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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太风光发了丧,不光是县令,连知府大人都过府亲自吊唁,许昭通、许昭业两兄弟违了祖母的遗命丁忧的事圣上已经知道了,特意发了旌表表彰两兄弟“纯孝”,诰赠老太太为三品淑人,以淑人的礼
仪下了葬,一路上山东各大望族、当地豪坤都搭了灵棚路祭,打头的队伍已经到了墓地,最后的队伍还没出门,可谓风光大葬。许樱披麻戴孝坐在车里,上一世老太太没得诰赠,葬仪却也风光无限,两百和尚、两百道士整整做了九九八十一天的水陆道场,折腾得上上下下人困马乏,最久的一次三天没有人给她送饭,好不容易有人
来送了饭,却是冰凉冰凉的,泛着怪味儿……
那个时候她心里恨许家,恨自己身为女儿身,恨自己不能胁生双翼飞离许家这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如今呢?重活一回,活得比上一次好了,她就把什么都忘了吗?
杨氏握了握女儿冰凉的手,女儿脸上变幻的恨意、暖意交替,眼睛里泛着冷光,“樱儿……”
许樱一下子醒了过来,对着母亲笑了笑,“娘。”她有娘……她重活一回,不就是为了跟娘在一起吗?“娘,六婶如何了?”“还能怎么样,可惜了那个男胎,我把百合留给她了,这些天我品着她和春娟,果然像你说的,主仆间早就不似原来了。”杨氏叹了口气,想想张姨娘,还不是有了儿子就不像原来了,所谓的妻妾相合,无
非是骗人骗己罢了,许樱有意把话往别的地方上扯,杨氏也就随着她,知女莫如母,自从许昭业过世,许樱就变了。
再看看许楠,同样是夫妻相合,成亲多年只有一女,儿女间的岁数竟相差了十岁,许楠被教得跟个男孩子性格一般,爽朗快活,若是二爷在许樱也该是这样啊。
因百合不在,麦穗和麦芽是小丫鬟,有些事不便出面,梁嬷嬷又要顾着许元辉,这次杨氏把常嫂子带了出来,葬礼过了大半,许家的人在灵棚里喝茶取暖时,常嫂子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
到杨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二奶奶,您猜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谁?”
“谁?”
“于靖龙大人。”杨氏一愣,于靖龙怎么任了大明府的知府?当初许昭业明明是因水情因公殉职,偏偏因那垮掉的堤坝是于靖龙的内弟承建的,于靖龙欺上瞒下报了个失足落水,不止许昭业死得不明不白,连带着因溃堤而
受灾的百姓也得不到朝廷抚恤,只因自己是孤儿寡母,手里又无有实证,一是无处申冤,二是怕得罪了于靖龙受害,这才忍辱拿了于靖龙给的抚恤银子离了辽东府。
却没想到于靖龙竟高升到了大明府……许樱见杨氏的脸色变幻莫测,心里忽然一紧,“娘,于大人是不是小时候抱过我的那个于伯伯?”于靖龙官声不算差,是有名的慈悲人,平时也没有什么架子,对人很和善,在当年她那样的小孩子眼里,是
难得的大好人,杨氏去世又早,很多事根本没有对她说,她重生之后又一心只想着对付许家,根本没想过其中蹊跷,如今看杨氏的脸色。
“是他,他可知道我们母女在许家?”
