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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父亲,万万不可。”这一次,端木朝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端木宪。
端木宪神色间渐冷,“你房里总不能这么由着你媳妇折腾,总要有个明白人才是。老二,内内闱不修,那可是官场大忌。”
这莫姑娘若是娶进门,那就是正经的二房。
按照大盛朝的规矩,抬二房那是要正式给女方过礼下聘,在官府办理文书的,不同于普通姨娘妾侍之流,虽无平妻之名,却有平妻之实了。
端木朝的脸上一阵纠结,他和小贺氏是表兄妹,夫妻多年来一向相敬如宾,若是纳了二房,那对于小贺氏而言,绝对是莫大的羞辱。
可是小贺氏这次也未免太荒唐,竟然惊动了皇上……
须臾,端木朝作揖应道:“一切但凭父亲母亲作主。”
这个次子还算孺子可教。端木宪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这做父亲的,这么多年来又何尝插手过几个儿子房里的事,若非是不得已,端木宪堂堂户部尚书又怎么想管这些内宅事!
“行了,你们几个都先回吧。”端木宪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四丫头,你留下,我还有事与你说。”
“是,父亲。”
“是,祖父。”
四人齐声应诺,起身离开了书房。
书房里只剩下了端木宪和端木绯祖孙俩,外面的夜色更浓了,一更天的打锣声一慢一快地自远处传来,伴随着更夫悠长的吆喝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屋子里的火烛在灯笼中躁动不安地跳跃着,随着打锣声远去又渐渐平静下来。
端木宪看着乖巧地坐在窗边抿茶的端木绯,眼神十分柔和慈爱,谆谆叮嘱道:“四丫头,祖父知道你平日里还要忙着功课,不过你姐姐初次挑大梁,万事开头难,你且多费些心,帮着你姐姐把府中内务先理顺了。那些不安分的,不听话的,不必客气,尽管打发了。”
说话的同时,端木宪心里颇有几分唏嘘:哎,这若秋猎时四丫头留在府里没随自己出门,此刻肯定没这么多糟心事!
想着,端木宪对贺氏和小贺氏越发的不满,这婆媳俩啊,后者是搅事精,前者就念着姑侄情总是听之任之……
他那几个儿子就没特别出挑的,而孙辈之中,珩哥儿虽然比他爹强,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点!
也就是四丫头最像他这祖父了,这怎么就不是孙子呢,若四丫头是个男孩,自己再好好培养,定能撑起整个端木家了。
届时,端木家必会再上一层!
看着端木宪惋惜的眼神,端木绯只觉得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隐约也猜到他在想什么了。她倒是不以为然,男孩是有男孩的便利,不过,做个女孩儿也挺好的,她才能当姐姐的贴心小棉袄。
端木绯慢悠悠地放下茶盅,只当不知端木宪的那点心思,笑吟吟地脆声应道:“祖父,你放心,我会跟姐姐好好学的。”
顿了一下后,她朝一旁的茶盅看了一眼,笑道:“祖父,您这普洱茶好喝得很,不如赏孙女一罐吧。”
端木宪怔了怔,这偌大的尚书府大概也唯有端木绯敢这般跟他讨东西了。
端木宪捋着胡须发出了爽朗的笑声,眉宇间的疲倦一扫而空,吩咐丫鬟道:“还不给四姑娘去取一罐普洱来。”
半盏茶后,端木绯就满足的捧着她的茶罐子施礼告辞了:“祖父,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去吧。”端木宪挥了挥手道。
端木绯出了书房后,沿着庑廊上挂的灯笼朝内院的方向行去,庭院中的灯火映得她一双大眼在黑暗中璀璨生辉。
她心不在焉地缓步而行,心里还在想杨家的事。
杨家的手上究竟有什么东西以致皇帝对杨家如此“上心”?!
这个宝贝肯定不简单……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抬眼朝天上的圆月望去,十六的圆月皎皎如一面浑圆的明镜,洁白无瑕,仿佛能照出这世上所有的秘密。
端木绯心念一动,会不会就连杨家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身怀“宝物”?!
不然的话,杨家这些年来势微,早该献给皇帝换取荣华富贵了。
这个猜测似乎也不无可能……
思绪间,湛清院就出现在了前方,张嬷嬷守在院门口,急忙迎了上来,笑道:“四姑娘,你回来了啊。”她虽然笑着,却是眉心微蹙,似有担忧地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见张嬷嬷面有异色,端木绯想到了什么,问道:“张嬷嬷,姐姐还没回来?”
