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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个心不在焉, 一个浑不在意, 走着走着, 没留意出了园子跑到了前头。
林瑜听着隐隐传来的人声, 拉了拉张琮的垂下的袖子, 问道:“那边可是你们上学的书房?”书房的窗户并没有关着,大约里面的人也在观景。
张琮回过神来一看,大惊,窗后捻须而笑的可不就是自家先生,来不及计较怎么就跑来这里, 忙拉了林瑜的手道:“快走快走。”
“急什么。”林瑜不乐意, 非是对表哥不满,实在是他现在的外在条件达不到, 小短腿怎么跟得上他?抽回手,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被张琮贸然一拉略散乱的衣摆,“能吃了你不成。”
张琮皱着脸, 正要说什么, 就听窗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可是琮哥儿,这么忙忙地作甚么戏耍?”
林瑜抬头,正看到自家大表哥的脸色瞬间苦了几分,不由得踢踢他的脚后跟, 悄声道:“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回话。”
“回先生的话, 正带林家表弟出来逛逛。”张琮微微侧身, 露出被他严严实实挡住了身子的林瑜道。
“可是先林润之之子?”林瑜的父亲名沐,字润之,在姑苏这一代也算是小有名气。之前他守孝不得出门,没什么交际只是听老管家说过,如今倒是遇到了。他上前一步,抬手行礼,道,“正是家父。”
这位姓李的坐馆先生见他小小一人,穿着大红羽纱的斗篷,站在雪地里,年级虽小却自有一番气度,怡然不惧地对自己行礼,心里先爱上了几分,忙道:“外头酷冷,琮哥儿还不赶紧带了你表弟进来暖暖?”
闻言,张琮本就苦得快拧出苦汁子的脸更加可怜巴巴了几分,奈何先生有命,再不情愿也只好牵了林瑜的手,往他心目中的龙潭虎穴走去。
这李先生本是张琮母亲李氏的族弟,身上也有举人的功名,却因为家里有一个偏心老父,落得个衣食无着的境地被赶了出门。李氏见他学问好,又心存着帮帮这个族地的意思,便将他聘来做自家的西席,横竖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奶奶也不怕所谓的族叔。
李先生心知只要自己老父活着一天,他便一天没有出头之日,干脆也不再想继续科考这事了,只管在张家待得安安稳稳地专心教学生。李氏早就从张老太太手里接过了这个家,见他尽心尽力,怎么都不会亏待自己的族弟,他倒是有些过得乐不思蜀的意味。
“李兄难道就从未有过不甘么?”坐在李先生对面的人衣衫褴褛,却安然自若,毫无困窘之意,抬手沏了一碗茶。
那李先生谢过,方接茶道:“人各有命,时飞志向远大,为兄以茶代酒,以敬来日弟金殿传胪。”一抬手一仰头,便饮尽了。
那时飞摇头,道:“偏偏好茶牛饮。”只好又与他倒一杯,方谢道,“弟谢过兄长好意。”不过一语尽心。
两人正说话喝茶间,房门被扣响,李先生笑道:“必是我那不争气的学生。”方高声道,“还不快进来。”
张琮磨磨蹭蹭地推开了门,林瑜见他不甘不愿地样子,心想,从古至今,害怕老师大约就是学生不变的天性了。即使他才告诉这个表哥说,有他这个小童在,那先生又有客,必然不会十分为难他也没用。
果然,李先生并不问张琮是不是还有功课未完成,只拉着林瑜和他说话,见他条理清楚,比边上缩手缩脚的张琮还要大方些,心里叹了一声。未留他们多久,只看快要摆饭的时候,就命他好生将林瑜带回去,又叫上了一个婆子一路遥遥地跟着才放心。
见两个小的走了,李先生对一直沉默吃茶的友人笑道:“你看,我给你找的这位小学生,可还称心?”
张琮自出了自家先生兼族叔的大门,就送了口气,这时候再想不起来原本打得主意,只想着赶紧回祖母那边是正经。今日林瑜在,大家必是一起用饭的。
姓贾,字时飞,林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一个原著人物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他看看匆匆忙忙样子的张琮,不经意般问道:“那贾先生,你可知晓?”
