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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明白了。”我深深吸一口气。
不是所有的情人在分手后,还能当朋友的,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就往后退几步,远远地再看她几眼。可当我要转过身,我又听到了陆静的声音:“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我一惊,顿即就回了头。她……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心里,不免又升出几分希翼。
“小静,你和我有话说?”
她就淡淡地瞅着我:“刘射,你裤子的拉链没拉上。”
啊?我赶紧错愕地低下头,看了看。哎呀!还真忘了!难怪刚才我从厕所出来,几个男的看着我,笑笑的。我即刻低下头拉上了。
“我走了。”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她真的走了,留给我一个美好窈窕的背影。瞬间,我心痛无比。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八爪村的。我只记得,但我到种植园地时,我屁股就瘫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怎样也不愿睁开了。现在正是大好的五月天气,我能闻到耳边鸟儿的鸣叫,听到不远处村民们不知为何事而发出的呼喊声。一只鸟儿飞过来,歇在我的臂膀上,嘴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担心鸟儿在我的肩上拉屎,只好睁开了眼。
我看到了淑芬。淑芬站在我的对面,眼里充满了对我的关切。是的,我没忘记,当我滞留在老家时,这养花的园地,都是淑芬早早地过来精心打理。
“娃儿呢?”我看着她的肩膀上空空的,没绑着孩子。
“去他姥姥家了。”淑芬告诉我,说她娘可怜她,见她瘦了,非要帮她带几天娃,让她休息休息。
“这几天多亏了你了。你妈心疼你,我回来了,你就不要干了。”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递给她。淑芬见了,连忙摇头说不用。
“大兄弟,就在昨天,也不知咋搞的,来了一个人,看见花棚里栽的兰草,二话不说,全都买走了。”
“啥?”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起身,连忙走进去瞧。果然,花棚里就剩绿萝了,一盆兰花都没了。这真是太奇怪了。究竟是谁?我认为他是故意的,目的就是为了帮我,帮我打开销路。
我就问淑芬这人长得啥样,男的女的?操啥口音?
淑芬就笑:“一个老头,大概六十多岁,穿戴得挺讲究的,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反正吧,瞧着也是一个挺有文化的老人。他说最喜欢兰花,见咱们这儿的花侍养的好,心里高兴,一股脑儿地都买下了。”
淑芬说完,还把钱递给我。我接过去一数,六十盆兰花,足足卖了三千,很不错了。我的脑子里就在估算利润,利润是200%。可淑芬马上又告诉我:”大兄弟,不过这老头也挺奇怪的。他这一进来,就左看右看的,几乎把咱们这儿瞧了一个遍,嘴里还念念有词,说啥房子都不像了?反正,我听不大懂。”
我一听,心里不禁一动。“他到底说啥了?你再好好回忆回忆。”
“我那会儿忙着帮他搬运花草,这老头挺时髦的,开着一辆大越野车来的。他问我,这儿是谁料理着?我就说出了你的名字。老头问我,说原来的房子咋不见了呢?咋盖上了石棉瓦的房子呢?他好奇,我也没多想,就说这儿着过火,火势大,老房子不禁火,都烧没了。这老头一听,就很痛心,连声说可惜可惜啊。”
“是吗?”我就问淑芬,这老头有没有留下什么联系方式。
淑芬想了想,点了点头:“有。他留了一个名片给我。我给你拿去。”
我看着名片上的名字:刘许儒,嘉上古董商行的总经理。这么说来,老头是一个古董商。
“他还说了啥?”
“没有了。咋,你要去见他?”淑芬就觉得奇怪,她拦着我,“你别去啊。万一他觉得花买贵了,找你退货咋办?”
我就笑笑。“淑芬,人家是有钱人,不在乎这几个小钱。没错,我是有事要去找他。”
“啊?”
“淑芬,你先回去,我给老人打个电话。”
“大兄弟,你莫不是看上他有钱,想巴结巴结?”
