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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去拿,你在这里看着他。”玉子倾转头对着奉欢吩咐道。
“好。”奉欢轻轻地应了一声,直到看到玉子倾进去之后,才把目光转回达克身上。
“你和他,一直有联系?”奉欢问道。
达克瞥了眼他的寝室,僵硬地点了下头。
“玉子倾最终还是会杀了你的。”奉欢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达克说着。
“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奉欢不解地问道。
“如果不告诉他,他肯定会选择把这个地方给搞翻了天才罢休,这样更亏。”达克神情忧郁。
“我们其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很快地离开这里。”奉欢说。
“说真的,您让我钦佩至极,毕竟你是唯一一个蛰伏到今的人,除你之外,别无一人,您很出色。”达克微笑着说。
“谢谢。”奉欢低头。
达克笑而不语,直到一阵脚步声从寝室处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那边看去。
玉子倾从容地笑着走了出来,奉欢走上前去迎接,凝眉问道:“找到了?”
玉子倾嘴角噙笑,狭长的双眸里似有刀锋划过,淡若无痕地扫过一脸憔悴的达克,淡淡地说道:“托达克先生的好运。”
达克连忙赶着奉承,“不敢当。”
“我先进去。”玉子倾说道。
奉欢点头道:“嗯,去吧。”
“他对你很信任。”达克在玉子倾离开后,开口说道。
奉欢只是凝眉,不作回答。
“你打算帮助我吗?”达克并没有因为奉欢的冷漠应对而感到尴尬,而只是觉得习惯,并且自然。
“视情况而定。”奉欢丝毫不带感情地说道。
“好,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达克亲切地说道。
“不必。”奉欢冷冷地回应。
“死在这种雪天,算是一种净化吗?或者说,是一种宁静的悲戚,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用雪水洗清早年的深重罪孽,再去拜见上帝,祈求解脱。”达克望着天空,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道,也不管奉欢是什么表情,做了什么反应。
“也许吧。”奉欢附和着他的话题,轻轻地说道。
他想起不久之前,或者是很久之前,他感觉过了很久,久到岁月古稀,那个女子的容颜也在岁月中沉淀出愈发精致美好,如诗如画,风韵久存。
他在骗她的时候,半真半假地告诉他,他死了以后,想要埋葬在青山,褪去罪孽,还归本心,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似乎特别的惊世骇俗,她的话语,他说这种说法是最矫情,最不负责任的,他若一个人去洗清罪孽了,那么他的仇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尚且活在世上的却也活在痛苦中的对他心怀仇恨的人,又会从他的忏悔以及自以为是的“洗清罪孽”可以得到什么好处?
若真的要洗清所谓的罪孽,还不如直接把自己包装好送给敌人砍上十几刀或者是两三刀来的直接,来的痛快,失去意识之前,再在胸前比划一个十字架,表示救赎与宽恕,这样一来,自己也心安了,顶多就痛苦点,并且祈祷敌人不砍自己大腿以上腰部以下的中间部分,也就极乐升天了,那些报了仇的人可能心里也就从此放下了,决定好好的生活,放下仇恨,忘掉过去,境界高一点的,就会看破红尘,厌倦人间,随着自己一快死去,那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怎么算都亏不了。
奉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重复播放着这段话,这是林云珊那天对他说的,他仍清楚地记得她说这话时玩世不恭的表情,看似吊儿郎当一点也不正经,却也大道至简,透着无穷的哲理。
又轻轻地不经意地笑了出来,笑容里蕴藏着宠溺的意味,他都不知道,他竟然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想念着一个人,一个女孩,一个与他的世界似乎格格不入的女孩,她很奇怪,更可以说是特别,两人的世界,或许根本就不会有交点,可是一旦她的身姿偶然的飘过他的世界,他便再也无法忘的了。
达克看着奉欢的微笑,也不由得会心地一笑,“想到什么了?”
奉欢轻轻地点了下头,又将凉凉的目光转向达克,冷冷地说道:“喜欢上一个女孩的感觉是如何的?”
