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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的军队多半是饥民、叛卒所聚, 是李岩口中的“匪寇”, 他们本就是为了一口饭而造反,除了李自成本人做着皇帝梦, 其余人本没有什么大志向。
因此每每攻下城池,这些人就耐不住劫掠的劣根性,引得人心不附。李自成虽声势浩大却始终不成气候, 也正是如此。
李岩向李自成献计,整顿军纪, 严禁滥杀劫掠, 均田免赋, 善待百姓。李自成对他十分看重,因而事事言听计从。这治军的法子一出, 最明显的就是刚刚攻下的开封城内一片拥戴之声。
李自成按李岩的法子,就势招抚流亡的贫苦百姓,给他们粮食和耕牛, 让他们垦田自足,还能将余粮以充军用, 收获了大量饥民的称赞,可谓一举多得。
李岩还编了许多顺口的歌儿,让手下扮成商人传唱出去, 什么“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注], 诸如此类,一时间,闯王仁义之师不杀不掠之名,广传天下。
这一波舆论风潮引得饥民们日日夜夜盼着闯王的军队,甚至生怕他们不来。有的在闯王的军队还没到达的时候,就已经自发组织,杀官造反,等着李自成踏至此地将他们直接收编。
闯王麾下短短数月,就扩增了数万新兵。
他势头正强,更加不会在乎红娘子的那几千人,若非他看重李岩,早就将这不起眼的一队杂技艺人兵忘在脑后了。
如今李自成眼中只有才智天下无双的李岩,和骁勇无人可挡的萧昊。
石之轩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这个人的出现总令他生出一种被羞辱感,好像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匪头子似的。
因此李自成能不见石之轩就不见,甚至根本不愿同他说话。
这几个月中也有不少喜事,李岩和红娘子终于结成连理,在营中大婚,有了正式的夫妻之名,军中无不庆贺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萧昊也在趁李自成扩充军队的时候招揽精英,不仅将红娘子麾下的江湖艺人们收编,也纳入了不少有些武功底子的江湖侠士。
他想练一支精兵,自然要精挑细选,宁缺毋滥,所以他的骑兵营跟李自成的数万大军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萧昊深知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每次李自成催促他扩充人马,他都一笑置之,不同他多言。
他已触摸到系统的某些规则,自然不会在规则之外蹦跶,整军治军这种事对萧昊来说驾轻就熟。他不教他们天策的武学,但仍然教他们枪术,没有招式或是固定的套路,一招一式皆从战场实用性着眼,力求找到对手的弱点一击必杀。
这么一来,即便从前从未接触过枪兵的成员,也能很快掌握克敌制胜的诀窍。
再这之外,提升他们的修为和内力,就是萧昊暗地里要做的事了。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身在萧昊营中的将士,似乎正以一种不快又不慢的速度,同他们拉开距离。
不仅仅是武力上的,还有气质上的。
萧昊手下的这支骑兵,总是不苟言笑,默默地忙着他们自己的任务——哪怕刷马之类的任务在外人眼中看来无聊至极。
每天早上最早醒来的永远是这一批将士,他们练枪练骑术,认真的切磋,沉着的站岗,偶尔喝酒却不会喧哗,刚正而又善良。
——军人就该是这样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如此的想法。
但同时又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
同是造反的饥民流寇,哪有谁比谁更高贵?看上去像军人就是正规军了么?官军还不是一样败在他们的手里?
可是依然无法抑制的,想要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
人人皆道,闯王手下有支神秘又低调的队伍,能入这支骑兵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是整个大军中,象征着光荣的一群人。
似乎只要有他们在,就有一种难言的踏实感,觉得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如果说从前在闯王手下打仗,像是在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凌空走独木,战战兢兢;那他们的存在,就像是独木上多出了两条可以扶手保持平衡的钢索,即便不扶也依然走得过去,但只要看到他们,就足够安心,可以一往无前。
开封失陷,大明朝堂震动,孙传庭奉命领军前来镇压李自成,统领十万众东出潼关,檄调各路人马夹攻。又遇民军都尉临阵倒戈,向官府投降,暴露了民军的精锐部队和民军家属们所在的位置,甚至把大营所在都交代了出去,孙传庭对症下药,势如破竹。
所向披靡的闯王之师很快就陷入苦战。
开封城副守将陈永福为报破城之仇,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李自成险些为他们所擒。
天降大雨,这阴沉的天气就如同闯王营中,民兵们阴沉的心情一般,乌云压顶。
“为今之计,唯有暂时撤出这里,转逃襄城,避其锋芒。”李岩苦思道。
李自成脾气也有些暴躁了,愤然道:“若非四天王背叛,我们哪会被孙老儿捏住七寸!”
