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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当山上受谢不言启发,又侥幸得西梁将散不散的国运加持,木剑易尔山无疑是人间乱世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注定要在未来的江湖里有一席之地。
受困于心境,师承不二刀的屈狐仝在二品绝顶苦苦徘徊十多年,终于破入无数小宗师梦寐以求的境界。
厚积薄发的好处便是底蕴深厚,即便与老牌一品康正激战负伤,面对易尔山的时候依旧有一战之力。
刀身斜向左下,刀背向上,双手握刀。
天底下哪个绝顶高手的招式最厉害说不清楚,但要论哪个高手的招式最简单倒是从无争议,绝对是雄踞江东几十年的不二刀楚东流。
屈狐仝深知其中要义,持刀聚势,想要一招拿下这少年。
想法是好的,但天底下的事,十有八九不尽如人意,不会按你想的来,最少易尔山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刺肩膀。”
不知是助长声威还是好意提醒,木剑少年高喝一声,也不管什么文斗武斗,直直向着屈狐仝肩膀刺出一剑。
其剑慢如乌龟散步,又如蜗牛爬藤。
隔得远看不觉又任何威胁,就是三岁小孩也能从容避开。
只有身在其中的小不二刀能感受到无尽危机,只因他动弹不得。
惊惧之下,屈狐仝一身气势猛然拔高一截,在那木剑刺中肩膀的一刻,挥刀隔开易尔山持剑的右手。
木剑划开肩膀处的衣衫,带起丝丝血迹。
后怕的屈狐仝借着隔开易尔山的机会,顺手将刀抡圆。长刀高举过头顶,刀势跟着成型。
易尔山被刀隔开之后,直接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
木剑随着转身变刺为砍,向着屈狐仝大腿袭来:“砍大腿。”
聚拢刀势的小不二刀只觉空气凝固,原本打算猛然劈下的一刀变得缓慢无比,一点一点的向着易尔山肩头落去。
易尔山的剑也慢,却要比屈狐仝的刀快上分毫。
就像两个乌龟在赛跑,一个年轻力壮,一个垂垂老矣。
易尔山的剑先一步在屈狐仝大腿上留下一道伤口,在那长刀将要落在肩膀上的时候,脚下连点退去三尺。
这边一退,屈狐仝缓慢的刀骤然加速,贴着易尔山的衣角重重落下。
两招之后,屈狐仝连受两剑,易尔山却只留下一片衣角。
半柱香的时间,袁肃先后两次察觉到自己不能动弹,仿佛被施加定身术一般。惊恐之余手持大剑,高喝道:“什么鬼招式?”
易尔山理也不理,持剑迎着屈狐仝,半点不敢松懈。
袁肃问的,也是屈狐仝想问的。
那种身体不听使唤的感觉最是难受,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砍自己,所有抵挡的招式都会慢上半拍。
这少年刺肩砍腿都不是杀招,若是向着要害而来,此刻哪还有命在?
这样打下去,最后铁定是自己吃亏。
若是没有被康正打伤,或许还有以力强压的可能,眼下却是做不到。
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女子总该好说话一些。
打定注意,屈狐仝收回刀,收起心中的困惑,对着易尓伊道:“姑娘,御金之战大败,我家少爷被人追杀至此,得姑娘姐弟二人相救,屈狐仝感恩不尽。只是少爷身受重伤,若不是及时医治怕有性命之危。”
徐子东的伤有多重,易尓伊清楚的很,可就这么让人带走徐子东,易尓伊同样心有不甘。
心中百感交集,女子半晌不开口,伫立原地。
屈狐仝心急道:“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狐仝带少爷去疗伤。”
一听到疗伤,易尓伊更加犹豫,自己根本就买不起救人的药,若是送出去想来这些人不会缺银子。怕的是送出去之后,徐子东再也不会回来,再也见不到。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易尓伊的心里已经住下一个人,为这个人她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不需要同床而眠,不需要举案齐眉,只要能时常见到就行。
犹豫之际,易尓伊不知该不该答应,只得将目光投向弟弟。
易尔山却是没那么多的心思,断然道:“不行,伤我们会治,不用你们插手。”
眼见姐弟二人油盐不进,屈狐仝心中更急,又想拔刀。可一想到自己有伤在身打不过那少年,只得悻悻放下拔刀的手。
软硬皆是不行,屈狐仝左右为难之际,袁肃来到身旁,附耳低言道:“徐子东既然有伤在身,何必要强行带他走,莫不如就在这里治伤,等徐子东伤好之后,到时候他自己都会走。”
关心则乱,屈狐仝暗骂自己多事,感激道:“你说的有理,只是周先生还不知道少爷在这里,活下来的弟兄也都眼巴巴的等着少爷的消息,我若是留下,谁来帮我把消息送回去?”
