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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法玩了很久,荞儿终于发现老妇人已离去。
小表情一急,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李钦载两辈子没带过娃,哄孩子毫无经验,不知如何哄他,只好抱着他不停地“哦哦哦”,然后轻拍他的背。
哄了半天,荞儿仍大哭不止,李钦载的额头急出了汗。
前院的下人们早已散去,看热闹的薛讷和高歧也识趣地告辞。
院子里,李思文冷冷地盯着他,道:“老夫倒是要恭喜你当爹了。”
李钦载干笑道:“同喜同喜,父亲大人这不也当祖父了吗?看看,三代同堂,多好。”
李思文神情复杂地看着李钦载怀里大哭的荞儿,叹了口气,道:“孩子是李家的骨血,可他的名分……老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钦载淡淡地道:“不需要名分,他长大后,衣食钱财地位,都靠他自己挣。”
李思文冷哼道:“如何挣?”
“我教他本事,有本事傍身,饿不死。”
李思文下意识冷笑:“你有何本事能教……”
说到一半,李思文突然闭嘴。
他这才想到,如今的儿子已不同以往,他是真有本事。
李钦载抱着荞儿,也不理会李思文的表情。
作为现代过来的人,李钦载是真的不在乎名分,私生子又如何?只要有本事,长大后仍然是人上人,到哪里都不丢面子。
“荞儿哭累了吗?”李钦载望着荞儿笑道。
荞儿没答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
“饿不饿?”
荞儿泪眼怯生生地看着他,良久,腼腆地点头。
李钦载笑了:“爹给你做好吃的。”
李府厨房外的院子里,李钦载含笑看着荞儿。
荞儿面前摆着几盘菜,是李钦载刚刚亲手做的,有肉有青菜。
荞儿盯着色香俱全的菜,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但仍未动手,而是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草席上,双手很老实地平放在膝盖上。
李钦载颇为惊异,一个小小的动作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教养不错,很懂礼数。
显然寄身在老妇人家时,那位老妇将他教得很好。
“开动吧,想吃啥就吃啥,不必拘礼。”李钦载含笑道。
荞儿手刚抬起,意识到不对,又奶声奶气道:“父亲大人先动。”
李钦载笑了,举起竹箸象征性地挟了菜。
见李钦载开动了,荞儿这才动箸。
长长的竹箸握在小小的手里,荞儿用得很不方便,仍笨拙地挟了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咀嚼时紧闭着小嘴,尽量不发出声响,嚼完吞下后,再挟第二筷。
李钦载暗暗叹息。
这教养,上辈子他活到快三十了都做不到,白活了。
“好吃吗?”李钦载笑问道。
荞儿忙不迭点头,但还是没说话,嘴里的菜嚼完吞下后才道:“好吃,荞儿从未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喜欢的话,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荞儿却忽然板起小脸,严肃地道:“阿婆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不准说话。”
李钦载一滞,尴尬地笑了:“呃,好,你慢慢吃。”
居然被儿子教育了,当爹第一天,有点心累……
荞儿默不出声地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举手投足都表现出良好的教养。
老妇人是用心教过的,也许是知道荞儿必然会回归李家,高门大户的教养和规矩,她都教得很完美。
李钦载暗暗叹息。
或许,太完美了。
面前的荞儿根本不像个四岁多的孩子,反而像个四平八稳的老干部,此时他若端着保温杯泡枸杞,画面也丝毫不违和。
李钦载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是如何度过童年的,对比自己的前世,他只知道,一个人的童年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童年应是肆无忌惮的,上房揭瓦,爬树掏窝,乱写乱画,一地狼藉,回头再被老爹狠狠揍一顿,老实一阵后继续作妖。
这才是一个像模像样的童年啊。
而荞儿,李钦载甚至怀疑他从出生到现在,有没有真正快乐过。
孩子既然落到他手里,必然不会容许他这么规矩下去,他可不希望看到荞儿长大后成为大唐五好青年,然后内心阴暗,心理变态,比反派还反派。
一碗饭吃完,荞儿发现桌上不小心洒了几粒饭粒,于是小心地将饭粒拈起,一粒不剩地送进嘴里。
然后才起身,笨拙地行了一礼,道:“父亲大人,荞儿吃完了。”
李钦载含笑道:“好,以后这里便是你的新家了,我带你去府里逛逛吧。”
“荞儿听父亲大人安排。”
李钦载越听越不是滋味,但也未形于色。
他也曾憧憬过婚姻,家庭,儿女。
对于儿女的样子,李钦载幻想过很多次,但绝不是荞儿这样的。
教养比当爹的还好,规矩比当爹的都懂,举手投足比当爹的都沉稳。
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属于这个年龄的童真和快乐。
这不应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不急,岁月还长,慢慢扭转过来。
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荞儿这次没有躲。
孩子敏感且聪明,短暂的生命里,或许不太明白“父亲大人”代表的意义,但他知道,阿婆走了以后,在这个陌生的新环境里,李钦载已是他唯一的依靠。
带着他刚离开厨房,便有下人来报。
老公爷有请。
李钦载于是领着荞儿去后院李勣的书房。
李勣坐在书房里看书,李钦载和荞儿走进书房,对荞儿轻声道:“去拜见曾祖。”
荞儿听话地双膝跪拜,奶声奶气地拜见曾祖。
李勣放下书本,看见荞儿的模样,浑浊的老眼一亮,又迅速瞥了李钦载一眼,沉声道:“果真是你的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钦载苦笑,果然只要不是瞎子,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他与荞儿的关系。
李勣冷哼道:“当年老夫救下韩家妇孺,又将霖奴收养入府,是故人情分,也是一番善心,没想到你竟给了老夫如此大的惊喜。”
“当年老夫还颇为意外,为何霖奴突然离府而去,原来是有了身孕,孽障,你干的好事!”