张琮挠挠头,道:“我只知是先生好友,外地才来的,如今正寻暂居之地。”
这就对上了,林瑜一笑。想那李先生还与他做引见,只怕是之前他托大舅寻一坐馆启蒙之人,正好寻到了他头上——这贾雨村与林家倒是有缘分。
果不其然,过午之后,张大舅遣了小子寻他书房说话,说得正是这一件事。
“这贾雨村我也见过,有学问且不迂腐。只是此人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攒够了银两便要继续赶考。”他细细地说与林瑜听,知道这个外甥自有主意。
能一举考中进士的人学问怎么会差了,能给钟灵毓秀的林黛玉启蒙的人又怎会迂腐,林瑜想着,倒是对红楼一书中这个提纲挈领式的人物很感兴趣,便笑道:“只是启蒙罢了,我原也没想让他教我多长时间。”
张大舅笑道:“也得有两年时间,否则李先生也不会将他荐了来。”原来那贾雨村如今才有秀才功名,乡试三年一次,今年他生了场小病正巧错过了,再考就需得在等三年——算上如今快翻年了,也就还有两年多一点。若是乡试顺利,次年就可参加会试,会试再得中,殿试再差也有个同进士出身,那时就真真是鱼跃龙门,一朝成了人上人。
在林瑜的印象中,贾雨村此人被后世部分红学家批为奸雄,也是在红楼中少有细细描写的,由原本志向高远不入俗流,渐渐被乌糟的官场同化成自私忘义的贪官第一人。
因此在他眼里,他对贾雨村的兴趣倒是第一了。不过这也难怪,他原本请启蒙先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事,而是想从读书人的角度潜移默化的了解这个朝代,到时候不至于让自己太过格格不入。
没有一个经过正统教育的传统读书人引领着,林瑜再天才也没办法走上科举这条道路,更遑论考取秀才举人。
彼此双方都有意,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下来。在贾雨村眼里,只要教一个些许小童,既得了丰厚的束脩,又并不大耽搁他温书,何乐而不为呢?
林瑜果真在张家待到腊月才回了自己家。彼时,京城堂叔那边的年礼都已经到了,他略略地看了看,比之往年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却多了好些鲜亮的小孩子会喜欢的物事,并一套有林如海亲笔批注的四书五经。
他吩咐了白术将这书搁到外书房,又叫外头收拾起房舍来。
请了先生白术是知道的,该怎么准备心里早已经滚了几个来回。她拉了灵芝细细问过先生多大年纪,可有女眷等语,又问林瑜房舍如何安排,林瑜便叫她自与林老管家商量,白术也不为怪,抬脚就走。
如此忙乱了几日,又有灵芝来回,说是族长那边催着打点年货。
如今的宗族规矩,一族里过得好的,少不得拉拔拉拔那些没个营生进项的,免得他们年关难过,丢了一族的脸面。不算如今京城的那家,林瑜一家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因此每年都会拿出一部分产出来散与族人。
灵芝因此不忿道:“怎么不往那家要去,他们不正管着这府上的产出么,真好意思!”
“苛扣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谁又会拿来面上说?”那群人若是因为得了他那二叔爷的好处就不来领东西,可不就是自打了嘴巴?再说,他们怕是也舍不得到了嘴边的免费肉,林瑜想着,然后道,“只把之前那边送来的东西连着单子都拿过去,说今年就这么些,我担心族人衣食无着,宁愿自己苦些,也要都拿出来。”
灵芝哎了一声,忙忙地叫人传话去。
另外,一个人太远了宗族,说出去也不好听。君不见,便是荣国府的凤凰哥儿贾宝玉也上几天族学,后来因着贾家的族学闹得太过不堪,又进了大观园,这才不了了之。
这些年他与京城海叔的书信一直没断过,除了前两年京城出了一桩大事。那时京城戒严,风声鹤唳了大半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通信才算是恢复。
随后,老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毙、加封义忠亲王,自己也火速退位做了太上皇。如今在位的,是原皇四子,并不大让人瞩目的一位,也不知打坏了多少人家的如意算盘。
其中就包括贾府。
不过,相比于林瑜在邸报上看到的一批接一批秋后问斩、抄家流放,夺官贬职的都该额手称庆,好歹捡回了一条性命。若后继有人,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阶。
“我那便宜先生运气倒是好。”想着,林瑜对身边的京墨笑道,“秋闱虽然赶上了风波,但是他在金陵,倒也没什么妨碍。等第二年春闱了,大事都定了,他正巧做了第一届天子门生。”
这两年,京墨由林瑜带着,林老管家教着,褪去了跳脱,逐渐露出沉稳的模样来。他听着自家大爷这句不大恭敬的话,反问道:“您是看见什么了,突然想起他来?”他做自家大爷的书童,又兼着伴读,自然也是在贾雨村跟前读过两年书的。
现在要他想起来,那两年的时光着实是辛苦,连带着他对这个先生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说他目无下尘罢,自己原是个仆人之子,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贾雨村讲课着实天马行空,博古论今,又通典故。下课之后,他总要花更多的时间来一一对照着脑子里强记下的内容再寻去。
这么说起来,完全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的自家大爷似乎更加可怖一些。
林瑜手腕一翻,指着一行短短的小字,道:“瞧,被革职了。”
京墨定睛一瞧,摇头道:“这才上任多久?”甚至都不必多费心思计算,问道,“不足一年吧?”
