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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赢了?”虞璁愣了半天:“什么意思?”
不可能吧……这些孩子才多大啊。
严世藩神情很复杂:“微臣也不清楚是不是下赢了……”
那天依旧是车轮战,严世藩跟二皇子花的时间有点长, 再去和常安公主下棋的时候, 也没有多想什么。
略有些反常的是, 常安公主这一次进攻性不强,与其说是稳妥,更像是在拖。
她不急着去吞下那些唾手可得的云子, 而是不紧不慢的扩大布局,有意在延伸整个棋局的时长。
由于同时需要和多个孩子对弈, 严世藩并没有警惕什么, 反而思维有些涣散。
现在这几个孩子都开始渐渐有自己的风格,而且四皇子和二公主都开始不断变化策略, 确实需要多花点心思。
当他走到常安公主的棋秤旁时, 随手捻了一子,开始继续接上刚才的棋子。
但这一次, 常安公主不再犹豫和给他放松的时间, 落子极快。
她下的毫无章法,甚至肯大方的把一部分棋子让给他。
在这一刻, 严世藩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
自己的棋子, 好像不够了。
但是棋盘, 在填的越来越满。
他忽然有种非常不对的预感……难道说这个公主在自己离开的时候,直接把自己的棋子给分到了棋盘和所吞下的棋子堆里?
既然她控制不了走向,索性自己重新做了个局?
虞璁听到这里, 也懵了几秒钟。
“常安公主几岁来着?”
“应该是快四岁了。”严世藩诚恳道:“说话非常流利, 下棋也很有灵性。”
如果是跟成人或者稍微大一点的孩子, 他都知道这是作弊,这当然是胜之不武。
但是眼前这位,毕竟是陛下的公主啊。
所以这赢还是没有赢,也要听陛下的意思。
“然后她把棋子给下完了?”
“不是下完了,”严世藩认真道:“她把棋局给做完了。”
围棋这种东西,有两种胜法。
一种叫做点目胜,一种叫做中盘胜。
中盘很好理解,就和游戏里的二十投一样,双方实力悬殊,基本上一方被另一方碾压,没有必要再官子了。
而点目胜,就是如同大富翁抢地盘一样,根据双方所占的情况来分胜负。
谁抢的多,谁就赢了。
常安公主观察着严世藩在其他人身边停留的时间,不断地在转移着他棋篓子里的黑子,一部分不着痕迹的放在了棋秤上,一部分藏在了袖子里,还有一部分当作自己已经吃下的云子。
这个过程非常缓慢而微妙,每次都只动了一点点手脚,等严世藩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成定局了。
虞璁想了半天,心想这闺女还真是随我啊。
自己干事情从来不按套路来,她也差不多是这个路子。
当然如果是自己下棋下不赢,可能就直接掀桌子了。
无论是藩王之乱,还是和文武官的关系处理,他发现规则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时候,就直接无视规则。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极限挑战看多了。
“这件事情,她赢还是不赢,朕还是要想想。”
虞璁沉吟片刻,心里对严世藩的稳妥程度新进了几分认识,又开口道:“那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又是怎么样的?”
严世藩作了个揖,沉稳道:“大皇子落子善强取豪夺,不计得失,也正因如此,容易露拙。”
“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几个孩子中,棋风最大胆的那一个。”
嗯,是个有性格的孩子啊。
“二皇子安静缄默,已经将微臣的常见棋路学了个八成,”严世藩苦笑道:“有时候和他对弈,感觉仿佛在对着一面镜子落子,好在这孩子还小,往后恐怕真下不赢。”
虞璁听到这里,啧了一声,捧着下巴好奇道:“那他记性很不错啊?”
“微臣以为,可能更多的在于悟性。”
壡儿强的不是他能记住多少步数。
严世藩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孩子不断地在咀嚼和理解自己的每一步的意义和动机,这才是天生的才能。
比起记忆而言,这种能力更为惊人。
朱载壡是吧,终于有些印象了。
这个孩子太安静了,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虞璁想了想,又问道:“那三皇子呢?”
