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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家那出逃的公子被掠来那日起, 已经过去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 只能见到有仆从、大夫,以及西陵门门主从那扇房门进出, 没有那被擒的小公子露面。
一时间便传开来许多风言风语。
有人说,那沈公子是被铁链子栓在了屋里, 当狗养着,手手脚脚都打断了, 为了逼问出窥天镜的下落, 夜夜都要受刑,哭泣求饶声一响就是一晚上,不带停的。
怎一个惨字了得!
悄悄何大夫那愁容满面的样子, 何大夫那是什么人?是门主从暮云阁请来的回春妙手,医者仁心啊,哪里瞧得了那种血腥场面?多么清风朗月的一个君子啊,就为了救治这么个废人, 憔悴成这样, 你看他在笑, 其实都是强颜欢笑,太让人心疼了!
哎,瞧瞧,瞧瞧,何大夫又端着一堆药罐进去了, 仔细看, 是不是瘦了一圈?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 就连沈公子那种背叛家门、亲手弑兄的恶人都能生出怜悯之心,啧啧。
……
群众的脑补力量是强大的。
第四天早上,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沈明渊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门框,眯着眼看向天空,整个人沐浴在明晃晃暖洋洋的晨光下。
然后摇摇头,慢悠悠走回屋里去,边走边打哈欠。
木门发出吱呀声,被那手往身后一推,眼看着就要合上,忽然从后方伸来一只脚,挡住了房门。
一道白衣的人影随迈步进去,几步越过了沈明渊,将手中的托盘拿到桌上放下,而后转过身来朝着那一寸寸往前挪的少爷走去,伸手将人扶住了。
半敞的房门再无人去管了,阳光带着新鲜的空气钻进房内,将那淡淡的腥膻气冲散。
“何大夫,今日又是药膳?”
被称为何大夫的青年点点头,扶着人在桌边坐下,“都是对你身体有益的东西,味道也不算赖。”
他将托盘里的粥菜端到人手边,勺子筷子都摆放好,又来到沈明渊身后,为人拢了拢头发,露出后颈、颈侧的点点紫红痕迹。
沈明渊动了动勺子,认真吃了起来,秦焕之不在,他便成了生活可以自理,吃饭喝药都很乖的模样。
“吃完饭先不急着喝药,等会你去趴会儿,我给你捏捏。”
何大夫拿发带简单将人的长发束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人肩膀,顺着脊背向下轻按,直来到后腰处。
沈明渊嗷地一声,险些扔了勺子,半开玩笑地求饶,“何大夫,手下留情啊。”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何大夫没有立刻走开,而是自人身后俯下身来,拿起一边的筷子,夹了块茄子,吹了吹,而后送到人嘴边去,“尝尝看?”
沈明渊没多想,神情自然地咬了上去,鲜美的汤汁带着些鱼香味儿,茄肉外焦里嫩落在舌尖。
眼睛就忽然一亮,一口还没咽下,又追着那筷子咬下第二口,将大块茄子整个吞进嘴里,塞得满满,“嗯!”
好吃!