“可不是。”林瑜含笑放下邸报,京墨自拿了去收拾起来。见他心情好,心里讶道,自家大爷与贾先生不是还算得上师生相得,怎的他去了职,他倒挺高兴?便这般问了。
林瑜不好说自己并非幸灾乐祸,只是笑道:“与他无关。我只是想着,过了些许日子,海叔的好消息便要来了。”如今身在这个时代,林瑜又自诩半个局外人,自然比旁人对如今的局势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上皇已经退位一年,新皇的脚跟却是将将站稳。别的不说,林如海的升职便可窥一斑。
他这个海叔必不是太上皇或原太子一脉的,否则也不能安安稳稳地在兰台寺呆这么久,并且丝毫没在那场宫变中收到波及。如今新皇即位方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叫林如海来接手盐政这个要紧的职位,除了海叔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没有表现出倾向之外,也有海叔出身特殊的缘故。
林家早先也是勋贵,还在太上皇的隆恩之下多袭了一代。如今林如海虽是科举晋身,但是偏偏娶得妻子是四大家族贾家的嫡女。
新皇挑来挑去,单把海叔给挑出来,不过也是打量着自己根基未稳,不好明目张胆地提拔自己的心腹。林如海好歹面上有个纯臣的样子,身份上在太上皇看起来也亲近,两厢考虑之下才选的他。
所以说,在这样的境况之下,若海叔真是新皇暗中的心腹才是好事。虽然,按照红楼梦后面的发展来看,八成不太可能。林如海两头不靠,偏偏身上任了这样的差事,可不就是催命。
林瑜所料不错,京城林府中,贾敏一边装出喜气盈腮的样叫家人撤了香案,等林如海供好圣旨回了房,摒退下人,夫妻两个这才相对叹息。
贾敏何等聪敏之人,怎会不知是自己的出身累及夫婿,不由得滴下泪来,道:“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自悔方才漏了声色,忙搂了劝慰道:“如今为夫权钱相济,娘子这是高兴坏了罢!”
贾敏听他说得粗俗,腮边还带着一点晶莹的泪珠,忍不住嗔他道:“又不正经起来,这是能混说的?”又推他,自拿了帕子拭脸。
林如海笑道:“怕什么,再说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做好了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罢了。”贾敏心知多说无益,事已至此,还不如早点打点行装。不独自己的娘家贾府那一边,亲近人家都要送帖子告知,事情且多着呢,都要她这个做主母的一一分派。
“这盐政的官邸正好在维扬,离着姑苏走水路不过几日。早点出发,今年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宗祠。”林如海见她缓过来,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年头他的小儿刚刚夭折,自家夫人从那时起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是生怕她又多想,倒不如事情多一些,少些思虑。
贾敏不由得顺着林如海的想法,接着道:“咱家虽分宗出去了,到底宗祠还在姑苏,原也是该的。”又道,“回了姑苏,少不得多住几天,老宅不现收拾起来怕是来不及。”
林如海捻须而笑,道:“这个不怕,只消为夫向姑苏去一封信便好。”
贾敏闻弦歌知雅意,只是不大放心道:“那瑜哥儿自幼失怙失持的,如今不过十一罢,怎好劳烦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去管这些庶务?”