张嬷嬷点了点头,“大姑娘在承明厅接了旨后,就被太夫人叫去了永禧堂,到现在还没回来。”
端木绯干脆就连院门也没进,又回了头,“我去找姐姐。”
“四姑娘,夜风凉,快披上斗篷吧。”
张嬷嬷急忙让丫鬟给端木绯裹上了一件厚厚的斗篷,那镶着一圈白色兔毛的大红斗篷衬着端木绯的小脸更为小巧精致,仿佛一个瓷娃娃般。
夜渐渐深了,冬日的夜风寒冷刺骨,如刀似剑。
端木绯拢着斗篷,不疾不徐地朝永禧堂的方向走去。
她倒也不急,以姐姐的性子吃不了亏,只不过,这天色都不早了,总该让人回去用些晚膳吧?!
永禧堂里一片喧哗,端木绯一进正堂,先由绿萝伺候着脱下了斗篷,耳边就听到了东次间的方向传来了阵阵哭声、喊声以及安抚声。
一个青衣丫鬟在前头打帘,端木绯就缓步进去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端木绮跪在地上对着罗汉床上的贺氏哭,端木缘在一旁轻抚着她的背安抚着。
其他人也围着端木绮团团转,也唯有端木纭从容淡定地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捻着一块山药枣泥糕吃着,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与周边的纷乱迥然不同,就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其他人分离开来,一边还是闹哄哄的菜市场,她这边就是闲云野鹤。
她的姐姐果然不会亏待自己。端木绯嘴角微翘,眸子更亮。
端木纭也看到了端木绯,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蓁蓁,你可吃了东西?”
端木绯摇了摇头,道:“我想等姐姐一起用晚膳。”
端木纭听了心里真是觉得比吃了糖还甜,赶忙把手边的点心碟子往妹妹那里推了推,让妹妹先吃点点心垫垫肚子。
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吃起点心来,目光朝还在抽噎着端木绮看去,端木纭就在她耳边与她小声地咬耳朵。
端木纭会来永禧堂,本来是因为贺氏说要与她和小贺氏说说中馈交接的事,免得明早乱了手脚,她想着也该来拿一下对牌,就来了。
谁知道话才起了个头,端木绮就哭哭啼啼地来了。
端木纭斜了端木绮罗一眼,继续说着:“……你二姐姐啊,已经哭闹了半个时辰了,哭着吵着说不要嫁,还求着祖母,另找人顶替她出嫁……”
端木纭说一半,藏一半,其实一开始,端木绮还口口声声斥责她什么陷害妹妹,说长幼有序,要议婚,也该是从端木纭开始,想要逼迫端木纭就范。端木纭根本懒得理会她,只拿圣旨有一说一。
毕竟这圣旨上可是指名道姓说要端木绮嫁给杨旭尧的,这要是找人替嫁,那可就是阴奉阳违,抗旨不遵了,即便是贺氏和小贺氏再疼爱端木绮,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应下。
这不,哭哭啼啼闹了许久,最后都没能谈上几句正事。
端木绯朝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端木绮看了一眼,觉得今晚姐姐肯定是谈不上正事了,正要提议离去,就听外面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步履声,紧接着帘子一翻,一个中年妇人快步进来了。
“二夫人。”宋嬷嬷面有难色地朝小贺氏走去,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终究还是来到了小贺氏身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众人虽然听不到宋嬷嬷说了什么,却能看到小贺氏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身子更是摇摇欲坠,仿佛遭受了什么晴天霹雳般,嘴里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小贺氏再也顾不上女儿,直接拉住贺氏的手道:“母亲……母亲,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贺氏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紧紧地握住了贺氏的手,贺氏微微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父亲要给二爷纳……纳二房!”说话间,小贺氏两眼通红,眸中的泪水倏然落下,悲悲切切,连端木绮一时都忘了哭,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看着主子这副样子,宋嬷嬷也很是心疼,心里沉甸甸的。
方才她奉命去老太爷的书房那边守着,本来是想把二老爷请来永禧堂,谁知道却正好听到了四老爷和五老爷说起老太爷让二老爷纳二房的事,惊得宋嬷嬷当场差点没失态。
