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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出菡玉话语中的崇敬和自豪,以及对于她让九爷等候的不悦,楚离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跟着王孟钊穿过花海,向着白色三层小楼走去。
小楼门前的灯光十分柔和,两个侍女迎上前来,接过菡玉和荷翠手中的莲花灯,掀开门帘,让一行人走了进去。绕过迎面摆放的高大玉石屏风,就是阔大的大厅。白色长毛地毯铺满了整个地面,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工笔图画,但是不管有多少精致完美的装饰,所有人进入这个大厅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到坐在
角落的那个雪衣男子身上——明明他甚至连脸都没露出来。
从楚离月他们的角度望去,看不清那男子的面目,只能看见他披着一袭雪白绫衣,整个人都显得瘦骨支离。
他微微垂着头,鬓边的发丝已经夹杂着不少霜雪,垂在没有血色的两颊旁边。
在他面前的紫檀书桌上铺着一张雪浪玉版纸。他左手轻轻拽着右手的衣袖,五根削若玉管的手指纤长清瘦,和手中的白玉笔管几乎同色,手背上淡淡青色的血管从雪白的肌肤下清晰透出。
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这行人的到来,雪衣男子仍旧全神贯注地在纸上勾画着什么。但是,在这一刻,即使是楚离月和夙凉,也都没有生出一丝一毫被慢待的不满。
轻蘸翠墨,徐抹狼毫,走笔宛转,那个瘦削的身影从头到脚都染满了书香风流。
正是这种无形的气场,让初次见面的楚离月都安静地站在旁边等候,直到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候在门口的两个侍女才无声无息地上前,用早就备好的温热毛巾捂在他的双手上,轻轻揉搓。
雪衣男子抬起头来望向门口,对着楚离月露出一个微笑。楚离月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在这个修者家族的女性绝大多数都选择驻颜美容元魂的世界,经过了千余年的遗传筛选,修者世家中处处都是俊男美女,如楚离月这样昳丽明艳的长相,认真地说,在其中也
不过是中上之资。而眼前这个雪衣男子的容貌却只能算得上是平平。他的眉毛太淡,眼睛太长,双眼之间的距离有些宽,脸型稍微有些瘦长,皮肤苍白,连嘴唇都是淡色的。总之,在满眼的俊男美女之中,他的长相实在不
算出众。
但是,楚离月依然觉得在大厅中所有人当中,最耀眼的那个人仍旧是他。因为他的眼神,和他整个人的苍白瘦弱给人的感觉完全相反。
他的眼神充满生机,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和深情。楚离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门外花海中的那座仕女雕像。原本看见那个雪衣男子的背影时,她曾有过淡淡的疑问:那样近乎道的刀法,居然是出自这样一个瘦弱苍白的男子之手?现在看着他的眼睛,楚离月恍
然大悟,也许只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才能达到那种以情入道的境界。
“小叔。”王孟钊好像和他的关系不错,看见他停下笔,就自己笑着走了过去,“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明天起来又要被五奶奶说了。”
雪衣男子淡色的双唇微微翘了起来,眼神中带着趣味:“孟钊不也是没有休息?”王孟钊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却还是没有说出口。他转过头来望着楚离月:“小叔,这位就是从神京来的岳公子。他在千叶山和那人见过一面。”在这个男子面前,王孟钊一直板着的脸也柔和了不少,“这
是我小叔,排行第九。”
楚离月向前两步,对着雪衣男子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岳离拜见王九爷。”
雪衣男子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岳公子太客气了。我名鹤龄,字永年,你叫我一声‘王九郎’或者‘永年’都可以。”第一次见面就称呼别人的表字,楚离月觉得有点冒昧。但是大喇喇地叫这位看起来在王家颇有地位的王鹤龄“王九郎”,似乎又有点托大。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前者:“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如果有什么地方
失礼的话,还请永年兄多多包涵。”他们两个人开始交谈,两个侍女就示意王孟钊和夙凉随她们退出,王孟钊向着王鹤龄行了个礼,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倒是夙凉难得有点忠仆的样子,看了看楚离月,得到她的许可之后,才跟着他们一起
走出了大厅。
“我痴长些年岁,就托大称你一声‘小兄弟’吧。”也许是因为身体原因,王鹤龄说话总带着几分细声细气的柔和,他在紫檀书桌靠墙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示意楚离月坐在对面,“小兄弟也坐。”
楚离月没有客气,向着他点了点头,就坐在了紫檀书桌的另一面,两人隔着书桌相对而坐。
“小兄弟人才出众,气度非凡,一望可知不是池中之物。”王鹤龄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在楚离月身上,“今夜能够见到小兄弟这样的人物,也算是这纷繁俗世中的一件快事。”
这样的话楚离月听过很多次,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次那样听着这么顺耳,好像什么话从王鹤龄的嘴里说出来,都非常容易打动人呢。
楚离月心中思忖,嘴里却谦虚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小兄弟莫非以为我这是客套吹捧?”王鹤龄笑着摇了摇头,换了话题,“夜半打扰小兄弟休息,实在是非常抱歉。主要还是因为小兄弟遇到过尉迟磐,而这个人对于我王家极其重要。”
楚离月听他切入正题,也将目光放到王鹤龄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
“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将当时的情景详细描述一遍?”王鹤龄苍白的脸上也露出凝重之色。
楚离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我遇到的人是不是永年兄所说的什么尉迟磐。”
她将之前对王孟钊讲述过的内容再次讲了一遍,除了后来她用火烧断了那人身上的银色锁链之外,所有细节都讲得十分详细。
王鹤龄一边听一边点头,瘦削的脸上也禁不住有些愁苦:“唉,如小兄弟所言,那尉迟磐恐怕是已经远走高飞,这真是一件头痛的事情啊。”
楚离月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王家是石州第一世家,虽然比不上神京四大世家那样底蕴深厚,但是也绝对是一个能够在天元帝国排得上名次的大势力了。这样的王家怎么会对一个人这么忌惮呢?
