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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野从来没想过, 自己在大学里听得最认真的一堂课,竟然是环境工程原理。
教授:“……那么,这位坐在第一排的新同学, 我刚刚讲过, 用管道输送水和空气时, 流速会对什么产生影响?”
王野:“流动阻力和管径。”
教授:“在经济方面呢?”
王野:“直接影响系统的操作费用和基建费用。”
教授:“因此,较为经济的流速范围是多少?”
王野:“液体流速取0.5-3m/s,气体为10-30m/s。”
……关键是还都踏马的学会了!
林雾背过脸,不是不忍心看王同学刻苦学习, 主要是怕自己笑得太放肆, 容易被一虎爪拍扁。
一连两节课,王野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生生在环境工程的学海里徜徉到午夜十二点。
“铃——”
王野从来没听过这么悦耳动听的声音。
那是下课铃吗?
不。
那是身体在欢腾, 是灵魂在绚烂, 是无涯学海终于松开它的怀抱,让迷途的同学挣扎上岸。
“欢迎下次再来我的课堂。”教授关闭电脑,收好课件和教材, 送给王野一个饱含鼓励和希冀的笑容。
王野:“……”
林雾见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试探性开口:“老师……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教授看过来:“当然可以。”
林雾实在太好奇了:“您的科属是?”
教授微笑:“边牧。”
……破案了。
边牧,边境牧羊犬, 具有强烈的牧羊本能,绝不让任何一只羊掉队。
一直到走出教学楼,王野同学的神情都有点恍惚。
林雾拿胳膊轻轻碰了碰他:“你还好吧?”
非常不好。
王野停下脚步, 伫立在夜风中, 缓了又缓,依然难以驱散脑内顽固的环境工程知识。
林雾有点愧疚:“那个,一会儿去食堂, 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毕竟人家是过来找自己,才一入环工深似海。
王野看着林雾真挚的眼睛,总算找回点精气神:“食堂不行。”
在非专业知识海洋里蛙泳、蝶泳、自由泳地扑腾了快两个小时,食堂哪能抚平透支的身体。
“那就去外面?”林雾说,“但你不能挑太贵的啊,我这个月生活费快见底……”
“行了,这顿先欠着,”王野一胳膊把人揽到身边,不由分说往校门去,“今天你就跟着我吃肉吧。”
王野劲太大了,林雾根本挣不脱,每次被这么揽着,他都感觉自己像被捕猎者擒获了似的。
“去哪儿啊?”
王野:“全沈阳最好吃的烧烤。”
出了校门,林雾以为会打车,不料直接被王野带到了学校附近的收费停车场。
然后林雾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
“你什么时候把车停这儿的?”寒假之后,林雾压根没再见过王野开车。
“开学。”王野解锁,上车。
“开学?”林雾跟着坐进副驾驶,“然后就一直停在这里了?从三月份到现在?”
越野车开到出口,王野刷二维码支付,而后升降杆抬起。
林雾没看见王野付了多钱,但看得很清,旁边入口处硕大的牌子:5元/小时,6-24小时30元,超过24小时按照上述标准重新计算。
也就是说,一天30元,3月1日入场,今天4月27日,一共58天,累计1740元……林雾脑内自动计数,根本停不下来。
就算王野中间开车出去过——其实以他俩的聊天频率,和在一起的时间,林雾真不觉得王野有长时间开车离校的机会——但就算有吧,总体打个八折,还一千三百多呢。
“你要经常用车?”除此之外,林雾实在想不出需要把车开到学校旁边的道理,家里停着不好么。
王野目视前方,驾驶越野车汇入主干道:“开学之后,第一次开。”
林雾:“……那你把车停学校干啥!”
“想用的时候用不到多闹心,”王野理所当然道,“像今天,就很方便。”
林雾服了:“同学,你家是有矿吗?”
红灯,王野将车缓缓刹停。
“没有,我家做机械的。”
“机械?”