何大夫笑了笑,将筷子从人唇间拔出,在人耳边说悄悄话,“多吃点,瞒着秦门主偷偷给你开的小灶,可别回头把我给卖了啊。”
沈明渊连连点头,丝毫没注意何大夫的神情,耳尖微痒,忍不住缩了一下,“嗯嗯,没问题没问题,咱俩谁跟谁啊。”
前三天的那些食物,不是苦涩的怪味药膳,就是清淡无味的清汤寡水,对比之下,这口茄子已经算是大鱼大肉的等级了。
也是在这荒那啥无度的三天里,沈明渊被秦焕之里里外外吃了个遍,过着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觉就是被睡的日子。每每被折腾得狠了,便是何大夫陪在身边,亲自照顾他的吃食和身体。
顶着暮云阁的名头,除了秦门主,没有别人会对何大夫说一个不字。
不知不觉间,就连理应让小贾来做的那些活儿,也到了何大夫的手上,为人束发、更衣、喂饭,喂药、按摩、甚至在沐浴时擦背洗头,都是何大夫在做。
不得不说,被人这么细心照料着,实在是件舒心的事,除了偶尔受到体内的毒素、或受损神魂的折磨,其它的时间里,沈明渊过得都算不错。
沈明渊仔细算了算,发现自己的大部分时间,不是和秦门主腻在一起,而是由何大夫陪在身边的。
倒不是说秦焕之只在晚上来,而是沈明渊被他抓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各路人士都盯上了西陵门,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麻烦等着他去处理。
两日之前,秦焕之从行三人那里了解到,除了行五是拿了他的钱,替他办事外,张三和人六是分别为另外两家办事的。目的都是沈明渊,或者说沈明渊身上的窥天镜。
其中张三的确是奉了沈家的命,不求将人带回去,只求找到沈明渊的人,然后第一时间将消息传给沈家。人六则是收了天枢院的钱,目的是要将人活着带去天枢院。
在最后关头,张三与人六决定联手行动,共同为天枢院效力,只可惜他们低估了沈明渊,更低估了秦焕之。
秦焕之没有为难这二人,看在飞白楼的面子上,问完了话就将人放走了。
若是天枢院的掌门消息再灵通一些,亲自来捉人,秦焕之自认不一定会是那人的对手。这几日,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他日日戒备着,却唯独没等到沈家和天枢院的人登门。
有人说,沈家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沈家了,快要落没了。
有人说,天枢院这次打算护着沈家,为了沈家,甚至和暮云阁的关系都闹僵了。
传言很多,真相如何却难说。
不一会儿吃完了饭,何大夫过来收拾碗筷,端着托盘出去了。
沈明渊趴在床上开始想正事,一会思考着自己的计划,一会苦思冥想何大夫到底是哪边的人。
故意与何大夫拉近距离了这么些天,可以确定的是,绝非忠于秦门主的寻常大夫,也不像是外人以为的那样,身出暮云阁。
他有好几次想拿出洞天镜,看看沈家的情况,看看沈和光是否醒了、好起来了,或者偷窥一下秦焕之或沈大夫的情况,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但被人盯着的感觉始终不散,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使用洞天镜的时候。一旦被人发现,他手里的是洞天镜,而非窥天镜,就等于丢了一张最大的底牌。
趴了有一小会儿,又泛起困意的时候,房门再次被推开了。
他以为是何大夫放好碗筷回来了,拉长了懒音抱怨,“腰疼——”
躺了三天,骨头都躺懒了,他巴不得何大夫早点给他按摩按摩,让他早点恢复行动自如的状态,别再像个废人似的。
一只手扶上后腰,不轻不重揉了两把,带来的却不是专业按摩的那种酸疼,而是顺着脊梁骨往上窜的痒麻感,从手法到力度都不对劲。
“小贾说你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沈明渊猛地回过头去,对上秦焕之随时会兽化的一双眼,警惕地把人手给拍开了,挣扎着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藏好,一个肩膀都不露出来。
怪不得刚才没瞧见小贾,原来是第一时间通风报信去了。
“小贾肯定看错了。”他满眼戒备地否认道,“你怎么在大白天过来了……”
一般不是都晚上才来的吗,而且一来就是日日日。
导致他现在一看见秦焕之的脸就觉得某处隐隐作痛,下意识就捂屁股。
“咳,”秦焕之难得有点心虚,“今天总算有了点空闲,就来看看。”
“这样啊……”沈明渊瞅瞅他,眼睛上下看了一圈,“我还以为,秦门主只有想日的时候才会想起我。”
秦焕之觉得他脸皮一日比一日厚了,再也不是那个亲两口都面红耳赤的小家伙了。
“说反了,”他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不是想做的时候才想你,是想你的时候,会很想做。”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自三天前开窍以后,秦焕之的荤话也说得越来越顺溜了。
沈明渊默默把脸也埋进被子里了,瑟瑟发抖——狂掉鸡皮疙瘩——在这样下去我的耳朵就要烂了!
简直怀疑自己穿的不是原著,是崩坏的同人开车文!
太肉麻了,受不了受不了,啊啊啊啊……
秦焕之以为他又害羞了,忍着笑意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滚上床铺,一手钻进被子里去捉人‘尾巴’,“明渊,别躲,我有话问你呢。”
身为男子的唯一‘尾巴’被捉在手里,沈明渊顿时不敢动,认命地冒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那天,你对行三人其中的一个说,让他带你去见他的雇主。”秦焕之凑到人耳边,说话间有热气拂过耳尖,“你想见的……可是天枢尺?”
