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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冬。 大煜皇帝病危。
不过是一场风寒,却几乎抽走了他的命。
无论太医还是皇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
太子尚年幼,还担不起天下重任。尽管皇帝趁清醒时为太子安排了四位重臣摄政,朝野上下依旧期盼出现奇迹。
全国各处都是为皇帝寻求神医的皇榜。
这四年间,大煜真真的是应了涟漪临别那句祝福,国泰民安。但夏侯恪却辜负了涟漪那一声,龙体金安……
听闻备受爱戴被尊敬如神的皇帝病倒,民间四处自发起为皇帝祈福的活动。
一辆马车自南向北一路疾驰。
马车上一个三岁的小男孩不解地问一旁的中年男人,“师公,皇上会死吗?”
那中年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只要是人哪,就有生有死。生死有命,谁也阻止不了的。”
小男孩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可娘说,皇上是我大煜子民的福祉,她日日为他祈福,她还亲自跑去照看他,他为什么还会死!”
男人点了点他额头,“你娘又不是神仙,阎王爷听她的啊?”
小男孩闻言,有些似懂非懂。
他皱眉费力思考了片刻,嘟起小嘴,“阿年只知道娘不希望皇上死,阿年不想看娘伤心,所以师公一定要把皇上治好,不然阿年再也不跟师公斗蛐蛐了!”
男人挠挠头,满脸懊恼,“我真是欠了你们两个的……一个威胁我治不好那狗皇帝就带着你搬走不与我同住,一个威胁我不跟我斗蛐蛐……”
小小阿年愤然打断,气得脸都红了,大眼睛里立刻有泪水打转,“娘说他是好皇帝,你不许这样骂人!”
“好好好,你别哭!我记错人了还不行吗,我说的是上一个狗皇帝,不是这一个啦!”
犯起倔脾气的阿年不再理他,他抓耳挠腮哄了片刻,也便犯了脾气,再不说话。
一路沉默中,马车进了皇城。
一听说是揭榜而来为皇上诊病的神医神童,立刻有护卫护送着两人,直奔宫中。
……
一直守着夏侯恪的相思,时而焦急望向殿外,时而看着夏侯恪沉睡的脸,始终努力压抑心中焦急的她,终于忍不住疯狂落泪。
她跪在夏侯恪的身旁,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轻声低唤。
“恪哥……”
那一声轻唤,令已经陷入游思意识迷离的夏侯恪就像被雷电劈中,他努力撑开形同粘住的眼皮,努力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在眼前女子的脸上……
“涟漪?”
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叫他?
他喉中咕噜出一声低唤,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来……
终于是死了,死了便见到她了啊……
只是,她怎么变了模样……
“涟漪,是你吗?”
他想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脸,却怎么都抬不起来。相思抓住他的手,用力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让你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我不想你再陷入当年的两难境地,我便只是日日虔诚为你祈祷……直到你病倒,我才跑来你身边……却依旧不敢和你相认……”
夏侯恪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听着,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你……你的意思是,不是我死了才终于见到你……而是……你还活着?!”
涟漪连连点头,“我不仅活了下来,还生下了我们的儿子。原本我叫他阿念,未料后来竟犯了太子名讳,所以改名为阿年。”
“阿……念……我们竟连名字,都取成一样……”夏侯恪似笑似叹,继而有泪自眼角淌落,“我们的阿念……他在哪儿?”
“他就在赶来看你的路上。”涟漪轻轻以脸轻蹭着夏侯恪的掌心,浅笑哽咽,“我始终没忘记你当年的话,你说,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你会接回我身边,现在,还作数吗?如果还作数,我们娘俩便再也不离开你……你尽快好起来,好不好……”
夏侯恪喉结滚动,却始终说不出那一个好字。
天意弄人。
他放弃了全部求生欲,只为赴黄泉与她一起……如今他便是想活过来,又岂是他能说了算的……
他万般心碎地轻抚着涟漪的脸,如同被堵塞住的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只剩下哀哀的呜咽声。
……
“娘!”
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两人同时望去,一个眉目清秀一脸焦灼的小男孩,急急捯着小腿,快速向床边跑来。
夏侯恪努力撑大双眼,想把小家伙看个仔细。
那眉眼,那轮廓,那神情,真真像极了儿时的他……
他忍不住的看着小家伙笑啊,笑,泪水不知不觉间竟已如倾盆……
或许是血缘至亲,或许是年少无忌,阿年不仅没有畏惧这位尊贵的天子,反而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为他擦着眼泪……
“我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皇上,更不该随便哭哦!”
夏侯恪和涟漪相视而笑。
夏侯恪反握住他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夏年,是夏相思的儿子,此番进宫是为皇上来诊病的。”阿年一脸认真,“娘说,我或许能治好皇上的病,可尽管我自幼跟着师公学医,但还是头一次为人瞧诊,万一治不好皇上的病,皇上杀我一人便罢,千万别杀我娘和师公,这样好不好?”