李岩缓缓摇了摇头:“军中将士已有不少生了投降的心思,他们损失惨重,不敢再与官军相抗,即便硬拉着上了战场,也是溃不成军。”
李自成深觉可惜,中原本来已几乎尽收入囊中,要他此时退出去,实在割舍不下。
可是孙传庭手下有十万之师,甚至还有天雄军旧部,那群不要命的军队,正是当年灭杀了老闯王的那支。
李自成很担心自己也步上和老闯王一样的命运。
天雄军一旦遇敌,就会紧紧咬住死打到底,不脱一层皮根本跑不掉,李自成瞎了一只眼才勉强保住了性命,对他们甚为忌惮。
“或者我们轻装上阵,留下一部分影响行军的饥民,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李岩立刻否决了这个方案,他不好明面斥责闯王的想法,只好皱眉沉吟道:“我们的布置被泄露出去,官军很快就会打到这里,须安排周全方能全身而退。近几日大雨连绵不绝,道路泥泞难走,若谋求反攻之机,也并非全无法子。”
李自成闻言一喜,立刻竖耳追问道:“制将军有何良策?”
李岩话在嘴边,绕了半晌,也说不出口。
这法子是简单,找一队精锐骑兵去切断官军后方的粮道。
对方已经深入腹地,长途跋涉导致战线拉得很长,一旦粮道被切断,前方供应不上,只有撤军回去疏通粮道,届时眼前危机立解。
但这队人马,却不好找。
因为这队人马不仅要避开官军的耳目,还要在成功切断官军的粮道后,面临被包抄围剿的危险。
他们一旦离开,就是一支孤军,不管官军们是恼羞成怒还是撤军返回,他们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一场绝对的苦战。
若成,大军之困立解;不成,大军无非再与官军们死磕一遭,硬拼损失继续撤退,而他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对这群民兵来说,这样的任务无异于命他们去送死。他们本就是为了活命才打仗才造反,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与其叫他们送死,不如直接叫他们投降。
但李岩之所以会想出对策,正是因为它能够施展。
这个人,呼之欲出。
李岩知道萧昊的人马一直都是游走在闯王军外的一支特殊队伍,他们并不归属于闯王,平日里虽跟闯王的大部队一起行动,外人也盛传他们是闯王麾下,但他们实是独立的一支队伍。
李岩不肯让萧昊带人去送死,所以这个计策,他无论如何不能讲出来。
然而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闯王的眼神就愈发充满压力,李岩颊边都落下汗来。
就在李岩决定放弃这个想法,坦然告诉闯王自己暂时无计可施,需再另寻法子的时候,帐外却响起了萧昊的声音:
“我有一计,可解将士之危。”
李自成脸上浮起了笑意,他掌中两张能定乾坤的王牌,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曾令他失望。
萧昊早在帐外把他俩的近聊看了个一清二楚,对李岩有意为自己考虑的事报以感谢的眼神。
“愿携两千精骑,为军中那些普通百姓换得一时太平。”
萧昊和李岩都很清楚,这种时候,除了他手下的天策骑兵,没人再敢出战了。
闯王手下人多势众不假,但这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寻常贫苦百姓,是饥民们,然后才是民兵家属,才是民兵,最后才是骑兵和精锐。
其战斗力,和孙传庭手下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蚁多是可以咬死象,但也要这群蚁团结一致,能合力听话。
萧昊不效命于闯王,他只是做一个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那些饥民是什么模样,都在他心中留下过痕迹,不管是憔悴得如同妇人的少女,还是路边煮着亲子尸骨的老妇,他们会加入闯王的军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拿起武器,而是他们都在寻求一条活路、一种庇护。
当闯王不能给他们庇护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放他们在前面挡住官军的脚步,为自己的精锐留存实力,但萧昊不会。
若遇到灭顶之灾便放本该护在身后的人去送死,那还要军人做什么。
他握着手中的横江锁,一字一句道:“嗟尔昏官若敢欺吾百姓羸弱,先问过我手中长.枪!”
李自成笑容亲切,他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知道萧昊所言是什么意思,这一员大将损了虽然可惜,但总比自己像老闯王那样大业未成就被剿灭了强。
他关心问道:“两千何足以成事?”
萧昊平淡地看着他,勾唇浅笑:“两千足以立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