等她回过神来时,端木朝、端木珩父子俩已经走远了……
宋嬷嬷犹豫了好一会儿,想着这事肯定也瞒不了多久,恐怕今晚就会传得阖府都知道,踌躇再三,还是先跑来永禧堂通禀小贺氏。
端木纭也有些意外,以求证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绯,端木绯就在她耳边把刚才发生在外书房的事都一一说了。
坐在炕上的贺氏眼帘半垂,默不作声。
乍一听闻纳二房之事,贺氏也吃了一惊,可是再细想,这也是端木宪的作风。
他,一向是当断则断。
贺氏的眼眸幽深如古潭,深沉不见底。
“祖母,您可能不能让父亲纳二房啊!”端木绮哭喊了起来,与小贺氏抱作一团,母女俩哭哭啼啼……
“母亲……”
永禧堂里越来越闹腾,端木纭和端木绯懒得再看戏了,就对着贺氏先行告退了,反正对牌端木纭也拿到了,剩下的都是小事罢了。
姐妹俩携手出了永禧堂,朝着湛清院闲庭信步地走去。
仰首望着漫天繁星,端木纭忽然笑道:“蓁蓁,接下来该拿回母亲的嫁妆了……”她仰望着夜空的眸子熠熠生辉,盈满了对未来的期望。
“姐姐,我看嫁妆一事恐怕还得再等等……”端木绯晃了晃与端木纭牵在一起的左手道。
端木纭看向妹妹,也顺势晃了晃右臂,了然地一笑,“你说的对,咱们不急。”
也是,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祖父把中馈权交给她,也并非就放心了,恐怕还带着考验她的意思。
若是她做的不好,这中馈权早晚会被收回,所以,现在不能再起争端以免落人话柄,先把根基扎稳了,再一步步地筹谋就是!
而且,按照现在姐妹俩在府中的情况,确实不急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有中馈权在手,妹妹有祖父当靠山也不会吃亏的,拿回嫁妆的事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端木纭嘴角一翘,想起刚才永禧堂里的那一场闹剧,又道:“如今最要紧的是该给二叔父纳二房了,虽然是二房,但也是礼部侍郎府里的姑娘,礼不可废,这提亲的事自有祖母作主,我就打打下手,收拾收拾院子,发发请柬,准备准备席面什么的。”
“说来,府里也很久没那么热闹……”端木绯随口接着话。
姐妹俩渐行渐远,把永禧堂的喧嚣抛在了身后,夜更深了,四周陷入一片属于夜的宁静中……
一夜弹指即逝,接下来的几天,尚书府里很是热闹,端木纭初掌内务大权,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端木纭原来就在管家,但当时还有小贺氏在,而现在,她却要一力管起这个诺大府邸的一切事宜。她再能干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
尤其是小贺氏已经当了十来年的家了,府里不少体面的嬷嬷都是她的人,对于端木纭,总有些阳奉阴违。这让端木纭也平白多了不少事。
而这湛清院中第二忙的人大概就是碧蝉了,每天都忙着在府中各处打探消息,尤其是琼华院那边。
小贺氏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接受端木朝纳二房,在府里闹腾着,一会儿找贺氏,一会儿找端木朝,一会儿找端木珩,甚至还闹回了娘家贺府,又递了牌子进宫求太后,可是太后避而不见。
小贺氏又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了一番,然而皆是徒劳。
十一月十九日,贺氏亲自去了莫府提亲,小贺氏当日起就卧病在榻。
然而,端木宪并不在意,只抛下一句,若是治不好,那正好莫家姑娘进门后就可以扶正。
十一月二十一日,莫府有了回应,两家定下了年前过门。
一定尘埃落定后,十一月二十二日一大早,端木纭、端木绯姐妹俩带着亲手做的一些糕点,去了一趟岑隐的府邸。
岑隐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厂督自然是公务繁忙,姐妹俩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够见到岑隐,亲自前去也只是为了表达谢意,把东西放在门房就走了。
跟着,马车又去了她们在昌兴街的那个铺子。
端木绯离京一个月有余,铺子已经开起来了,当初那个“香茗”的牌匾自然也被取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写着“绣芳斋”三个金漆大字的黑色牌匾。
端木绯仰着小脸看着这块大匾,不由想起了那位姜姑娘,便随口提了一句:“姐姐,你可知那位姜姑娘已经是姜才人了。”
端木纭惊讶地眨了眨眼,脑海中便闪过当初皇帝在此处遇上姜姑娘的一幕幕,只是唏嘘了一瞬,说道:“这么一来,她的父母兄长也就不需要离京了,说不定重新又租了铺子呢。”不过,这就和她们没有关系了,端木纭兴致勃勃地对着端木绯道,“蓁蓁,快看看我们的铺子……”
她乐滋滋地拉着妹妹的手进了绣芳斋,铺子里有些冷清,这才开了半个月,里头除了雇的女掌柜外,仅仅才两个绣娘而已。
“大姑娘,这位是四姑娘吧?”