严世藩露出苦笑,不好意思道:“三皇子他……并不喜欢下棋。”
小孩儿们听说能出宫玩,都争先恐后的学下棋,平时闲的没事还会互相对子,但是朱载垕对这些,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他继续抱着布老虎自娱自乐,也很少去乾清宫的西殿下棋。
也没什么不好的。
虞璁心里叹了口气,降低了对他的期望。
历史中的隆庆因为母亲杜康妃失宠,所以一直不得父亲宠爱,郁郁寡欢而早亡,本身命运还是挺惨的。
这孩子如果这辈子不去争抢什么,给他安逸无忧的生活,能快快乐乐的成长老去,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四皇子和二公主,都很好胜。”严世藩仔细想了想之前的种种,缓缓开口道:“就是因为太想赢,才容易输。”
之前虞鹤带着他们折纸的时候,严世藩就有看出些苗头来,只是心里还不那么确定。
说是下棋,其实可以观察几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和性格,识棋犹如识人。
也正因如此,杨一清和王守仁才会额外器重严世藩,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朕知道了。”虞璁示意黄公公捧了紫须参来送给他:“你好好补补身子,精气神养足了,再去操心公务。”
严世藩怔了下,只深深行礼,道了声谢皇上。
等严东楼一走,虞璁就窝在龙椅上,开始新一轮的思考人生。
虽然娃儿们都还小,但是有些事情,确实要注意一下。
为了赢,到底可不可以不择手段?
这个事情是他长期这么做的,未来也大概率反常理而行之。
可是,他希望自己教养出来的孩子,也是这样的吗?
虞璁眸子一缩,想到了一个人。
沈如婉。
难道是她这么教唆公主的?
“黄公公,把常安公主带过来。”
朱寿瑛虽然年纪小,但是眼神一直很有神,看人时目光毫不退避,但不爱笑。
“宝贝儿,”虞璁把小萝莉抱到怀里,把兔子状的小点心递给她,开口道:“告诉爹爹,那天下棋的时候,这法子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朱寿瑛接了热乎乎的小兔子,小心的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他感觉,一介后妃应该没胆子教这么逾矩的法子,不太像是沈如婉能做出来的。
何况僖嫔本身就没有子嗣,好像之前连临幸都不曾有过。
这种毫无靠山的情况下,还做这么大胆的行为,怕是没有脑袋了。
“那你告诉爹爹,你是怎么想的?”
朱寿瑛闷着头把小兔子吃完,憋了好久才开口道:“爹爹生气了?”
虞璁想了想道:“没有。”
小丫头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爹爹又没有规定怎么赢,只要赢了就可以啦。”
……怎么就真被一个小丫头把话给憋死了?
虞璁沉默了几秒钟,艰难道:“不是这样的。”
“如果爹爹觉得,必须靠落子对决胜负,那媖儿就老老实实下棋。”小公主虽然年纪小,但是说话时思路清晰,没有半分的怯懦:“可是爹爹没有说。”
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皇帝感觉自己被自己闺女给绕糊涂了,只点了点头,还是承诺道:“过两三天,带你出宫去到处逛逛吧。”
“但是往后——得守规矩,懂吗?”
“嗯。”小丫头点了点头,笑的眉眼弯弯。
大概是放假放糊涂了,到了九月十六日万寿节的时候,虞璁都没反应过来轮到自己过生日了。
这每逢节日,宫中上下都会换身行头,也就自己最后知后觉。
这明朝的三大假日,就是冬至、万寿、新春。
就连老朱同志这种巴不得下属都去当劳模的工作狂,也会吩咐万寿节的时候都好好休息下。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以红为尊——连龙袍都是正红绸缎上再刺绣金龙。
又因为论语里有‘恶紫夺朱’之说,所以紫色在当时的地位并不高。
九月十六一到,地位低贱的宦官宫女都可以不再穿着或青或紫的衣服,而是穿自己所喜欢的衣服。
不仅如此,下人们还做了寓意吉祥的方胜葫芦戴在身上,上面有蝙蝠蜂蝶,又或者百花寿桃,总归是讨个彩头。
赐宴献礼之事自然都讲究繁多,虞璁索性把自己当做是个傀儡,仍由礼部那边瞎折腾。
等万寿节一过,那十个寻仙考的学生也接连着到了。
十月初的时候,斥候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是李春芳、吴承恩等人已经到了北平。
虞璁接见他们几人的时候,心情自然也唏嘘良多。
要知道,直到2018年,专家教授们也在争议,这《西游记》的作者到底是李春芳,还是吴承恩。
他们同为嘉靖朝的名人,但李春芳在历史中贵为状元首辅,而吴承恩只是个贡生。
令人感觉奇异的是,这李春芳的诗作,不知道为何就在西游记中出现了,留下的名字都与他的字号有关。
但是如今想要再考察这些,都不可能了。
搞不好因为自己的出现,《西游记》都可能会被一起蝴蝶掉……
虞璁想到这里,突然一拍脑袋。
这要是把女真解决掉,清朝大概率不会出现,那《红楼梦》也会因为曹雪芹的命运被蝴蝶掉,被改写或者直接消失吧。
这样一想,也怪可惜的啊。
-2-
李春芳看起来神情温和,吴承恩比他看着年轻一些,笑容自信而鼻梁高挺。
虞璁看了吴承恩半天,愣是没办法把这个笑容有点痞气的人跟那位对上号。
完了,怎么感觉《西游记》真要被和谐掉了。
“文理两位榜首已经选择了自己是去国子监进修,还是接受官职开始历练。”皇帝清了一下嗓子,沉稳道:“望诸君珍惜这个机会,更好的抱效朝廷。”
“臣——定不负厚望!”
