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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三年刚过了元旦,滨北郊区胜利村的崔老爹家,迎来了双兰县裕山屯的郭老爹。他带来了孙女郭采儿的喜糖。
“大白兔,可真甜啊!”两个老人家乐呵呵的吃着糖,问道。“外孙女婿叫什么来着?”
“白帅。”
郭老爹答道。
“好名字。一听就是个帅小伙子。”
崔家俩老人赞叹道。
郭家孙女采儿要结婚,两家素有来往,郭老爹给了崔家两位老伙伴信儿,希望他们来参加婚礼。崔家两位老人本来已准备好要来,但那日里赶巧本屯的邻居崔家的独生女儿崔丽订婚。
崔丽找了叫岸樵的家趁万贯的啤酒销售专业户,要显摆显摆,闹扯得挺大,他家一年到头的帮助自己卖菜,不能不去捧场,就没去上,报欠之余,只好让外孙女将礼金送了去。农村人,送了礼不吃席,接礼的人家一定要再补的。但这么远,不能再折腾崔家二老,于是郭老爹就拿了糖来答谢了。
“采儿结婚了,有原也快了吧。”
魏老爹问道。
“谁知道呢。没听她们娘们说。”
崔老太回答。
“我看那英家的建瓴很不错。一点也不像富人家的孩子。”郭老爹说。
“是啊。我也看不错。”崔老太说。“但是他们的姻缘,还得往后看。”
“怎么,两个人处得不好?”
崔老太嘿嘿一笑,还没说出口,崔老爹说:“不是他俩人的事,是英建瓴的妈。事太多。一会两人的八字不合,一会儿又要签婚前协议,弄得有原好烦,说不想到他家去了。”
郭老爹说:“什么时候了,还那么多的事?不过,估计这点子事难不倒有原!”
崔老太:“也别说难倒难不倒的。那一家人事是够多的。后来听说有原有个有钱的姥爷又什么都没有了,不但同意了,还紧着催。有原还小那,能那么早就结婚吗?”
郭老爹:“也是,摊上这些事,是够烦的。”
崔老太:“不管他,乐咋的咋地。魏大哥,好容易来一趟,就在我家吃顿便饭。”
郭老爹说:“别了。我来还有个别的事要问红梅妹子呢。”
崔老太:“什么事啊,你尽管问吧。”
郭老爹:“妹子,你记不记得那年你老爸在世时去过一趟日本,陪了把西头的刘藤去的?”
崔老太:“记得呀。我爸去过。”
郭老爹:“是哪一年呢。我记得好像你已经离开了裕山。”
崔老太:“是啊。那年小雪都上小学五年级了,就要考初中了嘛。父亲去之前来了胜利看外孙女,小雪听说要出国,嚷着也要去,去不上还好顿哭鼻子。怎么,郭大哥,怎么想起提这事了?”
郭老爹:“哪有,是刘藤找我的。说奋进要他找。都是李家的那个媳妇,也在有原的饭店干过。他家今年儿媳妇生孩子,她就在家里住了几天。那是个横草不过、手一份嘴一份的人。在饭店干活时,被奋进给开过,回来后就想报那个仇。”
“你说邻里邻居的住着,哪有舌头不碰牙的,不知是什么事两家吵起来了。这李家的说不过奋进,就吐噜了一句:你还以为你是什么好种子呀,日本鬼子留下的怪种,就不是个东西。”
“骂个别的也就算了,骂得这么难听,奋进就觉得里面有名堂,就回去问他老爸,这么的就瞒不住了。刘藤对奋进一五一十讲了后,这奋进不相信,说他爸有事瞒着他,让他给拿出证据来。他的身世肯定不这么简单,说不定那边还有什么人什么事瞒着他。这么的,刘藤没办法了,就找到了我,让把当年去日本寻亲的事讲给他。我又没去,哪能说得清楚啊,况且又是多年前的事了,就只好来找你了。”
崔老太说:“去是去了,但那不是我,是我爸呀。我爸都走了二十多年了。”
魏老爹:“我还听说,市里侨办还有个人跟他们一起去了,不知道这个人在不在了。”
崔老太说:“是啊,是有这么个人。当年时爸爸跟我们说起过,那个人好像姓田,是吧?”
