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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第二天，顾若河就飞回华城。
再往后一天就是她与许方宁当初的一月之期，是以这天她回到离开之前就已经搬回的酒店住处之后，没再看剧本也没做别的，往床上一躺就开始闭目养神。
到一个月前她睡眠情况都只能用糟糕形容，但自从对元东升表白他又病床前陪了自己三天过后，顾若河神奇的感觉自己睡眠质量仿佛是提高了一点。就好像长久以来内心封闭的某个地方突然被掰开一条缝，不够大，依然让她恐惧，但终于也能从那恐惧当中捕捉到一丝新鲜空气。
她29天以来都没有放松过自己分毫，最后一天，她想休息，而后好好去实践自己的豪言壮语。
*
对于《斩夜》剧组的工作人员而言，这是形同穿越的一个早上。
因为受伤已久的女主角与她的经纪人再一次头一位来到了剧组，并且今天的顾若河抛弃了过去一个月跟她相依相伴的轮椅和后面几天的拐杖，浑身清爽无比，再一次恢复了她剧组第一美少女的风采。
道具师接过她像之前那样递过来的东西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幸好造梦姑娘下一句话就点醒了他：“我只是来刷一下存在感，其实我现在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家懂得就好了。”
稍微愣怔过后一群人哈哈大笑。
于是许方宁等人来到片场时，就见已经化好妆的顾若河正坐在铺了毛茸茸垫子的躺椅上看剧本，而往日里都把女主角当小妹的一干工作人员路过旁边时顺手递水递零食，俨然对待团宠。
许方宁但觉这个世界也是日新月异，而他亲自挑中的女主角擅长完成各种剧情的反转，不同凡响。
顾若河一个月来虽说大部分时间扎根在剧组，但她到底有一段时间没有实际拍摄了。为了让她今天有个开场红，许方宁难得开工之前特意拨出来半个小时，搭着小马扎跟她一对一的说戏。
武戏推后，目前她都以文戏为重。而贺修筠这个人物除了基本已经拍完的前期的那点温文伪装，后期只能用浓墨重彩来形容。拍武戏时大都是玩儿命，拍文戏却也不遑多让，感情上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非常尖刻的一个点上，异常激烈的爱与恨，并且她面对剧中与她关联甚深的几个人物的感情几乎完全不同，对于演员在情感推进上的把控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要求。
许方宁一直是觉得贺修筠这个人物文戏比武戏更难拍的，所以他虽说欣赏顾若河武戏，但对于她文戏上的表现还真不敢说有多大的期待，也才会在她受伤之后考虑换人的事。但这时聊着聊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突然开口问顾若河：“就算再过半个月你身体也还不适合剧烈运动吧，要不然可以用替身的地方都用替身？”
顾若河看着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许方宁最初看上她是为什么？她怎么也没想到，许方宁在她死皮赖脸下同意她留下来，现在竟然主动让她放弃武戏！
但是在许方宁来说，他事实在同意顾若河继续担当女主角那刻就已经妥协了。顾若河跟他保证演技，但是等她回组开拍，她演技达不到她自己所说的高度又或者是许方宁的标准，难道许方宁还真能二话不说再次换掉她？又或者她身体依然没好没法拍打斗的戏，难不成许方宁也要刷掉她？
那又怎么可能呢？
以顾若河的聪明，自然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她明白拿这个当底线和底气都太过无耻，是以一次也没这么想过而已，所以听到许方宁竟然明明白白说出来才这么受宠若惊。
看她惊愕表情，许方宁略微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道：“怎么说，演员真人上阵，这个是我吹毛求疵，对于观众事实上用替身效果也都是一样的。我是不想跟你只合作这么一次，以后有合适的本子，也还是想继续找你来演。”
真人上阵跟用替身效果真的一样吗？那当然是不一样的，至少对于他们而言效果就天差地远。
但是许方宁却说为了跟她有下一次合作的机会，这一次愿意放弃他最开始就看中的东西。这个下次的合作指的却不是人情，而是许方宁当初在医院就讲过的，她还年轻，无论拍戏生涯又或者拉长到整个人生，身体对于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本钱。
只是那一次说他还想换掉她，这一次说他却做出了妥协。
