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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脸色一沉,指着“我”手上的糖葫芦,闷声道:“哪儿来的?”
十岁的我满脸淘气,倒也不惧,大咧咧地往他身旁一坐,吐出嘴里的山楂核儿,咂嘴道:“杨阿婆给的,不要钱。”
“没事别老去麻烦别人。我没教过你?”我爷脸色越发难看。
“我”吐了吐舌头,从长椅上滑下,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知道了。小虎子他们喊我去耍,爷我换衣服去了。”
我爷叹了口气,等“我”进了屋,眼中先前凌厉的神采消失了,转而化为深沉的悲凉。
我很想上前安慰他,告诉他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过去那个总顶撞他、误会他的皮猴子,可我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幻象,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甚或无法原谅自己的心结。
我眼前一片模糊,我爷那张坚毅的脸,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看着那般遥远。
我怕自己再多看几眼,会忍不住留下,咬咬牙,擦干眼泪,抬头要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我爷忽然在身后喊道。
我浑身一震:怎么回事?我爷能看到我?
正疑惑间,就见十岁的我悄悄从房间里出来,换了身轻便的行头,像是要下水。
“小虎子他们喊我去湖里耍呢。”“我”收住脚,老实回答。
“不许去!”我爷又恢复了往日严厉的神色,“过两天就是鬼节了,瞎胡闹什么?”
鬼节?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我脑海中腾地划过一道闪念,登时激动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当初二嘎子邀我上山去捞水池里的功德钱,就是在鬼节一周之后!
如果我现在阻止“自己”,不去庙里偷钱,那会不会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会就此改变?我爷也不会死,我也不会背井离乡,千里南下,成为墨门弟子,每日面对这诡谲的江湖?
“我”被我爷训斥,闷闷不乐地摔门进了房间。我爷放下茶碗,叹了口气,垂着脑袋从我身旁走过,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深吸了口气,往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去。
十岁的我似乎没察觉到我进屋,坐在床上生着闷气。我试探着喊了“我”几声。“我”竟似乎听见了,惊慌地茫然四顾,从床底下掏出一道皱巴巴的符纸,背对着我,大声道:“你别过来!我看到你了。再过来我就收了你!”
我心中暗笑:原来虚张声势的本事,我六年前就用得这般炉火纯青了。
我没理会吓得浑身发抖的“自己”,看着“自己”小小的背影,发自肺腑地劝道:“一周以后,二嘎子会约你去山上的庙里捞钱。千万千万,别听他的话。别让自己后悔。”
说完这句话,我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留恋地看了眼自己的房间,出门冲我爷房间的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这才抹了抹眼睛,大踏步走出门去。
白墨说,想要从生死门中出来,就必须找到唯一不属于阴司的,实际存在于阳界的实物,用这件实物,打破生死门的结界——也就是我进入的水面,我们就会从阴司中醒来,重新回到阳间。
我嘴里反复默念,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在古镇的街道上四处找寻。
来往的居民,全是过去熟悉的面孔。但我知道,这只是生死门中残留在我脑海里的幻境,他们根本看不见我。
我心里稍稍有些难过,和这些人擦肩而过,往镇外的河边走去。
虽然毫无头绪,但我心中隐隐觉得,那所谓的实物,应该就在古镇郊外的河中。
我惴惴不安地朝河边走去。虽然天光比之前亮了许多,但仍旧灰蒙蒙的,仿佛下雪前的冬日,让人心生寒意。
河岸上寂然无声,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能看到一串小小的脚印,从河滩的沙地,往河中延伸。鬼使神差般的,我慢慢往河里走去。
“呼啦”一下,河面上猛地掀起一片水花。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从水下冒了出来。
二嘎子!
我心里一颤,不断安慰自己,我在幻境中,他看不见我,壮着胆子向他靠近。
二嘎子却分明看见了,冲我吐了吐嘴里的水,叉着腰站在水里,似笑非笑地道:“成子哥,你可算来了。”
我朝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十岁时的自己跟来,意识到他在和现在的我说话,讶然道:“你看得见我?”