“机械设备。”
搞实业的,林雾现在相信王野家里真有矿了。
其实仔细想想,才大二就开这么好的车,然后寒假车被划成那样,一点没见王野心疼,就该猜到这位同学是有家底的。
午夜的道路,车辆并不比白天少,路灯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沿途两侧的店面招牌,在车窗上留下飞驰的绚烂光影。
车里很安静,只有车载音响播放着。
大自然的声音-热带雨林。
雨水刚过,飞鸟在鸣叫,兽类又远远地发出低吼,还有树叶间的响动,是某些树栖动物在嬉闹,玩耍。
林雾发现王野的头发长了。
还是圆寸,但稍微长了一点,少了冲击感,让王野看起来没那么凶猛了。
“你瞅啥呢?”王野想看林雾那边的后视镜,结果发现副驾驶的同学直勾勾盯着自己。
林雾说:“你头发长了。”
王野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就这:“哦。”
林雾安静一会儿,又道:“该剪了。”
王野趁着等信号灯,奇怪地看他一眼。
林雾眨一下眼睛,又单纯又无辜。
信号变绿。
王野重新看向前方:“有时间就去剪。”
林雾心满意足。
上学期,要是有谁说,林雾,你迟早会觉得王野的圆寸顺眼,又凶猛又可爱的那种顺眼。林雾只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有病。
现在不用别人,林雾主动病了。
夜空晴朗,一颗一颗的星星都看得特别清楚。
风从后车窗放下的空隙吹进来,吹进热带雨林的鸟兽虫鸣。
四十分钟后,王野将车停在一条饭店林立的巷子口。
巷子的隔壁,是一所高中。
夜晚,高中里还有同学在活动,教室灯火通明。校门没开,但临近巷口的这边一堆炸串、烤冷面、铁板鱿鱼什么的,不断有同学跑到这边,从学校的铁艺围栏空隙里伸手机出来扫码买夜宵的。
也可能不算夜宵,林雾想,应该是和他们大学一样,高中也分成了白、夜班双模式,所以这个时间出来,对于夜行性的同学们,都是正餐。
无意中,林雾看见主教学楼外墙上的学校名称,蓦地想起,葛亮说过他和王野就是从这个高中毕业的。
“这是你们高中?”
王野点头,但眼前的美食街才是重点:“这条街上所有的饭店我都吃过,带你去的绝对是最带劲的。”
“全都吃过?”林雾故意找茬,“在你上大学之后新开张的,你也吃过?”
王野:“……开业两年以上的。”
林雾得逞地乐,从停好的车上跳下来:“赶紧的,我饿死了。”
王野带林雾往巷子里走,一路走,一路介绍:“这家酱大骨一绝,这家烤羊腿最好,这家是正宗的铁锅大炖菜……”
“停,”林雾口水都咽好几拨了,赶紧让他打住,“真正坐下来开吃之前,不许再馋我了!”
王野就喜欢林雾看不惯他又拿他没辙的样儿,后面简直跟报菜名似的,恨不得在每一家店门前都驻足介绍一番。
林雾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踹他一脚。
不重,王野这种常年打架的,挨一下就知道对方是真动手还是闹着玩。
然而闹着玩的,王野也烦,准确讲,所有跟他动手动脚的,他都烦。
但是林雾例外。
王野也不知道原因,反正他意识到的时候,林雾已经是这个例外了。
“天王星烧烤……”林雾抬头看着这个也不知道该说浮夸还是该说胸怀宇宙的店名,再一次和王野确认,“这就是全沈阳最好吃的烧烤?”
“多说没用,吃完你就知道了。”王野推开店门。
店门一开,里面的人声鼎沸扑面而来。
林雾跟着王野走进去,发现这家店门脸看着不起眼,装修也很普通,但里面食客满座,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满屋都是木炭炙烤下的肉香,不饿的人都能被勾得食指大动。
“欢迎光临,两位里面请——”二人一进来,就有服务员上前,小伙特有精气神,声音也洪亮。
落座,菜牌就拿上来了。
林雾全权交给王野。
王野翻开菜牌,轻车熟路:“秘制肥瘦,牛五花,三味肋条,厚切雪花……”
林雾刚想说四盘肉差不多了,就见王同学合上菜牌,还给服务员:“一样两盘,再加两碗冷面……”
“一碗!”林雾按住他的手,用力握住,希望能将强烈的心情传递,“一碗就够了,真的。”
八盘肉,他要还能吃下冷面,他就不是丛林狼了,那是史前巨鳄(饿)!