天枢院的掌门人,名号天枢尺,正是人六背后的雇主。
秦焕之犹豫了两天,决定不再继续瞒着审问那二人的结果,而是亲口、当面询问沈明渊。
两个不同的雇主,一个是沈家的,一个是天枢院,他笃定着沈明渊刚刚从沈家叛逃,不会这么急着回去。
三日的相处,让两人看起来亲密无间,像是真的成了心意交合的伴侣。肌肤相亲是让人着迷、上瘾的,可每每从晴事中冷静下来,秦焕之便忍不住去猜忌,去设想被人背叛、利用的种种可能。
即便是将人困在小小的一个房间里,也无法阻止他夜夜从身死的噩梦中惊醒。
“天枢尺?”
沈明渊的表情险些扭曲了。
为什么说这个的时候要捏着他前面的小‘尾巴’,这是打算干嘛,回答地不满意就阉了他吗?!
秦大佬,我给你做人设的时候没加入变态属性啊……
“我为什么要去见他?我要见的明明是你。”
求生欲非常强烈。
秦焕之还是没有松手,反而把玩起来,“这么说,你不知情?如果我当时没有出现,聂辛那小子也没出现,行三人早就把你带去天枢院了。”
沈明渊呼吸有点乱,忙捉住人的手腕,“是、是吗?秦门主,你……你在吃醋吗?”
“……嗯。”
他愿意当吃醋来理解,那就算是吃醋吧。秦焕之靠近过去,在他眼睑亲吻,试探道,“你当真不认识贺洵?”
沈明渊想也没想就继续否认,“真的不认识。我跟他什么来往都没有。”
话刚说完,就心里一凉。
坏菜了。
秦焕之的声线陡然冷了下来,“呵,不认识,没来往,却清清楚楚知道天枢尺的姓名……沈明渊,你是不是想说,这也是你卜算出来的结果。”
“唔……不是……”
这次真的是冤枉!
沈明渊有苦说不出。天枢院的天枢尺,姓贺单名一个洵字,是这本书的第三个男主,他当然熟悉得很啊!
秦焕之化身大狮子,再次将奶牛猫摁在了爪子底下。
可怜的猫儿昨晚才被榨干了一次,就算是长期修行的,也经不住这样频繁的折腾,肉呼呼的尾巴被狮子抓在掌心里,不上不下地欺负。
狮子说,你和那住在水乡的狐狸是什么关系?你那么熟悉他的名字,还说不认识?
奶牛猫委屈,难过,不高兴,说我一个神棍,什么都知道不是很正常吗。你个大变态,一天到晚找借口舔我毛。
借口?狮子不承认自己找了借口,他的怀疑明明都有理有据,昨天怀疑跟他作对的大灰狼,前天怀疑潜在的威胁大白熊,都是非常合理的。
然后低头继续啃啃啃,屋子里开始发出断断续续的喵呜声。
声音听着很可怜,却取悦了兽性大发的雄狮,不大不小,正如过去那三日的一样,从门缝、窗缝、瓦片的缝隙钻出来。
那些声音像是有了自主意识,故意要招惹人似的,一丝一缕、若有若无地被风带着,来到门外,来到那个端着药罐、如竹如木的青年耳里。
何大夫就在那站着,院子里、房屋周围都没什么仆人,只有他自己,端着药罐。
药是刚煎好的,还冒着热气,若不趁热喝就浪费了。
他的心思却不在那药上,只收敛了周身气息,细细听着那房内的声音。再根据那一声声细碎的声响,将房内发生的旖旎一笔一画勾勒清晰,印在脑海里。
这院落四周,除了他和小贾,是没有旁人能靠近的。
若是有,定会瞧见何大夫的面上逐渐晕染开来的浅浅笑意,然后惊叹一番他的眉眼之清秀,赞扬他的心性之高洁。
这样一个仁心的大夫,若是笑了,定是瞧见了树间花开,听见了风吹竹叶。他若是要动笔作画,定是要画那高山流水、野鹤闲云。