可能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有点久,二嘎子脸色苍白,满不在乎地道:“说什么话?等你半天了。你要再不来,我可就烂在这河底下了。”
“啊?”
“啊什么啊。”二嘎子嘴角一咧,“我都死一天了,到现在都没人发现。我要不是死了,怎么可能看得到你?行了不说这些,你是来找这东西的吧?等着。”
他说完憋了口气,又扎进水里,不多时,手里拿着一枚满是河泥的铜板儿浮出水面,缓缓向我走来。
从小到大,二嘎子的死就一直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便是现在,我仍旧怕他。我让他别走过来,直接抛给我。二嘎子无奈叹了口气,依言照做。
“他们看不见你的。”二嘎子道,“东西给你了,你也帮个忙。我娘见我没回去,指不定上哪儿找去了。你想个法子,提醒他们我在河底。好了,你去吧。”
我点点头,转身要走,想想不妥,回头对二嘎子道:“哥求你个事儿。你我朋友一场,七天之后,别找我去庙里偷钱,好么?”
二嘎子脸上露出古怪的微笑,边往水下沉去边道:“成子哥,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我不这么做,江明怎么会离开?你怎么会遇到符柏?又怎么会以现在的模样跟我说话?万事皆有因果,不要强求。等你哪天真正认清了你自己,你就会明白,我为啥这么做了。”
二嘎子的话还在空气中飘荡,河上却已没了他的身影,水面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手里捏着他扔给我的铜板儿,心中怅然,想不通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耳边响起他消失前的交代,冲河面点点头,转身往二嘎子家走去。
对我来说,无论这是幻境也好,往事重现也罢,二嘎子毕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即便他不说,我也有责任将他的死讯告诉他娘。
我心里早已打定主意:阴阳有别,我就算喊破喉咙,二嘎子他娘也听不见。为今之计,只能托梦。
我走进屋子,见二嘎子的娘正出神地坐在正堂的木椅上,两眼泪痕未收。
我走上前去,默不作声地将屋里的燃香点着。屋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口中默念着移魂入梦的法咒,见二嘎子的娘眼皮下沉,慢慢昏了过去。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凑到她耳边,告诉她二嘎子在河底下。说完这些,我转身离开。
生死门中没法得知确切的时辰,我自觉在这儿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忍痛离开,捏着那枚铜板儿,奋力往古镇上空游去。
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忽然如镜面一般,明晃晃地泛起光来。
我知道是手中的铜板儿起了作用,慌忙闭上眼睛,口中反复念叨太极混元咒,只觉得包着我的湖水开始有了压力,肺叶也渐渐变得难受起来。湖水真实的冰凉直冲胸臆,让我忍不住浑身打颤。
我睁开眼,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水面,河岸的空地上有个黑色的圆圈,季爻乾他们却不在。远处的高速路上,能隐隐听到过往车辆呼啸而过的嘶鸣。
河水太冷,我游到岸边,也顾不得休息,努力回忆下水前季爻乾等人坐下的位置,走上前去,估摸着他们双手放置的位置,闭上眼,凭空摸了上去。
我尝试了许久,总算触到了人的手,冰凉刺骨,也不觉得害怕,用力握了上去。
等我再睁眼时,季爻乾等人已先后出来,面对面地坐在我跟前。
“可算出来了。”白墨唏嘘道,“再有一刻钟天就亮了,我们都以为出不去了。”
我暗自苦笑,向他们赔不是,脑海中始终回响二嘎子跟我说过的话,只觉得前途渺茫,一如眼前漆黑的夜。
宋大有察觉到我脸色有异,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
林献起身伸了伸懒腰,示意我们该离开了,刚准备从田间往高速路上走,却突然大惊回头,望着山顶的方向,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得,不用走了,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