公务性的交接和问候走完之后,虞璁意识到自己眼睛还看着那皮肤白净的吴承恩身上,他揉了揉眉头,还是开口问道:“吴汝忠是吧?”
“你平日里,写不写点话本什么的?”
吴承恩愣了下,还是坦诚道:“有看过一些。”
“这个话本创作,可以娱乐和教化大众。”虞璁心想这历史的轨道不能偏太远,还是露出和善的笑容:“如果能创作出一些优秀的作品,更好的引导百姓们认知仁义善恶,也是一桩功德。”
年轻的士子愣了一下,诚恳地应了一声。
待他们走了之后,虞璁一个人想了很久。
好像是这么回事?
嘉靖朝一共有两本相当杰出的作品,《西游记》和《金瓶/梅》。
这两者都与夏言与严嵩之争有极大的关系。
西游记,自然讲的就是孙猴子降妖除魔,唐僧西天取经。
而金瓶/梅则在于讲西门庆荒诞又值得深思的个人生活轨迹。
如果大胆的设想,并且结合历史及文学爱好者的想法,这也没有什么不对。
孙悟空的原型有可能就是夏言,而那个放荡不羁的西门庆,就是严世藩。
夏言与邪恶势力严党抗争,全程跟孙猴子似的投身于党争之中。
而西门庆,对应严东楼,也确实有所考究。
皇上任由佩奇用自己龙袍磨爪子,抬手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货有点掉毛。
虞鹤从侧殿匆匆赶来,见皇上还在发呆,略有些紧张的开口道:“陛下,斥候那边发来消息,说大概女真首领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了。”
这么快?
虞璁的眼神瞬间有了焦点,坐直了警惕道:“带了多少人?”
虞鹤犹豫了下,还是硬着头皮道:“每部五千人。”
五千人?!
虞璁怔了半天,心想这可是个大问题啊。
如今主要军力还在河套修建基础防御工事,建立军营和防守点,京城就剩两万军队。
虽然确实体质装备都不错,但是他心里完全没有信心。
“这一加起来,就有一万五的军队了。”虞璁挠了挠头,声音闷了些:“虽然女真三卫的人暂时不合,但是……”
他不会忘记,他的根本目的,就是要稀释他们的团结,同时削弱他们的兵力。
“虞鹤,天财库那边还有多少钱?”
“非常充裕,”虞鹤诚恳道:“因为去年的收成是前年的两倍,哪怕税银有所减免,也收获了许多。”
“好。”虞璁沉声道:“去支三十万两银子,只要白银,不要解释是什么用途。”
虞鹤愣了下,还是应了一声:“那是今日领回来吗,放到哪里去?”
