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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伟一个人在办公室,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自从郭伟来到苏西乡后,所有干部都把他的办公室视为禁地,没事绝对不去,有事也尽量拖着不去,实在没办法了,都是硬着头皮匆匆三言两语汇报完工作,随即溜之大吉。
郭伟办公室之所以这种状况,还是因为他一来,就苦心构筑了一道极为严格的看不见的上下级的围墙,被他找去谈心的干部,几乎没有一个人听到赞美的话。即便如财政所老赵,一生连个蚂蚁都怕踩死的人,也被他训了个灰头土脸。
在郭伟看来,苏西乡的干部都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干部,都是思想落后,固步自封的干部,与当今社会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必须要灌输一种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思想,全新的工作态度,方能成为合格的干部。
我也被郭伟叫过去谈过一次心,但郭伟没有给我脸色看,甚至破天荒没有一句责骂的话。我们谈心的时候,话题都是围绕着大学生活展开,只要涉及到苏西乡的工作,大家都有意识的避开,仿佛苏西乡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只是一对大学校友,在共叙过去的美好时光一样。
郭伟在认真地看着蓝图,看到我进来,咧嘴一笑说:“坐吧。”
郭伟有一张乡政府最大的办公桌,桌面摆放着几份红头文件,两面红旗挂在桌子的一角,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世界地图,旁边一张衡岳市行政区划图,现在多添了一张苏西乡区划图,在每个村,他都用红笔画了一个圆圈,其中一条红蓝相间的线条蜿蜒穿过来,在老鹰嘴村的地方,郭伟画了一个大圈。
我是以苏西乡乡长的身份,第一次正式登堂入室他的办公室,郭伟因此显示了空前的热情。在未选举之前,我跟他是上下级,现在,我们都是苏西乡最高的行政干部,在某些层面来说,我是代表政府,他是党委,民生国计是政府的事,跟党委其实没任何关系。
我在郭伟的招呼下找了个椅子坐下,微笑着说:“郭书记,没打搅你吧?”
郭伟手一挥说:“陈乡长说什么话啊,我们是伙伴,任何时候,都不存在打搅一说。”
我自我解嘲地说:“你是书记,觉悟比我高。看问题的角度比我肯定要全面。”
说着,我摸了一下裤口袋,想把红包掏出来。郭伟看我的动作,以为我在找烟抽,打开自己的抽屉,扔给我一包烟说:“拿去抽,我不会。”
我只好接过来,撕开,抽出一支来,递给郭伟说:“来一支?”
郭伟摇摇头说:“抽烟这活,我怕是学不会了。你抽,没事。”
我就点燃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说:“郭书记,迁址乡政府,关书记他们是什么态度?”
郭伟看我一眼说:“支持。”
“怎么个支持法?”
郭伟就不回答我的话了,端视着我良久,开口说:“陈乡长,你不来,我就准备去找你了,两件事,你说说看。”
他首先问了我黄微微家的情况,是否见到了黄部长本人?黄微微有不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
我一五一十说了情况,说黄部长家非常感谢他送的茶油土特产,黄微微还问了他的工作情况,身体好不好的事。
郭伟一听,非常兴奋,马上就要拿起电话给黄微微打。
我赶紧阻止他,刚才我全都是编的故事,黄部长家连正眼也没瞧他的土特产,也没有人问起过他的状况。但实际情况我不能说,说了,郭伟还以为我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在郭伟的眼里,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没有市委大院工作的背景,也没有领导乘龙快婿的预兆,就是一个靠机会爬上了乡长宝座的乡官,无论何种方面,都不会对他的仕途、爱情造成任何影响。
“第二件事,非常重要,非你出马不可。这事也是今年最大的工作。”他沉吟一下说:“你带个工作组,进驻老鹰嘴村去,作前期的征地宣传工作。”
我惊讶地问:“征老鹰嘴村的地吗?”
“是的,哪里是我们新政府的驻地。”他指着墙上的那道红蓝相间的线条说:“陈乡长,这条线,就是今年要开工的高速公路。”他的手指沿着线条一路滑下来,在老鹰嘴的地方停顿一下,又划了圈,再沿着线条往上走,直至手指画出地图外。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高速公路的建设路线,原来道听途说高速公路要经过苏西乡的谣言变成了现实。我深信不疑郭伟这个地图的真实性,凭他在市委机关大院的几年工作经历,要找到一份未公开的线路图,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仔细地看了看线路图,发现这条高速公路的路线很有意思,本来是可以直接绕过苏西乡的路,现在就好像问号一样的打了弯,在苏西乡的老鹰嘴村边沾了一下,又回过头去,还是沿着一条直线朝前。这个弯好像是特意为苏西乡而打的,来的突兀,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郭伟看我疑惑的样子,哈哈笑道:“奇怪吧?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们苏西乡现在是什么情况?省里挂号的贫困乡。要想富,先修路,是吧,刚好国家要修高速,转个弯到我们苏西乡,其实也就是动个手指头的事。”
“可是要改变国家计划,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我说。
“你放心,方案已经定下了。”郭伟突然压低声音说:“听说市委陈书记亲自跑到省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改变路线。”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郭伟把自己扔到椅子上说:“你要迅速组建好征地领导小组,你做组长,一个月内完成征地工作。”
“如果完不成呢?”我忧心忡忡地问。
“完不成?”郭伟瞪着我说:“完不成陈大乡长你就做好作检查的准备。我告诉你,这是党委的决定,是关系到苏西乡发展的重要步骤,必须完成。”
“迁址真的很重要吗?”我说,说实话,像这样兴师动众,干劳民伤财的事,我是打心里不愿意。先不说工程的事复杂艰巨,单就资金,就让我一筹莫展。
“重要!非常重要!”郭伟把脸伸过来,凑近我说:“你想想,苏西乡在我们手里建设出一个崭新的政府,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是永远看得见摸的着的事,这就是政绩。”
“可这需要钱啊。”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郭伟的想法,何况在我内心,也想着乡政府从山窝窝里迁出来,摆在一条通向全国的高速公路边,无形中就提高了苏西乡的知名度。
“羊毛出在羊身上。”郭伟轻描淡写地说:“乡政府是人们的政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因此,钱当然还是从人们身上出?”