女掌柜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丰腴妇人,穿着一件栗色暗妆花褙子,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髻,发髻上戴着一对翠玉扁方,气质利落大方。
端木纭应了一声,含笑道:“石掌柜,你不用招呼我们,我和妹妹就是四处随便看看。”
端木纭来到柜台旁,随意地打量着铺陈在柜台上的帕子和荷包等等的绣品,从中捡了方帕子递给端木绯:“蓁蓁,你看看。”
这是一方海棠红的帕子,颜色正好与端木绯今日的衣裙很是搭配,帕子上绣着一只可爱的白色狮子猫,憨态可掬。
端木绯点头赞道:“姐姐,这个绣娘的绣工真是不错。”这猫儿并不复杂,重在猫儿的神情与动态抓得精准,让人看了便是心头一软。
石掌柜并没有走开,立刻就说起这是一位赵绣娘所绣,她的绣工虽然比不上另一位王绣娘,不过却对图案设计很有几分天赋。
石掌柜又挑了几方赵绣娘的绣品递给姐妹俩看,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就见一个流里流气的青衣男子朝这边探头探脑。
石掌柜怕对方冲撞了两位姑娘,正想把他打发了,那男子已经进来了,对着石掌柜道:“掌柜的,我来卖我家婆娘绣的荷包,你看看值多少银子?”
男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水绿色的月牙形荷包,递向了石掌柜,同时斜眼在端木纭和端木绯身上扫过,对着端木纭多看了几眼,目光轻浮,看着像是那种市井无赖。
有些绣庄小,养不起太多的绣娘,会收一些普通妇人绣好的绣品来卖,但是绣芳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收的。
石掌柜上前拦住了那男子,摇头道:“我们这里不收外面的绣活,请去别处吧。”
男子没有走人,反而挥舞着那个荷包又朝石掌柜逼近了一步,吊儿郎当地拔高嗓门道:“喂,你们打开门做买卖,哪里有把人推出去的道理!”听他那无赖般的语气,还想强卖。
石掌柜微微皱眉,把铺子里负责拉马车、干粗使的小厮叫来了。
小厮还算客气地请对方出去,而这男子倒是来劲了,直接动手和小厮推搡了起来,骂骂咧咧……
突然,男子猛地一用力,推得那小厮踉跄了好几步,而男子手中的荷包也不慎脱手而出,飞了出去,掉在了端木绯跟前。
端木绯本来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却是粘着在了荷包上,这是……
她下意识地蹲下身把荷包捡了起来,那水绿色的月牙形荷包上绣着精致的蝶恋花图案,那娇艳的海棠花旁还绣着两个字:“青语”。
端木绯双目微微一瞠,再细看,她就发现荷包上的刺绣所使用的针法是那么眼熟,心中一凛。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青语”就是“楚青语”!
那无赖男子见一个小丫头捡起了荷包还“爱不释手”地看着,眼睛一亮,笑嘻嘻地说道:“小姑娘,我这荷包不错吧?你就买下吧,从我这里买,可比这铺子里便宜多了!”
端木绯眸光微闪,脑海中不由闪过端木绮的那个荷包闹出来的风波,捏着荷包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楚青语的荷包竟然落到了这样一个无赖的手里,要是一个弄不好,被人发现这荷包属于楚青语,怕是连府里的其他妹妹们都要被楚青语的一人之过所连累!
端木绯歪着脑袋笑了,点头道:“这荷包绣得是不错,你要多少银子?”
