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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舒老二壮了胆子,果然听了周瑛的话,跟周瑾做起了私盐的买卖。
那日走货上船,是跟着大太监覃力朋的船队,本是万无一失,然启程前却迟迟等不到周瑾前来。正心里没底间,就叫西厂的人拿住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覃力朋仗着权势,拒不受检,然哪里是西厂的对手,汪钰带着人将人围住,强行登船后,就将这几艘官船都给揭了。覃力朋大叫着,说自己刚从御前下来,要回南京去,然哪个还理他,自是押进西厂大牢,好生吃了一顿鞭子。
舒老二连外人的面都未见到,就在狱里给打了半死。汪钰将解语的话告知汪直,早有缺德名声的舒老二,汪直自是信了他的所作所为,于是连消息都没透露,就叫人在狱里将他灭了口,接着将尸首直接运回了舒家。
舒老大本就不喜舒老二,然此时见着二弟的尸首,也是心有戚戚然。思来想去,总觉得按理说,汪直该事先跟自己说一声的,莫不是手底下的人没个深浅,当时也不知是舒家人,所以才一时失手将人打死的?
舒老大想不通,然事已至此,他也不能说什么,又想起自家这些时日的祸事,便寻了娇棠出气,两夫妻又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打闹,家无宁日。
娇棠怀恨在心,便寻了燕老姨娘说项,最毒不过妇人心,燕老姨娘回头便寻了万安,万安之后又进了宫。
不多时,万贵妃便召了娇棠带着舒家独子进宫,待到夜晚时分,见娇棠脸上掩饰不住笑意,舒老大就头皮发麻。
舒老大将儿子抱在怀里,上下打量后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就对着娇棠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我独子有什么闪失,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娇棠冷哼,瞧见舒清江那般模样,笑道:“你慌什么,你那宝贝耗崽子不是好端端的吗?连根毫毛都没少,不过是贵妃娘娘闲来无事,便寻了我进宫陪着说说话,你倒紧张了。”
见娇棠笑得诡异,舒老大总觉得有些没底,晓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抱着孩子走了。
如今的舒老大已然再无子嗣的可能,那么如今仅存的这个孩子就成了舒家最后的指望,绝不能出事。
舒老大眼皮子跳得厉害,想来想去就叫了跟去的乳母来,细细问了问。乳母自是见不到万贵妃,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末了才道:“对了,大老爷,奴婢在外头等着的时候,听人说万贵妃娘娘想再养个小子在跟前,就如前些年那般,以慰膝下空虚。”
舒老大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头皮有些发麻,打发了那乳母,在书房里连着走了几圈,终究心里发虚,便使了人去问娇棠身边的人,之后险些没厥过去。
舒老大慌了,当即便急急忙忙寻到汪直处,吓得身子抖如筛糠。
汪直正在书房里,静静坐在书案前,双手互握成拳状,抵在额前。闭了眼睛,嘴角带了些微的弧度,汪直微微前倾了头,听得舒老大从外而来的慌张的脚步声。
汪全儿将人带进来后,就退出去关了门。
汪直闭目养神,只听前头的舒清江紧走几步,似乎急不可耐,可却又不敢打扰他一般,颤着声音说道:“汪大人,汪大人?”
汪直慢慢将嘴角放下,心头又想起解语。他本打算将舒家灭门,且想了琐碎的法子,细细折磨了这家没人性的,叫他们零碎受罪,然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竟有些不忍了。
若是舒清江死了,她也会伤心的吧?怎会不伤心,即便他们父女感情浅薄,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天性使然。
这仇就不报了吗?就算留他性命,也不能叫他安稳得意了,活活受罪,就是他该有的惩罚。
舒老大虽不敢打扰汪直,但今儿这事太过紧急。原来万贵妃竟然有意要将他的儿子召进宫,放在膝下廖慰空虚,在宫里,那不就是如汪直一般,小小年纪就做了无根之人吗?
舒清江片刻不敢耽误,他晓得娇棠心狠,他只能来求汪直。“大人,汪大人,小的本不该打扰大人静修,可这事出紧急,还请大人救我那孩儿一命啊。”
汪直听了舒老大的请求,心里早有准备,微微抬了下颌,假作方才闭目养神,睁眼笑道:“舒大人这是何话?解语在我府上,哪个敢动她分毫!”
舒老大情急之下就没了章程,说道:“大人,汪大人,不是解语,是我那独子。我那婆娘是个心思歹毒的,他要我断子绝孙啊。如今我已不能,她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哄着万贵妃娘娘要我那孩儿进宫。”
汪直慢慢将身子靠回去,挑眉道:“原来就是这事儿,怪道汪全儿在我静思之际带你进来。万贵妃娘娘能看上你儿子,那是你们舒家的福气,舒大人这是何意?”