“奴婢正是看见了于大人的常随,名唤于良的,这才知道新上任的大明府知府是于大人,于大人早就知道咱们家的底细,必然知道二奶奶在此。”“他若不来便罢,他若来了便请托六弟前去替我招呼,只说一见他就想起伤心事,平白多了几分难过,不见也罢。”虽说现在许家、杨家、甚至是陆家都有做官的人,想要搬动被圣上表彰过清正廉明的于靖
龙却并非易事,杨氏本也不是刚烈的性子,心中虽恨,还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躲着吧。
“是。”
过了一会儿果然于靖龙来了,说要探望故交,许昭龄不明就理,依着杨氏的话将于靖龙迎到了男宾处,许家众位男丁与于靖龙喝了茶,好好的寒暄攀谈了一番,这才送于靖龙走了。许樱闭目想了想,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是因公殉职,朝廷却无只言片语的抚恤,只有于靖龙给的一千两银子,这银子是什么银子又说不清楚,这里必有内情,杨氏听说于靖龙走了,松了一口气,
却看见女儿疑惑的眼神。
“你还小,这些事不知道为好。”杨氏知道许樱的脾气,若是此事被她知道了,定要闹得天翻地覆不可,她们母女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不能再出事端了。
许樱看看周围全是许家的女眷,的确不是说话之所,心里面却打定了主意要把此事弄清楚,父亲的死若有什么内情,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许樱定要替父亲讨回公道!到了晚上杨氏带着许樱睡在自己屋里,看着许樱坚定的眼神,杨氏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把事情说了,“于大人是个好官,可偏是个惧内的,于夫人吴氏姐妹七八个,只有一个亲生的弟弟,被纵惯得小霸王一般,于大人任了辽东知府,那个内弟也跟了过来,人称吴衙内,吴衙内平日惹些小祸,众人看在于大人的面子上都不与他计较,谁知他硬从别人手里包了修河堤的活,又不知转包给了哪个泼皮,平日辽东
雨水少,那泼皮也敢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你父亲看水情之前曾与我言道,怕是情形要不好,看完水情正好也快要任满了,不如一家三口离了是非之地,谁知……”
“我爹真是为了救他没的?”
“于大人对你爹是有恩的。”
“后来呢?”“于大人不敢将决堤的事上报朝廷,怕引来御史,只给你父报了个失足落水,他与于夫人私下里给了我一千两的抚恤银子,好话说尽,咱们孤儿寡母,怎敢与他相斗,只得收了银子,安葬了你爹,这件事的
内情莫说是你,就算是你外祖、舅舅,我都没告诉……如今咱们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日子……”
“原来如此……”许樱点了点头,好一个著名的于青天!原来是欺世盗名之辈!
“樱丫头!”杨氏正色说道,“民不与官斗,咱们孤儿寡母,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姓于的做了亏心事,自有天收他,咱们躲就是了,娘怎会以为我会生事?”就算是生事,也不是此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许樱最会忍了。
杨氏叹了口气,“唉,你不会生事便好。”百合端了一碗拿了紫砂汤盅盛着的参鸡汤往梅氏所居的家庙净室而去,这所谓的血光冲撞未免太不讲道理,女人小月身子本来就差,却要被挪到外面来,家庙本是给许家无儿无女的孤寡之人或者终身未嫁
的姑娘预备的,还有一些不知何处来的尼姑,向来简陋,就算修整了也非久栖之所。
她刚转过回廊,就见春娟站在屋檐下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春娟,你不在屋里伺候奶奶,站在外面做什么?”
“奶奶睡了,秋天了,屋里倒比外面冷些,我晒晒太阳。”春娟一看见百合,就转回了笑脸。
“今天确实太阳好,等会奶奶醒了,咱们把补子拿出来晾一晾吧。”百合笑道。
“成。”春娟伸手去接百合手里的汤。
百合向后一撤,“还是我自己端吧。”
“我给你开门。”春娟推开了门,让百合先进去,自己跟在百合身后。只见梅氏盖着被子,面朝着墙,果然是睡着了,百合放下托盘,摸了摸炕,净室里有火炕,虽然还只是秋天,已经烧了起来,不止睡炕上不冷,屋里也挺暖和的,不像春娟说的屋里冷,百合也没有揭穿她
。
梅氏嘴上不说,暗地里对春娟颇有防备,这件事不光杨氏看出来了,百合也早看出来了,春娟却似无所觉,不笑不张口,颇憨厚的样子,倒让百合看着发毛。
“离了许家快七、八天了,不知元铮哥儿如何了。”“他自有奶娘和六爷照看,又不是吃奶的孩子,就算是想娘了,念叨两句也就罢了。”百合笑道,另一桩事就是元铮跟春娟比跟梅氏还要好一些,梅氏是个严母,元铮见了她如鼠见猫一般,春娟却是性情温
柔,元铮颇喜与她亲近。
“是我太操心了。”
百合四下看了看,见窗边多了一盆叶有掌宽,花形似佛焰的马蹄莲,“这花开得真好……”
“这花叫观音莲,是庵主送来的。”
“我还以为是马蹄莲呢。”
“确实俗名叫马蹄莲。”梅氏素来觉轻,百合想着让梅氏喝完了汤再睡,也没有刻意小声,可梅氏就是不醒,百合心里打了个突,推了推梅氏,“六奶奶,起来喝了汤再睡。”梅氏还是高卧不醒,百合急了起来,声音也大了起来,“
六奶奶!六奶奶!”