那无赖顿时喜笑颜开,搓了搓手,装模作样地说道:“小姑娘,这荷包用的可是丝绸,上面的那花蕊是金线绣的……我看姑娘你面善,就卖你一两银子好了!”
一两银子都够一个小户人家简简单单地过上半年了,这个荷包哪里值一两,也不过是这无赖看端木绯的打扮,猜到她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姑娘。
端木纭微微皱眉,却从来不会驳妹妹的意思,无声地默许了。
“碧蝉。”端木绯轻唤了一声,碧蝉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意,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两碎银子递给了那个无赖。
那无赖颠了颠那碎银子,又放在嘴里咬了咬,满意地笑了,“小姑娘,下回生意啊。”
他仔细地把碎银子揣在了怀里,然后就乐滋滋地走了。
看着对方走远,端木绯把手里的那个荷包递向了端木纭,指着上面绣的那两个字小声地说道:“姐姐,你瞧……”
青语,难道是……端木纭瞳孔微缩,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某个叫“青语”的少女,“蓁蓁,你是说……”
“这个荷包也许是宣国公府的那位三姑娘的……”端木绯缓缓道,如点漆的眸中闪烁着一抹复杂的光芒,“姐姐,我们去一趟宣国公府吧。”
端木纭也曾听端木绯提起过她两次偶遇楚太夫人的事,知道妹妹与楚太夫人还颇为投缘,便应了:“妹妹,我陪你一起去。”这荷包若真是楚家姑娘的,既然到了她们的手里,总得亲自去一趟还了才算妥当。
姐妹俩与石掌柜告辞后,登上马车,又临时改道往宣国公府的方向去了。
青篷马车一路往北飞驰而去,马车里的端木绯还在把玩着那个月牙形的荷包,心里渐渐地有几分心神不宁……
这大概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端木绯半垂眼帘,眼睫微微颤动着,脑海中掠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一时思绪纷乱。
“哒哒哒……”
马车一路飞驰,在一炷香后,就来到了北门大街,一直来到一栋气势恢弘的宅邸前方才慢慢地缓下了速度。
那宅邸的正门前蹲着两个威武的石狮子,三间兽头朱漆大门上钉了足足七七四十九个铜钉,代表着这是一个公侯世家。正门上方挂着一方黑匾,匾上大书“宣国公府”四个金漆大字。
只是看着这个匾额,端木绯就又是一阵心潮涌动。
马车又往前行了几丈,就在一侧角门外停下了,碧蝉率先下了马车敲响了角门,很快,那角门便被打开了,有门房探出半边脸与碧蝉说了会儿话。
接下来,就是一阵漫长沉静的等待。
门房派了人前去通禀楚太夫人,两盏茶后,角门就完全打开了,有几个婆子出来恭敬殷勤地迎她们的马车入府,一路到仪门处。
姐妹俩依次下了马车,端木绯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候在了几步外,对方慈眉善目地对着她微微笑着,正是之前陪着楚太夫人去过千枫山的俞嬷嬷。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请。太夫人正在等二位呢。”
俞嬷嬷笑吟吟地亲自为二人引路,引得周遭的那些丫鬟婆子暗暗咋舌。
这偌大的府邸里谁不知道俞嬷嬷是太夫人的亲信,即便是府中的几位公子姑娘,谁不看在太夫人的面子敬俞嬷嬷一分。
这两位端木府的姑娘明明是不速之客,竟然得俞嬷嬷亲自来迎,可见楚太夫人对这两位的看重。
“有劳嬷嬷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笑吟吟地应了一句,跟着一行人就在俞嬷嬷的引领下,朝着正院方向去了。
楚青辞在这个府邸中出生,在这里长大,近十五年不曾离开过,她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
此时再次置身于这个熟悉的环境时,端木绯的心绪不由一阵剧烈地起伏。
自猎宫回来后,她就想挑个楚老太爷休沐的日子登门来探望祖父和祖母,只是今日的意外来得太突然,没想到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了这里。
端木绯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涩,嘴里却若无其事地与俞嬷嬷寒暄着。
不一会儿,楚太夫人居住的六和堂就出现在了前方。
“两位姑娘请。”俞嬷嬷领着姐妹俩进了暖阁中,四周顿时一暖。
楚太夫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缎面吉祥纹通袖袄裙,坐在暖烘烘的炕上,腰板挺得笔直,嘴角微抿,如平日里般威严冷峻,她只是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身上就透着一种令人不敢轻慢的威仪。
这才是楚家人的风范!端木纭心里暗暗赞了一句,此刻再想到楚青语,不免又几分感慨:就算是再好的门第,也难免会有不贤的子孙啊!