“怎么出?赞助?”
我的背上冒出来一层细汗,难道郭伟又要走柳权的老路?
“赞什么助啊。”郭伟轻蔑地说:“哪能赞出几个钱来?”
“哪怎么办?”
“办法总比困难多,是吧?”郭伟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征地一定要你出马?因为你熟悉老鹰嘴。何况,苏西乡干部中,只有我们两个是从市里来的,又都是社教出身的干部。我只能相信你。”
“可是…。”我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了。放心大胆去做。我站在你背后。”他安慰我说:“我们两个,其实是同坐一条船的人,现在船在海中央,我们两个如果劲不往一块使,就会永远靠不了岸。靠不了岸就算不被鱼吃掉,也会晒死在大海上。”
我沉重地点头。
“征地的事,先宣传发动。”他作了工作指示:“至于多少钱一亩,现在不要公开。”
我说:“农民的地我们都征了,他们怎么活?”
郭伟奇怪地看着我说:“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不会全部征完,我们要不了那么多。第二征地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就是要给钱的,有钱的农民,还怕没办法生活?再说,农民的生存能力都比我们强,你不要杞人忧天了。”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的农民兄弟其实有着无比奇巧的生存能力,他们有着无比强大的智慧,虽然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但没有了命根子,他们也会在夹缝中求生存,绝对不会自生自灭。何况,我手里还握着一个砝码,我不会让失地的农民走投无路。
想到这里,我的心释然了许多,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郭伟面前。
郭伟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郭书记,首先要感谢你对我的支持,没有你的支持,我就做不了你的副手,第二呢,郭书记你初来苏西乡,不像我在这里呆了四年多了,很多东西你都需要资金支持。现在乡财政不好,你要办的事多,手头可不能紧张。”
郭伟终于明白了我说什么,当然也明白了信封里是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叹口气说:“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可是现在有很多事要办,你手里没几个钱,不好。”我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陈乡长。”郭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他放开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情深意切地说:“今后,我们要随时站在一起。为改变苏西乡的面貌,发挥我们全部的精力吧。”
我笑着说:“郭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想给你汇报一下。”
郭伟豪爽地一挥手说:“说,什么事?”
我说:“我想把企业办的月白同志调回来,一起参加征地小组工作。”
“就是老鹰嘴那个烈士的老婆?”
我点点头。
“好。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他高兴地一拍我的肩膀说:“陈风啊,我还是没看走眼,你这家伙,就是鬼点子多,有办法,有思想。”
“这个月白,还没转干吧?”郭伟问我。
我说:“还没有。只是个工人编制。”
“你想办法把她转干的事办了。如果合适,找个机会把她安排到妇女主任这个位置上来。柳红艳的调函已经来了,下个月就要去派出所上班了。”郭伟叮嘱我说:“这个月白,人长得很精神,听说做过村妇女主任。应该是有工作经验的。”
他想了想,问我说:“把月白调回来,企业办在衡岳市的门店怎么安排?”
我故意想了想,说:“做生意这事,还是交给企业办去做。我倒是想推荐一个人去接手。”
郭伟微笑着看着我说:“说说看。”
我说:“财政所老赵的儿媳妇金玲,完全能够信任这项工作。”
“她不是乡政府的干部职工吧?”
“不是。但如果让她去,也算是乡政府为解决干部职工配偶工作走了第一步,也就是传达给干部们一个信息,只要好好工作,政府会想办法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嘛。”
“高嘛!”郭伟伸出大拇指表扬我说:“这些,就按你的想法办。我支持。”
红包送出去了,而且堂而皇之,又解决了两个事情,把月白调到我身边来,做一个香艳的诱饵等待钱老板上钩,又把金玲送出去,其实也就是给赵雨儿铺下了一条城市化的路。
心情爽快啊!我一出门,就开始哼着小调。跟郭伟的交锋从这个小小的试探开始,我知道,他不再是我的绊脚石,而且有可能成为我的一枚棋子。手里握着这样的一枚棋子,所战披靡不算是奇迹了。
我想去盘小芹的店里坐坐,当然不算纯粹的坐坐,我要给她布置一个新的任务,一个走在乡政府前面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