皇帝低头一笑,挥了挥手道:“把耳朵凑过来。”
陆炳最近都在收编整改。
他不仅把皇帝带回了京城,还带回了一千有余的精锐军队和马群。
不得不说,把河套打下来之后,整个明军的战斗力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上好的蒙古马几乎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这一次回来,不仅要购置一些军用的基本东西,还要听皇上的安排,去买大量的麻袋。
陆统领虽然经常没听懂皇上要这些是干嘛,但从来都肯宠着他。
就算熙儿闹着要吃天津卫的点心,他都肯快马加鞭的带回来。
等白天的事情忙完,他又去竹茂集去提了新出的蝴蝶酥和糖葫芦,再匆匆的赶回乾清宫。
还没等走近正殿,他便瞥见了一个眼眶红红的小女孩。
是……公主?
陆炳愣了下,看衣服的料子和模样就知道,只可能是两位公主之一。
他把手头的礼物都交给小太监代提,皱眉蹲到她的身侧,略有些关切的问道:“公主殿下?”
“你是谁?”小女孩明显是憋着不肯哭出来,又非常提防的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毛道:“为什么不让我见父皇?”
陆炳抬起头来,旁边轮值的小太监忙不迭告罪道:“万岁爷正在接见王尚书和杨首辅,小的不敢把殿下放进去。”
“我陪你等一会,好不好?”陆炳温和了神色,从包裹里取出糖葫芦来递给她:“吃过这个吗?”
那公主明显眼睛亮了下,随后眼眶更红了:“我爹爹肯定带她去吃糖葫芦了!”
她?
陆炳心里一紧,本能的开始想是不是皇上开始临幸哪个妃子了。
但是残存的理智又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拽出来,还是深呼吸开口问道:“常安公主?”
小萝莉哼了一声,接了糖葫芦坐到旁边去,不肯再理他。
虞璁这头忙完会议,终于知道自家阿彷和闺女都在东殿等着,忙不迭把他们两请进来。
思柔公主眼眶还是红的,手里还紧紧的牵着陆炳。
陆炳虽然很久没有接触过小孩子,此刻的姿态也安静而包容,仿佛很有经验。
虞璁愣了半天,心想这都几点了,二公主怎么跑来找自己了?
“福儿怎么想到来找爹爹了?”
他下了台阶抱起娇小的萝莉,抬眼看向阿彷,两人眼神短暂的眷恋了几秒。
“爹。”朱福媛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道:“你昨天是不是带我姐姐出宫了。”
嗯……哪个不长眼睛的,这种话都跟她讲?
虞璁心想这养了两闺女跟养祖宗似的,只试探道:“媖儿这么跟你讲的?”
“不是。”朱福媛直起身子来,拧着眉毛道:“我发现她下午都不在宫里——本来应该来和我们一起念书的!”
“那你怎么知道……”虞璁问了一半就闭了嘴,心想自己真是忙傻了。
这闺女肯定到处求证,那些下人哪里敢乱编瞎话,还不是让她自己给发现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朱福媛抓紧他肩膀的衣服,声音稚嫩却格外要强:“爹爹你明明说过了,下赢严哥哥才可以去宫外玩!”
虞璁总觉得这孩子不是在单纯的耍性子,皱眉低声道:“不,福儿,她下赢了。”
“不可能!”朱福媛瞪圆了黑眼睛,一口咬定道:“姐姐不可能下赢他的!”
虞璁只觉得这孩子又长高了,连带的变贼沉,只给陆炳使了个眼色,让他帮自己拖个绣墩过来,继续听她念叨。
“寿姐姐她每次都下不过我,怎么可能说赢就能赢。”朱福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她是不是耍赖了!”
虞璁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心想这两闺女真的只有四岁吗。
怎么感觉她们两什么都懂啊……
这头正在想孩子怎么这么早熟,还没等两个大男人反应过来,朱福媛嗷的一嗓子就开始哭了。
女孩子哭往往比小男孩哭还要命,男孩在地上乱滚乱爬还好收拾,女孩一哭就梨花带雨又委屈又难受,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陆炳完全没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本能地去帮她擦眼泪。
“爹爹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抽抽搭搭的拍开陆炳的手,继续委屈道:“我天天找沈娘娘学棋谱,我明明下的比她好很多——”
虞璁接了帕子帮她擦脸擦眼泪,小家伙把他抱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停,哭着哭着还开始打嗝儿。
“明明,明明是我下的比她更好啊!耍赖赢了也是赢吗!”
