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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解语立时明白汪直的意思,然自己大仇未报,且还想一直守着孟璟吾,陪着汪直报恩,于是道:“您莫说了,解语晓得您是作何感想。解语是碍着您了吗?这才刚及笄,您就惦记着将解语赶出去。我说过不嫁的,就守着义父和您。”
汪直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既有些宽慰,也有些许的凄凉,见解语不想,也就没再坚持。事实上,也许是他自己就不想坚持。
解语怕汪直不理会自己的意思,还一门心思地为自己选婿,就正色道:“今儿是解语及笄的日子,此前也跟您说过,解语这辈子不想嫁人。解语虽是个女子,可说过的话还是作数的,并非一时脑热抑或害羞,从今后您莫提了,也莫要为解语的事计较。解语就陪着您和义父,过一辈子,就在这院子里。”
汪直心口微微痛,若说他有些欣慰,可一想到解语做一辈子老姑娘,他就一阵阵的心酸。可若是真叫她离开自己随了夫君,也像拿了刀子剜心口肉一般。“姑娘大了,总要嫁人,我自己一人习惯了,你和汪钰都不必顾忌我。再说此前我就与你说过,待到了岁数,就置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给……”
前两番已经诉说了自己的意思,可他还不当回事,看来是自己态度不够坚决。想到此,解语心说态度必须强硬了,不然还真就被逼婚了。
她可不想有什么顾忌,她想潇潇洒洒地报仇,就不能有相公孩子的牵绊。想到此,解语冷了脸,撅了嘴说道:“女子怎就非得嫁人,莫不是您嫌我白痴了您的饭。既如此,解语不想及笄了,或者索性铰了头发做姑子去。”说完一转身出去了。
解语出门后,留下汪直挺直腰背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也不知是何感受,总觉得淡淡的悲伤里带着丝丝甜意,微微的宽慰下又有隐隐的心痛。他倒是想有人陪伴,可怎能叫解语一辈子做个老姑娘。
如今她年纪小,有这想法或许情有可原,一旦岁数大了,怕是就会后悔的。想到此,汪直打定主意,还是等上两年再说,一切都看她的意思,不定哪日春心动了,也未可知。
微不可见地皱皱眉头,汪直想到春心动时,心口微微泛着酸。
既然解语不见,汪直就回到前头打发了众人,另约了其他时候再聚。之后离了前头,本想再回解语院子,却有些不知所措。
独自回到书房,坐回书案后,直到天光暗了下去。
汪直一直看着门口,看到外头的日头西坠,屋子里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去,直到汪全儿进来掌灯。
汪全儿跟着汪直久了,早熟悉了他的性子,知道此时最好叫他自己静静,挑了灯芯儿后就退下了。
汪直一直看着门口,直到屋子里大亮,想做些事情不再胡思乱想。想到此,叹了口气,低头刚要提笔,便见半开的抽屉里露出一本破书的一角。
那是自己前段时间查办妖书妖言案时收缴的妖书,记得见解语曾说过,对书里写的东西十分好奇,便想着看上两段,好寻个机会去给解语讲解。
伸手拿起书,书面翻着角有些破损,翻开第一页后还散发着淡淡的潮腐味儿,纸张泛了黄,想来已流传许久,蛊惑了许多人心。
汪直挨页翻着,有讲在邻居家门上涂了黄鳝血,引得夜里的蝙蝠纷纷撞门,吓得邻居以为鬼敲门的。
有讲养了猫儿的人家,男主人被猫儿咬断子孙根的,有讲养了狗儿的人家,男主人常年在外做活,家中女主人便与公狗苟合的。总之是林林总总不胜枚举,皆是不为常人所知的事情,看着涨知识,也可大开眼界。
汪直一一看去,记下哪些可以给解语看,哪些不能污了她的耳朵,忽地,他的目光顿住了,心口也跳得厉害。
忽地合上书页,汪直慌忙抬头,略微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后,又不自觉低了头。
轻轻皱了眉头,不能信这里头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把戏,抑或是口口相传并未得到印证的方子罢了。
