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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七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寒霜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样有威胁性的目光了。她的背脊在不由自主中挺直了,身体也显得有些僵硬。
——冷小五就是冷素白在家族中的排行,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杜七爷和冷素白居然是认识的?
她心里一下子转了好多个弯,人却出乎意料地镇定了下来。
她敛裾,声音很轻柔,“七爷事忙,小五不过一介女流,七爷想是不记得了,四哥哥常与小五在一处,倒是不曾说过小五相貌不同的话来。”
冷二家的公子行四,正是冷家素白的四哥,时常跟着他父亲在外面跑着,想来也是见过这杜家七爷的。
杜七爷看了她好几眼,抬了抬手,“坐罢。早些年见你的时候,还是个懦弱的性子,却不想今日见到,你竟然已经成了兖州的大人,世事难料,莫过于此了。——原还怕你性情大变,是被人冒名顶替了,却不想遇到事情,还是这幅软绵的样子,真个一点没变。”
他看着寒霜坐了下来,“——好了,你直说罢,可是因着展照白来的?”
杜七爷看见冷家姑娘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道:“七爷明察,正是。”
她道:“那状纸上所言的增收赋税的事情,原是地方上的县官们不服气,惹出来的事,若是因着此事查开,恐怕先查到的,会是展大人买官的事情,一而二,二而三的牵扯出来,只怕反而不好。——素白也是没了别的法子,所以这才找上门来,还望七爷能够为素白指一条明路。”
她离开椅子,跪了下来,行进之间,依然是轻柔如水的模样。将冷家姑娘原来的性子模样,还原了个十成十。
杜七爷敲了敲桌子。
“你先起来罢。”
他顿了一下,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自然不会放着不管。但究竟要怎么做,恐怕还不是我能说了算。”
他看向寒霜,“——这样罢,你三日之后再来一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寒霜一愣,随即慢慢地低下了头,“喏。”
卖官鬻爵一案所牵扯的人员多的超乎寒霜的想象,按照展照白、杜七爷这样一层一层向上延展的逻辑,布局可谓细致小心。这还是基于展照白本身是在知州的位置上。
如果是像她这样,所买的官职只是一个小官的话,根本不会知道再往上又是怎样的景象。
果然隐姓埋名、深入其中才是对的。按照这种单一向上联系的路径,在外围查,根本不能查出东西来。
寒霜垂下头,眸中的颜色逐渐变得更深了些。
寒霜自此回复,在最近几日都没有出来。她本来就是个书记员,还是才进来没几日的书记员,上面的县官和知州的对决,自然牵扯不到她这里来。所以寒霜果断地闭门谢客,自己不路面,只是让春风继续在外面打听现今的风向。
百姓当日尽皆看到了有人冲到圣驾面前告御状,此事自然传播迅速,不过短短几日,兖州就传遍了知州展照白搜刮民脂民膏的诸事。而因着有人出了头,百姓们原来的三分不满,也尽皆变成了七分,不惟是赋税之事说了,连带着衙役的态度有半分的不好,也都成了展照白纵容收下的佐证。
寒霜听到这些,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而后,不知是谁说出展照白恐有买官嫌疑,原也不是举人老爷,却能直接空降到兖州知州的位置上,后面必是有什么旁的事。
消息一出,曲飞泠大感震怒,拍桌子喝道:“查!查清楚展照白到底是不是无能之辈,全靠银两才坐到这个位置!查到底是谁当时还上了说展照白是个清官好官的折子,这叫好官么!这叫清官么!”
天子震怒,没有人敢与之对视。曲飞泠身边伺候的人各个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多言,唯恐自己触怒了皇帝。
寒霜猜得不错,对方正是想通过展照白给地方加税的手段,将展照白买官之事大白于天下。只要这两件事里但凡一件能够查出真伪,那展照白就再无翻身之地。
而这个时候,杜七爷的人找到了寒霜,请她上门一叙。
正是杜七爷先前定下的三日之期,寒霜将自己收拾妥当,很快就再次到了杜府。
门口的小厮这次二话不说,径直将她迎了进去。地点设在杜七爷的书房,寒霜一路从抄手游廊走过去,心中默默地过了一次自己应该说的话,心中方才定了下来。
按照他们这样隐秘的联系方式,径直问起上面的人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别看现在似乎谁都对她比较客气,说到底是因为她定了冷家五姑娘的名头在外行走。若是被这些人知道她不是冷素白,而是寒霜,呵呵,那就很有意思了。
所以,她必须得有一个引子,让杜七这样的人,将她往上面引荐引荐。
很快到了书房。
那小厮躬身请她入内,自己很快退了下去。寒霜迈着小步子往里面走了两步,往内屋里唤道:“七爷?七爷?”