皇帝心情复杂的哄着闺女,心想这么哲学的问题我怎么回答啊。
这已经不是计较带不带她出宫玩了。
这孩子在认识这个世界和人生。
如果在此刻,他有错误的引导,极有可能影响她的一辈子。
小家伙哭了半天,两个大男人倒水的倒水,擦脸的擦脸,就这么默契的安静等她哭完。
陆炳抬眸看向虞璁,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是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吗?
“福儿,你是不是很多事情,想听父皇跟你讲,什么事是对的?”
朱福媛吸了下鼻涕,一脸委屈的看向他,点了点头。
她觉得爹爹就这样让姐姐得到奖励了,一点都不公平。
“那么,爹爹告诉你。”虞璁深呼吸了一刻,稳住了自己的心跳,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沉声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的。”
朱福媛露出更加恼怒的表情,不服气道:“可是姐姐——”
“爹爹带寿姐姐出去玩,也不一定是对的。”
虞璁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和人讲讲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忐忑,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最后在跟一个小孩子讲这些事情。
“爹爹这些年,做了很多事,可是哪怕爹爹是个大圣人,都会出错。”
朱福媛握紧了他的手,抗拒道:“爹爹是皇上!皇上怎么可能做错事情!”
“宝贝,就是这样的。”虞璁垂眸道:“你不肯像姐姐那样做,是因为你觉得这样做是错误的。”
“可是很多事情的错与不错,是只能靠你自己来慢慢想清楚的。”
“而如果你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也是要由你自己来承担的。”
朱福媛咬着下唇,争辩道:“可是姐姐——”
“寿姐姐选择耍赖也好,用小心思也好,”虞璁沉声道:“她选择做这些的时候,也在选择承担后果。”
“你觉得,寿姐姐在冒险的时候,难道不害怕爹爹去训斥责骂她吗?”
小萝莉愣了下,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常安公主用的那些小心思,其实她也知道。
可是她不敢选择,她害怕结果是让人难受的。
所以她只肯循规蹈矩的去继续努力下赢严哥哥。
直到这一刻,虞璁才真正有一种,这些孩子都可能是他的继承人的真切感。
“一定要记住,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
“可是一旦你选择了,就一定要自己承担这个选择会带来的一切。”
你还很小,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一直引导你,什么是对的。
未来的一切,也终将由你一个人来孤独而坚强的承担。
-3-
十月末的时候,女真三族的首领终于抵达了京城。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他们都穿的相当严实。
礼部终于有正经活儿干,自然又安排了一堆的外交礼节。
皇帝一面忙着职业性假笑,跟这帮穿着奇怪的东北人聊天寒暄,顺便瞅瞅有没有人穿貂,一面还得默记前情提要,把之前背下来的背景情况再回顾一遍。
整个女真族,一共被分成三部。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
建州女真就是当年跟朝鲜互怼,最后被朝鲜打跑,开始围墙而居的那一部,里头又分成了八个部族。
而且努尔哈/赤也是建州女真的首领,最后自立为帝。
宴会自然是喧嚣热闹又欢庆,歌舞团在相当熟练的慰问少数民族老百姓,皇帝举了酒杯机械性饮酒谈笑,脑子还在盘算着有关这个民族的一切。
三部女真族之中,建州又被分成了三部。
当年在洪武二十一年,老朱同志收回了高丽抢下的辽东领土,在鸭绿江那划界,并且否定了高丽继续管理女真族的请求和辩驳。
在这种情况下,女真族诸首领开始越来越多的请求归属这个崭新的王朝,就跟小弟们认新大哥一样。
所以设立了三百多个卫,二十四所,七站一寨,就是为了管理东北的这一大片土地。
建州三卫的形成有种种复杂原因,想这些没什么卵用,毕竟已经形成了。
这个存在,就是满族的雏形。
虞璁本身不排斥少数民族,他所有的警惕和不安,都在于如今秩序未定,这些看起来频频敬酒,笑脸相迎的人,在未来的一两百年里,极有可能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孙狠狠一刀。
黄公公端了一盘凉拌黄瓜,上面放了四粒花生。
虞璁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继续笑脸相迎,招呼他们尝尝刚端上来的烤全羊。
