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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子豪的反应,让沈迦因很是意外。以前这个弟弟可是总找各种理由借口跟她要钱的,现在怎么见了罗文茵这么多钱说出拒绝的话呢?
“怎么?嫌少了?”罗文茵问道。
“不管多少钱,我们都不能要,这是我爸交待的。”沈子豪说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点头,道:“他爸最疼的就是佳佳了,这几年佳佳也没回来,子豪和我们说佳佳是被外派去西藏了,可是他爸怎么都不信。就算是去了天边,总有回家的时候啊!可这孩子——”母亲说着,望向沈迦因。
沈迦因低头,搂紧了自己的女儿。
“他说,佳佳可能是去找她的亲生父母了,我们沈家这么多年对不住这孩子,所以佳佳才不愿回来吧!”沈子豪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擦着眼泪,“就是到了最后,他还叫的是佳佳,他说想见佳佳一面——唉!他叮嘱我们,如果有一天佳佳的亲生父母来了,如果要感谢我们,要给我们钱,我们一分都不能拿。佳佳是我们捡回来的,把她养大,也不是图你们的钱。要是我们今天拿了你们的钱,他爸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生的!”
房间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沈迦因紧闭双眼,泪水却根本止不住地从她的眼里挤出去。
爸爸——
她在心里低低叫着。
罗文茵的心底,不禁深深叹息一声。她知道沈迦因的养父母家境窘迫,要给多少钱也不知道合适,以为对方会狮子大开口,本来曾元进说的是给一百万,她给减成了这么多。而现在,人家居然说一分钱都不能要。这个养父,真的对沈迦因这么好吗?或许,这就是缘分吧!遇上了一个好人家,虽然穷,却是很好的人。她和曾元进,真的要感谢上苍啊!
想到此,罗文茵叹了口气,把卡放在了沈子豪母亲的手里,道:“大嫂,你们不图钱,可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理直气壮地不表达我们的心意。你们这么多年把孩子养大也不容易,眼下家里又发生这样的事,多一点钱周转总是好的。你就收下吧!”
沈子豪母亲又要拒绝,沈迦因擦去眼泪,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一张卡,也塞给了养母,道:“妈,这是我这些年存的一些钱,您也拿着——”
“姐——”
“佳佳——”
沈子豪和母亲同时叫道。
“妈,子豪,对不起,这几年我没办法和你们联系,害得你们和爸为我担心,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不管多少钱都没办法把爸救回来,可是,你们以后的生活怎么办?爸也希望你们能过的好一点,是不是?您就拿着吧,好吗,妈?”沈迦因望着养母,道。
养母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儿子。
沈子豪望着沈迦因怀里那个精致的小女娃,问:“姐,这是你的孩子吗?”
沈迦因点头。
“来,乖乖,让舅舅抱抱你!”沈子豪蹲在念一面前,微笑道。
念一看了沈迦因一眼,望着沈子豪,道:“你怎么也是我舅舅啊?”
沈子豪笑了,道:“因为你妈妈是我姐姐啊!”
“姐姐?”念一想了想,看着沈子豪,叫了声“舅舅”,沈子豪愉快地答应了,抱起念一。
“妈——”沈迦因叫了养母一声,“您就收下,好吗?”
养母叹了口气,把罗文茵那张卡还给了罗文茵,把沈迦因的卡拿上了。
“这位妹子,我们家里这些年亏待了佳佳,你这钱,我们是不能拿的。佳佳是我们家的孩子——”养母说着,望着沈迦因,“你的钱,妈就拿上了。”
罗文茵见此情形,不禁笑了下,把卡收了。
“这是佳佳的闺女啊!来,让我抱抱!你看看我,也没给孩子准备什么见面礼!”养母道。
“妈,不用了不用了。”沈迦因忙说。
沈子豪把念一抱給母亲,念一一点都不怯生,却是不知道该把这个人叫什么,只叫了一声“奶奶”,沈子豪母亲笑了。
“她爹呢?干啥的?你咋也没说啊!”养母对沈迦因道。
“妈,我姐哪有空说啊!”沈子豪道。
“也对也对。”养母点头道。
“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呢?”沈子豪问。
沈迦因看向罗文茵,道:“爸什么时候安葬?”