我笑而不语。
“那,大兄弟,我先回去,晚上我做面条疙瘩丝瓜绿豆汤,等你来吃。这会儿天热,我得回家洗个澡。还别说,我老娘帮我娃儿接走了,我还真觉得轻松了好多啊。”
淑芬走后,我就去那棵做了记好的树底下,拿铲子一挖,果然,那一箱子的银元还在。直觉告诉我,这老头兴许就是老房子的主人。这银元就是他家的东西。现在,他回祖屋,是想寻宝来了。按照八爪村老人的说法,六几年村里土改那会,这户人家溜香港去了,村里就将房子充了公,将房子改作小学校用。但改了学校后,房子里老是闹鬼,把上学的娃儿们吓得不轻。一来二去的,渐渐地,娃儿害怕,就不想来上学了。老房子就彻底地废弃了。直到我来,才将这房子重新利用起来。但一场火灾过活,老屋烧没了,就连残留的桩基也被我铲平了。
我给老人拨了电话。电话通了。
我很礼貌,在电话里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老人就很高兴。
“我觉得我该见见您,如果我猜得没错,您就是老屋的旧主人,对吧?”
但在电话里,老人没给我一个具体的答复,没说是,或者不是。
“小刘,咱们有缘,都姓刘。正好,我也想见见你,如果你愿意,就来金光镇一趟,我还在镇上,没走。”
“好。
我就强打精神,换了一身衣服,骑上摩托车,突突突地开出花卉园地,去了金光镇。
刘许儒在镇上一家新开的茶馆里等我。六十盆兰花都齐排排地放在他大车内的后备箱里,竟然也都能放下。刘许儒比我想象的年轻。六十岁的人了,但看着就和五十左右的差不多。我想我爹也和他差不多的年纪,那乍看第一眼,可是比刘许儒要老上许多啊。
“请坐。”刘许儒很热情,他带着我上了茶馆的二楼一间雅座。
我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小刘,您想喝点什么?”他说,金光镇虽然是镇子,但也没见得有多落后,超市啊茶馆啊饭馆啊公园啊一应设施齐全,“十年前,我回来过一次,那时的金光镇,看着还挺落后,远远不及现在……”
刘许儒还感慨了一番。
我就尊称他一声刘先生。可刘许儒听了,连连摇头:“不用。你我不用客套。人和人的相遇都是缘分。我既然叫你一声小刘,那你不如叫我一声老刘好了。”
“不不不。”我觉得这样不太恭敬。且不说别的,就论年纪,也长我三十多岁。
“你叫我老刘,我才高兴。”他还主动给我斟茶。
看得出,刘许儒是随性之人。这样一想,我也不和他客套了。
“老刘,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花房里的兰花都买光了?”
他就幽幽一叹:“想闻闻泥土的清香。”
我就试探:“那,您老家就在八爪村吧?”
