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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几日过去了,未等解语思量出个万全之策,朝堂已然又变了天。
因着灾异不断,南京监察御史戴缙上了奏疏,言近年以来灾异不断,敕谕廷臣修省,未闻大臣进何贤,退何不肖,亦未闻群臣祛何稗政,效何嘉猷。独有太监汪直缉捕奸恶,惩治贪赃,允协公论,足以警服众人,伏望陛下推诚任人,使宿弊尽革,则天意可回。
成化帝大喜,随即复设西厂,以锦衣卫副千户吴绶为镇抚,满朝文武哗然。
兵部尚书项忠托病请辞,成化帝应允。不多时,给事中郭镗、御史冯贯等揭发项忠牵扯到杨晔一案中,并由此牵连到项忠之子项经、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等。
宪宗大怒,命三法司、锦衣卫会审,项忠力辩反驳均无济于事,被革官为民,杨信、李震等亦获罪,左都御史李宾也因收受贿赂被夺职。
这日,黄昏比以往愈发死气沉沉,商辂由人搀扶着,颤颤巍巍来到大殿外,一跪不起。
一把老胡子,写满沧桑的脸,走出大殿的怀恩都有些不忍,上前搀扶道:“我说阁老,万岁正气着呢,一连罢了几个了,您就莫跟着掺和了,好歹等万岁消了气,再说啊。”
商辂摇摇头,说道:“奸佞惑主,乾坤不明,他项忠、杨信等人被诬陷,招致此等下场,可是万岁对待功臣之法!万岁,您睁睁眼啊!莫叫那奸佞小人给蛊惑了去,误国误民!”
怀恩吓坏了,一下子捂住商辂的嘴,胆战心惊道:“阁老高风亮骨,可也得识时务,如今万岁正在气头上,何苦顶着来!待万岁想明白了,还如上次那般,阁老再带人劝劝万岁不就得了!”
怀恩意思很明白,就是叫商辂再玩一次逼宫!商辂心伤,本以为上次的成化帝,已经被他们几把老骨头给劝明白了,哪想不到一月复开西厂,真真是叫这些臣子凉透了心。想到此,两行老泪忍不住流,沾到胡子上也不觉,大声道:“万岁啊,万岁明鉴啊!”
成化帝这几日脸上一直阴云密布,怀恩还要再劝,生怕商辂一时激进了,惹怒了成化帝倒不好收拾,就听里头小太监传这商辂进去。
商辂进了大殿后,由着小太监一路引到成化帝书房里,见着书案后的天颜就普通跪倒在地。
成化帝坐在案后,看着面前的商辂,终是不忍心,赐座平身,问道:“商公肱骨之臣,当仔细身子,何故奔而往之?”
商辂终究有些体力不支,见成化帝对自己态度仍如以往,就道:“万岁,老臣这把老骨头都是朝廷的,当死在任上才是。今面见天颜,乃是为了西厂复设一事……”
成化帝不喜听,打断道:“无需多言,若再提及此事,就请商公回去吧。”
商辂站起身,激动道:“万岁,奸佞小人,误国误民啊。”
成化帝听这种话,耳朵早就起了茧子,回头道:“汪直做事皆公道,何以误国误民!”
商辂晓得汪直在成化帝心里的地位,控制了情绪说道:“万岁,汪直年幼,少不得受了他人蛊惑,昔日那韦瑛之流,今时的吴绶等辈,皆仗着汪直,行那无法之事啊。”
成化帝挥挥手,忍着气说道:“商公此言差矣,朕倒觉得西厂行事颇公道,此番杨晔一案,竟牵扯出这许多肱骨之臣,实乃大明之幸事啊。”
商辂还不依,两人说着说着就激烈起来,直到商辂说道,如若不关闭西厂,他就辞官回乡。成化帝想到此前内阁连着六部九卿逼宫一事,回身从案子上拿起一本册子,一下子摔到商辂脚前,说道:“汪直对你处处留情面,前番也只是惩治了黄赐、陈祖生等人,却从不曾对你下手,你当是他为何?他是记着你是肱骨之臣。诚然,这收受杨晔贿赂一事,你是不知,可这是你子侄收的,若他汪直真将这名册报与我,商公能全身而退!”