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书面,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想去看。微微咬了下唇,汪直鬼使神差地又翻开了那页,这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千杯饮。
上古奇方,民间秘方。
人参八钱、熟地黄五钱、枸杞子五钱、浮羊霍三钱、远志三钱,母丁香三钱、沉香一钱、沙苑疾藜三钱、荔枝肉七个、以上用好无灰酒二斤浸三日,封固不可泄气,重汤煮三柱香,取起埋土内一宿出火气,每日一杯酒,每饮一口舌上略有酒味便住,再饮再住,口数越多越好,一杯酒得千口饮尽。
若真如这书上所说,内侍就可做回男人。
汪直心头微微动,继而觉得浑身也燥热起来。想起儿时的那晚,四面昏黄的屋子,瘆人的老内侍。
他瞪着两只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只晓得不能屈服了他们。可不屈服,他就离不开这重重宫墙的空旷境地,就再也寻不到那个月下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女娃娃。
他不屈服,他瞪着眼睛,即使已因为惧怕而蓄满了泪,他也不合眼,只瞪着对面的老内侍。
“孩子,闭上眼睛,咬着布子,一阵儿就好了。”那人如此说,眼里也现了不忍。
汪直不说话,只睁着两只眼睛,他绝不屈服。
身边人的惨叫声,似乎感染了他,他心底是恐惧的,但却依然抬了下颌,挺直了腰背。或许是太累了,之后的一瞬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昏了不知多久,再醒来,只要靠近这屋子,他定会大病一场。
也正因为如此,每次宫里对内侍身子检查,万贵妃总会寻了借口叫他躲开,免得再病上一场丢了半条命。
汪直猛地合上书,可笑自己还肖想着什么,还信了这骗无知妇孺的妖书!
胡乱推翻桌上的砚台,起身后带翻了椅子,漫无目的在屋子里胡走了几圈后,意识到什么,忙将手指凑到鼻下,过了许久,那躁动的心才微微平静。
屋子里燃着灯,可汪直仍觉得一室迷茫,仿佛黑夜里走在树林里,没有月光,没有半点星火。
如若那方子有效,是不是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想到此,汪直忽又烦躁地将领口扯开,雪白的交领被他粗鲁地扯开,露出颈间精致的肌肤。
屋子里不热,屋角还放着冰盆,可汪直却觉得额头渗了汗,鼻尖也有了星星点点。仿佛被蛊惑了似的,汪直不自觉又看向书桌,上面摊着那本书,那本妖书。
脚下也不听使唤了似的,汪直喉咙微微蠕动,只觉口里发干,便不自觉往书案走去。
泛黄的书页,透着淡淡腐味儿,就好比远古的妖姬,引着凡夫俗子不自觉靠近。
它样貌破旧泛黄,气味儿也不甚美好,可就是有说不出道不明的吸引力,勾着世间人心甘情愿地被俘虏。
走到书案前,汪直忽地停住,双手拄着案边,风流的眉目将闪烁着的流光锁住,紧紧锁住。
灯芯儿噼啪一下,汪直渐渐似水的眸光忽地凌厉,抬眼看了看地上的椅子,决绝转身离开屋子,狠狠关上了书房门。这力道太大,门扇儿被反弹回来,在傍晚的夜色里摇晃,可怜兮兮。
汪府依旧,西厂依旧,汪直权势更胜。
不得不佩服周瑾,看样子这家伙是个有心思的,当初说得那样笃定,连解语都不太相信,汪直会这么快就重掌西厂。
毕竟被六部九卿外加内阁联合弹劾,即便成化帝有心回护,也得忌惮着满朝文武,多隔些时候才动手,哪想不过一个月,就重开了西厂,狠狠打了满朝文武耳光。
因此而主动、被动致仕,被贬的官员不计其数,从这后,再无人敢打汪直的主意。
解语也是沾了光,在京城也成了香饽饽。这日,在宝顺楼里约了万弘璧的解语,就晓得周瑛也会来。
那日的事,说来有些没头没脑,但解语晓得,这是周瑛在回护她。汪直权势滔天,可若是周太后一意孤行真要下旨,也是不好收拾的。
解语趁着万弘璧出去的空当,拍着他肩膀道:“我晓得,莫说你对我无意,即便是有意,也不能当着你娘的面表现出来,不然的话她就真是恨死我了。”
周瑛还怕解语因此生气,于是特意买了几样首饰来送她,谁想还不等自己解释,她就如此体贴地原谅自己,立时有些失望,亦或是不自在。“你怎知无意呢?”
解语没听明白,放下茶杯“嗯”了一声,一脸的询问。
周瑛听在耳中,不自觉脚下一软,心里害怕,连忙道:“无事无事,我说我娘怎知无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