一切的改变,都开始于正统十四年。
那一年里,明英宗跟随王振亲征,在土木堡被俘虏。
于此同时,为数不少的女真卫所也被也先的军队攻击劫掠,失去了世袭的凭证。
没有这个凭证,他们无法证明自己的世家情况,官府这边也并没有系统的登记。
正因如此,这些原本算作藩臣的少数民族,只能以中书舍人的名义来继续进贡,维持大哥和小弟的从属关系。
问题是没有这个贵族象征,他们就没有办法获得从前那样丰厚的奖励。
从前的关系得不到确认和再次认定,宗主国内部还在内讧不休,明朝的管辖就逐渐松散,而女真诸族更加分裂,事情开始渐渐地恶化。
按照虞鹤那边搜集到的消息,如今女真族的原语言在不断减少传承,更多人开始改用蒙文或者汉语。
他们整体虽然还在疯狂发展壮大,但是四分五裂的情况在不断恶化。
看起来相当符合明王朝的期许,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了。
可是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女真族越是如一盘散沙,他们的百姓就有这样强烈的需求和想法。
而努尔哈/赤成功的地方,也在于此。
因为这个人,他提出了八旗制度。
虞璁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差点把酒杯都打翻了。
那几个首领喝的酩酊大醉,还在坏笑着摸歌姬的屁股,只有他坐在他们的身侧,一时间清醒的如同局外人。
酒精在这一刻,已经毫无作用了。
既然努尔哈/赤能通过八旗制度来约束这些分裂无数旁支的散碎民族——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站起身来,随便找了个借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虞鹤第一时间过来扶住了他,沉稳的搀着他往外带。
“——去,去乾清殿,给朕拿纸笔。”
八旗——八旗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他掬了一捧凉水,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自己靠在鱼缸旁边,脸上一股子鱼腥味。
虞鹤知道皇帝是喝多了又急着想事情,只匆匆找了纸笔,又取热帕子来给他敷脸。
小太监们早就有眼力见的端来醒酒汤,忙不迭的帮虞鹤打着下手。
虞璁被一通伺候,酒醉的身体状态才渐渐缓解,手脚终于能控制许多。
八旗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规范散碎的各个部族的等级。
有八旗在,才能解决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
等级和规范,可以让散碎的部族们统一在一起,得到暂时的稳定,而不是想像努尔哈.赤那样去用激烈手段寻求统一。
但是等级的存在,又会让上下都产生对抗和分裂的动机。
上位者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下位者不肯满足自己被定义成压榨者。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更多的着力于自我民族的冲突,而不是和明王朝对着干。
虞璁蘸了墨,一打哈欠被自己熏了一脸酒味。
东北人到底是东北人啊……劝酒喝酒都是真的猛。
所谓八旗,就是黄白红蓝,再加镶黄镶红这样的,一共八种。
虽然出于个人审美,虞璁想搞个奥运五环一样的迷之配色出来,但是好像重点有点弄错。
皇帝晃了晃脑袋,一边记着笔记,一边磨磨蹭蹭的往下想。
在历史之中,万历二十九年确立四旗制度,然后再慢慢扩充成八旗、增加蒙军旗、汉军旗。
这些东西总之是跟着血统来的,无论高低贵贱。
平时这些八旗子弟都是民,战时就会自动变成军兵,自动扩充了军队的战斗力。
而他虞璁要做的,就是把与军队有关的事情不断削弱,再努力把制度给颁布下去。
正在皇上无意识的写着比狗啃还难看的简体字时,虞鹤从东殿匆匆折返,看了眼还有些醉意昏沉的皇上,小心道:“陛下,王杲求请觐见。”
王搞?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虞璁还没发现自己写着写着快睡到桌子上去了,意识在竭力保持清晰,身体还陷在醉意里,只擦了把口水道:“谁?什么人?”
“喜塔喇·阿古。”虞鹤又上前帮他拿帕子净了一边脸,比媳妇还贴心周到的擦了脖颈耳后,认真道:“他是建州部族的首领。”
虞璁任由热乎乎的毛巾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突然就站了起来。
这猛地一站起来,差点把小虞同志推到地上去。
“见!现在就见!”
这个王杲,他妈的是努尔哈/赤那个白眼狼的爷爷!
这混蛋居然跟自己是一个时代的?
别说见他了,虞璁这一刻连撸起袖子狠揍他一顿的心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