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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蒋玉菡就来电话了。
“喂,什么事?”
屈之林赶快将厨房里的奶锅闭掉,过来和她搭讪。
“也没什么,就是要告诉你,今天的飞机取消了。”
“咳!我还以为是多重要的事情呢!没别的事,我要吃饭了。今天有早会。”
屈之林出了口长气。自从知道她要来滨北,他的情绪就不高了。原定她坐的航班今日下午到达,他就急急忙忙地安排了一个命令各科室汇报的会议。
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但他还是装作敬业的样子。自从和这个老巫婆成了夫妻,他的这种恶梦般的生活就开始了。没办法。一切都是她给的。过去的外贸公司的经理,现在的银行的副行长。
“喂,你不来,我的任命谁来公布?”
来这里已经八年了,她为了打压他,就是不给他正职的名分。因为在启明,正职要董事会来任免,副职她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好容易争取到了,她却以天气为理由,不来了。
“给办公室发文件,让办公室主任来宣读。”
蒋玉菡的声音疲惫不堪。屈之林想象着她打了一宿麻将的浮肿眼袋和灰黄的脸色。
“好吧。你快点。今天上午务必到。”
不等她再啰嗦,他就关了手机。
屈之林将已经溢出来的牛奶倒进了下水道。这是近几年的习惯了。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一点胃口也没有了。而且几天之内也吃不下饭。
但到了办公室之后,看见桌子上的保健药,又想吃东西了。这是种提神的药,说明上明明白白的写着饭后服用。他走进隔壁的一间屋子。门锁着。如果不是今天,屈之林就不会光火。但今天他的心情实在是差。
“他们来了。不,办公室主任来了后,你让他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他对正在各屋送水的勤杂工说道。
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唿哨着不知倒向那里的断臂残垣,构成了屈之林十三岁之前的所有梦魇。
那阵他的父母办完了离婚手续,母亲已经拿了她必用的什物离开了他们一家七口的已经遮不住床头的家。
父亲也准备离开了。他还算有一点点父子之情,把屈之林和他的三个弟弟拢到身边,给他们做了一顿野宴:从山涧里捞来的蛤士蟆,滚成了蛋的黄花菜和已经扎嘴的刺老芽……这种野菜只有春天才嫩,这是深秋,就变成了草。他不知从哪里还弄来了半瓶酒,给他们兄弟四人一人也倒了一杯。
“来,碰一个吧。将来说不上能什么时候相见,能不能相见。”
父亲一仰脖子把酒倒了下去。弟弟们害怕了,拽着父亲的衣襟:“爸,你到哪里去,那里去?”
父亲叹了一口气:“你哥哥知道。他知道。”
父亲什么也没吃,就站了起来。屈之林向门外望去,那里有个老女人在探头探脑。父亲就是要跟她走。她的男人死了,给她留下了一笔钱。父亲,一个年纪比她要小上几乎二十几岁的人,去跟她过幸福生活去了。
没有大人照顾的日子是难熬的。屈之林和弟弟们的日子更难熬。他们没有生活来源,干不了什么重活,只能靠四双稚嫩的双手,去森林里挖刨。作业队给了救济金,但不够。
他们饿了就用山上的野味补充,渴了喝山上的泉水。一直到屈之林二十一岁了。那阵,他千方百计读完了一个中专,回来收拾点他可以带出去的衣物。
他在学校里追上了一个叫吕臻的女孩。她人长得漂亮,学习出类拔萃,家庭经济也不错。他们商定了,上班就结婚。但收拾来收拾去,也没有一样像样的东西,只有两个破纸壳箱子,装着他从小到大的教科书。这倒没什么,没东西他有手,可以干活赚,但住呢?住马路上吗?
“这是谁家的娃呀?”
山民们惊讶的看着他们兄弟们个个高大英俊的背影互相问着。直到有一天,有人陪着一个身着绫罗绸缎的女人来到了他家的破木板房前。
“你是这家的主人?”
那人问道。
“是又怎样?”