他就看着我,目光有点儿潮湿:“小刘,这么和你说吧,我不是村里的人,但我的父亲是。我父亲已经不在了。房子是我父亲家的,但却也算不得是我的。”
这是什么意思?按照中国人的传统观点,父亲的,不就是儿子的吗?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小刘,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这个故事,其实说来并不让人快乐……”在这间小小的包房内,刘许儒就对着我,缓缓地说起了他父亲的旧事。
原来,刘许儒的祖父,是前清的一个举人。大清亡了,但举人这个身份还是很有地位。虽然不能当官,但靠着几百亩的田地和城里的房产,刘家的日子并未随着民国的建立,就此破败下去。回到村里,刘许儒的祖父还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乡绅。刘许儒的父亲,行事却和父亲大不一样。他读过新书,学过医,但都半途而废。二十左右,家里就给他定了一门亲事。结了婚后,刘许儒的父亲不久就冷落了妻子,却看中了一个家里新买来的丫鬟。时间一长,就将丫鬟的肚子弄大了。丫鬟虽然大了肚子,但因为平时穿着宽大的衣服,肚皮儿又用束带勒得紧紧的,居然没让人看出半点的破绽来。
也许是刘许儒的妻子看出了一点破绽,还是那会儿日本人入侵,不少大户人家都忙着清减家里的佣人人数,以便逃亡。这个叫小桃的丫鬟也在被清退之列。但就在清退的第二天晚上,小桃腹痛,提前生下了孩子。这下可是惹怒了主人,询问小桃,这是谁干的?小桃就说是少爷。刘许儒的祖父一生最重视的便是名声。他容不得儿子染指家中丫鬟,败坏门风,一怒之下,就将小桃连同新生下来的孩子,一起打发了。
刘许儒的父亲于心不忍,就背着家里,依旧在接济小桃母子的生活。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军队撤退台湾,许多大户人家惧怕共.党,都带着金银细软离开大陆,转道去了香港。临走之前,刘许儒的祖父却找到小桃母子,允许她的孩子姓刘,也算认祖归宗了。他命小桃帮着管理村里的祖屋田产,等时局稳定下来后,再回来。可谁也没有想到,刘家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祖父死在了香港,父亲因为不善经营,在香港的生活也极度不如意,极度潦倒。
“我的父亲,和他的妻子也生下过两个孩子,但都在三十多岁生病去世了。我父亲跟随我祖父去香港之前,给我母亲留下了一箱的银元。我母亲也认为,终于可以不必在外吃苦,可以回到刘家的老宅享享福了。但很快田产房舍就被没收了。母亲因为不是父亲法律上的妻子,村里不承认她的身份。母亲被赶走之前,将那箱子的银元埋在了厨房的地板之下。后来,母亲改嫁,嫁到了上海。临死的时候,才嘱咐我,有机会一定要回八爪村看一看,如果银元还在的话……”
果然,刘许儒还是提到了银元。
我刘射不是贪财之人。听了这话,我即刻就道“老刘,实不相瞒,那箱子的银元的确还在,有一天被我无意中挖到了。”
他就很激动,脸色泛出一丝红润。
“一共六百个。你在这等等,我马上回村,把银元送还给你。”
见我这样爽快,刘许儒就笑了。“不要这样急。我就是问一问。”
“我一直在等房子的主人上门。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老实说,守着那几百个银元,对我来说,心里也是一种负担。
“不。”刘许儒见状,更是拦住我:“小伙子,我改主意了,那箱银元我不要,都送给你。”
“啊?”我一听,就将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
“我说送给你,就送给你。”不过他也好奇,说银元藏在厨房的地板下,时间长了,地板就会腐烂,银元很容易被发现。按理说,不应该这么长时间,才会被我看见。应该早二十年前,就被人拿走了。
我就对他解释:“那是因为,村里有人说,在老房子里看见过鬼。老房子后来被改成了学校,但上学的娃儿都说,晚上在学校,老是听见有女人的哭声。老师也认为房子里有女鬼,不敢来上课,娃儿们更不敢来,房子就废弃了。”
“原来是这样!”
我当然是不信有鬼的。毕竟,我是无神论者。
但刘许儒却对我叹息:“我信佛。或许……是有鬼的吧。我们刘家的人,就是风流。风流是有种的。我听我母亲说,我爷爷生前买过一个戏子。买回来后,却又不好好地对待她,高兴了,拿她当宠物。不高兴了,关在房间里,对她又掐又打的。后来,这个女戏子,受不了,就跳井自杀了。”
我听了,心里还是一惊。“那,尸体被搬上来了吧?”
“我不知道。但我母亲说没有,应该还在井口里。”
“那为什么不埋了?”我觉得,这样太不人道。
“井口太小,不好拆。那是一口古井。我爷爷说为了一个下贱的戏子,大费周章地找人拆井,不吉利。”
我就问了井口所在的大致位置。不问则已,一问,我的心顿生凉意。那口井的位置,就在花房的一口大水缸下面。只是,井口早就被人用泥土填满了。刘许儒不说,我也不知道,那露出地面原形的轮廓,是残留的井沿。