顾若河在这次的事件当中，方方面面不能说自己毫无怨气，只是往日里那种怨气被她用理智全然的压制，而面对许方宁明白的让步，那些被压制的怨气一瞬间却是真的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明白得到了回报。
不止是工作上的，同样也有人情上的。
感慨过后，顾若河道：“我会尽己所能。”
顾若河的尽己所能，那就是真的尽她所能，一点不打折扣的。
这是她对许方宁让步的回馈，许方宁犹豫片刻，终究没再说什么。
*
也不知该不该说巧合，顾若河今天的第二场戏，正好就是她当初试镜时候跟施翔演的那场父女对峙的戏。
她休息回来，许方宁好像真的突然变成了贴心小棉袄，怕她一出师就被施翔压制得喘不上气，于是这场戏之前她先有一场与林熙的对戏——林熙扮演的谢郁对他的未婚妻贺修筠情深义重，奈何贺修筠对他却只有欺骗利用以及不愿说出口的内疚，是以在贺修筠投放出的感情当中，与谢郁算得上是最为单纯、同时也是相对比较容易表现的。
顾若河回归的第一场戏，包含施翔、方明薇、陆城等人尽数在一旁围观。
而顾若河也没有辜负他们期望的……第一场就NG了。
问题十分简单粗暴：顾若河情绪不到位，没能入戏。
早料到不会一帆风顺，许方宁倒也没发火，直接跟两人道：“需要再给你们点时间谈情说爱？”
顾若河也不逞强，举手道：“五分钟。”
开拍之前她与林熙其实已经对戏很多个五分钟，但到底还是没帮她找到正式开拍的感觉。好在周围的人都足够体谅她，没人着急上火，给她留足平和心态，再与林熙对一遍戏，开拍过后包括许方宁在内的众人都感觉顺畅多了。依然NG了两次，第四次，顾若河顺利通过她今天的第一场戏。
这场戏其实算是对她前期戏份的一个补拍。
第二场开始，顾若河不但要与施翔对戏，她更要进入一个除了试镜她之前在正式拍摄里完全还没接触到的2.0版贺修筠。
趁着化妆的那点功夫，顾若河与施翔又对了两遍戏。
在外人看来，这两人的相处真的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和谐友爱。
……事实上也是真的和谐友爱，除了不再聊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以及玩笑少了一些，顾若河这一个月来在剧组对待施翔与过去几乎没什么两样，招呼照打，戏照问，有不懂的照讨教，甚至与施翔、方明薇、陆城几人一起吃饭的频率也没怎么减少过。非要说的话，两人从前的关系称得上一句亦师亦友，到而今大概摒却了后半部分只留下前半部分了。
这种细节当然也要陆城、方明薇这种距离近的才看得出来。
以及施翔本人。
他原本对顾若河确实存了内疚与惜才之心，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外因暂且不论，顾若河这种遇事冷静自持情绪丝毫不外露的态度，也确实令他有些心惊。而他本身也并非一味上赶着讨好人的类型，顾若河既然不露声色，他索性也就丢掉了那当事人看来并不需要的内疚，只留下惜才的部分。
两个人出发点不同但莫名其妙就达成了“亦师”这个默契。
云清私底下其实问过顾若河这问题的，施翔这样的人，如果说原来只能当个关系稍微近点的忘年交，这次利用他的愧疚心把关系处得更好一层顾若河又不是做不到，怎么就主动疏远了？顾若河却说，风沿这回固然是自己作死在先，但也实打实被元东升坑得了无生趣，但凡有机会迟早要把场子找回来的。施翔身为风沿高层，下回做出的选择跟这回也不会有什么两样，她又何必再给双方找不痛快。
她话说得在理，云清点头过后，却又扑哧笑了一场。顾若河问她笑什么，云清没说话，心里头却想，这小丫头一心扑在演戏上面连自己的粉自己的论坛都不太关注，面对元东升以及帝国的事倒是考虑得门清，果然这是真爱的力量啊。
等到妆画完，施顾二人台词也已经反反复复对过三遍，于是直接开拍。
这场戏引来更多的人围观，包括一向在片场都忙忙碌碌的厉秋昀。
厉秋昀忙是真忙，他担了个偶像天王的名头，日常要应对的事比起陆城等人可就多多了，可他到底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这部戏里他作为无可争议的男一号，戏份比同为男主的陆城还要多出一截。但厉秋昀越是跟陆城对戏，越是能从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演员身上发现自己的不足。映衬在两人数都数不清的对手戏中，厉秋昀感觉自己一路都在被压着打，比起怪别人有意压制他，不如说演技上的差距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厉秋昀于是渐渐也把原来忙其他的时间都抠出来，没有戏份的时候越来越多在旁边看人演戏。
他确实也看出东西来。
顾若河最早试镜的那几个视频他在确定由她担任女主角之后就看过了，当时觉得她打戏精彩，人很灵活……别的印象好像也就没了。