“娘子小瞧他了。”林如海与林瑜书信常常来往,自然知道他这个族侄心智不一般。他虽在信中竭力遮掩了,但是林如海到底看出些蛛丝马迹。因叹道,“便是为夫,换在他那个处境,怕是也做不到他那般漂亮。”
贾敏妙目横他一眼,道:“知道咱家是不亲近那边宗族,只是瑜哥儿与我们不一样,这般下了族里面子,可有好处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面子?怕甚么。我冷眼瞧着,这样才好呢!前头族长是知趣安分了,瞧瞧都教出写什么人来?可见,万分知趣,不及十分正直。”又道,“瑜哥儿这样才好呢,心眼子多又何妨,用的正便好。”润之他有机有人啊!林如海想起了自己原本千伶百俐的小儿,心中不由得一痛。
贾敏见他气愤的样,便知他是又想起了当初林松一家的无耻作为,心道那孩子的确怪不容易的,便笑道:“知道你爱重他,这样夸赞,他还小呢!”考虑了一下,便笑道,“也罢,我只等着看他本事,若不好,我可不依。”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一时无话。
一旬之后,林瑜拿着这一封和邸报一起送到他手中的信,看了之后,叹一声果真如此。对于林如海托他收拾老宅并不放在心上,只交与白术,让她自去分派,哪里晓得那对夫妻还拿他打趣呢!
索性林家如今的交际比以前要轻省好些,一些勉强往来的人家也逐渐断了关系,林瑜也不在意。只是今年他却不得去庄上别院猫冬去,这收拾宅子尽管没有林瑜什么事,但是他也少不得隔几日去那里坐着,也是个意思。
只是族里瞧着林如海的老宅人声往来的,少不得多方打听。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呢,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族里很快就从原本看家的下人那里打听到,今年林如海要回姑苏祭祖,又知道了林瑜管着那边洒扫修葺,不觉得又羡又妒。如今也顾不得早年那桩事了,纷纷上门打听,把林瑜给烦得不得了。
反正近年下了,族学里没几日学好上。林瑜干脆一并告了假,整日里在自家宅子里窝着,那边林府也不去了。反正,有林老管家并白术管着,他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如此,一晃便进了腊月。
这一日,林瑜正摆了个棋盘,杀得京墨眼见着大龙不保,忽见派去码头的小子来回说,堂老爷一家的船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到了。
他松了口气忙掷了黑子,道:“我去喊爷爷去!”说着,拿脚就走。
那小子还立等着回话呢,哪知道京墨大哥居然这般没义气,撇下他就走了,登时傻眼。
林瑜轻笑一声,拿过黑子,自娱自乐地继续下下去,原本已经日暮途穷的黑子又显出一线生机来。
白术正好来找自家大爷,见外书房一个呆愣愣的小子立着罚站呢,忙道:“还不快下去。”
那小子巴不得这一声呢,忙一溜烟地跑了。
而林瑜那个好二叔爷干得最漂亮、也是最蠢的一件事,就是走了甄家的门路,给他的大儿子谋划了一个知县。
如今早就不比林瑜祖父那时候了,举人举官也是易得。现今除了正经勋贵,哪个不是正经科举出身。便是勋贵人家如今捐官也多是虚职,早已大不如前。印象中贾家玉字辈便是如此,领个虚职面上好看而已。
且林瑜打听清楚了,他那个二叔爷并没搭上甄家的嫡支,不过是七歪八绕的买通了一个旁支,塞足了银钱,才有了他大儿子林滂这个穷知县。
赫赫扬扬啊,林瑜看着手中关于四次接驾的甄家的一些边边角角的消息,便是这一些不过冰山一角的东西都足以让人吃惊。他用心将这一些记下,然后将这些纸张丢进炭盆里烧掉。现在的他还没能力也没这个必要扛上这个庞然大物,只留下林滂一个人的罪证便够了。
不知不觉中,那一家已经成为了林瑜手中的鱼腩,若是他手松一些日子便好过一些,若是紧一些便难过一些。不过,林瑜没有玩弄猎物的习惯,养了三年的吸血虫,正是肥了该杀的时候了。可笑他们还毫不自知,还敢对着林瑜嚣张狂吠。
特别是当他听说他那好二叔爷一家送来一只死了的鹩哥,还信誓旦旦地要他给个说法的时候,林瑜难免对着边上的张忠抱怨道:“听听,拿个死鹩哥,真是蠢得我都替他着急。”
机会都送上门了都不会用,蠢得林瑜都没心情陪他们玩。都知道栽赃用毒,怎么就学不会自己病歪歪一下呢?