“进来罢。”
绕过一盏大屏风,方到里面,却见杜七爷和一位老者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见到寒霜进来,那老者极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如鹰,寒霜的身子可见的颤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害怕他这样的目光。
杜七爷道:“齐老,这就是七说过的冷家的五姑娘,这次本来跟在展照白身边做了个书记,展照白出了事,便唤她出来求助。”
那齐老遂又看了寒霜一眼,目光里有着明显的探视。寒霜将身上的锋芒小心翼翼地掩住,一切行为都力求向冷家五姑娘软绵的性子靠拢。
齐老看了她良久,最后收回了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你坐罢,说说看,展照白他是怎么说的。”
寒霜乖巧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模样非常乖巧。她想了想,将先前想好的说辞过了一次脑子,然后方才道:“展大人在狱中的时候与我道,此次怕是是兖州的县官们的手边,先前知州大人同那些县官们有了些矛盾,可能才有了这次的事。”
便将先前展照白同那些县官们的交锋说了。
齐老闻言冷笑了一下,“展照白此事做得委实不明智。”
他道:“陛下来州在即,州中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就应该上书陛下,州中尚有事未决,让陛下稍后再来。陛下自然会问为什么,届时再通过陛下的手,光明正大地解决掉这些人,岂不是更好?”
寒霜心里一惊,面上却只是怔怔地看着齐老,半晌方才道:“……齐老高见。”
她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叹,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一直看着齐老,不大好,于是又低下头来,声音细细小小地问:“那依齐老高见,此次的事情,又应该怎么办呢?”
齐老垂眸,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方才道:“此事你且告诉展照白,让他尽管放宽心,既然那些县官都欺负到我们的头上来了,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语气平平,但寒霜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隐藏的杀意。
她的手指动了动,却掩在了长袖之下,没有露出什么旁的异样来。
齐老随后又问了一些此次展照白行事的情况,面色不免有些发沉,最后方才道:“展照白终究还是太年轻,在诸多事情上都做得不是很好。罢了,这事儿我知道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将它报给主子的,你们便不必插手了,需要你们做的时候,我再寻你们就是了。”
杜七爷连忙道:“喏。”
寒霜静了一瞬,随即也道:“……喏。”
——决定展照白生死的事,会和曲飞泠直接对上的事,决定一州官员调动的事,在这位齐老口中,却都不是什么大事。那什么才会是大事?
何况他叫他上面的人,叫主子。
他的主子,会是什么人呢?
后面齐老又隐约说了些话,杜七爷同他互相说着,寒霜却大部分时候都在听。
越听下来,她越觉得这个齐老不简单。
他们说得隐晦,但寒霜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经历了不少事情,甚至还知道锦绣之后的部分发展,所以她在听了一会儿之后,已经能够听明白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所说的话题,不仅涉及政事,还涉及商事,大事小事,不一而足,寒霜静静地听着,心里却觉得越来越冰凉。
他们说了很久,约莫有小三刻钟的样子,齐老才站起了身来,“好了,今日便这样罢,我便回去了。”
杜七爷和寒霜自然都站起来送了他出门。
寒霜看着齐老上了马车离开,目光久久没有收回来。
杜七爷看着她挑了挑眉,“怎么了?”
寒霜收回了目光来,温婉地笑了一下,道:“无事,不过觉着齐老实在厉害,倒觉得先前
有些井底之蛙罢了。”
杜七爷笑了一下,“齐老到底是京中人士,生在那样的环境里,自然是厉害的。”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住了口,只是抬了抬手,“走罢,我送你回去。”
寒霜敛襟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