“先生看的日子是初四!”弟弟道。
“那我等初四完了再走吧!我想送送爸!”沈迦因道。
弟弟点头。
“妈,你和念一先走吧,我在这里——”沈迦因对罗文茵道。
罗文茵愣住了,这是沈迦因第一次叫“妈”,这一声那么自然又意外,怎么不叫她惊讶呢?
“好,你也应该留在这里的。”罗文茵道。
“念一,你先跟着外婆回去,妈妈过几天就去找你,好吗?”沈迦因对女儿道。
念一和罗文茵是不怎么亲近的,可是妈妈——
把念一留在身边的确是不方便,特别是在这种事情上,罗文茵便抱过念一,劝说着,说要带她去海南玩沙子,说那边的沙滩怎么好玩,小孩子都是贪玩的,一听说这个,立刻答应了。
念一一答应,罗文茵立刻给自己的秘书打电话,让她给自己订两张去三亚的机票。
“机票就是今晚九点的,我们要赶回江城去了。”罗文茵道。
“现在就走吗?”沈迦因问。
“嗯,现在就走!”罗文茵答道。
“你们大老远来,连一口饭都没吃就——”养母道。
“不了,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回去就赶不上飞机了。”罗文茵道。
说着,罗文茵牵着念一的手走出了屋子。
“你去把司机叫一下!”罗文茵对沈子豪道。
沈子豪也不知道姐姐的生母是什么人,可是看这气势做派,真不是一般人。这样也好,姐姐嫁人的时候也不会吃亏!
送着罗文茵和念一上了车,沈迦因又对女儿叮嘱了一堆,车子才远去。
丧事,按照程序进行着。
到了夜里,沈迦因和弟弟两个人在灵堂守灵,母亲回去休息了。
这时,沈子豪才得以问及姐姐的事。
“这几年顾书记很照顾咱们家,爸的生意也比过去好多了。”沈子豪道。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沈迦因问。
“咱们家的花圃这么大规模,是爸好不容易才撑下来的,要是现在就这样放弃了,也很可惜。”沈子豪道。
“你不是不喜欢打理花的事情吗?何况,你怎么懂花怎么种呢?”沈迦因道。
“啊哎呀,好歹是在咱们家里长大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沈子豪道,“爸生病后,我和二叔商量过了,花圃交给二叔打理,后面的活我来做。”
“你有什么想法?我帮你!”沈迦因道。
沈子豪笑了下,道:“你就算不开这个口,我也要找你帮忙的。姐,念一的爸爸,是顾书记吗?”
沈迦因点头。
“你,打算怎么办?难道要一辈子和他偷偷摸摸的?你亲妈也不会答应的吧?”沈子豪问。
“我们打算结婚,就在下个月了,差不多。”沈迦因微笑道。
“真的吗?”沈子豪惊喜道,“姐,真好,真好!”
沈迦因点点头,望着弟弟。
“子豪,你,长大了!”沈迦因道。
沈子豪叹了口气,不说话。
沈迦因转过头,望向那高高挂着的父亲的遗像。
“爸生病了,你为什么不给冯继海打电话?”沈迦因道。
“自己家的事,老麻烦人家干什么?这些年,人家也为了我们家的事情劳烦了许多。”沈子豪道,“何况,爸这病,查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在父亲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不在身边。如果,如果一老早就和家里联系就好了,起码,起码可以在父亲身前尽孝,起码可以看父亲最后一眼,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连孝服都没办法穿?