李钦载叹气,黑锅已背麻木了,哪天要是一群寡妇来堵门要他负责,他都不会意外。
“是,孙儿知错了。”李钦载老实认错。
李勣叹了口气,事情说大不大,诚如薛讷高歧所言,大户人家多几个私生子,实在是司空见惯的事。
只是李勣感觉有些愧对故人。
随手一摸,李勣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走到荞儿面前,慈祥的看着他,将玉佩递到他手上,笑道:“你叫荞儿?这是曾祖送你的见面礼,好生收下。”
荞儿不敢收,下意识后退,怯生生地看着李钦载。
李钦载笑道:“曾祖所赐,收下吧。”
荞儿这才犹豫地双手捧住玉佩,跪拜道:“荞儿多谢曾祖。”
李勣老眼一亮,不由赞道:“孩子的教养倒是不错。”
疼爱地揉了揉他的头,李勣望向李钦载时却沉下脸,叹道:“这孩子无名无分,你打算如何安排?是养在外宅还是……”
李钦载道:“孙儿亲自带他。”
李勣沉声道:“你可想好了,他是私生,将来你与崔家姑娘完婚,孩子养在身边是非可不少。”
“不管是不是私生,只要是亲生就够了,至于崔家……”李钦载淡然一笑,道:“若崔家不满,退婚便是,我不稀罕。”
“混账话!婚事岂能轻易退,你以为只是你与那姑娘的私事么?”
李钦载叹道:“爷爷,孙儿的婆娘都跑得没影儿了,谈什么婚事。”
李勣冷笑:“跑没影了也能找回来,婚是不可能退的,你趁早死心。”
李钦载小心翼翼地道:“孙儿行事荒唐,劣迹斑斑,未婚生子简直道德败坏,言行举止不堪入目,像孙儿如此不堪的人,崔家还敢把女儿嫁过来?”
李勣捋须,四平八稳地道:“老夫没想到你对自己的认识居然如此清醒且睿智,倒是出乎意料了,老夫很欣慰,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不过与崔家的婚事,你就不必多说了,崔家当然敢嫁,而且必须嫁,就算李家主动提退婚,崔家都不会答应,信不信?”
李钦载继续煽风点火道:“明知是个火坑,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崔家这个女儿怕不是亲生的吧?爷爷要不要派人查一查?说不定是个冒名的……”
李勣大笑:“收起你的小心思,两家联姻,重要的是家族利益,你纵是个人渣,崔家也必须把女儿嫁过来,不必帮他家女儿鸣不平,若真心疼他家女儿进了火坑,成亲后好生待她便是。”
李钦载绝望了,看来这桩婚事无论如何都退不掉了。
但愿崔家那个勇于向封建礼教发起抗争的女儿能争气一点,跑得远远的,最好此时已到达了南美洲,正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满地撒欢摘辣椒……
“是,孙儿努力让她在火坑里感到一丝凉爽……”李钦载有气无力地道。
李勣嗯了一声,又疼爱地揉了揉荞儿的头,然后道:“北征铁勒九姓的大军已开拔,此战郑仁泰为行军总管,薛仁贵为副总管,此战你的神臂弓若能战场竞功,大军回师后,你应该也会得些赏赐。”
李钦载不在意点头。
李勣想了想,又道:“最近你不要乱跑,家里需要人手帮忙。”
“何事?”
李勣道:“眼看快秋收了,咱们李家庄子不少,秋收之时,主家要派人去庄子里操办秋收事宜,还有‘开镰’仪式,必须主家到场主持,走个过场。”
“老夫,还有你父母,你几个堂兄弟,都将分赴关中李家各个庄子,你也不能闲着,选个庄子代表李家主事去吧。”
李钦载无所谓地答应了,随即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两眼一亮,笑着对荞儿道:“喜欢去乡下玩吗?”
荞儿一板一眼地道:“荞儿听凭父亲大人安排。”
“上房揭瓦,下河捉鱼,爬树掏鸟窝,放火烧田草,偷邻居家的鸡,打邻居家的狗,敲寡妇家的门……这些你都干过吗?”
荞儿惊奇地睁大了眼:“荞儿……未曾干过,荞儿不敢,会被阿婆打死的。”
李勣在一旁气得老脸发绿,怒道:“混账东西!你便是如此教儿子的?”
李钦载一惊,这才反应过来李勣还在。
于是表情严肃地叮嘱道:“敲寡妇家的门不能干,太缺德了,切记。”
荞儿一脸天真懵懂,傻乎乎地点头。
李勣却愈发怒不可遏:“别的事就能干了吗?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