何大夫给人的感觉便是这样的,他只需举手抬足、一颦一笑,便有着让人信服的魅力。
没有人怀疑他的心思,就连这地盘的主人,姓秦的门主,也要对他尊敬三分,花大价钱、给足面子,请他在这里做客,好生为一个沦为禁脔、神魂经脉俱损的落魄少爷续命。
他甚至不担心真的被人发现,就算有人去传他的流言,说他在秦门主行那事的时候,端着药罐在外面站着听了一炷香的时辰,也只会心疼他,说何大夫这么辛苦勤恳地煎药救人,一番好心却被辜负了,站那么久,心里得是多凉、多失望啊。
过了半晌,何大夫终于听够了,像来时一般安静地转身离开。药凉了,得重新热热才行。
第四天,沈小少爷也没能踏出屋子一步。
秦焕之将人惩罚完毕,再次冷静下来,陷入新一轮的自我纠结。
心中隐隐有个声音警告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在同一个人身上栽跟头,不能轻易相信、轻易交付感情。
不能假戏真做,连自己都被自己骗过去。
就算这个少年真的与前世不同了,不再背叛他,也决不能将人轻易放过。
要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等着沈二少放松警惕、露出本性来,然后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事后,秦焕之闭上眼,埋在小少爷的颈窝深深吸气,再缓慢地吐出,努力将心底那些杂乱陌生的感觉抛在脑后,不去理会。
沈明渊像是从水里刚被捞上来的,发丝黏在额角脸颊,指尖却乏力发麻,抬不起来,连整理头发的力气都没有。
大早上折腾了一番,他忍不住开始担忧自己的肾,脑子里冒出一大堆穿越前魔音绕耳的肾宝广告词,带着怀念的复杂心情循环播放。
看起来却是双目失神,一副被玩坏的凄凉样子。
脸长得好看,就是这么有欺骗性。何大夫的欺骗性还算是有一半来自于自身的气质,是装出来的,沈明渊的欺骗性,真真就完全来自于那张无害又无辜的脸。
秦焕之抬眼看着他,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神游天外,只觉得心中隐隐抽痛。
下意识地就很想嫌弃、甚至是唾弃自己。他明白,自己是因为心中太过矛盾、纠结,才会在做的时候带着逃避、发泄的心态,动作没什么轻重,将人折腾地下不来床。
报复归报复,若是这样过分的行为真的只是出于报复,是他在理智状态下做出的事,而非一次次的失控,也就没什么可丢人的了。
秦焕之不明白,前世他与沈二少相处时,明明只是君子之交,哪怕同榻而眠、醉酒共饮,也不曾生出这样的强烈的冲动,怎么重生了一次,就把持不住了呢。
他甚至派人仔仔细细地查过了,并没有用过那种药物的痕迹,也不是中了什么情蛊。
好在修行之人,体质都比常人要好些,不至于因为做多了就损坏身体。
正想着,便觉察到怀里的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
“明渊?”
沈明渊没有回应,只拼命将他推开,翻滚到床边蜷缩着,肩背微微发抖,大口大口地呼吸。
毒发了。
秦焕之抓住人手腕一探,脉象紊乱,这才想起,他方才进屋时似乎并未闻到药味儿。
“来人!何大夫!”
