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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病倒了,这次是真的。
太医院的人来来往往,仔细斟酌着药方。
月华身上的毒解了以后,便到瑞安宫里请安,亲奉汤药。
虽然,太后不待见自己,但是自己身为一国之后,这应有的孝道还是要尽,怠慢不得。
太后此时已经完全撕扯下原本假惺惺的伪装,对着她横眉立目,满脸嫌恶之色。她觉得,陌孤寒原本对自己言听计从,二人一致对抗太皇太后,从来都没有生过罅隙。自从这月华进宫以后,便屡生不快,甚至于,昨日,陌孤寒还说出那样一番令人痛心的话来。
太后手里紧紧地攥着沈心泠的手不放,一副离了她便不吃汤药,水米不进的样子。
陌孤寒手里拟好的圣旨揉成一块凌乱的抹布,降罪的话也没有说出口。
他将小太监与水遥二人关进一个铁皮箱子里,里面装满了瘦骨嶙峋的老鼠,二人在里面凄厉地惨叫了一天一夜,等到箱子打开的时候,围观的人全都吐了。
月华不忍,陌孤寒说那是要给那些心怀叵测,想要害她的人看的。
泠妃自然不敢去看,她战战兢兢地躲在瑞安宫里,守着太后寸步不离。可是她却出现了幻听,水遥的惨叫声不时传进她的耳朵里,撕心裂肺。
太后睡得香甜,宫人们也听不到任何的动静,整个瑞安宫里安静极了。
泠妃紧紧地掩住自己双耳,骇出一身涔涔冷汗,抖若筛糠。
陌孤寒从来没有这样残暴过,这次他动了真火,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将满腔的愤恨发泄在了水遥的身上。
自那以后,泠妃就对老鼠生了骇意,夜间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也会一惊而起,浑身大汗淋漓,惊恐得再也不能入睡。
清秋宫里屡次三番地出现下人吃里扒外的事情,月华真的有些怕了。她进宫的第一日,这里的人就全都虎视眈眈,全都挖空心思往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纵然是太皇太后眼光狠辣,竟然也不能避免识人不清。
月华早就有心里准备,也多亏自己谨慎,平日里不让这些粗使奴才近身,否则自己的性命岂不都在别人股掌之间?
陌孤寒做主,说要换掉清秋宫里的宫人,从宫外另行选拔一批机灵的进来伺候。月华婉拒了,大浪淘沙,如今清秋宫里的宫人历经这次生死考验,月华相信,会比以往更加懂得团结。
宫里的人都知道,皇后得宠了。虽然泠妃如今还没有降下位份,仍旧还是高高在上的正妃,但是陌孤寒看她的眼神,满是清冷与嫌恶,旁人看一眼都会觉得如坠冰窟。那种彻骨的冷寒,纵然是再热情的火焰也暖不热陌孤寒的心了。
如今,整个皇宫里已经是皇后一家独大。宫人们重新审视这位温良无害的皇后娘娘,心里觉得纳罕。她平素里温言和语,与人为善,从来不与妃嫔们争强好胜,如何就兵不血刃地将皇上身边的姹紫嫣红全部打杀了去?
而病榻之上的太后,比谁都明白褚月华带给她的威胁,也知道自己手中的权势有多么重要。
朝堂之上,太皇太后占了半壁江山,后宫里,她虽然表面上并不参与,但是,整个皇宫,谁都知道,太后与皇上都要听命于她,对她心存惧意,谁敢懈怠分毫?
自己在皇宫里熬了多半辈子,从青葱韶华熬到两鬓斑白,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自己除了掌理六宫的权势,一无所有。
如今,那老太婆将褚月华安排在皇上身边,若是皇上争气一些,跟自己一条心也就罢了,偏生他也被那狐媚子勾了魂魄去,言听计从,将她这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自己在后宫里那是孤立无援,连个可以用的人都没有。枉费自己花费多年心血,将泠贵妃和鹤妃等人留在身边,一个个也没有一个争气的,全都自己争得死去活来,也不长进,被那褚月华三下五除二就全都收拾了一个干净。
她愈想愈头疼,愈想愈是灰心丧气,自己多年筹谋难道还比不得她一个黄毛丫头?
手中这掌理六宫的权势说什么也不能丢,必须要攥得紧紧的。否则一旦被太皇太后和褚月华趁机夺了去,自己可就果真一无所有,只能任人宰割了。这皇宫上下,还有谁将自己这正儿八经的太后放在眼l里?
她卧病床榻,仍旧心心念念宫里的事务,事无巨细,垂帘执掌,还要管事太监们请示以后才能定夺。
月华怎会不知道她对自己的提防与猜疑?因此也只勤勤恳恳地侍奉汤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甩给自己几个冷脸,间或冷嘲热讽两句,也只当作浑然不见。
太后一直操心劳力,得不到安生休养,因此缠绵病榻,一场大病多半月方才逐渐有了起色。
月华不计前嫌,床前尽孝,对于泠妃一事在陌孤寒跟前只字不提,令陌孤寒愈加愧疚。他望着满脸倦容,对于太后的挑剔忍气吞声的月华,将手中责贬泠妃的圣旨撕扯得粉碎。
月华丝毫不以为意,软声安慰陌孤寒:“事情已经过去了,皇上就不必挂念在心上。”
陌孤寒无奈地揉揉眉心,满脸颓丧:“朕是皇帝。”
月华抬手用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舒展开他紧蹙的眉峰,仔细而专注:“正因为您是皇帝,您需要担负的,顾虑的,就是整个天下,任性不得。”
陌孤寒炯炯地凝望着月华:“你也是因为自己是皇后,所以顾虑得比别人多,是吗?”
