼下正如我方才所说,宋适言在外举着旧梁的旗号寻衅滋事,势力还日益见长,与我军有了数次交锋都占了上风。宇文宪将军虽然带兵力战暂时将情况压制,却不知他们之后还会有什么行动。”
“宇文将军现在何处守城?”
“穹州。”
玄旻思虑之后道:“我对如今时局并不十分清楚,一切还需要回去细细分析了情况才能制定出计划。大哥可否等我两日?”
景棠闻之连连点头道:“六弟先行回府,稍后我会派人将穹州一带的地形及局势送去你府上供你参详。”
玄旻拱手道:“有劳大哥了。”
景棠虚扶他道:“你我兄弟手足,何来这辛苦一说?从今日起咱们同心协力,必定能在朝中有一番作为。他日我登基,必然少不得你这功臣的赏赐。”
玄旻假意谢过之后便与景棠回去面见太后跟皇后。待回了清王府,他又问闻说道:“靖王那边,没消息过来么?”
“灵徽已经开始跟在唐绍筠身边接触他的日常事务,不过暂时还没有发现异样。”
玄旻啜了口茶再问:“没了?”
这一声询问听来随意,闻说却知道是玄旻在明知故问,她只好拿出一封已经打开过但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字迹的书信交给玄旻。
玄旻接过书信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抬眼盯着闻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奇了?”
见闻说低头不语,玄旻这才取出信笺查看。看过之后,他将书信交给闻说的时冷笑道:“她倒是全力以赴。”
闻说知道那封信里说的是灵徽在到靖王府当日的情况,自然也就提到了灵徽在西雍面前除衣一事。玄旻虽表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灵徽注意到,在玄旻看信时,他拿信的手在当时分明不由自主地握紧,眉头也在他毫不自知的情况下皱到了一起,与看完信后所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简直大相径庭。
“原来当时你那样折腾灵徽,为的是拖延她的伤,事后还阻止她用去疤的药,就是为了这个?”闻说问道。
玄旻坦然地回应着闻说探究的目光,反问道:“我如果会算得这么准,也不用等这么久,筹划这些事。”
闻说黯然。
“以后送来的书信你不许私自拆了,免得看见一些你不乐意看见的东西,回头还要怪罪到我头上。”
“属下不敢。”
是时景棠的人正将穹州附近的布军与近来情况信息都送至了清王府,玄旻感叹道:“果然跟康王一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