王野真觉得这家冷面值得一尝,错过比较可惜,但低头看了看林雾握住他的手。
行吧,自己大方点,一会儿冷面来了,分他两口。
服务员下菜之前,又多看了他俩一眼。
林雾知道服务员的意思,遂缓缓点头:我们真是只有两个人,但是菜你照下,他敢点,就肯定能吃完。
——王同学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除了撸猫。
沈阳满街都是烧烤店,一般来说,口味都差不到哪里去。
但能让王野说这家是最好吃的,林雾还真的有点期待。
没多久,服务员就来上了炭,再然后,肉也一盘盘端上来了。
就是正常的烤肉,也没搞什么花里胡哨的摆盘。
林雾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和王野二话不说,开烤。
薄厚均匀的肉片在烤网上发出滋滋声响,炭盆里用的是果木炭,烧起来烟小,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和烤肉的香气混在一起,完美。
第一片烤好的肉送进嘴里时,林雾终于明白王野为什么说这里是全沈阳最好吃的烧烤了。
肉好,炭好,蘸料也好。
他没办法像美食纪录片那样,用无数的词汇去形容,最直观的感受就一个词——幸福。
和最好的朋友,吃最香的烧烤,幸福本福。
不知不觉,八盘肉消灭了四盘,加上从王野冷面碗里捞的几口,林雾摸摸肚子,九分饱了。
放下筷子,林雾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大麦茶,准备缓缓再吃最后一分。
喝着喝着,余光里忽然看见一个人频频往他和王野这边瞅。
林雾转头看过去。
是隔壁的隔壁桌,大桌面,一桌七八个全是和他们年龄相仿男生,看着像同学或者哥们儿间的聚会。
瞄他和王野的是其中一个卷毛,头发染过,半黄不黄的。
林雾一看过去,卷毛就把眼睛别开了,假装什么都没干。
可等林雾收回视线,再用余光去瞄,那人又鬼鬼祟祟看他俩。
林雾仔细分辨,那人的眼神方向,似乎都是奔着王野去的。
“王野。”林雾低声呼唤对面埋头苦吃的同学。
王野抬头:“?”
林雾轻摆下巴,往卷毛方向示意:“那个卷头发有点黄的,你认识吗?”
王野皱起眉头,盯着卷毛看了几秒:“不认识。”
不认识?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林雾情不自禁转头,这回是直接大大方方地观察卷毛,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卷毛没有再回避视线。
但看的依然不是林雾,是王野。
四目相对。
卷毛突然站起,深吸口气,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大踏步走过来:“王野……”
林雾唰地看王野:“还说不认识?”
王野茫然:“真不认识。”
卷毛来到他俩桌前,正好听见王野这话,差点背过气儿去:“你什么记性啊,我,刘长磊!”
王野继续茫然。
林雾直觉这人是真认识王野的,但应该是在野性觉醒发生之前,所以没办法用科属代替自己的姓名,在王野同学心上留下印象。
刘长磊突然转身,回到自己桌,和同桌的一个男生说“帽子借一下”,就把人家鸭舌帽摘下来扣自己脑袋上了。
再次顶着鸭舌帽回来,刘长磊弯腰凑到王野面前:“现在呢,认出来没?”
王野定定看了他良久,恍然大悟:“栗子皮。”
林雾:“……”啥玩意儿?
可能林雾的表情太明显了,刘长磊看过来,替自己解释:“我高中的时候头发一直染的栗子皮色儿,然后到哪儿都带个鸭舌帽。”
所以帽子才是本体。
林雾点点头,终于明白王野是怎么把人认出来的了。
哎?不对,等一下 。
林雾:“戴着帽子还怎么看头发染的颜色?”
刘长磊伸手比划到自己鼻尖:“我那时候刘海到这儿。”
……没毛病了。
林雾:“所以你俩是高中同学?”
刘长磊:“不是。”
林雾:“补课班同学?”
刘长磊:“不是。”
林雾迷惑了,难道是朋友?可是以王野对朋友的义气,不至于才高中毕业两年,就把人忘了吧。
“别瞎猜了,”王野放下筷子,揭晓答案,“我和他干过架。”
“野哥,那不叫干架,那叫你单方面揍我。”刘长磊拉开椅子坐下来,语气心酸。
王野瞥他:“你不找茬,我能揍你?”
刘长磊说:“那你揍一次就行了,后来我们都躲着你了,你还揍啊。”
我们?
林雾默默看王野,你这是揍了多少人啊。
换平时,王野才懒得和这家伙扯这些高中的事儿,但林雾在呢,王野不想背个到处堵人胖揍的锅。
“你们躲什么躲了,都到我们学校门口了,那叫躲?”
刘长磊:“哥啊,我们到你学校门口,是堵别人的。”
王野:“我碰见了,就算你们上门找茬。”
“……”刘长磊想哭。
林雾虽然不认识这位同学,但莫名就能体会对方心里的苦。瞧把孩子逼的,这都高中毕业快两年了,还一眼就能在烟熏火燎的烧烤店认出王野,而且提起往事,仍然满腔酸涩涌心头。
“你好,我是林雾。”聊半天了,林雾才正式自我介绍,也算缓和气氛,“王野大学同学。”
“哦哦,你好。”刘长磊刚注意到,这位同学有着一张和王野截然不同的,友善和气的脸。
此时,林雾才闻到对方身上的酒气,难怪情绪有点激动,敢情是喝飘了。
拿个新的空杯倒了大麦茶,林雾递过去:“喝点水。”
“没事儿,不用,”刘长磊回头看了眼自己原本的桌子,和林雾说,“我也是跟大学同学出来聚,正好看见野哥了,就过来唠两句。”
林雾:“……”
开场还王野呢,追忆完干架时光,就彻底变野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