不过这样的问题就涉及到了王家的内部机密,楚离月也只能自己猜测,无从问起。似乎是想要解开楚离月的疑问,王鹤龄缓缓说道:“这尉迟磐的身份特殊,他是北漠前国师黎难的儿子,成珠五阶。当初为了捉拿于他,我王家付出了两位成珠修者一死一重伤的代价,才把他擒下囚禁于地
牢之中。”“为了封印他的修为,我们还专门打造了一条玄银符文锁链,从肩胛骨穿透手腕脚踝,让他无法使用玄力。这些年来,他闹过好多次,最后似乎是接受了这样的命运,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够在地牢下面,硬
生生挖出了一条数十里的地道。更是借着这两日暴雨不绝,地面土质疏松,地牢防卫出现漏洞的情况,突然逃了出去。”
他看着楚离月苦笑道:“说来惭愧,尉迟磐在我王家地牢数年,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肉身如此强横,还是从小兄弟的叙述中得知这一点,我才明白了他居然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挖出了这么长的一条地道。”
一直以来,在知情的王家人心目中,尉迟磐就是一个头脑简单、性情暴虐的北漠修者,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根本就是尉迟磐伪装出来的假象。尉迟磐被押入地牢之后,闹过几次都被镇压。本来暴躁的性子就变成了暴虐,他似乎已经放弃了离开地牢的希望,可是又知道王家想要从他身上得到重要的东西,所以开始以看守他的王家狱卒为目标,随
时偷袭他们。
哪怕每次事后都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但是只要有王家人落到他手里,尉迟磐都会将其残忍虐杀。
渐渐的,大家都以为他因为被关押而性格扭曲,以凌虐杀人为乐。原本紧密看守他的狱卒都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监视。
现在想来,尉迟磐就是故意这样,宁愿自己经受皮肉之苦,也要拼命得到一点独处的空间。他肉身强横,双手可比任何武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不停挖掘,偷偷挖出了一条地道。趁着这次徐家发动九天甘霖大阵,大半个石州都被雨水笼罩,尉迟磐竟然逃出了地牢。而且,更关键的是,直到他逃走半天之后,狱卒才发现墙角草堆中高高鼓起的根本就是一堆泥土!这也让最后的一次
机会彻底溜走,让尉迟磐得到了飘然远去的时间。
楚离月有些诧异,这些事情没有必要告诉她一个外人吧?虽然她是很好奇,但是她也很不解,为什么王鹤龄要对自己这么坦率?
而且,她所关注的和王鹤龄所关注的又不一样。王鹤龄关心的是能不能把逃走的尉迟磐抓回来,可是楚离月却注意到了他所说的尉迟磐的身份:北漠前国师黎难之子。
北漠前国师黎难,就是那位在疆场上死于楚辂手下的北漠成珠七阶高手啊。
且不说为什么黎难之子会姓尉迟这个问题,只说尉迟磐怎么会被王家人捉到,他一定是自己跑到了天元帝国境内,才会落入王家人手中吧?那么,问题就是,尉迟磐跑到天元帝国来干什么?
那个时候,楚辂还没出事,怎么想他都是来找楚辂为父报仇的。楚离月转了转眼珠,如果当时尉迟磐知道她就是楚辂的独生女儿,是不是会选择先把她杀了,然后再吃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