张忠显然听懂了林瑜的言下之意,垂眸道:“那家人最会珍惜自己,怎么又真的舍得以身涉险?”停顿了一下,他低头轻声道,“属下原以为他们会送一具仆役的尸体来。”
林瑜斜睨了他一眼,对这个忠厚有余的属下的心思一目了然,只是不动声色地笑道:“他们的胆子如今也只剩下这鹩哥那么大了。”他当然知道对方有可能拿身边的仆役的开刀,但是说句难听的,刀在对方手里,若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他本性凉薄也好,自私自利也罢,但是,他的确没什么为陌生人的生死负责的想法。
就算在这时,林瑜想着的,也不过是张忠此人忠厚义气有余,狠辣之气不足,有些阴私怕是另叫人负责。幸好他之前已经有了准备,黄石在那个小院子里做得还不错,人也忠诚守得住秘密,倒是可以进一步看看。
丝毫不觉林瑜心中已经将他从一些事情上排除在外,张忠认真地问道:“可是要属下去解决?”
林瑜笑道:“罢了,你且带人去看看,林爷爷年纪大了,莫叫他吃了亏。”他起身自铺了宣纸备了笔墨,浑不在意地练起字来。
早先手骨软,他便在张大舅的劝说下没有太早练字。如今算起来也不过练了一年,稍稍像样罢了。不过叫贾雨村来说,已经很好了。
张忠走了不过一刻,白术并钱嬷嬷两人来到外书房,不过从两人紧蹙的眉头来看,显得不是很愉快。也是,原本开开心心过个小年,结果转头人就送了只死鸟来,也就林瑜还嫌弃那家人家做事不够大方。
两人屏气凝神,束手待林瑜落下最后一笔,白术赶上前收拾,钱嬷嬷奉上热巾帕,并回道:“大厨房里逮住个吃里扒外的烧火丫头,请您示下。”
林瑜慢条斯理一根根地拭干手指,笑道:“可见鸡蛋糕好吃,是不是?”
白术收拾了桌面,接过钱嬷嬷手里的残水往外一递,方回身道:“再好,您也不可多用,这可是您自己给自己订得规矩。”她一双美目瞟了一下桌角还带着些残渣的点心盘子,示意他今天的份已经完了。
钱嬷嬷慈和地看着这一幕,笑道:“咱家的水好点心好,怨不得大家都爱吃,平日里也是管够的。就是不知怎的,竟出了那等眼皮子浅见不得东西的,这几日一直偷偷摸摸地打听着,厨里的赵大娘冷眼瞧着,正巧给逮着了。”说着她一伸手,将掌心的一张二十两的银票与两人看,道,“那丫头送给赵大娘的,她不敢擅专。”
“她知道自己给哪家做事么?”林瑜看了看那张皱巴巴的银票,不是很感兴趣地撇开头,又道,“赵大娘这样的我之前有说过,她正好做个成例。”这样的事情本有制度,早先就定下的。只不过,林瑜三年前手段过于利落了一些,这些年规矩又严,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将这方面的规矩实行一下,钱嬷嬷心里知道,不过白问一声。
“先前还嘴硬,后头便交代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瑜点点头,也不多问过程,道:“知道就好。正好呢,外头人应该还在,他们不是叫赔鹩哥么,如今我赔他一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该满意了。”
如花似玉?钱嬷嬷想想那张哭花了的脸蛋,不过端整而已。但既然自家大爷这般说了,那么她就得打点起十分的本事,也要将那张脸给打扮出十二分的动人来。
林瑜倒是嫌风平浪静,另一边那几个办事的长随鸡蛋糕的方子没拿到,不过也得了个漂亮丫头自觉有了脸面,可以回去交差。哪晓得那撺掇着琪哥儿上门找麻烦的且被老太爷叫人按着狠揍了一顿,倒是琪哥儿原本也挨罚,不过有他爹护着,到没吃多少瓜落。
不过,把这丫鬟往老太爷、二爷眼前一放,满心以为能得赏没想到却吃了一记窝心脚,当即就吐了血。那常随听那丫头掩着脸,一行哭一行说:“那边早盯上了奴奴,奴奴便是为了肚子里二爷您的种,也不能再留着。”又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说了好些求情讨饶的话,一时说自己已经看到了做法,一时又说还需检验检验,哭哭啼啼夹杂不清。
那丫鬟嘴里的二爷可不就是林治,他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的,又想着饭庄今年生意虽不至一落千丈,到底能支取的钱财短了好些。打听得眼前这丫鬟正巧在那小崽子家厨房里做事,又有几分姿色,便费费心勾到手,又与了她一百银的钱财叫她打听。哪知她竟是个不中用的,叫人发现赶了出来。
“行了,哭甚么!”林治心疼自己那一百两银子,摆摆手就使人带她会自己的院子,叫陈氏安顿去——看在她肚子里那块肉的份上罢!