杨氏未等马车停稳便下了车,许樱也不让丫鬟扶,自己跳了下去,刚跑到净室就见一个老大夫在给梅氏号脉,许昭龄坐在床边握着梅氏的另一支手,眉头紧锁。只见梅氏双目紧闭嘴唇发黑,已然昏迷了。
许樱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四下探看,看到那盆摆在窗前的观音莲,立刻大声问道:“这花是谁拿来的?”
春娟脸色一变,“是庵主拿来的。”
“此花喜热怕冷,北方最是难得,许家家庙的庵主哪里能得?”
“许是谁布施的……”
许樱冷哼了一声,“大夫,请问观音莲之毒何解……”
“这……观音莲误食确会昏睡……”大夫捻了捻胡须,“只是此花北方难得一见……且毒性不大,平常也没人吃它……”
“我六婶小产后体虚,‘误食’了,自是要比旁人重一些……”“姑娘请听老夫说完,此毒毒性不重,多是小孩误服,大人少有误服的,所谓花草之毒都是一性,解方也相差无己,这个方子当可解。”大夫也是久走大宅门的,自是知道里面必有些阴私,原来他没诊出来
梅氏为何昏迷不好写方子,如今知道了原因,自是提笔写了药方,以他之见,梅氏就算没这个方子,睡两天也醒了,只不过要元气大亏,谁要想拿这个法子来害人,实在是蠢透了。
大夫写了方子,又说了煎药之法,觉得这屋里的气氛越来越不对,也就叹了口气走了,他是大夫,只管救人,别的就不管了。
许昭龄本也是久在外面行走的,自是听说过一些宅门秘辛,大夫一走就把目光投向了在一旁做乖顺状的春娟,“来人!把春娟看起来!”说罢又拿起那一盆观音莲,顺着窗户扔到了屋外。
“六爷!六爷!真不是我!真不是我!”春娟跪地喊冤道,“是六奶奶要睡觉,嫌我在屋里呆着吵得慌,这才把奴婢赶出来的,不是我!这些天我一水一饭都未曾沾手啊!”
“不是你难道是百合不成?”许昭龄恨声道,“我原道你是个厚道的,没想到竟是如此恶毒!”
“六叔!”许樱劝阻道,“六婶还昏着呢,还是等救醒了六婶再说。”
梅氏喝了药,果然没多大一会儿就醒转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春娟,我与你相处一场,素有恩义,你为何如此害我?”
有梅氏这一句话,春娟简直是百口莫辩,连素来菩萨心肠的杨氏都冷了脸,“你本是六弟妹的陪嫁丫鬟,六弟妹待你如亲妹妹一般,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蛇蝎心肠!”
一开始指认观音莲有毒的许樱反倒不说话了,转头望向那一盆已经被扔出去花盆碎成一地,花朵跌入尘埃的观音莲,暗自叹了口气,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六爷!六奶奶!奴婢冤枉啊!冤枉啊!”春娟被几个家丁和尼姑拖了下去,许樱与梅氏的眼神在半空里交汇,梅氏别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