等到《斩夜》开拍，两人从第一场戏过后，厉秋昀但觉每次与顾若河对戏她都比上一场又更灵了一些。不讳言的说，顾若河简直与陆城并列成笼在他身后的两把刀，让他根本不敢再在原地踏步。
但是现在看到顾若河与施翔又开始演这场戏，几个月之前看过的那段视频渐渐回到脑海之中，他才恍然顾若河的进步比他以为的还要锋利太多了。
他简直不能想象眼前的这场戏跟几个月之前的是同一场，而演戏的也是同样的两个人。
但是许方宁喊“咔”以后，让他几乎感到惊艳的导演本身也没说要重来的表演，顾若河沉默片刻以后，却问道：“对不起，这场戏能不能重来一遍？”
本来在看回放的许方宁抬头看了她一眼。
电视剧不杀胶片，仅仅就是杀时间而已，许方宁最不怕这个，于是如她所愿的重来。
并且一重来就重来了五次。
厉秋昀是从施翔的表现当中，看出顾若河这五次表演的层次变化的。
因为在进组之前，秦华曾经当着他的面跟施翔说这次他主要的任务是给自家小天王造势，可别入戏太深了。
话是玩笑的话，但施翔也好厉秋昀也好当然不会当成玩笑来听。
毕竟施翔真的入戏太深，哪怕年过四十没有万千粉丝在后追捧，要秒杀《斩夜》这个剧组还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他从进组的第一场戏，就带着一种“谦虚”的性质在表演——绝对不能说不认真不入戏，但肯定也没有像他演电影跟一群同咖位实力派飚戏时那样淋漓。并且他这个谦虚还是因人而异，比如他跟杜林生、洪鸿几人演对手戏是一个层次，跟方明薇、陆城几人又是一个层次，而跟他、顾若河等人却又是另外一种了。
厉秋昀现在感受到的，就是施翔在跟顾若河接连几场相同的戏演下来，正在突破他们这个原本的“第三阶层”。换句话说，顾若河让施翔不再好整以暇。
等到第五次演完，顾若河情绪绷到极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半天没能出戏。施翔耐心在旁等着她，五分钟后才见她有气无力跟自己鞠了个躬：“我只能到这个份上了，今天谢谢前辈。”
施翔的表演，从头到尾都是很完美的。之所以一次次重来，都是为了配合她那点不甘心，顾若河明知是这样，这声道谢实在出自真心。
施翔却笑着拍了拍她肩膀：“我很高兴能这么做。”
下场戏依然是顾若河的戏，并且还是独戏，同样也是她最初试镜的那三场戏其中的一场。
好在这场戏的情绪跟她上一场是相连的，不需要太多时间做调整。顾若河补了个妆，就再一次站到镜头底下去。
施翔站在厉秋昀的旁边，看刚才张扬着野心竭尽全力跟他对戏的少女这时候一个人不言不语也能将细节把控到丝丝入扣，突然问道：“你看过她之前演这场戏的视频，你还记得吗？”
不料两个人居然都同时想到了那次的试镜，厉秋昀微怔过后，抬头看他。
“这部戏原本要捧的人应该是你，你在戏里的角色也是发挥空间最大的一个。”施翔微微叹了一声，“虽然现在形势稍微发生一点变化，但是你也不能到最后沦为人家的陪衬。”
厉秋昀这一次愣怔得更久，想到悬在自己身后的刀，整个人都不受控的浑身绷紧了，半晌紧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导演那头已经喊了咔。
托顾若河刚才前一场留下的尚算饱满的情绪的福，这一场戏她是一次通过，并且她也好许方宁也好都感觉没有重来一次的必要。毕竟再来一次，顾若河自认情绪已经达不到刚才那种几近触顶但理智犹存的完美状态。
考虑到她第一天复戏，许方宁今天也只给她安排了这三场，到这时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陆城几个人上前准备恭喜顾若河，却见她瘫在先前那躺椅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已是深秋时节，她这个大汗淋漓的劳累模样倒比之前被简一心恶整时还要夸张。
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来个不支倒地人事不省之类的，云清以及陆城坚决杜绝了她要留下来继续看下午拍摄的微弱要求，非赶着她回酒店休息。顾若河自己事自己知，倒也不做坚持，爽快就服从组织命令，倒是走之前特意蹭到许方宁身边去讨好问了一声：“您觉得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许方宁正在看回放，像是没听到她话似的，一直到看完才皱着眉头状似勉强道：“马马虎虎吧。”
他这样说，顾若河反倒眯着眼睛颇有几分自得笑起来。
许方宁是吝啬夸人的人吗？顾若河最初拍摄的那一个月，许方宁恨不能一天夸她十次八次，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感顾若河当然分辨得出。现在热衷夸人的许方宁却突然开始“马马虎虎”了，当初听着甜言蜜语闷头努力的顾若河又怎么忍得住不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