沈迦因低下头,泪水不断地流出来。
都说父母在不远行,即便现在交通再怎么发达,也不可能在瞬间到达父母身边。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在,儿时并不理解父母心,等到自己成人有了家庭做了父母,封官进爵锦衣玉食了,父母却没有机会享受到半分。或许,世间的许多情感便如这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一般,有怨有爱,却总是在懂得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这份情感,此生已然不会再拥有。人呢,总是要在失去之后才知道缅怀,可是,缅怀又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不会再回来。留下来的,只有悔恨!
沈迦因接过弟弟递来的纸钱,一张张拆开来烧着。
到了夜里,前来祭奠的人比白天少了很多,家里也静悄悄的,连唢呐声都没有了。
冬日的乡村,夜晚总是那么寂静,偶尔听到的就是火车奔驰而来的鸣笛声,只有那样的声音才能划破这漫天的宁静。
“姐,你回去睡一会吧,我一个人在就好了。”弟弟道。
沈迦因摇头,道:“你去吧,这些日子你也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
弟弟也不再坚持了,吆喝着此时留在灵堂里的堂兄弟表兄弟亲戚们离开,留下姐姐一个人。他知道,姐姐肯定有很多话要对爸爸说,毕竟这个家里,这么多年里,只有爸爸一个人对姐姐是最好,只有爸爸把她真正当做是这个家的一员。而且,姐姐现在一定心里很难过。
灵堂里,就剩下了沈迦因一个人,当然,还有另一个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人。
弟弟想的没错,沈迦因的确是有很多的话要和爸爸说,可是,她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呢?
泪水,没有办法停下来。想起小时候父亲那么疼她,虽然家里穷,却总是会在每次出远门回来的时候给她买一个小礼物,哪怕是一个发夹或者头花。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要等自己长大赚钱以后给父亲好好的生活,让父亲不再那么辛劳。可是,现在,她有钱了,虽然不多,可是已经比过去多了,父亲,却再也回不来!
她抽泣着,根本哭不出声,全身颤抖,不停地颤抖,不管是肩膀,还是嘴唇。
突然间,门开了,火盆里冒着火星的纸屑猛地飞舞了起来,一股冷风涌了进来。
沈迦因却没有转过头去看,或许是什么人进来拜祭了吧!
然而,当门关上,一个温暖的身体就将她抱住,她的眼泪,猛地停住了。
他的脸,那冰凉的脸贴着她的,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呼吸,她闭上了眼睛,抓起他的手,贴上她的另一个脸颊。
顾逸昀感觉到她的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去,感觉到她那瘦弱的身子在不住地发抖,感觉到她的痛苦,紧紧拥住了她。
整个世界里,安静极了,静的似乎连火盆里火星子跳动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却哭出了声,不停地哭着。
他起身,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也不管蒲草沾上了他的大衣。
“没事的,想哭就哭吧,没事的!”他抱住她,在她的耳畔喃喃道。
他这么一说,她哭的声音越大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泪眼中,他的脸庞却那么的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泣道。
“傻丫头——”他不懂她为什么在说对不起,是在对谁说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理解你的悲伤,理解你失去父亲的悲伤,可是,直到现在,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只不过是自以为是地想象一切,决定着一切,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我以为时间过去了,你会忘记悲伤,可是,这种悲伤,是根本没办法忘记的,对不对?而我,却,却让你,让你——”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流进了嘴巴。
他捧着她的脸,止住了她的话。
“傻丫头,这样的悲伤的确是没法忘记的,可是,我们总得往前看,总得要想着好好活下去,更好的活下去,这样才会让我们珍视的人安心,不管这些人是活着还是故去,对不对?”顾逸昀抬手擦去她的泪,“人啊,很多时候就要这样的安慰自己,如果不这样,而是一味地懊悔,一味地沉浸在过去,就根本不能走下去了啊!”
她闭上眼,流泪不语。
“所以说,活着的时候,趁着有机会的时候,要尽力去让自己不后悔活着,认真地对待我们的生命和时间!”他静静地说。
沈迦因点头,道:“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为什么我——”
“没事的没事的,人都会犯错,都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如果太完美了,那就不是人了。如果一切都在预料计划之中,那就不是人生了!所以,以后不要再做太多让自己后悔的事就好了,现在,你要擦干眼泪,把你养父对你的爱,留在心里,善待他的家人,因为他们也是你的家人,哪怕他们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哪怕你们过去有过节!”他认真地劝道。
她不住地点头。
直到眼泪止住了,她才意识到,他来了!