他连忙起身,为人披上件衣服,下床叫人。
只一声,房门便被推开了,何大夫端着药罐子进来,眼神刀子似的扎了秦焕之一下,默不作声来到床前,动作迅速地将人服气,喂下药丸,辅以汤药,再以手心覆在人背心,渡了些灵气过去。
沈明渊只觉得胸闷得难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鸣得厉害,头也疼得像要炸开。他嘴里尝不到味儿,也不知自己吞了什么,恍恍惚惚过了许久,神智才恢复清明。
睁眼瞧见的是床顶,屋子里安静得很,已经没了人影。
真是……自作孽。
毒是他自己为了一出苦肉计服下的,只知道药性很慢,三天两头会发作一次,实际夺人性命前前后后得花上一年半载,便觉得无碍。
甚至没在意过是否能有压制毒性的药,这样的慢性毒,就算不吃任何药,也不会在发作时就要了他的命,最多难受一会儿。
气短、胸闷、心脏乱跳,若是情况不好,还会伴着头疼耳鸣,听上去比吐血怕冷什么的好多了,没想到真到自己身上时,难忍程度远超字面描述。
每一次都觉得自己要挂了。
偏偏手里捏着解药,却碍于计划,不能现在就服下。何大夫虽然不是西陵门的人,出于不知名的原因,向秦门主隐瞒了真正的中毒事件,但若是他突然解毒了,还装作没好,难保会不会转头就被这大夫卖了。
从颜值来看,何大夫就算是配角,也绝对是占戏份比重很大的那种,看起来在原著中是活了一百章以上的,不能掉以轻心。
好在,苦肉计和滚床计都挺成功的,至少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金手指的存在了。
总得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就连被秦门主折腾的时候,也只是事后全身酸痛,过程……过程还挺飘的。
沈明渊面无表情地想着,明明爽到了,咋心里就这么不得劲呢。
有点小情绪了。
秦焕之爽完了就走了,他好歹还毒发了一下,那么惨兮兮的,结果醒来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这种渣贱虐文的既视感真是太日蛋了。
他默默滚了几圈,拿被子把自己卷成花卷,脑门顶着墙凄凄惨惨戚戚。
当天,直到入夜后,秦焕之都没再出现。
何大夫像是早就料到这一点,午饭和晚饭都大着胆子,没再做药膳,换了他想吃的鱼肉荤腥,还带了些小酒过来。
沈明渊吃得超开心,饭量都增加了一倍,被美食美酒哄得心情好了许多,甚至在微醺的状态下顺着肚子到院子里去散了步。
不知何大夫给他用了什么药,抹在酸胀的肌肉上揉了揉,腰疼便好了大半,后面那处也在上药后没什么痛感了。
就像是……先前的不适,只是故意没认真治疗似的。
若是他再早些好起来,哪怕只早上半天,都会给秦焕之多一个继续折腾他的理由,让他再多肾虚几日。
这个半痊愈的时间点,实在掐得太准、太到位了,让人不得不多想。
傍晚的庭院被落霞染上了一层艳色,沈明渊散着步,发觉四周静得落针可闻,本该盯着他的小贾也不知去了哪儿。
何大夫跟在他身后,与他步调保持着一致。沈明渊赏景散步,何大夫便赏人解酒。
气氛正好。
沈明渊站停了脚步,抬起头,透过带着花骨朵的枝桠看向天空,“何大夫,我若是现在忽然逃了去,你会拦吗?”
何大夫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对方在赏月,瞧不见自己动作,开口答道,“我会随你去。”
闻言,沈明渊讶异地转回头,他的脸颊还带着酒气晕染的绯色,眼里也似乎闪着湿漉漉的酒气,“为何?”
他不解地询问,“何大夫,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何大夫嘴角的弧度缓缓散去了,他沉下目光,眼底的涟漪也随之凝固,从一汪清泉化作无底深渊,他向前迈了一步,倾身凑到少年耳边,喃喃低语,
“因为……我心悦你啊,沈公子。”
嘴唇和耳尖的距离不过一寸,他的发丝自肩膀垂落,扫过沈明渊的手腕。两人看起来暧昧极了,凑得那样近,肢体却不见丝毫碰触,矜持着、克制着,带着股翩翩君子的隐忍意味。
沈明渊却笑了,“秦门主也这样说过。”
“他是个不懂珍惜的混账东西。”何大夫重新拉开距离,垂眼凝视他,薄唇开合,看起来纤尘不染,让人无法将这样粗鲁的一句话和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沈公子应当多看看身边,真正照顾你、关心你,愿意哄你开心的人,才是适合你的。”
这个墙角……挖的人无法反驳。
沈明渊忍住内心腹诽,顺势道,“何大夫慎言,若是我当真了可怎么办,到时候,秦门主不会放过你的。”
何大夫笑了,像是月下花开,叫人挪不开眼。
他暗示道,“再过不久,就是秦门主的生辰。”
沈明渊心中一跳,猛地睁大双眼。
“沈公子若是真心厌烦了他,想离开这里,那一天,会是千年难遇的最好时机。”
何大夫微微眯起眼,继续道,“到那时,我会助你。”
秦焕之的生辰!