月华一愣,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是啊,就因为自己是皇后,月华不得不随时随地端起皇后的架子,装作从容,装做宽厚大度,看到皇上宠幸别人,我要眉开眼笑,还要口口声声地劝告您,对后宫的姐妹们一视同仁。这才是皇后应有的凤仪。”
“那么,你愿意做皇后吗?”
月华佯作认真地思索:“也愿意,也不愿意。”
陌孤寒笑笑:“有这样矛盾么?”
月华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做了皇后,我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一生一世恩爱不疑的枕边人。这不仅仅是正统名分,更是一种责任,是其他妃子没有的荣宠。
我不想做皇后,因为,我也想像泠妃那般任性,刁蛮,争风吃醋,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的真性情,无需遮掩。”
“知道么?曾经,朕最想看到的,就是皇后为了朕争风吃醋,所以千方百计地惹恼你,你却无动于衷,令朕数次抓狂。”
月华掩着唇笑:“吃醋便代表着妾身心里有你么?”
陌孤寒郑重其事地点头:“最起码,你若是一直无动于衷,便是心里没有朕。”
月华心里突然便一阵冲动,而且立即脱口而出:“那月华若是告诉皇上,月华想要你只疼只爱月华一个人,心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姹紫嫣红,弱水三千,只取瓢饮,皇上能做到吗?”
说完以后,她便后悔了,不知道自己如何就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这的确是她曾经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日日夜夜都在蚕食着自己的心。她努力地将这股欲念压制下去,让它永远暗无天日,今日如何竟然冲破樊笼,脱口而出?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陌孤寒作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如何会应下她椒房独宠,一生一世一双人?
纵然西湖水干,沧海桑田,这也是天下间最为滑稽的愿望。
陌孤寒紧盯着她,一瞬不瞬,炯炯有神。月华突然警醒过来,翻身跪倒在地:“皇上饶命,请恕妾身一时妄言。”
陌孤寒依旧没有动,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眸中云卷云舒,晦暗不明。
已经有汗从月华的心里渗出来,渗透到手心,眉心,背心。
陌孤寒突然伸出手,将月华搀扶起来,低哑一声轻笑:“果然女人都是个个贪心的。”
他的这句话,令月华心里惶恐好几日,思索其中蕴含的意思。那一刻,月华更是诚惶诚恐,有些懊悔。
这个玩笑开大了。
陌孤寒将她轻轻地拥进怀里来,低声像是在自言自语:“朕很不喜欢贪心的女人,太皇太后是,太后也是。”
月华的身子僵住了,自己何尝不是?
陌孤寒却是自顾说下去:“朕当年登基,长安稳固,多亏了太皇太后。可惜她总是很贪心,拼命地重用常家的人,并且放任他们在朝中党同伐异,为非作歹,就像那日太后袒护泠妃一样,不分青红皂白。”
月华不敢应声,只安静地听。
“朕以为太后对朕是好的,所以朕对她向来言听计从。可是后来,朕发现,太后与太皇太后很像,她也只是在拼命拉拢自己的势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那些心腹大臣的女儿拉拢到朕的身边来。”
月华有些战战兢兢,怪不得当初自己举荐褚慕白的时候,他会骤然生出满身的寒气,对自己那样阴冷。
“朕不喜欢有心计的聪明女人,所以朕当初不想让你进宫,对你百般刁难。”
月华终于敢开口,幽怨道:“妾身知道。”
陌孤寒“呵呵”地笑:“可是朕喜欢你的干净,清澈通透,就像是天边的月华一样,令人心旷神怡,滤尽所有的烦忧和浮躁。”
月华的身子逐渐软下来,脸向着陌孤寒的怀里蹭了蹭,就像一只慵懒的猫咪。
陌孤寒低下头,用唇描摹她光洁如玉的额头,远黛一般的峨眉:“所以,月华,保持你的这份清纯良善,永远不要像她们那样勾心斗角,做出蝇营狗苟的腌臜之事。这座紫禁城里,自然有朕护着你,宠着你,以后,谁也不能给你半分委屈。”
月华的身子又一点点软下去,就像是被开水烫过的一截白生生的羊油蜡烛,慢慢地融化。
皇上金口玉言,这席话算不算是海誓山盟,算不算是对她褚月华的承诺?
月华想,一字一句刻在心上,一辈子不忘记。并且,她也要果真如陌孤寒所言那般,做一个干净如水的女人,一辈子,不用处心积虑,不用双手沾满血腥。
因为,陌孤寒会护着她,不会让她受别人的委屈。
褚月华心里一遍遍地叮嘱自己,慢慢地融化。
陌孤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心里所有的暗潮汹涌全部化作激情澎湃。
陌孤寒还说:“月华,这个世界上,没有朕给不起的东西,只要你敢要,朕就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