他把头扭向崔老爹。
崔老爹说:“是有个人一起去的,回来我丈人说没找到,再就没说别的。那人姓什么,叫什么我不知道。”
三个人都犯起愁来。
郭老爹说:“我看这样吧。就把这些讲给刘藤的儿子听,他如果执意非要听个详细的,我就领着他上侨办,到时候,大妹子,说不准还得劳动你一起去。你总能比我们说得清楚些。”
崔老太答应了。
郭老爹和崔家老两口子又说了些别的话,也没吃饭就告辞了。这里剩下了崔家二老。老爹说:“当年到底怎么回事,我只知道刘藤是日本孩子,不知道他当年为什么没回去。”
于是,崔老太就一五一十的对他讲了四十七年前发生的事。
我们家祖籍山东渤海湾龙口黄县。可是典型的山东人哪!一听你是山东人,裕山人就会念出一套嗑来:山东人的嘴叶县的腿,意在说明山东人会说,‘不吃饭能把你送出二里地’。但父亲不会说。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嘴比棉裤腰还厚’。嘴比棉裤腰还厚的父亲在裕山有个好人缘。这是因为他长了一口白牙,而且还爱笑。
“裕山这里的土质有些偏碱,屯里大人孩子的牙不很黄,但也不很白。属于不黄不白的那种,牙白了就很显眼,笑起来更是。况且他的脸还很有特点:细皮嫩肉的,不像当地人那么黑那么粗。屯里人喜欢他,还因为他会一手面活。虽然才十六岁,农村长大的孩子,那样不会呀。他做起擀面来,屯里五六十岁的大妈都要甘拜下风。裕山屯的大妈们只会做汤子。她们将苞米泡在缸里,盖上盖,发上八天十天的,待它们有了臭味、变得一捏就是粉了,再放在大盘磨上磨,磨出了细细的水面,就叫臭面子。给中指带上个套,往开水锅里甩。开锅了,汤子就好了。捞出来拌上酱油醋,那味道,天上的神仙都没吃过。就是咱现在吃的那种。”
“但也有个难题:夏天的臭面子不好处理。冬天好办,将臭面子攥成团,放在仓房里的大缸里,一吃就是一冬天。但夏天不行。过了半个月之后汤子就变臭了,就是俗称的臭面子了。开始还好,过了二十几天之后,就臭得一道街都能闻到了。就是臭了,庄稼人也不会扔掉的。一年到头的,顶着日头,弯着脊梁,能收来多少苞米呀!吃吧,反正不会吃死人。”
“但父亲来到裕山屯的第二年真的就吃死了人。一家姓刘的本地富裕户的独生儿子就因为夏天吃了泡了一个月的汤子送了命。全屯的人开始时都怀疑不是:谁家做汤子不是一做就是一大缸呢,吃了都活蹦乱跳的、没看见谁死呀!况且他家的大人,还有其他三个女孩也都吃了,也没事啊。”
“但后来他家的三个女孩接着吃了,没吃多少就吐起来,一阵阵的,几乎连肚肠都吐了出来,人们才相信。于是人们就不敢在最热的时候做汤子了。不做倒是好办,但吃什么呢?”
“汤子是南边的汉人北移时带来的吃食,是粗粮细作,也得到了当地满人的青睐。满人原来的吃食只是肉类。煮肉烤肉酱炖肉炸了做锅包肉,努尔哈赤和多尔衮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嘛。后来他们跟汉人学会了耕种,在这片肥得流油的土地上,学种黄豆种玉米种小米种高粱,还种红小豆糜子还有饭豆。这些作物都是粗粮,都只能一个做法:煮或是做粥。南方人种的大米很好吃,但那要用大量的水,咱这里只有水塘没有河,离了松花江还远,挑水灌溉,得多大工程呢?”
“一个汤子热天还不能做,整日价吃粗粮做的米饭,穷人家还行,但家里有些钱的,就擎了饭碗吃不下呀!集上有大米和白面卖,就买来吃。大米好做,放在锅里煮,锅底还会有一个香喷喷嘎巴脆的糊嘎巴,面粉就不那么简单了。”
“看到镇里的饭堂里什么都有:饼麻花油条馒头,还有和汤子面一样的叫面条的玩意。他们就照葫芦画瓢的买回了面粉让自家的老娘们做上了。可她们做的那叫什么呀。做馒头时把面碱放多了,蒸出来像马粪蛋子似的,还有面条,吃到嘴里一点咬劲也没有。谁会做呢?他们把目光锁定了父亲。虽然父亲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他们是从黄县来的,是地道的山东人。他们会做。”
“父亲那时只是十八岁,奶奶眼睛看不见,都是他做饭。那馒头做的真叫喧哪。还有那面条,做得一根根比汤子还细还长,筷子挑着都能举到头顶。还使着根像孙悟空金箍棒似的光溜溜的棍子,问他,说是叫擀面杖。哪有这么长的擀面杖啊!咱屯的富户就属老英家和老刘家了。英刘两家于是就请他去帮忙。只见他在面里加了一些碱面,把面和得又硬又艮,真的就擀出了又长又细的面条。放了酱油和醋再加些大蒜,或者做了勾了芡的卤子,汤子哪里能比呀。农村人的嗓门大,谁家有了事一传俩俩传三的,很快满屯子就都知道了父亲会做一手好面。”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真的就是这样。父亲很快就惹祸上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