达克闭上了眼睛,呢喃着说道:“很美妙。”
“如何美妙?”奉欢低沉也冷然的嗓音空空地回荡在这座孤独的房子。
“其实,也不一定是美妙的,有时候,很销魂,有时候,却也是蚀骨。”达克微笑着回答,似也陷入沉思。
“嗯。”奉欢眸中一片寒冰。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再去涉及这些,他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丢掉性命的亡命徒,他随时潜伏在狼窝虎穴,行走在刀尖剑刃,深海中沉浮而不能自己。
沉默中的时光,一向会慢的惊人,犹如此时,一片雪花掉落,也仿佛经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才悠悠地在窗台落下,安静地躺好,再堆积。
奉欢静静地站立在窗前,眼眸淡淡地看着这飘雪的过程,仿佛只有这样,他的眼前心里,就不会反复出现那个女子巧笑嫣然的模样,这样,就不会心悸,心跳也不会不受控制地加快,他可以安静地,蛰伏在这里,等着新一轮的谍海沉浮。
不知雪花落了多久,他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身体僵了僵,缓缓地回过头,面色淡然地看着玉子倾往这边走来。
玉子倾的脸上,捎着一贯的如玉般温润的微笑。
“达克先生,谢谢。”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挟着丝悠然。
达克苦笑着,也没有回过头去看他,“给我个安乐死,别无所求。”
玉子倾轻轻地踱步徘徊,迷人,若一朵风仙花,“如你所愿。”
奉欢目光闪烁,睨了达克一眼,手指微动,走到玉子倾身前,冷冷地说道:“交给我。”
玉子倾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好,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玉子倾出去,奉欢一步一步地走到达克身边,又缓缓地蹲下去,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决定,放过你。”
达克轻笑,点头道:“谢谢。”
“不用。”奉欢冷冷启唇。
掏出手枪,轻轻地扳动,最后射在了绳子上面,一声如霹雳般的响声,响彻整个冰天雪地。
达克虔诚地望了望天空,双手慢慢地解开附在他身上的绳子,再双手合十,拜了拜天。
奉欢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只好转身,步伐轻轻而又慢慢地往门口走去,霎时,风华沉寂。
“慢步,美好的少年。”达克叫住他,眸子里满含着黯然,“我要祝福你,你是一个应该得到上帝的祝愿的孩子,你拥有着赤子之心与孤胆英雄的灵魂,你虽不幸,但是你的灵魂,却是造物主最精美的赐予。”
奉欢回过头,看着他的目光略有些哀痛,笑容似冰,“谢谢,我的一生,只有不幸。”
达克悠悠地叹气,湖蓝色的眼睛清澈的见底,眸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奉欢笑了笑,又再次转过身子,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困顿,他走的跟潇洒,没有回头,没有停步。
推开了房间的门,他望了望飞雪漫天,他却仿佛看见了一道道的斑斓的光彩在流转,是什么呢?
若达克这种乐观主义的人看到了他必定会赞叹地说道,这是希望,是希望,仍然选择在这种弥漫着绝望的冰冷的雪天降临,这是上帝的福祉,更是人类的福音,它在说明,一切新生的希望从来就不会缺席,也许他会迟到,他总会在濒临绝望之际,降临于苦难辉煌之中。
风雪,仍然在不停地咆哮,奉欢只是停留了几秒钟,然后迈步,离开头顶上的乌黑色的屋檐,走进一帘风雪。
他想起很久之前呆在国内,读过一首诗,至今没有忘记。
秦城岁云暮,大雪满皇州,雪中退朝者,朱紫尽公侯,贵有风雪兴,富无饥寒忧。
玉子倾就在不远处的车子前站立着,身姿挺拔如松,让人看不出他此时已经受了重伤。
“玉少。”奉欢喊道。
玉子倾回眸,轻笑道:“解决了?”
奉欢颔首,淡淡地应了声:“是,解决了。”
“嗯,那我们可以启程了。”玉子倾轻声地喃喃道。
“好。”说着,便打开了车门,把玉子倾扶上了车子,才绕过另一边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开动的那一刹那,玉子倾开始剧烈的咳嗽,压抑着极度的痛苦一般,咳的撕心裂肺。
直到掌心映出落红般的鲜血,玉子倾修长如羊脂白玉的手指轻轻地拭掉唇边的鲜血,忽地一抹如花的笑靥在唇边绽放开来,仿若这一瞬间,这片雪地冰天姹紫嫣红开遍。
“这个病,还真是要命呢。”玉子倾的声音很轻,落在人的心里却如千斤重,窒息之感也慢慢涌上喉咙口。
“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你先吃药。”奉欢凝眉说道。
“不用了。”玉子倾笑着摇头。
“那辛苦玉少一程了。”奉欢表情严肃地说道。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玉子倾轻笑着问道。
“好。”奉欢仍旧开着车,整个身子似乎都没有动过。
“你见过活的珊瑚吗?”玉子倾先不说他要讲的故事,只是问了奉欢这个看似简单却也不简单的令人琢磨不透的问题。
“没有。”奉欢回答道。
“他生活的地方,是幽深无比的海底。”玉子倾声音如同低沉的大提琴般悦耳动听,故事也在他的柔声中缓缓地展开,“只有生活在海水里,它是柔软的,是那种柔弱无骨的柔软,所有的触角都在水中轻轻地一张一合,似乎每一阵流水的波动都在柔柔地拨动它的心弦。”
玉子倾的话语似乎有魔力一般,奉欢静静地听着,也开始沉醉于他所讲的故事氛围。
“所以呢?”奉欢忍不住地问道。
“在寂寞宁静的海底,珊瑚就像是一个沐浴在爱情之中的女子,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光彩。”说到这里,玉子倾本是愉悦柔情的目光霎时变得冰冷彻骨,“可是,如果采珊瑚的人出现了,毫不怜惜地把它带出水面,珊瑚就会变得无比的坚硬。在远离大海的灿烂阳光下,珊瑚只是一具惨败僵硬的骨骼。”
说完之后,玉子倾躺在车座上,缓缓地喘着气,目光深远而悠长,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奉欢的表情变化。
“这个故事,有些不像是故事。”奉欢听完后,轻声地评价。
“是吗?”玉子倾笑着问道,忽又目光转冷,“我只想问你,你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什么?”
奉欢好看的剑眉蹙在了一块,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