老太爷嘲讽地看了眼这个没有自己半分手段的小儿子,心道日后果然还得靠大儿子林滂。今儿这么好的机会,随便弄死个欠了死契的丫鬟婆子,往那小子府上一扔,还不吓得他将方子给吐出来。一个黄毛丫头满破也就二三两银,略有些姿色也不过十来两,哪里还有今天这事来。
是时候给大儿去信了,想着,他拄着拐敲了敲地面,一脸阴沉对因为两重长辈的动怒而满脸无错的琪哥儿道:“这事过去了就算了,下次好歹问问长辈,别一声不吭的自己做主,偏送了把柄!”说完,便在沉默的老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回房去了。
留在原地的林治听见这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一声,脸霎时涨得通红,又不好立时发作。眼见着人走了,这才怒气冲冲地回自己院子。一回身,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大儿子居然连自己老子因着他被骂都听不出来,居然还吊儿郎当地跟在自己身后,恨不能上去就是一脚。边上的长随一瞅不对,忙上前抱住,小声苦劝道:“外头有人,这还没回院子呢!”
听到动静出来的陈氏一看这阵仗,原本还因为新来的小妖精难受的她也不顾得了,杀鸡抹脖的使眼色叫自己命根赶紧跑。
这琪哥儿在别的方面蠢钝如猪,这时候倒是机灵了一把,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了。
林治见儿子跑了,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身,一进自己院门,大门关上,牙齿里一声‘老不死的’就怎么都忍不住的蹦了出来。
大半年不见的两个大丫鬟手挽着手,一个道白术念着你给你带了这个,另一个道我也惦着留了那个,那出去了的谁谁谁也记着你们呢,叽叽咕咕个没完。林瑜坐在轿里侧头托腮一听,一耳朵的中药名,不由好笑,自己母亲大约是娘家带来的习惯,给丫鬟取名字只管去翻本草,便宜的很。
待行至垂花门前,半夏道一声:“压轿。”林瑜也不要人扶,自掀了冬日里沉重的轿帘走出来,半夏忙举了伞遮住他的头顶,倒把自己给露在了雪中,灵芝一见忙上前遮了两人。
“倒把这雪给忘了。”林瑜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垂花门,笑道,“到让你给落着了。”
半夏收起伞,接过灵芝的来交与边上垂手侍立的丫鬟,道:“就这么点雪,哪里就娇贵起来了?”
林瑜一笑,瞅一眼灵芝,她自会意,挽着半夏笑眯眯地姐姐妹妹起来。不爱在这种事上多用心的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抬脚就往前走。
这路哪年不走个七八回,早就熟了的。进了门,还不等他弯腰行礼,张老太太一把搂在了怀里,摸着头上的小揪揪,对这边上的一个妇人笑道:“可算是把这个小金童给盼来了。”
林瑜一时哭笑不得,所以他才不爱扎什么抓髻,幼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实在是太满足大人们的恶趣味了。
林瑜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请安的时辰,不过他一眼扫过去,这时候张老太太这间大屋子里头,小辈仍旧一个不落都在。一一行礼过后,他问最大的表格张琮,道:“怎的没去上学?”张大舅要求甚严,他常来常往的又不算什么外人,很没必要因他来就下学。
果然,张琮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道:“先生今有客来,故而放了半日的假。”他尚有一篇大字没练,幸而有了这半日的喘息,要不非得挨戒尺不可。
林瑜眼睛一转便知道他大约又有功课没完成,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过一笑,没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