他回答,仍旧干自己的事。陪同的人可能觉得有些尴尬,大声的呵斥他。
“你呵斥没用。给我钱才有用。”
屈之林回答。
“给他钱。”
同来的女人说道,并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沓人民币。
“说吧。”
屈之林见钱拿到手中,蘸了唾沫点了点,说道。
“我问你,如果能赚到很多钱,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当然愿意。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是不会拒绝好的回报的。”
“那好,你跟我走。我保你发财。”
屈之林于是就跟了那个女人走了。那女人给他上的第一堂课在宾馆的床上,她是老师。事后,她给了他很多钱。多得让他掉下了眼泪。
“我叫蒋玉菡,丈夫生前是一家香港公司的大股东。我嫁他就是为了他的钱。现在他死了,我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你跟了我后也是同样的命运。我只要活着,你就只能赚一份工资。我死了,财产就有一半是你的。现在到了滨北,先给你落脚之处。然后我们就结婚。但婚姻是有合同的。”
兄弟们都住进了蒋玉菡提供的房子,屈之林在合同上签了字。
去一家外贸公司当经理是蒋玉菡提供的第一份工作。那时滨北市任何一家企业都不会拒绝一个有实力的香港公司董事长的小小请求。
何况安排的是她的男人。但屈之林很不同。他很有才干。他将一个市级公司经理当得有声有色。
现在,外贸公司,连国家级的也不例外,全部下岗。别人都在犯愁,但屈之林不愁。他有个名义上的大款老婆。老婆一句话,他就去了她旗下的银行,当上了滨北市启明银行的副行长。但他觉得很不爽。
“你为什么不让我当正的?”
“那里没有正的,你就是正的嘛!”
她用话哄他。
“少说屁话。谁都明白正的和副的有区别!”
“咳,这得需要董事会考核。你的能力,品行,够吗?”
他明白他通不过那些吹毛求疵的考核,只好当副的。但有个指望,七年后不出问题自动转正。今年到了。她该是今天来给他下转正的委任令的,但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掉了链子。
“你别不高兴嘛,不就是不亲自去嘛。”
她在电脑前的画面里腻腻歪歪地说着,并炫耀的摇着她满头的珠翠。
她的样子很可笑。他也知道周围的人也都在背后笑她。但他从不提醒她。她是她,自己是自己。干吗讨那个闲呢!他甚至在某些场合和别人一起嘲笑她。
“你们看到了那头猪吗?看它像谁?”
看见日历上让人恶心的胖猪,他故意问道。
人们摇着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微笑着,谁也不说。
“像我们的蒋玉菡董事长么!”
屈之林道。
大家强绷住脸上的表情,不否认也不承认。
当年他得到了分红,区区一点点。他将那些钱摔倒了她的脸上:“去给你死去的老公买纸烧吧。”
“亲爱的,你别急嘛。有句话,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干工作发财也是一样。我看好你,你会发财的。”
她的满头珠翠乱颤。
第二年的分红也不乐观。他彻底失望。
他不能再依靠她。他要凭自己的能力去赚。
第三年他就取得了好成绩。第四年,他又更上了一层楼。
现在是他离开外贸公司第七个年头了。他已经有了哪个下岗经理和职工都难以企及的成绩:在国企银行写着他名字的帐户上,已经有了八位数字,还有能够像母猪下崽般给他繁殖钱的不菲楼盘。那是他和他的弟弟们后半生能过上好日子的保证。
启明银行的秃头办公室主任还沉浸在昨日的宴会中。宴请的主人是老家里出来做家具生意的老乡。平素跟他并没有交往。但那人却把他敬为上宾,不但请来了有头有脸的作陪,还摆了一桌时下最时髦的鱼宴。总共八种鱼,都是活的。
这在已经习惯吃死鱼的滨北市是很稀罕的。当地的嘎牙子,泥鳅,鲫鱼,个个都活蹦乱跳的,还有来自黑龙江的鳊花鳌花,甚至来至千里之外、用飞机运来的清江鱼。听说哪种鱼很是娇贵,养它的水都要当地的,也一样要空运。
虽说如此,秃头主任还是愿意吃本地的泥鳅。特别是那种特别的作法,把活泥鳅直接扔进锅里,让它们钻豆腐,很能体现它们的鲜和嫩。
没将鱼吃到嘴里时,秃头主任还有些不懂:他的能量值这一桌子鱼吗?但吃到了嘴里,又喝上了半瓶茅台后,就全部忘掉了,像个死猪似的被送到了家里。
当勤杂工那里传来了副行长屈之林的指示时,秃头主任才清醒过来。
“是行长叫我?”
他问道。
“是啊。”
勤杂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