舒清江不想再说场面话,那所谓的福气,一般人都是不想要的,于是扑通一声跪下,眼睛就忍不住湿润了,哽咽道:“汪大人救命啊,我那小子福薄身子弱,养在娘娘膝下也是给娘娘添麻烦,整日介病着,也叫娘娘晦气啊。”
汪直绕出书案,走到舒清江跟侧身站好,微扬了下颌嘴角勾起。自从他上次要伤解语,汪直就再没给他好脸色,此时也是淡淡的,也不叫他起来,说道:“不妨事,娘娘洪福齐天,有寝宫的威严,有娘娘的贵气罩着,你儿子说不定不出一年身子就强健了,岂不是好事!”
舒清江跪在地上,膝也顾不上膝盖微疼,稍微转了方向,正对着汪直,抱着他的大腿哭道:“汪大人,汪大人,娘娘若然发了话,我那独子就得进宫伺候娘娘,那就是断子绝孙啊,这辈子就毁了,我们舒家也毁了啊。”
汪直见舒老大这番模样,缓缓冷下面孔,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斜瞥睥睨,勾起一边嘴角道:“哦?本官怎么记得,舒大人说过,进宫便可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呢?舒大人当年将那等好事让与我,如今怎就要阻了你儿子的前程?你放心,当年我得了你的恩情,如今定会照看着你儿子,不出几年,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不会在我之后!”
舒老大哑然,慢慢抬起头,看到汪直眼底的神色,浑身一个激灵。他什么都晓得,他一直伪装,他心里其实是恨的。
起初的舒清江还不察觉,是汪直掩饰得好,还是他愿意相信有这么个靠山。浑身抖得厉害,惊觉自己好似陷入一个圈,自从重见汪直,他就一步步往这圈里走,再回不了头。
汪直面上不显,眸中神色却是越来越清冷,只细细享受地上如丧家犬一般的舒老大,想起儿时那个夜晚,他满怀着出人头地的信念,随着人离开浔洲,去往京城,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一时恍然。慢慢俯下身子,细细盯着舒清江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舒大人,回去吧,本官祝你一世荣华。”
失声哭吼,连最后一个机会都无了,舒清江已然已经预示到自己悲惨命运,已然预示到舒家绝后,只能语无伦次地求饶,求汪直放过他,忏悔自己当年将汪直送进宫。
也不知是何人将自己架出去的,又是如何被塞进轿子里回了舒家,舒老大直到被人搀扶着上了床,喉咙里才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人一下子就厥了过去。
汪直站在书房里,身上有些发麻,许是方才一时气闷,浑身血液流动,竟有些不自在。
为了解语,只能这般报仇了吗?汪直多想将舒清江碎尸万段,可如今只能如此。
又想,解语如今还不知这事,若是知晓了,会不会伤心难过?想到此,他便不由自主地往解语的院子去了,他不知该不该帮舒家。
解语正在窗前绣帕子,手上还带着汪直的珠串,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檀香,凝神。
汪直轻轻走进来,见着窗外柔光射进来,罩在她身上,心里便是暖暖的。
解语回头看去,发觉汪直站了许久,忙起身。相处了这许多时日,解语心里竟有些不明不白,有时连自己都想不明白,对汪直到底是什么感情。
想不明白,看不透,解语只晓得,她喜欢看着他,喜欢在他身边。“汪大人?”
汪直说道:“你爹来过,说是万贵妃要你弟弟进宫,你爹想求我阻止这事,那毕竟是你们舒家最后的血脉。”
解语听了这话,心跳加速,她盼了许久的,竟然要实现了吗?控制住,她不能表现得太高兴,那不合理。“爹一定很着急。”解语只略微忧心地说了一句。
她果然是担心的,汪直的唇微微动了一下,有些希冀又有些担心,张了张嘴,犹豫地说道:“若是我阻止这事,有可能无事,也有可能被万贵妃所厌弃,伴君如伴虎,说不定连带着惹恼了万岁,性命堪忧。”
汪直说完,连呼吸都放缓了,袖子里的手也微微握成拳。
她会求自己相救的吧?若是知晓自己有风险,她还会求自己冒险吗?想到此,竟有些不敢再看解语的眼,慢慢垂了眸子。
正愁寻不到借口,解语几步上前,忙道:“那汪大人不要冒险,这事,你还是不要管了。”
猛地抬眼,眸光中流动着抑制不住的流光,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其实,我也是可以……”
就怕他真的阻止此事,解语打断汪直。“在解语心里,只要您和义父安稳,什么都无所谓。舒家的事,自有命数,解语不想你为了这件事将自己搭进去。”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汪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刹那间,极度的欢悦之后,心彻底敞开,眼中似闪着温暖的光,不再说这事,反倒笑道:“你来了这许久,还叫我汪大人,倒显得生分了,以后,若是你想的话,就以兄长称呼吧。”
今日的汪直,眼神与以往有些不同,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语忽地脸上一热,不自然地吞咽了一下唾液,将绣了一半的帕子紧紧揪在手里,刻意装作洒脱些,边回头边说道:“今儿日头好,我绣了一半的帕子,想来下午晌就能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