因为夏侯是皇姓,涟漪不敢取,便为孩子取名为夏念,后避太子名讳改为夏年,而她,名为夏相思。
夏侯恪的大手努力把阿年和涟漪的手握在掌心,泪光盈动,“不杀,我谁都不杀……阿年尽管安心……”
三人的交谈让一直被漠视的那个与阿年一同进殿的中年男人极度不耐烦,他一把拉开母子俩,“好了好了,别耽误我回去斗蛐蛐的时间了。”
他说着便把上夏侯恪的脉,闭目凝眉。
片刻后一声轻叹,“当年夏侯淳那个狗皇帝因我拒绝医他,差点要了我的命!哼,如今我却巴前巴后跑来救他的儿子!真是孽缘!”
夏侯恪似是明白他是何人,面上隐现出几许不自然。
涟漪急切问道,“师父,你有几分把握医好恪哥?”
吴悠子一声冷哼,“要不是怕他糟蹋了我的那颗元命丹,我才懒得治他!我倒真想看看他是不是和他那个不讲道理的爹一样,有本事再杀我一次啊!”
他边骂,却边打开了医箱。
涟漪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和阿年相视一笑,母子俩紧紧抱在一起。
夏侯恪含笑看着她们娘俩,轻轻闭上了眼睛。
……
天启四年,腊月二十日,大煜皇帝驾崩。
太子夏侯念继位,四位摄政王辅政。
……
同年除夕夜,夏侯恪,涟漪,阿年,还有吴悠子,在丰盛的年夜饭桌上,共同举杯,笑语漫漫。
那一年的除夕,下了很大的雪。
纯净天地间,夏侯恪拥住失而复得涟漪,百感交集。
原来那一日,坠河的涟漪没被噬人的河水溺死,全仗着她体内的护命元气,而那护命元气正是夏侯恪前夜留在她体内的精元。
元命丹于女子体内则滋阴气,是以令女子难于孕育;而元命丹于男子体内则升阳气,令其精元有驱百毒护心脉之奇效,因而涟漪为救夏侯恪将元命丹渡给他之后,夏侯恪每一次要她,那元命丹幻作的至阳精元都会反护住她,不仅驱了她的毒,最终也救了她的命。
果真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涟漪被好心的百姓打捞上来之后,便奇迹般活了过来,并查处已有身孕。为了防止被人认出,几日后,她刚刚勉强能走动,便趁夜艰难辗转到东祺山,到吴悠子闭关之地苦守,终于守到了出关的他,彻底为她调理了身体……
而失去涟漪的夏侯恪,形同行尸走肉般消沉了数月后,终于依着涟漪的“遗愿”,一心处理朝政,并在暗中培养壮大自己的势力,终于于三年后把当年“害死”涟漪的众人,齐数杀死。
至于太子夏侯念,是他将姐姐夏侯桢的儿子过继而来,继承了他的大统。对外宣称淑妃是太子母亲,不过是他一面囚禁淑妃于宫中折磨她,一面令左相一党喜形于色进而掉以轻心,为他日后的诛杀打下基础……
“恪哥,正因不想你为我牵绊,我才不敢去找你。可如今,还是因为我,让你离开皇宫,放手江山……我是不是太自私,只想着阿年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却让你和太子骨肉分离,况且他比阿年还小,便要失去童年承担如此重负……我……”
涟漪满眼忧愁,心绪难安。
她万万没想到,夏侯恪竟做出袖手退出的决定……
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当初只是惦记重病的他,蚀骨挂念难忍,才回到他身边……
夏侯恪轻轻拥住她,温柔浅笑,“我这一生,始终不曾负你。是我倦了,而你解救了我。”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母后就常常满是忧思地望着他,“恪儿,你这般沉静不争的性子,将来如何坐上那把一着不慎便会血腥屠戮的龙椅啊!你若改不掉,母后如何放得下你……”
他的确不是做皇帝的料,做太子时也并未对那把龙椅有多渴望。
不过是后来满心仇恨想为母后报仇,才如此执念。
他若早些听懂母后的担忧,没有走上那一条路,或许他和他心爱的女人,也不会如此生离死别……
幸好上天垂怜,终于还是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而他也不必担心大煜因他的“逝去”而天下不稳,因为韩成知晓他“离世”的秘密,家国天下的大事,他依旧会暗中授意给韩成等心腹,把大煜治理的一如既往。他不过是换个身份换个地点而已……
历经种种,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万里江山,帝业如画。
在他眼中,始终抵不过一个她。
妻儿相伴,青丝共白发,悠悠话桑麻。
如此正好。
此生再无他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