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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幼时情缘今难断
那刀在她脸上慢慢游走,就如走在她的心尖上。解语控制着呼吸,数着那人不紧不慢的呼吸,使得自己不出现一丝破绽,只要躲过这次,待这人暂时走了之后,自己就有脱身的机会了。
忽地,那人将刀狠狠掷向一侧,抓起解语的衣襟拎起来。接着伸手到解语背后,用指头擦了她腕上的血迹,蹭到她脸上。
虽说解语做了假象,但淡淡的血腥味到底出卖了她。解语晓得这人发现自己已经苏醒,自然是不能再装了,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蒙了面下几乎扭曲了的脸,头发湿漉漉的。
那人盯着解语,慢慢眯上眼睛。他的眼睛充满了仇恨和不甘,缚住脸颊的黑布下,解语觉出他的嘴角在抽搐。
这眼神,就是他。解语就着外面挤进来的日光看去,一眼就瞧出,那是孟璟吾的眼睛。
松了口气,解语不合时宜地笑了,嘴角微微勾起。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只要他没被囚住就好,解语发自内心地笑了。
解语是真心为孟璟吾高兴,孟璟吾却被她的笑激怒了。“舒大小姐,我捆得结实,你能忍着痛做到此,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我要再捆了。”
看到孟璟吾满是恨意的眼神,解语才意识到两人此时的对立,略带急促地说:“孟公子,庆云伯的人在四处寻你,你欲如何?”
孟璟吾听了这话,冷笑道:“舒大小姐在提醒在下,当初你救了我一命是吧?”
解语看着孟璟吾的眼睛,眸光流转,从心里疼惜这个前世的侄子。“孟公子,是我们舒家对不住你们孟家,即便我做得再多,也不足以弥补舒家当初的罪过。”
孟璟吾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舒大小姐,你倒是个明白人,你们舒家自是对不起我们孟家,只是,舒大小姐此时的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你自己清楚。哼!怕了吧?此时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说我该如何割你呢,从脸割起?”
不知不觉间,一层薄雾浮上眼眸,看着视线里模糊的孟璟吾,解语慢慢道:“舒家欠了孟家的,我是真心觉得如此。若不是孟锦华识人不清,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解语越说越激动,忽然恨起前世的自己,竟似有些自我批判的意思。
孟璟吾听得解语说到孟锦华,忽地将她提高喝道:“休说我姑姑!是你们舒家人狼心狗肺,不是我姑姑的错!”
想起从前的自己,解语带了恨意,此时听孟璟吾维护前世的自己,脖子虽有些憋闷,但眼睛里却愈发湿润。
孟璟吾见解语模样,冷笑道:“你怕了?再说些舒家人的坏事,我就放过你。”
解语见孟璟吾眼里神色,看得出他一直被仇恨折磨着,不由得忍着气息不顺,心疼道:“孟公子,报仇固然重要,但是,首先你得好好的。天理昭昭因果循环,做了坏事的人,自然会有报应的。舒家欠了你的,所以不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会指证你。”
解语已经两日未进食,也不曾喝半滴水,此时又在孟璟吾手里,只觉得浑身都好似散了架子似的。
有些烦躁,孟璟吾将布巾死死塞进解语的嘴里,死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才道:“我今儿就留了你的性命,再取舒家其他人的狗命!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舒家人如何一个个惨死!舒家人惯会阴阳两面,不过今儿我信了你的话!”
忽地,外头传来马蹄踢踏声,仿佛有许多人正骑了马疾奔向此处。
孟璟吾手上明显一松,神色却没怎么变,又看了看解语,冷哼一声后松手,解语就重重跌到地上,整个身子摔得生疼。
解语浑身没了力气,已经动弹不得,又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只能睁了一条眼缝去看。
孟璟吾走到门口,打开门后说道:“舒大小姐,舒家所有人的狗命,我早晚来取。”说着出了木屋,接着听得他疾步离去。
他本想杀了自己吗?因为有人靠近才停手的吗?表面看来如此,但解语总觉得这里头有些问题。
解语已经处于虚脱的边缘,两日来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身上有伤,又被孟璟吾这么一折腾,此时只觉得身子不是自己了,只能听到些微的声音。
“大人,此处有座木屋,是否要进去避雨?”外头有人问话,却不见有人应。想来,那人只是做了个手势或者眼神而已。
半眯着眼睛,解语努力用舌头去顶嘴里的布巾,却只是徒劳。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外头光线有些刺眼,解语颤着眼皮半眯眼,忽又睁开,紧盯着进门的人。他仍旧叫人不想移目,仍旧是精致中带了羁犷,神色素淡却又有些别样的娆雅,他将拇指凑近鼻下嗅了嗅,随即慢慢放下。
他一身黑色镶金滚边披风,里头穿着金绣纹路暗走线的曳撒,腰佩鸾带,腕上戴了一串檀褐色的佛珠串。他身后虽有侍卫高高举了伞,可想来脚上也许还是沾染了些许的水珠,因此一进了屋子,就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蹲下身子,紧着拿袖子为他掸去高底皂靴面上的水珠。