“你,你怎么会来?”她擦去眼泪,问。
顾逸昀坐在她身边,从旁边取出几张白纸放进了火盆,幽幽地说道:“是你妈给我打的电话,她说你可能需要我在!”说着,他看着她,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这是我的事,我——”她低声道。
“傻瓜,连你妈都知道我该过来,你就不知道吗?我们是要结婚的人了,记住了吗?我们,是一家人,丫头!你什么时候才能记清楚这件事?”他的语气里有些怪怨的情绪,她听出来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告诉他,可是,又不想麻烦他,毕竟,这是她的事——
沈迦因点点头,不语。
看着顾逸昀起身拿起三支香点燃,给父亲的遗像鞠躬,沈迦因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永远都不再孤独了!
过了一会儿,沈子豪推门进来了,跟顾逸昀握手。
“顾书记姐夫!”沈子豪道。
“叫姐夫就好了!”顾逸昀微笑道。
沈子豪笑了下,坐在了沈迦因和顾逸昀对面。
“我和你姐商量过了,这次办丧事需要的钱,全都让我们来付,至少,让我们分担一半。”顾逸昀对沈子豪道。
“不了不了,我姐已经给我妈给过钱了,这个丧事又不会花费太多——”沈子豪道。
“那个钱是其他的,丧事的钱,还是我来吧!”沈迦因打断弟弟的话,道。
沈子豪笑笑,道:“没关系,这种事本来就该由儿子担的,你还记得的吧,奶奶去世的时候,姑姑们都是不掏钱的。”
这种规矩,沈迦因是知道的,可是——
或许,在这个时候掏钱和弟弟分担,只是为了心安吧!或许,顾逸昀也是这样想的,才提了出来。
“姐夫,你们不用管了,这件事。”沈子豪对顾逸昀道。
顾逸昀看着沈迦因,只好点头。
“其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你可以尽管说。”顾逸昀道。
“我之前还和我姐说呢,是有事想请姐夫帮忙!”沈子豪道,说着,他便把自己的计划和顾逸昀沈迦因说了一遍,顾逸昀认真听着,为沈子豪提出自己的建议,沈子豪也仔细听着顾逸昀说的,三个人在灵堂里为了沈家的未来构想着。
次日,沈迦因就劝顾逸昀回去了,顾逸昀在江宁省做过领导,现在在这里出现,难免会被有心人注意到,他们的旧事难免会被重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安静些的好!
顾逸昀明白沈迦因的顾虑,看她现在心情平复了一些,也就不再坚持了,中午的时候离开了江渔。
等父亲的丧事办完,沈迦因也赶回了榕城。原本计划接家里人去榕城的家住些日子,可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让他们去榕城,便对弟弟和养母说了此事,等她结婚的时候再去榕城,弟弟答应一定会带着母亲去榕城的,然而,他们家里新丧,去参加婚礼多有不便,为了不让沈迦因的亲生父母和顾家心里膈应,还是算了吧,以后再去。
沈子豪说的在理,沈迦因也没有再面前,却叮嘱弟弟一定要带母亲去榕城玩,弟弟答应了。
离开了江渔,离开了自己从小生活的这片土地,沈迦因的心,似乎又被另一根绳子牵住,而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别的地方,绑在了顾逸昀的身上。
人啊,就该努力让自己少一些遗憾啊!
飞机在云层里穿行,阳光反射的机翼上,沈迦因闭上眼睛,微微笑了。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自己的未来,面对自己身边的人了!
然而,回到榕城的沈迦因,却丝毫没有预料到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或许,这就是顾逸昀所说的,如果一切按照预料和计划进行的话,就不是人生了。可如此的人生,又教人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