袁肃嘴角一瞥:“想我去就明说,别拐弯抹角。”
找到解决事情的办法,屈狐仝心情愉悦不少,小声道:“一事不烦二主,以后说不定还是同军兄弟,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行,我立刻动身。”袁肃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一事:“蜀中剑阁的谢燮和苏信也在找徐子东,要不要告诉他们?”对面的易尔山见二人低语,不耐烦道:“你们嘀咕啥呢?磨磨蹭蹭的耽误我姐抓药,到时候徐子东身死可得怪你们。”
耳听的易尔山言语,屈狐仝小声道:“告诉他们,若是苏信真的和少爷那般要好,那少爷的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周先生他们在御金关南边七十里的小夏村,你快去。”
声音一高,屈狐仝面向易尔山道:“少侠,我可以不带少爷走,但我要留在这里护卫少爷周全。”
大剑袁肃走出小院,易尔山并未阻拦,讥讽道:“你要护得住,徐子东也不会被人追得到处跑。”
屈狐仝置若不闻,不与少年置气,在院中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直接闭目养神。
走出院落,袁肃一刻不留,直接向着御金奔去。
“打今日起,我袁肃和你徐子东便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来日报仇的时候,可别忘记让我手刃陈先。”
北边,御金关内。
前几天的大战让御金满是血腥气,到得今日,萧远山走在御金的街道上还能闻得到。
同一时间,不远万里赶到御金的谢燮与苏信也能闻得到。
来到东齐大营,却没有发现徐字旗。
苏信与谢燮心中升起不安,这种不安让二人没有去到大营之中,反而来到御金城下。
高耸的城墙外,到处都有大火熄灭之后只剩一团黑渣的火堆。
近前一看,黑色的火堆中有不少人骨露出,还有不少因为下雨没被烧完的木头,隐隐可以看出那是攻城中被毁去的云梯。
举目一扫,御金大门紧闭,城墙上,城墙下,黄土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干去的黑污。
城门正上方悬挂着几具尸体,甲胄早已被剥去,只有单衣在身。
远远看着尸体,苏信心神不宁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御金应该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这些被烧的应该是齐军的尸体。师姐,你好些没有?”
谢燮有些害怕,怕这些大火烧成黑炭的尸骨中会有一个是徐子东。但心中总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徐子东不在这里。两种心思在心头碰撞,谢燮心痛非常,却勉力强撑道:“我没事,这里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找不到徐子东的大营?”
城内,无数的西梁甲卒还在清理大战留下的死尸。忙碌的甲卒一看到萧远山走来,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向着大将军行礼。
萧远山点头回礼,从身下的尸体跨过,头也不回的冷漠道:“统计出来没有,我军战损如何?”
跟在身后的陈鹏禀道:“将军,南门一战,我军共死伤九千七百零六人,伤者不足三百,其他人全部战死。”
陈贵银接着道:“北门一战,我军死伤三千人。伤者一千八百七十四人,死者一千一百二十六人。”
萧远山止住脚步,不见悲喜道:“如此说来,老夫手下还能再战的不到两万人。”
两个陈姓将军同时停步,没有出声。
抬眼看过四周,萧远山继续向前:“战果如何?”