沈明渊几乎按捺不住指尖的颤抖,险些在人面前惊呼出声,“你是……”
再要说下去,嘴却被人遮住了。何大夫不知听着了什么声响,警觉地朝四周瞧了一圈,压低声音,“先不说了,走,回房歇息吧。”
末了,他还瞧了瞧人脸色,安抚道,“放心,这两日秦焕之暂时不会再来,你大可放心睡着,一切有我。”
“……好。”
庭院和屋子挨着,沈明渊很快听话回了房,门一关,就听着外面何大夫匆匆离去的脚步。
他僵着脸回到床前,一头扑向床榻。
心脏还在砰砰跳跃着,不要命似的乱撞,方才太过紧张,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露出太违和的表现,演技有没有崩掉。
仔细想想,何大夫似乎也因发现了什么有些紧张,大约没有心思注意他的细节。
沈明渊长长呼出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他试探了多日,想知道何大夫的身份势力,没想着等到今日,何大夫竟主动暴露了。
不,也不能说是主动暴露,毕竟他是靠着对剧情、设定的熟知,才能一下子就猜着的。
关键点是秦焕之的生辰。
原著里,也就是前世,秦焕之便是在生辰这天,被人暗箭杀死的。
秦焕之以为暗算他的是沈二少,实际放出暗箭的,却是天枢院。
是天枢院的掌门,贺洵,人称天枢尺,在背后算计了一切,利用了沈二少,从而暗算了秦焕之的性命。
这个误会,哪怕在原著中也是到最后才被解开。
重生没有为秦焕之带来新生,而是让他带着心结,活在怨恨和过去的执念里,愈发偏执,让他害死了无辜的沈二少,和同样无辜的聂辛结仇、厮杀了半辈子,也让他在死前陷入绝望。
真正的幕后凶手,贺洵,却是收益最大、损失最小的那个。
贺洵,他笔下的第三个男主角。
第一个男主,聂辛,是个外冷内热的猎金客,孑然一身,是个活得自由、随心所欲的少年。
第二个男主,秦焕之,是个仗义铁血、治下有方、行动力超强的一门之主,他可以败,西陵门却绝不会败。
而贺洵,则是城府最深、最狡猾,擅长以智取胜的天枢院掌门。
灵窍是水系,修为虽然不算天下间数一数二,却往往能将自己十分的实力,借着天时地利人和,发挥出十二分的效果来。
沈明渊忽然想起,白天里,秦焕之还曾质问过他,提到了天枢院的贺洵。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被贺洵盯上了。
仔细想来,当时在客栈外,人六趁着聂秦二人斗得正酣时出手、试图渔翁得利,的确是贺洵的行事风格。
不……再往深了想,他明明给聂辛下了药,当时人也的确睡着了,可后来为何聂辛又醒了、还在那时候追了上来?
真的是聂辛本人心眼足够多,处处提防着他吗,还是另有其人从中作了手脚?
沈明渊越想越是心惊,是了,行三人是三兄弟,可秦焕之自认为行五收了他的钱,便不会再为别人做事,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审问、为难过行五!
而向来喜欢三兄弟一起行动的行三人,在那一晚,却只出现了张三和人六两个!