身后侍卫收了伞,递给其他人,又赶忙伸手到汪直领前处,解开披风后走到屋角处用力抖了抖,想来那上面也沾染了些许水气。
“大人,这有个人!”有侍卫先进了屋子里头,发现屋角黑暗处的解语,回报说。
解语半睁着眼睛,早就看出了他的脸,来人正是汪直,舒家当年作孽毁了的那个男孩子。
汪直由着侍卫服侍后,接过一个人递上来的布巾,边擦手边走向解语。虽已是白日里,但木屋门窗紧闭,外头又是阴雨天,所以屋里也有些昏暗。
汪直站在门口时,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解语尚且能瞧见他的容貌,但是待其走近了之后,解语就只能看到曳撒翩翩。
擦了手,他将布巾丢到一边地上,在她眼前停了下来。解语用力发出一声鼻音,身子也动了动,嘴里的布巾仍是堵得死死的。
汪直默了默,随即便听珠串清脆碰撞的声音,想来他是做了个手势,有侍卫上前取了解语嘴里的巾子。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有歹人将小女子劫持到此。”解语此时只希望他不知自己是舒家人,不然的话,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舒家当年将小汪直送进宫,断送了他一生,他定会伺机报复。
解语浑身骨头似乎裂开的疼,方才又被孟璟吾摔了一下,此时已经无力动弹,只能轻声求救。
汪直仍旧默了默,随即屈了一腿慢慢蹲下身子,一手拄到膝头,又将另一手的大拇指凑到鼻下闻了闻,拇指上戴了一枚木制的扳指。
他紧盯着解语的眼睛,低眼瞧见她凌乱的衣裳,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到她身上后,身子有微微后倾,好似刻意与女子保持着距离。
解语此时浑身散了架子的疼,腕上又是钻心的痛,便慢慢低头看了自己的腕子,一片血肉模糊。
汪直盯着解语的腕子看了看,随即慢慢抬眼,视线从她的腕子移到身上,又移到她的脸上,轻启口。“你是舒家大小姐?”
随着他目光的游离,解语觉得好似浑身都被他看了个遍似的。正心下不安时,解语心里一惊,心说她并不曾见过成年后的自己,又是如何认出自己的?想着他心里可能恨着舒家,本来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此时已被识破,解语只好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他的眸子冷冷的,瓷白的面颊也透着疏离和不近人情,他就这么静静看着解语的眼睛,一动不动。又有了那种感觉,彷如毒花般,缠蔓的枝藤缠绕在她心头,深深嵌入。解语心里没底,心说自己就这么被他杀了埋起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舒清江做的孽,为何要她来偿还!解语不甘心,不甘心!
汪直静静盯着解语许久,又问道:“你是舒解语?”
他连舒家人的姓名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解语只能点头。
解语心里不安,手指掐进掌心,已经感觉不到腕上的痛。忽地,他眨了眨眼睛,随即绽出一个浅笑。刹那间,解语又想起初见小汪直的那一幕,他也是这副浅笑。
微微垂眸,汪直慢慢伸出左臂到她面前,示意解语扶着他站起来。解语犹豫片刻,伸出手搭在他月白色暗绣金纹的袖子上,很快就不合时宜地染上了肮脏的血迹。
看得出他应是个喜洁的人,浑身上下都是一丝不苟。解语一惊,加之身上确实没了力气,一晃就又跌坐下去。汪直蹙眉,想来随行中也未带女人,顿了片刻,只好略微欠身将解语抱了起来。美人在怀,他仍旧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似乎不能仅用清心寡欲来形容,已算得上是无欲无求了。
他整个人虽一丝不苟,但紧抿的唇却微微一动。解语不安,奈何身上实在没了力气,却也强撑着说:“不敢劳烦大人,我……”
汪直也不接话,只抱着解语往外走,微仰了下巴吩咐道:“派人四处探查,看是何人将舒大小姐囚到此地。”
解语听汪直这话,急道:“感谢大人救命之恩,毕竟不光彩,此事就算了。”
汪直似乎没听到似的,语气骤冷道:“抓到后,不必上报,就地斩杀!”
解语急得什么似的,却已是筋疲力尽,只能在汪直怀里微微动了动。门口早有人打了伞,将抱着解语的汪直送到车边。汪直俯身上了车,解语就感觉到他下颌靠近自己的脸颊,忽地一阵心慌,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解语虚弱不堪,只能任由汪直摆布,此时见他不杀自己,解语只想着如何为孟璟吾脱险。
进了车子,汪直感受到披风下她的手脚冰凉,下意识伸过去,却停留在披风外久久不动。慢慢地,收紧了手指,顿了顿收了回来。
他将解语放下倚好隐囊,又取了一旁小桌子上的糕点递到她嘴边。汪直一直低着头,视线落在手上的糕点上,见解语久久不动,才慢慢看上去,视线从糕点移到她的颈部,移到下颌,再移到她的眼睛上。
一瞬间,解语好似回到儿时的那个夜晚,那个自己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个得知前世亲娘已经去世的夜晚,小汪直就是这样拿了糕点来哄自己这个哭得满脸泪痕的小女娃。
已经饿了两日的解语努力张了嘴,要下一块后便觉干涩难咽。汪直似乎早就料到似的,又取了杯热茶送到她嘴边。
汪直一直保持着距离和分寸,解语发觉他真的生了那副风流的眉目,也真的下意识地收敛着眸中的流光。解语忐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张了嘴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