“北门一战,金帐死伤将近一万五千人,慕容长风暂时撤退。不过死的大部分是奴隶,游骑倒是不多。也没有抓到俘虏。”
被副将抢先开口,陈鹏心头不快,当着萧远山的面又不好发火,只得压着火气道:“南门一战,东齐徐子东部死伤一万五千余人,投降四百余人。后来追出去的兄弟又带回一千两百零五颗人头,统共杀敌一万七千两百四十三人。”
萧远山脸色微喜:“不错,你做的很好。”
陈鹏自责道:“若是那大个子没有扛起城门,本可以一锅端,那徐子东也跑不掉。”
“人算不如天算,早几日我们还担心徐子东会打破城门,现在谭山岳送礼帮我们解围,有何不好?可惜那大个子宁死不降,要不然我萧远山又会多一个猛将。”微微惋惜之后,萧远山将目光看向陈贵银道:“以后主将没说之前,副将不得先开口,这次先记下,再有下次……哼。”
陈贵银诚惶诚恐点头称是。
城外,苏信安慰道:“大营不在有可能是另有调动,师姐不必着急。”
抬头看向城门上悬挂的几具尸体,苏信微微失神。出身皇室的他知道能被挂在城门口的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最少都得是个实权将军,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挂在那里示众。
“师姐,要不我们过去看看。”苏信手指着尸体商量道。
谢燮顺着苏信的手指看过去,轻轻点头。
二人起身飞掠,挂在空中的尸体也越来越清晰。
其中有一具尸体异常高大,即便是挂在那里,也比其他的死尸长出不少。
一见到这个,谢燮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受到徐子东的心痛,却终于明白徐子东为何会心痛。
飞在空中的苏信也注意到那具尸体,一口气没顺过来,从空中坠落。
百十斤的肉和地面猛烈撞击,砸起尘土飞扬。
仰面朝天的苏信满目泪花,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慌忙坐起身,双手用力的抹开眼角的泪花。
泪花不再迷眼,空中的尸体看得真真切切。
苏信还是不信,顾不得什么形象,双膝跪地,手脚并用向前爬几步,直到确认那尸体就那么挂在那里。
泪花终于完全迷住眼睛,堂堂西蜀诚王,像个孩子一般跪在地上,哭的无声无息。
城内,得到萧远山出头的陈鹏欣喜的递出一把刀:“将军,这把刀是那大个子的随身之物,末将试过,咱们的刀根本就经不住它一砍。”
萧远山接过刀,只见刀身末端刻着新亭侯三字。他想用大拇指试试刀锋,结果直接划出一条血口。拇指放到嘴边吸去鲜血,萧远山微笑道:“的确是好刀,你自己留着吧!”
陈鹏连声道谢。
想起大战时亲眼所见的一幕,萧远山钦佩道:“对了,那大个子叫什么名字?这种能力扛城门的好汉可不能籍籍无名,以后史书上总的留下一笔。虽然是我萧远山的对手,但这样的对手值得老夫送上敬意。”
陈鹏回忆道:“战场上听徐子东喊过那大个子的名字,后来问投降的王平才敢确定,他叫杜……”
“啊…………”
男子震天的痛喊声响遍御金的每一个角落。
悲痛中夹着些许哭腔的吼声在御金城内,御金山上,还有那无尽的天空中传遍。
山中飞禽惊起,叽叽喳喳的乱飞。
城中人被那声音感染,全都停止动作,想要去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
东齐大营,心中有鬼的谭山岳差点被这声音吓得滚落在地。
萧远山慌忙看向康正:“是一品高手?”
康正面色凝重,微不可查的点头。
“陈鹏,带人去看看。”萧远山命令道。
“蚊子啊…………”
哭喊声再起,这一次哭腔再不压抑,彻彻底底的哭出声。
人间最伤心的哭声,莫过于此。
谢燮的心感受不到苏信的心痛,但她苏信的心痛她看在眼里。若是徐子东这般心痛他还能理解,为何苏信也是这般?
跪地的苏信沉浸在眼下的无尽痛苦和往日的美好回忆之中。
一行几人,苏信最看重拌嘴的徐子东,最关爱年幼的刘炎涛,最佩服博学多闻的姜浩言,最喜欢的却是憨厚的杜从文。
言而有信四兄弟,苏信对于亲大哥苏言做的事极是不满,总会羡慕徐子东有个好大哥。洛阳那场玩笑一般的结拜,不管别人怎么想,苏信却是真心实意的对着杜从文一拜,因为杜从文的憨厚笑脸总给他大哥的感觉。
打小喜欢重阳插茱萸的苏信自从二哥三哥死在大哥手上之后便再没有插过茱萸,好不容易认识几个好兄弟,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团聚,插着茱萸把酒言欢。
今日清明,离九九重阳还早。可是,不管往后的日子还有多少个重阳,人已经没了。
相逢只余尸身在,再插茱萸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