他当时用洞天镜查看了客栈四周,前门守着一个,后门守着一个……这两个人影,经过了后来一番变故,他便下意识以为是张三和人六了。
沈明渊猛地坐起身,摸向乾坤袋——
来不及了。
已经超过三天时限,当时究竟看到的是不是那二人,已经无从考证,除非能回沈家,拿到真正的窥天镜。
冷汗忽地冒出,沈明渊躺会床上,再没了睡意,思绪又绕回秦焕之的生辰。
若是没有何大夫,不,应该是贺大夫,贺洵,若是没有他,他的计划,本也是和秦焕之的生辰有关的。
脑壳疼。
忽然就觉得,有了贺洵大狐狸的插手,秦焕之这心结怕是不好解,要变成死扣了。
沈明渊在床上把自己当成了煎饼,来回翻着面烙,烙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神魂受损的后遗症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容易睡不好,睡不好的一个类型就是多梦,梦到人精疲力尽。
沈明渊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一个接着一个,轮番上阵、光怪陆离。
先是梦见了沈家,梦到沈和光,自己一剑刺过去,剑变成了木剑,在鲜血的浇灌下钻出嫩芽、开了花。
花枝越来越旺盛的生长起来,将沈和光整个覆盖住了,转眼间就化作参天大树,越来越大。
他开始跑,可不管跑多远,都跑不出大树的荫庇,一回头,就是漫山遍野的花,齐齐朝着他转过头来,浪潮似的绽放。
分明是很美的景色,却让人想哭、想叫,又将人逼到崩溃的边缘。
然后又梦到一个金色的牢笼从天而降。
是个专门用来豢养金丝雀的鸟笼,笼子越缩越小,让他哪儿也去不了,然后从四面八方伸出活了似的铁链来,将他手脚脖子都扣住。
聂辛出现在他面前,又是欣慰又是阴狠地低语,“沈二少,我说过,我会回来救你的。”
他想挣扎,然后就被人抱在怀里安抚,
“别怕,我已经将所有的危险都控制住了、隔开了,你是安全的。”
聂辛指指那层带着鸟儿花纹的笼子,对他解释,被关起来的不是你我,是外面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然后场景再次变幻,火山喷发,岩浆融化了一切。
树木、花草、金属的牢笼都没了,烧尽了,他却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秦焕之抓着他的手,带他来到西陵门的阁楼之上,压着他,从日出做到日落。
无数个日月过去,他忽然被放开了。
阁楼上有个小小的露台,能看到最清晰美好的夜景。
他反握住秦焕之的手,对他说,生辰快乐。
然后指向璀璨的夜空——
一颗、两颗、三颗……无数的流星坠落而下,仿佛一场无声的雨。
“流星雨百年难遇,我只是想让你看看这个,很美。”沈明渊听到自己照着计划念起了台词。
然后他听到秦焕之的心声:不,你是想要杀我。
不是的。
“你不会死,你的噩梦也好,心结也好,执念也好……都是时候让它过去了。”
话音刚落地,眼前便闪过一道白光。
沈明渊惊讶地看去,漫天的流星,竟在这时化作箭雨,朝着阁楼密密麻麻地飞射而来。
他眼睁睁瞧见秦焕之受了伤,浓黑的毒血流出。
“沈延笑,你这个骗子。”
真正的、属于原著沈二少的名讳从秦焕之的口中唤出,成了临终之言。
“……不是我!”
沈明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再一抬头,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站在了对面。
同样的样貌五官,在那少年的脸上呈现出决然不同的气质,沈延笑也朝他看来,眼底是琉璃般清澈无垢的神采,而后开口,轻声询问,
“你在为他感到难过吗?”
沈明渊被问住了。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可及是一片湿润。
然后他点头,闭眼叹息,
“我为这里的每个人感到难过。”
那些悲剧、巧合、误会,那些狗血的虐梗、悲惨的过往——
都是他在崩溃、绝望的最后时日里,流着泪水一个字一个字写下的。
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一个世界,会在他死后化为现实,带着他一起活过来。
一切情绪在梦中被放大,沈明渊跪坐在地,歇斯底里地哭喊出声。
哭着哭着,就醒了。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瞧见床边坐着个人影,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惨叫出声。
秦焕之皱眉,“大白天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啊。
“你没死啊……”
秦焕之:……
沈明渊还傻着,就瞧见秦门主一反常态没有借题发挥,拿出手帕为他擦了擦脸颊眼角,“做的什么梦,一直喊着我的名字哭个没完,哭丧么?”
不好意思,还真是给你哭丧呢。
沈明渊心虚低头。
秦焕之继续问,“到底梦什么了?之前那么惨都能笑醒,今天是吃错药了?”
“啊,记不清了。”沈明渊眨眨眼,打哈哈,“不过,虽然做了噩梦,但因祸得福,想明白了一些事。”
秦焕之挑眉,“哦?”
“嘿嘿。”沈明渊打了个哈欠,起床洗漱,“没什么。”
他觉得挺高兴的。
想通了,想明白了,心里头就敞亮了,没了那个巨石压着。
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叮地一声。
系统久违地冒了出来:恭喜宿主,金手指2.0更新完毕,已正式投入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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