商辂一直觉得自己公正无私,也从不收受贿赂,乍见地上的名册,忽见自家子侄数人,连自己也都榜上有名。
白玉马,是子侄孝敬的生辰礼,商辂此时恍然大悟,怕自己就是在这不知不觉中收受了贿赂,还不自知呢。
再往看,上面涉及到的项经、兴宁伯李震、彰武伯杨信之人收受记载,竟是有名有姓,连地点都有,怕真是有这么档子事儿。
他汪直一直给自己留着情面,可自己却连连步步紧逼,商辂看到上面商家人的记载,只觉面红耳赤,只觉无颜再面对众人。
成化帝一直站在案后,显然是气坏了。商辂一步步,慢慢走到案前,将那册子放回去,接着扶着案面跪下。
商辂致仕了,自觉无颜,成化帝也就应允,此后朝廷再无人敢置喙半句,西厂声势如日中天。汪直心腹王越官升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陈钺为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
城郊芳草萋萋,虽还是夏日里,但鸟无人烟的官道上却显得多有孤戚。一辆不起眼儿的车轿正行驶在官道上,前后只带了十几名下人,另有几车细软。
商辂致仕后,只草草收拾了细软,就带着家下回祖籍浙江淳安。商公高义,亦或许是心有所愧,拒绝了成化帝下诏加官少保,到底是“三元及第”的三朝老臣,成化帝无法,只好又赐命用驿车送他回去。
漫漫官道上,几辆车依次行进,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预示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路上一处茶肆,商辂命家下暂歇,哪想才掀了帘子,就看到茶肆下坐着那人,玉面尊养,通身透着不可靠近,还有些许的孤冷清高之相。
商辂想撂下帘子,又觉得有些拘谨,倒显得小家子气,于是假意看看天,继而对守在旁边的管家说道:“不歇了,到底长路漫漫,且行且息。”
管家一愣,但也习惯了自家老爷说话的方式,就道:“那老爷喝杯茶吧,路上消暑酷夏,也可免些劳顿。”
商辂对着管家说,实则眼睛却看向那头坐着的人,提高音量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望好生行事,公道为官。”
那坐着的人,此时才站起身,走到茶肆棚子边儿,就没再出来。棚子落下的阴影映在他脸颊上,映在他曳撒上。“我朝贤佐,商公第一,当以为先,行其事后。”
商辂忽地有些眼酸,他一辈子受人尊敬,没想到临到致仕,竟唯有他汪直相送,可笑可叹。商辂面有愧色,撂下帘子,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吩咐家下人启程。
车队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官道尽头,再也看不到。
汪直站了许久,这才翻身上马,往京城赶。
他答应了给解语做及笄礼,他得赶回去。连带着西厂重开,汪府更加门庭若市,汪直一直不耐烦应酬这些人,今日也只是通知了王越、陈钺、尹旻等人,并未叫他人知晓。
这日,王越、陈钺皆带了自己的儿女前来,一方面是叫自家女儿与解语交好,另一方面也是带自己儿子前来给汪直相看。
舒清江虽说是解语亲爹,但真正决定婚姻大事的,怕还就是汪直。大家看得很清,于是皆带了年龄相仿的儿子前来。
汪直一回府,便见汪钰上前道:“义父,王大人、陈大人和尹大人都到了。”
汪直将披风交给汪钰,自去见王越等人。王越上前客气一番,随即说道:“这便是犬子王春,快见过督主。”
王春是王越的老来子,人品不错,样貌也是好的。汪直上下打量了一番,心说王越提及几次,看样子是想结这门亲了。
要说王春是好的,父亲系两朝名将,如今又做了兵部尚书,虽说不是嫡长子,可作为嫡幼子,只要加以提点,他日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嫡长媳虽说听着好,但到底担子重,汪直恐解语过得劳心劳力,因此也并不在意。想到此,忽地心头一阵不喜,也不知是何缘故,只不想说话。
汪直冲着彬彬有礼的王春点点头,就与陈钺及尹旻说了些朝廷之事,王越忽地想起一事,就道:“督主,我瞧着那刘珝不似商公迂腐,也不及刘吉执拗,更不如万安奸猾,倒是可以与之相较。且,前番在殿外对峙,那刘吉出言不逊,倒是刘珝颇有些难色,似乎也知不在情理。
汪直听了这话,想起商辂离去后,内阁里就是万安为首辅,若是叫他一人独大,岂不将内阁闹得乌烟瘴气。
将茶杯放下,说道:“王大人看着办吧,总不能叫万安一人独大,内阁就真成了泥塑的摆设了。”
王越大喜,私下里也曾见过刘珝几面,竟颇为投缘。刘珝与北方官员相交甚好,自己也是,那万安与南方官员私交甚密,恐怕日后就成掎角之势了。
及笄礼的正宾,是万贵妃派来的,本来该由万老太太担任,但万贵妃既然揽了这事儿,旁人也就不好言语了。
众人退散后,解语摸摸头上的新簪子,说道:“您说一会儿带解语见人,是见谁呢?”
汪直看着解语的眼睛,慢慢转向一边,心里虽不喜,但也说道:“王大人家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