“见过楚太夫人。”
端木纭和端木绯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地给楚太夫人行了礼。
“不必多礼,坐下吧。”看着眼前这对乖巧娟秀的姐妹俩好似这冬日的一对腊梅般清新可人,楚太夫人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就多了一抹慈爱的笑意,整个人看来温和了不少。
“小姑娘,这是你的姐姐吧?”楚太夫人拉过端木纭打量了一番,又从腕上拔下了一个白玉镯子赏给了端木纭。
玉镯一触手,端木纭就发现玉质温润细腻,必然是上品。这位楚太夫人如妹妹所言,与妹妹投缘得很,自己倒是沾了妹妹的光了!
端木纭含笑瞥了端木绯一眼,落落大方地谢过了:“多谢楚太夫人。”
真是有其妹,必有其姐。楚太夫人心中暗暗赞道,这对姐妹花皆是目光清亮,乖巧聪慧,二人姐妹情深,能互相帮扶……如此,很好!
待姐妹俩坐下后,一个青衣丫鬟就上了热茶,端木绯才略略移开茶盖,就感觉到熟悉的香甜就扑鼻而来,正是她之前曾经在千枫山赞过的菊花茶。
祖母还是那般细心。
端木绯捧着茶盅的手指微微用力,温热的茶水自喉头灌入腹中,让她浑身都暖烘烘的。
放下茶盅后,端木绯就欠了欠身,说起了此行的正事:“楚太夫人,我们姐妹冒昧来访请您莫要见怪,也是事出突然,方才失礼了。”端木绯本来是想着做好了那个给祖母的抹额再来的,今天却是两手空空地来了。
端木绯做了一个手势,碧蝉就把那个月牙形的荷包先递给了俞嬷嬷,俞嬷嬷又呈给了楚太夫人,主仆俩皆是面色一变。
俞嬷嬷挥了挥手,屋子里的其他丫鬟奴婢就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步履悄无声息。
接着,端木绯口齿清楚地把今日如何得了这只荷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听得楚太夫人的脸色微沉,俞嬷嬷也是神情凝重,她当然知道这荷包要是流出去了,事情可大可小,一个弄不好,楚家百年清誉就要毁于一旦!
楚太夫人随后把荷包放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神色又和蔼了起来,正色道:“绯丫头,这件事我记下了。”
楚太夫人的语气又亲昵了不少,一声“绯丫头”听得端木绯眼眶微微一红,她不动声色地又捧起了茶盅,抿了口香甜的茶水。
楚太夫人还想着荷包的事,也没注意端木绯的异状,只当她果然喜欢这花茶,又和蔼地招呼姐妹俩用些点心,然后闲话家常般道:“绯丫头,我听我家老太爷说,你的棋下得不错……逼得吏部尚书那棋痴投子认负。”
“哪里哪里,我只是赢了游大人半局棋而已。”端木绯谦虚地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道,“游大人是棋痴,不过棋艺嘛……”
“他也就是个臭棋篓子罢了!只能靠着辈分哄哄你这小姑娘陪他下棋,真是为难你这小姑娘家家了。”楚太夫人不客气地直接取笑道,这朝堂上下敢这么说游君集的,也没几个了。
“‘祖父’自小就教导我要敬老尊贤。”端木绯嘴角微翘,乖巧地说道。
同是在朝为官,游君集与祖父楚老太爷也颇为熟稔,她小时候,游君集有段时间常来找楚老太爷下棋,可是楚老太爷嫌他是个“臭棋篓子”,能避则避。
楚太夫人被端木绯逗得忍俊不禁,又道:“绯丫头,听说你还在猎宫摆了个残局把一个猎宫的棋道高手都难倒了……”
话语间,就听外面传来丫鬟恭敬的行礼声:“见过三姑娘。”
跟着,就是一个耳熟的女音响起:“祖母这里是有客人在吗?”
楚太夫人顿时笑意一收,面色微沉,不一会儿,一阵利落的打帘声响起,楚青语款款地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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